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春雪半两 chapter 16.4

4.此地决战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燕京城，驸马府上下终日笼罩在一层透明的阴霾之中。

家中的两位主子心中都记挂着战场上的驸马爷，心神不宁是在所难免之事。府上的下人们也都小心的伺候着二位夫人，哪个也不敢轻易提及前线之事，生怕一不小心，勾起了哪根敏感神经。众人都晓得，香君姐姐是一个极温柔的人，从不轻易责罚下人。于是，香君姐姐独自在家之时，下人们倒是放松些，常夏等人也会跟她聊起驸马爷。可公主殿下就不同了，朝夕相处的人儿忽然去了塞外征战，刀枪无眼、前途未卜、两地隔绝，叫她怎能不心急如焚？就连一直在公主身边此后的铃儿，近些日子都小心翼翼地，她还叮嘱周围的姐妹们，千万要小心说话，莫要惹得公主殿下生气。

这一日，两位主子照例在西厢暖阁中一同读陈珂的回信，屋里就剩下铃儿一人在伺候着了，香君姐姐也知晓公主殿下的脾气，更何况，现在陆大壮也勉强能写得几个字儿，二娘正一个人躲着偷偷地看信呢！剩下常夏那小姑娘，还是让她到外间候着吧，免得她一时害怕，再说错什么话！

“满纸相思，笔下风华。金戈铁马，无从诉说。一种情思，两地空隔。阵前问二位向来安好！前日收一信，问及身体战事，因诸事繁多，才抽得空，胡乱的题上几笔相思。近日尚算安定，只一味固守，静待敌军而已。衣食无忧、夜里安眠，望勿担忧！小杨、大壮一切安好。只在夜阑人静时，心中思如潮涌无从排遣。北固城头的那轮明月总能轻易地勾起人的相思。硕大的一个圆盘，无声无息的行走在你的顶上，抬望眼，它竟好似欲言又止般，让人难以捉摸。到了此处，吾等便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小杨对王娘子的思念、大壮对二娘的思念，自是溢于言表。思及公主殿下平日的刁蛮，竟也更多了几分可怜之处。想恋公主的任性、想恋姐姐的温柔、想念曾经的日夜风华与你我，怎奈此地距燕京甚远，不知此书何日才可送达？此刻二位佳人又在作何？是否如我一般，日日夜夜，思之如狂……”

两人瞧着这信上回复的内容，一面为之欣喜，一面又觉遗憾。这都是一月前两人去信时的回信，山遥路远，两人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陈珂身边。想起这馆驿传讯的速率，公主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和失落。一旁的铃儿也觉察出了两位主子的心思，她再三思索，方才决定将心中的提议讲出口，“公主，铃儿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几人自此谈至子夜，方才熄灯作罢。

翌日，一大清早，公主殿下用过早膳，便亲自进宫面圣。

就这样，在公主殿下的力主和亲自推动下，未出半月，一条从京城到北固城的驰道便修好了。为保障两地公文传递速率，路上增设了两处官方驿站，驿马的数量、规模和补给物资的储备能力，较路上其他小驿站来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自此，往返燕京及北固城两地消息的传递速度得到了大幅提升，官道上来往不息的信使倒是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不仅朝廷的旨意能够尽快传递到前线，而且家书等也可尽早送达，极大的满足了两地官民的诉求，赢得了广泛好评。铃儿的这条建议，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无意间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极为深远的作用。

 

北固城，东偏门城楼上。

陈珂像往常一般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敌军的动向，杨可璐在一旁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二爷，我瞧着这天要变了啊！”杨可璐将心中的顾虑说出了口，陈珂闻言不禁微微扭过头，瞧了对方一眼，她也正为此事烦扰，听闻杨可璐谈及此，便示意对方继续，“咱们来这儿多时了，据我观察，每回这边要起大雾之前，都是现在这副情形。”

“当真又要起雾？！”陈珂莫名的重复了一回道，“上回便是因为风雾乍起的缘故，方才错过了决战的时机。而今这是又要起雾了？！这莫非是天意？”

“我的判断向来很准确！二爷，咱们不得不早作打算啊！据我所知，敌军带来的粮草就只能够勉强撑上半个月了，若是咱们能够再坚守十日左右，而后趁着对方人困马乏之机，挑一个尚算风和日丽的时机，一鼓作气、主动出击，必能出其不意、如愿夺取最终的胜利！”杨可璐颇为自信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陈珂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也觉得此战不宜拖得太久，略一思考，开口道，“你的提议不错！但经过这几次交手，我能感受到拓跋茂是一个按捺不住心性的人，他性子急躁，绝对等不了那么长的时日。不出几日，他便会不顾一切的再次发起攻击！若是当真要来浓雾，那咱们还得早作打算，做好雾中交战的万全准备啊！”

于是，陈珂命令手下士兵，在北固城面向北方草原的北门和东偏门两处城门外，绑起兼具缓冲和杀伤作用的交叉尖头木栅栏，分设了三段，每百步一道，足足设置了三道。三道木栅栏交叉分布，即便敌军自正面冲了进去，也只得放慢脚步、绕路而行，根本无法快速逼近、长驱直入。北金的军队恰好可趁此时机，就近射击，将敌人的有生力量围而歼之。

在陈珂的指挥和杨可璐的调度下，娄义德、孙继业、陆大壮等诸将各司其职，城中紧张地做着各种战前准备，上下一心、以防万一。紫荷等一众被送回城内的女眷，均被临时安置在了府衙，也就是原北固城守备孙继业的家中。随行的女眷倒还好说，单只这紫荷，孙家上下时刻都是毕恭毕敬的养着，即便紫荷说了不必如此，可他们坚持要如此为之，万般无奈之下，紫荷也只得勉强应付。

陈珂自打撤回城中便不曾回过府衙，她始终与诸将士一起固守在前线，与士兵同吃同住，丝毫不敢怠慢。紫荷也不知为何，虽然只见了那么一回，却好似害了相思病一般，睡里梦里都想着那个人，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程度，周围的小姐妹们早都瞧出了她的这一“病征”，一面笑她，一面不忘想尽办法调侃她！不论旁人怎么想又是如何传说，只有紫荷自己明白，人家陈将军是个正人君子，连她一个手指头都不曾碰。被送回之前的那晚，将军和她都是和衣而眠的，她始终都是完璧之身！

可不论她如何解释，旁人却都以为她已经是将军的人了，各个都是一口咬定她与将军已是一家人了，任凭她如何澄清，众人皆是心如磐石、豪不相信。这怎能不叫紫荷为难！

与坚守一线的陈珂相比，杨可璐倒是隔三差五的往府衙这边跑，不时的会带些话儿回来通报大家伙儿，这府衙也算是个战时消息的集散地，要不然，杨可璐也是瞧不上此地的。

此刻，娄义德、陆大壮守北门，陈珂、孙继业守东偏门，而敌军的主力恰在东偏门外，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尽管娄、陆二人多次请求，但陈珂仍然坚持叫二人固守北门，若非紧急，不得放弃北门，前来救援。如有违反，一律军法处置！

自打上次被重罚的插曲之后，陆大壮便彻底的老实了，他现在可是乖乖地听话，虽然不晓得他们家驸马爷为何这般安排，但他相信驸马爷这样安排，自是有其道理的，他只需按部就班、守住北门便可。至于杨可璐，她作为前线的军师将军，不需多加吩咐，她自会作好一切调度指挥之事。这一点，陈珂自然是十分放心的。

话说，自陈珂与杨可璐那日在城楼上谈话后不久，果真这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儿上，很快便罩起了一大片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不分昼夜、终日不散。众人的心都开始变得焦急了起来。

陈珂思前想后，此战不可拖延下去了，对方的粮草想必已经消耗殆尽，等到他们没有了粮食之时再行出战，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本就骁勇的草原勇士们，可能会因为弹尽粮绝，没有了退路，而视死如归。到那时，他们这支南边来得部队反而不容易赢取最终胜利。唯有准确的把握战机，方能一招取胜、彻底击垮敌人。

陈珂随即决定传令：待雾气稍散之后，不论昼夜，听从号令，立刻发动进攻。

陈珂心思一向细密，她在百忙之中，抽空深入城中各处主要备战地点查看情况，叮嘱士兵们务必要抓紧休息、养精蓄锐，制备机械、兵器的士兵要再辛苦些，多换换班，昼夜不停的赶制一批新的武器，以便决战之时能够派得上用场……士兵休息的营房、赶制机械设备的武库、喂养马匹的养马场……她抓紧一切时间，趁着浓雾未散，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杨可璐一路随行，不时的为陈珂讲解各处备战情形，以便更好作好指挥动员，不浪费一兵一卒，将好刚真正用在刀刃上。

另外，最重要的是守城需要的石块、床子弩、弓箭、投石机等武器设备，两处城门的守城士兵，轮番搬运，终于在黑夜来临之前，将备好的东西全部搬到了城楼之上，安放在指定位置架好。

入夜之前，再次途径府衙的陈珂特地下了马，见了一回等候多时的紫荷。紫荷见战事紧急之下，将军竟然亲自来看她了，心中不免激动万分，“我已在给公主的信中讲明了你和她们的情况，不论此战如何，公主殿下必会好生安置你们，你尽可与她们讲，有我在，你们大可不必担忧！”

“将军！”紫荷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她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道，“将军，您一定能活着回来的！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的！日夜为您和众位将士祈祷烧香祝愿！”

原想干干净净的来去无牵挂，不想却莫名的多了这许许多多、藕断丝连地牵挂围绕身旁，陈珂心中每每思及此，无不是万般无奈！

每当思念汹涌之时，陈珂便会拿出那把随身携带的玉笛，随口吹上几首莫名地曲子。悠扬的曲调穿破浓雾，久久地回旋在这片静寂的天地之间，激起了旅人心底的阵阵回响，也勾起了他们心底浓浓的、无法轻易排遣地想念之情。

相思曲，落心间，雪花飞过山那边。山那边，有神仙，想煞人间四时天。

行至此刻，陈珂与拓跋茂才在猛然间发觉:原来，对于北固城而言，他们都只是旅人、是个过客而已！唯有时间，才是真正的胜者！不论这场战役的获胜方是哪个，他们都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地失败者罢了！

然而，一场决战已然不可避免，它即将在此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