乡里奇谈:热火/寒冰篇入围《书中山海》
█初见
坐落于山间的小镇,一条路便可串连全部住户,更将衣食住行的店家、柴米酱醋的铺子贯穿其上。
如果说住户与店铺是手串上的羊脂玉石,那位于小镇中心、供人纳凉闲谈的茶棚,便是点缀在玉石中的黄金雕饰。
那茶棚只消五六杆梁柱撑起几捧干草,再随意摆上桌椅茶碗,就足以供人落脚歇息。然而仅供茶水稍显不足,说书人端坐在三张椅子搭起的高台上,方才将浑金璞玉雕琢出应有的光彩来。
客人落座,便有香茶奉上;醒木惊堂,即是奇闻说来。
“……且说上古时期,林间多有妖兽纵横。世人为求平安,便将它们的形貌绘做图腾,逢年过节祭拜一番,以求来年顺遂。
“传说中大禹之妻涂山氏,乃是九尾的狐狸化形,是为祥瑞之兆。听闻东瀛亦有狐狸模样的稻荷神,司掌稻谷丰收。可现如今说起狐仙狐妖,又多是红颜祸水、为祸众生的姿态。”
手中折扇摇指山林,口中千古事便如水墨画卷般,徐徐铺展开来。
“在下今日所讲之奇闻异事,便与这九尾妖狐有关。诸位且看,百多年前,此处与今日并无分别,依山傍水,乃是处福地……”
山林福地本无姓名,妖精鸟兽占得,云游道士也可隐居于此,求得百年清修。恰逢雨季将近,山间雾气蒸腾,拢于山巅,令人不知群山高昂;垂落山腰,令人难辨南北西东。
那清修道士极擅风水堪舆之术,不为这虚幻仙境迷惑,独居山间小屋,养些瓜果蔬菜,暂且免去村民砍柴打猎烦扰,偷得几分逍遥自在。
偏巧山间有一非人之物,开了灵智,又好夜间出没,去到附近人家生事。
是夜月明星稀,云开雾散,动物也随之活跃起来,夜莺啼鸣穿林而去,狐狸不言不请自来。
稀疏的草从中传来些许响动,一只狐狸模样的小兽抖落身上草叶,纵身跃起,攀上小屋屋顶。清明月色之下,小兽面白如雪,身披金毛,九条狐尾与花瓣也似,于身后绽放。
论谁来瞧,也能看出此兽绝非凡物。
金毛九尾狐脚爪灵活,拨开屋顶瓦片,见屋内烛火已熄,做出捕猎姿态,跳入道士屋中。
屋内唯一的桌子上留有吃剩的半个馒头,它却是看也不看,轻车熟路直奔墙边的书架去了。在上面爬上爬下好一阵,它才叼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满心欢喜地跳回书桌。
册子尚未装订,几十页脆弱的纸张很快便刻上狐狸的牙印,乱七八糟地摊开在桌面上。
夜色下,狐狸的视力比寻常人类好上许多,翻阅书籍倒也不必借助烛光照明。
说来奇怪,这狐狸长相奇异,行为也不像林间野兽妖怪,单凭本能行事,将时间耗在寻觅吃食上。它用爪子沾了口水,翻开书册内页,反倒与寒窗苦读的书生有几分相似。
书页接触狐狸脚爪,突然间光华大作,映得小屋恍如白昼。
不知纸页被设下何种禁制,金毛九尾的狐狸心生不详预感,想要甩掉爪上纸张,却反被吸牢,勾入其中。
天旋地转之间,金毛九尾狐耳闻同类低语,足下泥土松软,与山间、人世并无分别,而眼前所见,却是——
笔触肆意挥洒,勾勒出山川绵延;墨色深浅交错,描绘出白狐情状。
山间白狐或坐或卧,悠然自得,比起终日为生计所苦,时常缺吃少穿的某位道士不知逍遥多少。
金毛九尾狐心生好奇,步入墨色山河,周遭光景便染上许多色彩:天空转瞬澄明,掠过三五只飞鸟,环绕山间的河流泛起白浪,坐卧山间的白狐便也有了动作。
只一眨眼,它面前便落下一块一人多高、刻有“青丘”二字的石碑。石碑落地,镇压此地飞禽走兽,而后山巅如日东升,泛起瑞气千条,煌煌威光辉耀此间,引得山里白狐低伏于地。
金毛九尾狐身感威压,却无臣服之意,浑身毛发炸起,展露满口獠牙,以示威吓。
不知是它聊胜于无的威吓起了作用,还是对方心存怜悯,盘踞山顶的大能收敛神通,现出原本体态。
白狐生有九尾,蹲坐于一女子身侧。那女子头戴玉胜,口生虎齿,背长豹尾,一身袍服立于山巅,不怒自威。
刚瞧见对方身形,金毛九尾狐却感到后颈为人拿捏,四足腾空,眼前景色急速消散,重回方才泼墨山水的画卷。
“哈啊……”耳边声音尤有困倦之意,传入九尾狐耳中,“狐妖百年修行方得一尾,你既有九尾,想必灵智早开。哦?你还识字?”
掐住九尾狐后颈之人,正是此间主人。
道士瞥见桌上散落的书页,将九尾狐放在窗口,话里话外多出几分恭敬意味。
“敢问狐仙姓甚名谁?洞府何在?”
偏偏九尾狐性子高傲,被他拿捏一番,此刻不爽到了极点。
毛茸茸的尾巴用力扫过道士额头,后腿使足十成力气,狠狠踹上他清瘦的面容,那金毛九尾狐便跳出窗口,消失于茫茫山林之中了。
道士将书页排列整齐,抽出其中一张,提笔浸入红色墨水,只消几个转折,便写成一张“符”,将内中秘密封印更深。
稍待片刻,道法催生,符文隐匿,凭谁都再难察觉。
“《山海经·大荒东经》所记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再见
“吾名八云蓝。”
月色刚好,烛火正明,有清风拂面,送旧识前来拜访。
金发女子身着白色道袍,双手拢于袍袖中,轻飘飘地坐在窗口,乍一看好似画中玄女,姿态非凡。然而凝神细看,却见她头生一对狐耳,身后九条尾巴如莲花盛放,勾起窗边著书之人的陈旧记忆。
“一甲子前的问题,终有解答了。”昔日清修小道士,如今已是修行颇深的道长,头顶道冠整齐,鹤发盘做发髻,以竹簪固定。面容比初见更清瘦几分,却生出道骨仙风的韵味出来。
他掐指一算,诸多事端浮现眼前。他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对八云蓝道一字“请”,转而提笔蘸墨,继续琢磨眼前几页纸去了。
“你一心钻研这封印之书,所为何事?”八云蓝端坐木椅上,想起当年误入书中世界,没去动那些零散书页。
“明知故问。”道长停下手中活计,笑道,“远走东瀛六十载,心性、修为远胜当年,怎会看不出在下所求之道?”
八云蓝道:“将诸多妖兽封印于此,成为书籍、画卷作者所‘幻想’出的异兽,以虚幻异界再现上古景色,以证明它们曾存活于世间?”
道长捋一捋下颌白须,道:“无人著书记录,或许再过百年,我们便无处寻觅它们的踪迹。至少……将它们封印书中,尚可供后人体会个中趣味。”
心知道长所言不无道理,八云蓝低头沉思,却瞥见摊开的纸页,上书: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
“西王母?”八云蓝想起书中所见,不禁疑惑,问道,“西王母居所乃是昆仑之丘,因何现身青丘?”
道长面露得意之色,笑道:“贫道书中法度,并非封印死物之术。只因你非是画中人、书中客,所见所闻所感,自然与身处其中之物不同。”他食、中二指夹起纸页,递给八云蓝:“贫道以法术勾连书中天地,将原本互不相通的小世界结为人世之外的一方大世界。此间造化,还得遁入其中,才可体会。”
八云蓝接过纸页,一双耳朵压向脑后,却是沉默。
“你如今修为,比起传说中杀生石镇压的大妖怪,可强出许多。”道长有心邀她入画,继续道,“何况‘使驭式神程度的能力’未尝不可篡改贫道法术。”
他言外之意,竟是已看穿八云蓝能力的奥妙之处。
“那大妖怪若是指玉藻前……”八云蓝脸上泛起骄傲神色,“我追随主人修行多年,当然比她厉害得多。”
听她提起“主人”,道长难免好奇,轻掐指节测算天机:“哪日得见真身,贫道定要……”却惊讶道:“哎呀,这位可算不得。”他心生不详预感,两手一拍,撤去计算法度。
此时正当子夜,恰是妖怪出没的时候,林间诸多气息混杂,道长未曾注意到背后悄然张开的空间裂隙。
八云蓝偷笑道:“你方才回头,便能瞧见主人。”
“那贫道就要去拜见祖师爷了。”道长连忙摆手,岔开话题,“闲话过后再提,不知阁下有无兴趣,来此瞧上一瞧?”
“将妖怪封印于书中程度的能力,还是成就天地造化程度的能力?这样的术式,我翻阅三千道藏,亦是不得见。”
八云蓝大抵是心有余悸,将纸页放在桌面上,不再触碰,但好奇心悄然滋长,又令她移不开视线。
古时已有狐狸化形成男子,去学堂上课的传闻。八云蓝修行多年,深谙术式编写、计算之道,现下未知术式摆在眼前,竟比人类供奉的油豆腐更加诱人。
“妖怪,不,狐仙寿元悠长,入内一观,或许得以茅塞顿开。”
八云蓝内心盘算:上次误入书中,只隐约看清术式的一鳞半爪,再说这段时间主人正在冬眠,我也无任务可做,不妨试它一试。
道长盛情相邀,更是勾得她“食指大动”,更恨不得立即品尝经书文字是何滋味。
心中主意已定,八云蓝手按书页,闭目凝神,指尖亮起符文流光,切入原本道长法度之中。只消片刻,她已将最外层的术式了然透彻。
第二种符文在八云蓝周身流动,不断改写她的存在形式,从寻常人视角看来,更像是画师挥毫,将“八云蓝”此刻的身姿容貌原封不动留存宣纸之上。
“哎呀,想不到五次加固的外层封印这么快就被改写了。”道长口中感叹,脸上却留有笑意,“‘入画’的术式,也比贫道高明许多啊。”
“你不必谦虚。”画师作画尚需时间,八云蓝心分二用,看向道长,“短短六十年,能将封印术式从‘一碰即碎的枯叶’完善到‘铜墙铁壁似的城墙’,已经比绝大多数妖怪修行要快了。依我所见,能够破解你所下术式的人类与妖怪,不会比我尾巴的三分之一更多。”
道长自嘲:“贫道苦修六十载,在你眼中不过是短短六十年。”跟着又笑道:“妖怪寿元悠长,你若好奇,在书中多呆一阵也无妨。”
她几乎全身踏入书中,却抛下一句:“只是……书中虚幻世界与你紧密相连,若现实之中你不复存在,那虚幻之界,便也无所凭依了。”
符咒消散,九尾狐已身入书中,徒留道长紧盯对面座椅,兀自失神。
自从八云蓝遁入书中幻境,书页之间多出一枚狐狸爪印。爪印徘徊流连于文字段落之间,在他看来,总有悠然自得的意味孕育其中。
爪印每日都有变幻,道长除开钻研术式也无旁的事情,每天空闲时间都在观察八云蓝踪迹,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
隐居山间清修将近百年,道长终于感觉到修行之外的乐趣。
山中不知年,距离八云蓝遁入书中已过去许久。道长记录着八云蓝近日的行踪,停下手中毛笔,心道:书中天地依据文字记录创造,贫道需在外维持术式运行,无法入内一观洪荒奇景,终究有些遗憾。待八云蓝离开之时,定要问她一问。
“也不知她打算何时离开……”
狐狸脚印清晨还在青丘山徘徊,中午却出现在昆仑之丘,傍晚又闲逛去到汤谷,在此驻足停留,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有所行动。
“在日出之地停留,是打算一看日出之景吗?”道长自言自语,像私塾念诵四书五经的孩童似的,摇头晃脑念出书中文字,“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上枝,一日居上枝。”
此时已是夜幕时分,他停笔,点燃桌上灯烛,举头遥望窗外天上繁星,心生许多感叹。
繁星漫天往往不见明月踪影,北斗七星斗柄冲着西方,令道长猛然想起中秋已过,寒冬将近了。
月有盈缺,秋风徐来,道长心血来潮,借着此刻天象,随手算上一卦。
却是——
命星将落。
█后会无期
狐狸踏月而来,又在月隐星暗的雪夜离去,悄无声息。
待道长察觉术式变化,披上斗篷去寻觅九尾狐踪迹时,风雪已然止歇,掩盖了狐妖脚印,徒留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雪后往往比风雪正盛之时更为寒冷,呛得道长咳嗽不止,只得收起找寻八云蓝的心思,继续完善书中世界的构建。
“若现实之中你不复存在,那虚幻之界,便也无所凭依了。”
书中世界的运行依赖道长法术维持,如果可以更进一步……
但时间已不允许他继续前行。
春暖花开之际,八云蓝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息。
逐渐崩毁的虚构之物正流入真实的空间。
主人正在小憩,她来不及向主人汇报,便动身离开隙间。
虚幻的空间内,天穹崩塌倾覆,大地消融殆尽,生活其中的珍奇异兽无处依靠,茫然奔逃,最终化作符文散去。流星火雨从破碎的天空降下,洪水湍流肆意横流,摧毁生活其中的妖兽。
“天降流火,九霄倾覆,难道……那只金毛狐狸所说,竟是真的?”
九尾白狐聚集起侥幸存活的妖兽,以法力撑开护罩,暂且保护它们平安。
残存的妖兽大多已耗尽法力,只是幸运地遇到九尾白狐,才得以稍稍延长自己的生命。至于诞生于“上古”的神明,早在世界倾塌之初就已献祭自身修为,维持世界的稳定。
可它们并没有意识到,越是施展法力,它们生存的空间消失得越快。
白狐的护罩连一炷香时间都未能坚持,在陨石冲击下顿时告破,白狐自身法力也骤降三成。正惊恐着,白狐周身逸散出蓝色符文虚影,感到体内多出一股暖流,稳定下它的生命。
“这是……?”
蓝色符文在身前游移,白狐用心体会,从中捕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是我的‘术式’,当然,称呼它为‘后门’或许更加贴切。”八云蓝双手拢在袖中,道袍外却多出一件蓝色的罩衫,道符文字勾画其上,泛起幽微白光。
脚下已无处立足,八云蓝与白狐各自操使术法,悬于半空。白狐满心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陨石天降,砸向八云蓝后心。
“小心——咦?”
陨石穿透八云蓝身体,好似传过一片烟雾一般,无法伤她分毫。
“莫要忘了,我并非书中之‘人’。上次见面,我已在你体内留下驭使式神的术式,如今幻境崩溃,术式被动触发,你便成为我的式神,不再以过去的形态存在。”
“那它们,其他人呢?”
白狐眼见同族、故乡渐渐归于虚无,浑身毛发炸开,扑到八云蓝面前。
“式神「仙狐思念」,开!”
弹幕以白狐为中心扩散开来,与漫天流火相撞。破碎的弹幕转而显出原本的形态——与某“人”的契约,在妖兽间蔓延,“升华”它们的生存形式。
八云蓝的术式,本质是一种“程序”,而程序的基础,则是“计算”。
道士算得出祸福吉凶,八云蓝则精于“计算”,而推演卦象、星象变幻,又何尝不是一种计算?
上次遁入书中,八云蓝的好奇心只是原因之一,而驱使她行动的根源,则是创造这片天地的人,无名的道长。
……
弹幕激射,改变天地间仅存的生灵,赋予它们走出这片虚幻世界的能力。
千万种意识于破碎的世界中奔流,从四面八方聚集,汇聚成涛涛江河,流入八云蓝的脑海中。
进入书中的几个月,足够她走遍整个世界,留下她的标记,程序上的后门。
“又东三百余里,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最后被术式升华的地方,正是南山经中记载的——青丘山。
尚存一息的九尾狐感觉到身体的异变,无形的丝线汇聚于八云蓝指掌间。式神契约的符咒文字从术式中抽离出来,化作万千流光,于白面金毛九尾狐背后绽放煌煌威光。
如此一来,虚幻之物有所凭依,暂且免去随创造它们之人一同消亡的命运。
那么,创造它们的人已随虚幻的世界一同魂飞魄散了吗?
于是,画中人踏出画布,书中客重归现实。
“悄无声息地离去,无声无息地出现,你们妖怪都如此随性吗?”此时虽已入春,道长却还披着冬天的大氅,一如数月前对八云蓝道,“请坐。”
八云蓝也如数月前那样,端坐在椅子上。
“你要死了。”
她在感慨,感慨人类转瞬即逝的寿命。
道长全无避讳,抬起苍老的面容,却对八云蓝笑道:“修道都讲究趋吉避凶,贫道一心维持书中的小世界,未曾想,此举竟是逆天而为。”
“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明明面对死亡的是自己,道长却比八云蓝这个大妖怪还要平淡。
“你上次突然现身,就是为此而来吧?”书中世界即是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被八云蓝转换形式,他自然有所察觉。挂念之物已有继承,支持道长的力气也随之消去,再无力提笔。
微仰起头,道长看向窗外逐渐浸染万物的春色,道:“贫道十七岁时来此定居时,曾卜过一卦,卦象并无不妥,只是……卦象之中的‘狐’,却非虚指,而是另有其人啊。
“林间狐狸偷经书,书中白狐游山海。山海虽不得长久,但能将创生山海的术式完善并流传下去,也不枉贫道此生了。”
选择的道路通往何方,道长清楚得很。
如今,终局已至了。
“本以为那片天地会随贫道羽化而去,没成想……”道长看向八云蓝,感觉到烟雾缭绕着的式神契约,“你那日跳入书中,成为‘变数’,将结局引向另一条路。”
回忆起书中种种景象,八云蓝道:“书中山海包容景象万千,使流离于世间的妖怪、神明有一方天地容身,可惜虚构的世界尚须依附真实之物……”她看向时日无多的道长,心生惋惜。
短短六十年,竟是人类从生至死的漫漫长路。
“无须可怜人类寿命短暂,八云蓝。因为这便是贫道选择的路,人类代代相传、绵延千年的传承之道。纵使行进的过程会丢失很多‘东西’,但……也会有被重新拾起的一天。”
“交给后人,重新拾起吗……”八云蓝此刻身为千万生灵之主,听得道长临别话语,顿感契约之沉重。
书中白狐又该往何处去?
八云蓝心中默问。
妖兽与她结下式神契约,而她无法给予它们归宿。
如此数量的妖兽,断断无法带回隙间。
既不希望虚幻之物就此消散,又不愿令式神契约束缚它们的命运,沉思良久,才道出她的答案。
“它们生存于虚幻世界,却并非死物,如今已从书中脱离,那么就应该……”
“交给我们自己决定。”
西王母座下的九尾白狐显出身影。
白狐以原型现身,跳上书桌,运起它的法力。
用以维持式神契约的术式有所改变。
萤火一般的光点从书页中飘散出,没入白狐的身体,与此同时,勾连它与八云蓝的一线机缘,却渐渐淡去。
书中白狐已自山海间跳出。
“主人……不,依照人类的伦理,我应该称你为‘父亲’。现在,我们才是真正活在世上。”
白狐没有化作人身,一如从前蹲坐于西王母身边那样,停留在书桌上。
道长抬手轻轻抚摸白狐身上绒毛,眼睛依然看向八云蓝:“书中之人也有自己的决断,不再依靠外人来维持自身存在……多谢你,八云蓝。”
它已活了。
道长垂下手。
他已去了。
春风又起,将道长已逝之身散去,过去六十年积累下的藏书笔记、连同居住的小屋也随之湮灭成齑粉,仿佛未曾出现。
白狐踏入春风旋回的大地,消失于茫茫天地中。
█真实与虚幻的境界
“蓝,你在困惑什么?”
主人慵懒地侧躺于卧榻,唤了八云蓝名字。
八云蓝没有说话,时至今日,那天一切都云消雨散的感觉依然在心头徘徊。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何不回去看看呢?”
八云蓝的身影自隙间消失,出现人间的村落。
“……白面金毛九尾狐三次遁入书中,那道长卦象中的‘三狐’也已明了。到头来便是:林间狐狸偷经书,书中白狐游山海。仙人长辞无影踪,虚虚实实客听来。”说书人醒木再拍,八云蓝心有所感,化身狐狸模样,跃入茶棚一角,侧耳去听,只听得一声长叹——
“可叹昔日著书道长,如今也成为话本中的传奇呀。”
——完——
真实/幻影
终死
点穴(杀戮尖塔)要求:文章中的某种情节以某种方式发生至少三次,并且每次造成的结果都更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