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二部分

第九章

因为某人包容而觉得他是弱者，这是个常见错误。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你可能就是那种完全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努力——多少的精力——才能忍受你那些胡话的人。

由美并不是弱者。她也不会被轻易击倒。不要以为你看到的耐心是一种软弱。在此之上，她也有自己的忍耐限度。这限度刚才就已经达到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侍奉你！”由美说着彻底站了起来。“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

神灵眨了眨眼。那么，好吧，由美也不是故意要发火的。我觉得这可能是她的特质之一。那些话就只是脱口而出罢了。

“我犯了个错误！”她说。“不知怎地，我昨天工作得太卖力了。这就是你决定现身的原因吗？为什么你要求我的帮助，然后却取代了我的形体？这是你想要的吗？惩罚？你是来羞辱我的！你明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做。这是你下的命令！所以你拿起那个碗开始吃饭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羞辱我！”

由美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依然充斥着异乎寻常的愤怒。她从来没有让自己这样释放过。你可能会觉得这很过瘾，但对她来说，这更像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你扔一块砖头，它总会掉落。你扔一朵花，它总会飘飞。你把一个人压迫得太狠，那么……好吧，他就会爆炸。就像蒸汽井一样。压力总要找个地方释放。

她紧闭双眼，双手握拳，振作起来。她不知道当你用这种可怕而无礼的方式蔑视神灵之后会发生什么。当然潜在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但很少有明确的答案。一个普通人可能只会因此走走背运，但她是一位御灵姬。

她预感自己会被撕成碎片。也许会被压缩成大理石般大小。也许她很幸运，神灵只是诅咒她一说话就口吐蜥蜴。但这种爆发她无力阻止。她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酸痛，不堪重负。

她等待着。时间漫长得令人害怕。

终于，神灵开口了。

“我们先假设，”它说，“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位神灵大人。那么会有多糟糕呢？”

由美睁开一只眼睛。他就坐在那里，脸颊上还粘了一粒米饭。他一看到她睁开眼，立刻表现得更张狂了一点，坐得也更直了，还摆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好像是……恶心吗？她看不懂。

“我不明白，”她说。

“我希望我明白，”他说。“但我不是神灵。我是个人。当然，是个神秘的人。”

“神秘？”

“极其神秘，”他说。“听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想……我可能是来自另一颗星球。”他边说边皱眉。“这听起来很疯狂吗？”

她点点头。

“天空中的那颗星星？”他说着站起身来指向窗外。“就是你说的日星？我是从那里来的。也许吧。这已经是我最靠谱的假说了。”

“你是……人类？”

“如假包换。”

“是母亲生的吗？”

他点点头。

“你吃饭吗？你睡觉吗？你会……把神灵的礼物放回生态系统中再利用吗？”

“什么？”他说。

由美几乎没在听。她会不会是搞错了？好吧，这当然有可能。正如之前所说，她已经筋疲力尽，浑身酸痛，不堪重负。这不是让头脑可以理性思考的最佳状态。

她回想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神灵和她讲话，说它被困住了。请求她释放它。听起来它并没有因为她的虚弱而生气。它曾说，有个人可以帮助你。

“是它们派你来的，”由美低声说。“它们派你来帮助我！神灵正处于危险之中。有故事是这样讲的——伟大的英雄接到了神灵发布的任务。”她的眼睛睁大了。“它们需要我的恩惠。它们需要我的身体？我无法满足它们的需求，所以它们让你来代替我……告诉我，你在你的族人中算是强大的勇士吗？来自日星之人？”

他考虑了一阵。比她预想的时间要长。显然，他是个谦虚的人。终于他点点头。“是的，我是最强大的勇士之一。”

那么，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合理的了。神灵在被她召唤之前都是没有实体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位英雄占据了她的形体，而它们则赐予了她像神灵一样的无实体形态。她能感受到她的睡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甚至连她脚下的地板似乎也是没有实体感触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上面行走或者移动。

“我的侍者很快就会回来的，希望如此。”由美说。“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不在焉地想去抓住他的手以示恳求。“他们会知道怎么帮助你的。求你了，我们必须……”当触碰到他的手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霎时间她感觉一阵颤抖，就像是踏入凉水中一样——但接着热量紧随而至。温暖又将她淹没，沿着她的手指急速上涌，伴随着一股近乎触电一般的疼痛。这热量激荡着她，压倒了她，驱走了一切其他的想法、感受与知觉。

当她触碰毯子时，感觉空无一物。甚至连手指穿过其中的刺痛感也没有。就像她的随从径直穿过她那时候一样。

但这次另外的效果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这姿势表明，显然他也感受到了这个效果。也许，这是她的灵魂与她的肉体之间的某种联系？她发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大口喘着气——虽然没有身体，这个比喻也不太恰当。但是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脸从脚趾一直红到了头发根。

好吧，她想。也许别碰他比较好。这太让人……分心了。

“这太疯狂了，”他说。“触碰你就像是直接去触碰一条虹音线……”

她羞怯地推开了。“也许，”她说，“我可以去看看镇上发生了什么事？以我现在的状态，也许可以和神灵沟通。”

“当然。呃，我是说……这是个勇敢的建议。”

她点点头，犹豫着走下车子。她是光着脚睡觉的，所以担心不穿木屐会烫到，但她并没有感受到地表的热度。然而，刚走过车门一码远，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拉扯感。她没办法再走更远了，就好象被拴在了他的身边。她向后退了退，然后试图以跑动冲破那股拉力——但每当她触碰到边界的时候就感觉被向后拉，就像被一根弹力绳拽着一样。

她转回身，跌跌撞撞跑回车里。他刚好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去追赶她，他们两个的胸膛就这样拂过彼此。

那股温暖再次将她淹没，向她的内心深处辐射。她尖叫一声，成功跳开了，摔倒在地板上。因为没有身体，所以摔了并不疼。但这次她的脸红比刚才更甚了。御灵姬一生独身，这是很自然的事实。而她又很能控制她这方面的情绪。绝对的控制。确实如此。

一个严厉的身影走到了还在摇摆的车门近前，把她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丽云今天穿的是黑底黄衬的服饰，这是每个月初四的礼仪要求。和往常一样，她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在和御灵姬对话时不可以生气。

此外，丽云很擅长不靠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天选之人，我听闻，”她说着脱下木屐，猛扑到车子的地板之上，“以您的智慧，您今天决定要违反礼仪。”她穿过了正躺在地上的由美。

“噢，”英雄说。“是的。所以，我应该告诉你，我并非你以为的那个人。我是个英雄，呃，神灵带来的英雄？听着，我的家乡就在那颗日星之上，一个光线还算正常的地方？深青与洋红色？和……这外面的不太一样。”

由美跪着爬到丽云跟前，然后蹒跚着站起身来，急切地点点头。当然，监护人肯定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当然，她肯定能帮助他们两个理解神灵到底想要什么。

“您明白，”丽云柔声道，“一位天选之人必须坚持侍奉，哪怕是遭遇了个人的困境。”

“当然？”英雄说。“不然呢？”

“如果一位天选之人，”丽云继续道，“试图通过编造胡话来逃避职责……那么，这只会让她的人生，以及所有人的人生，都更加艰难。编织如此谎言的负罪感会最终将她的内心撕碎。”丽云低下了头，似乎是在表示服从。“天选之人。我为自己的莽撞向您道歉，还在试图向您解释您早已经了如指掌的事情。”

由美再次跪坐回去，喉咙里哽咽着。这……这正是她预计丽云会说的话。如果她没这么失神，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才对。

“这样啊，”英雄说。他思索了片刻，接着他……摆了个姿势？双臂抱拢？他是觉得穿着睡衣做这动作看起来很戏剧化吗？“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不够尊重。我——”

“求你了，”由美打断了他。“求你了，英雄。我之前的计划是错的。就……就按照她说的去做吧。”

他皱起眉头，看了由美一眼。

“丽云，”由美说，“永远不会相信像我这样的御灵姬竟然会受到神灵的眷顾。就……现在，你能按我说的做吗？”

“她是谁？”他问。

“我的侍从首领。”

他似乎对此持怀疑态度。丽云只听到了谈话中他说的那一部分，正准备张嘴提供另一项带有被动攻击属性的“建议”。由美先开口了。

“就和她这么说：‘对不起，监护人尊上。我还以为是在梦中，刚才说的都是梦话。因为昨天过度劳累，我让自己变得很虚弱，就像您明智的建议所指出的那样。请原谅我的轻率举动。’”

他很不情愿地重复了这些话，打断了丽云尚未出口的建议。

监护人沉默不语，端详着他。

“跪下，”由美小声说道。“快跪下？低头？我知道这动作不是很英勇，但是……”

他遵从了，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那么，我就下令仪式继续进行了？”丽云说。“不再中断？当然，这是你的特权，天选之人。”

英雄看了由美一眼，似乎在问她是否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她没有选择。

“我会继续仪式的，”她说，英雄跟着重复了一遍。“请把侍者们送回去吧。并替我向焕智道歉，因为我刚才直接和她讲话了。”

丽云同意了，转身退了出去，她去找焕智和彩英了，木屐声在石头路面上响起。由美双手捂胸，低下头去，试图让还在狂跳的心安定下来。每当丽云来服侍她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很紧张。现在更是如此。这个女人已经确信由美试图逃避责任了……而且有了充分的理由。由美知道，自己是天选之人中的一个糟糕的典型。

但神灵却向她来求助了。它们还派来了一位英雄。这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我不明白，”英雄说。“她是你的侍从？”

“每个人都会侍奉我，”由美轻声说道，“这样我就可以侍奉整个世界。召唤神灵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职责，我要束缚它们，让它们为鸢尾人服务。因此，人们会……深切地投入到将我从凡俗的事务中拯救出来的工作中，这样我就可以专注于我的重大使命了。”

“所以这里奇怪的事情不只有天空，对吗？”她说。“还有这里的（低低地）人？”

“我必须说，”由美说着头垂得更低了。“你对这件事接受得很好，英雄。很多人会坚持这只是一场梦。你在你的土地上所经历的冒险一定是伟大而精彩的，这种体验对你来说一定很无趣吧。”

“我不会称其为无趣，”他回复道。“我只是……有过做梦的经验。顺便说一下，我叫画家。”

“画家，”她嘴里念叨着这个词。“在我们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画画的人’。这很有趣。”

“我……我想我就是用你们的语言说出来的。我似乎能说也能写你们的语言。总之，与其说是名字，它更像是个头衔。”他想了一会儿。“所以……我要假装成你吗？至少在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之前？”

“是的，”她说。“如果我们能熬过今天早上的时光，就可以接近神灵，并且搞清楚它们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也许……也许到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向丽云解释了？”

由美觉得这不太可能，但英雄——画家——对此不够了解，故而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相反，他只是挠了挠头。她觉得很奇怪，很自然地，神灵派了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人作为英雄。也许他们的年龄必须匹配才能完成转移。而如此年轻的英雄在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已经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刚才那些女人好像被我惹恼了，”他说，“就在我吃饭的时候。那，这是给她们吃的吗？”

“她们必须要喂你，”由美说。

“什么？像喂婴儿一样吗？”

“你必须摆脱，”她解释道，“一切凡俗的事务。其他人会帮您完成您所需要做的一切。”

“这……听起来极其傲慢，”他说。“甚至可以说是羞辱。”

她脸红了。好吧，她想了想，也许在外人看来会留下这种印象。当然，她是绝对不会的。

尽管有所保留，但当侍者们回来帮他安排一切时，他并没有反对。他们准备了一碗新的米饭，然后——在由美的指导下——他完成了相应的一是动作，让她们一口一口地喂他。丽云在门口徘徊，尽管她通常都是在晨祷结束之后才会来找由美。

在他进食期间，由美逐渐冷静下来。画家很好地接受了指导。她本以为英雄会更加傲慢，但他都遵照她说的去做了。用餐结束之后，由美感觉镇定多了，也自信多了。他们可以搞定这一切的。他们可以接近神灵，接受它们的指引。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

是……

哦。

哦不。

侍者们站起身，取来扇子。丽云示意画家起身离开。

“好了，”他和由美一同站起来的时候，小声对她说。“我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诀窍。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她说。“我们要进行仪式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