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A集团旗下的吹牛美味，在人造肉市场展开竞争。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合并后的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两个团队，开始鼓动了一场全方位舆情事件，而A大陆防疫机构出动了骑警，官方更是宣布，要按照法规消灭农场里的所有品选牛。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九十一 布谷鸟的歌声

全文约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

一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不同的，不仅仅是观念的不同，也是时间流速的不同。

有人觉得每天就是忙碌和压抑，既枯燥难熬，又飞速逝去。这种速度感，其实是因为空虚，自己的生活中没有让人自己关心的细节去感知和品位。

有趣的生活，一定是充满细节的。

在A大陆的吹牛美味第一实验农场，北浮游和南溺水都觉得这一夜之间的奋力挣扎，到此刻就要结束了。官方在最后的一刻，抓住了大义之旗，舆论战上失败了的吹牛美味，也无法再借助公众的力量来扰乱官方的干预了。

但是，王巧合不这样看，他觉得只要那些牛还没有被杀死，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诸位，别气馁啊。现在不过是拳击手的第一回合，我们被对方的左勾拳打中了，刚刚跌倒在擂台上，头晕，神经乏力，四肢暂时失控，但是，裁判还没有数到十，我们还没有输啊。”

“我们现在已经被钉在木桩上了，就等着对方点火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就算环保主义，也不能做砸人家整个国家饭碗的事情啊。”北浮游反问。

“为什么不能？如果一个国家的人不敢为了大义砸自己的碗，那他们不觉得自己羞耻吗？”王巧合也反问，然后，才接着说，“和政府叫板，这事，我们不是最专业的，但是，我们其实点起了火头，真正能杠的那些人，就要登场了。他们肯定会比那些抗议者到得稍微慢一些。但是，这场戏肯定还没有落幕。毕竟，他们和政府对抗的历史，可比那些网红和意见领袖更久远。只不过，他们要来这里的申报手续会更复杂一些，他们需要的设备在A大陆也不容易租到，所以他们会到得更慢一些。”

“但是，现在，他们应该来了。”王巧合已经直接走到了窗口，指着远方的地平线还有空中。北浮游等人不再关注屏幕上的影像，也来到了窗前，他们看到了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很多人忽视的第四权力——新闻媒体，在这个世界的最初二十年，他们被新媒体的娱乐性和煽动性抢走了饭碗，他们的力量削弱了，他们的公信力失去了日常的影响力。

然而，在那些历史上的关键时刻，需要权威的声音来奠定真相的根基的时候，就是他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还在残存的那些大型新闻媒体的报道团队们，终于赶到了这场国际大新闻的现场。

在他们的车队后面，就是A大陆疫情紧急处理机构的车队，两支车队几乎是前后脚来到了农场的门口。

众多家新闻媒体的新闻车，转播车，停在了农场的门前，他们下车，开始摆起阵势，更多的网络窗口，出现了更加官方的新闻报道，以及新闻评论员开始发表对这件事的观点。

北浮游回头看着那些新闻窗口，还是忍不住问王巧合，“就算这些官方媒体登场了，又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按照《疫情法》，对我们农场进行全体养殖动物灭活，还是合法的啊？”

“合法，还要合理，对公权力的制约，就是媒体的天职。如果公权力因为合法，就抗议为所欲为，那么，我等小民，不就是案板上的肉吗？把合法但是不合理的法规干翻，也是媒体的天职啊。很久很久以前，有种制度叫做暂住证制度，终结这种制度的就是一个不幸的大学生，和一群激愤的新闻媒体，那个时代确实过去了。现在，大家不看新闻，看娱乐新闻，但是，行业规模缩小了十倍不止的媒体还是有力量和公权力掰掰腕子的。”王巧合有点神往地说。

“现在，就是放出南溺水的时候了，她说过，反对这次灭活是有科学根据的。品选牛的高价值，让我们有了对抗瘟疫传播的投资意图，不对这个农场进行灭活，才是对整个养殖行业更有意义的示范。”王巧合一点点和大家解说，“现在，通知南溺水可以开始我们的直播了，让农场的安保打开工作人员进出的小门，让那些抗议者可以和新闻媒体进行沟通。”

“但是，如果由南溺水来发表反对灭活的实验，这等于是承认我们要和公权力进行对抗了啊。”星宿海有点担心品牌价值受损。

“你们这些老牌资本家啊，做大事而惜身，又当又立，这个时候，我们自己站出来，即算是站在了公权力的对立面，但是，只要我们赢了，我们的品牌价值会升值的。总是要有人先站出来做坏人的，A大陆的官方发言人坦言自己愿意为了保护整个国家的人的幸福，才出来做恶人。我们如果没有同样的决心，是比不过他们的。”王巧合望着大门外的那些新闻车，有点怀念自己当年去媒体当实习生的时光了。

二

新闻机构，是科幻小说中经常缺席的机构。在《198X》里，新闻机构的老大哥的手下，在很多科幻小说中，相对独立的新闻机构根本就不存在了。

虽然那是因为很多科幻小说写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自媒体”这个概念，但是，这依然足以说明，当新闻媒体消失的时代，都是些混乱的时代。

与大多数白衣小民不同，很多商人对媒体都是又爱又怕的，尤其是新闻媒体，新闻媒体多少代表了价值观的风向。

如果一个新技术或者新产品被新闻媒体群推，那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消费商机的爆发，反之，一个被众多媒体攻击质量问题的品牌，基本就要躺平等死了，死后，还会经常被媒体鞭尸。

大型媒体机构的力量，不在于它是否拥有膨大的直接订阅用户，甚至购买者。而是在于这个媒体机构的公信力的硬度，能出现在它的报道中的名字，必然是与大多数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线索。

做媒体，人要敏锐，甚至要叛逆，绝对不能忽略其他声音，但是，也要时刻质疑权威。

从保护品选牛的这次游行抗议活动爆发的开始，部分敏锐的新闻人就嗅到了这个事件中风雨飘摇的势头，以及其后隐藏的巨大利益争夺。虽然说起来有点黑暗，但是对于媒体人来说，就像英雄需要乱世一样。

媒体人内心深处最期待是最期待有大事件爆发的人，那怕这件事会引发人类世界的混乱。

在那一天夜里，全世界的网络上忽然开始爆发关于品选牛要被虐杀的消息，已经四十岁的苏失方差点哭了出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一场自媒体肯定会被打脸的大新闻来了！

“保护品选牛”这件事的开始，很多聪明人和资本家就看出来其中有猫腻，而对一些资深媒体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这件事将要触发巨大的世界变动——没错，这件事看似是一场间接向《防疫法》讨便宜的“操纵民意”行动，但是，它本身有触动《防疫法》的能量，而且，是对国家多个政权连输的《防疫法》的触动。

从法理上来说，《防疫法》中强制对感染农场进行灭活的这个行动，在多个国家的法律体系中是违宪的——个人财产神圣不容侵犯。

其中玩的法律漏洞在于“政府应该对养殖户进行经济补偿”，但是“染病牲畜没有经济价值”，而那些“有可能感染的牲畜”的判定方法不明，统一按照“染病牲畜”处理。

在吹牛美味这次疫情爆发事件上，如果真的要按照品选牛的“商业价值”进行灭活经济补偿……那可就足以让A大陆政府出现经济赤字，A大陆的纳税人愿意为这件事买单吗？

也就是说，“品选牛”这种“生产”“人造肉”的“生物机器”是否应该按照《防疫法》定义的家畜来处理，“品选牛”到底是一种家畜，还是一种“有机物机器”。

这一次新闻媒体行业抵达A大陆比较晚，是因为许多新闻媒体人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进行了串联，彼此先进行了“报道方向的讨论”，而不是召集去报道，平白用自己的公信力去为那些自媒体做嫁衣。

他们知道，如果仅仅是作为一条消息的传播，那么，说起话来完全不用负责任也不想着负责任的自媒体们，他们是有足够的速度。

然而，真相和推动世界变化的力量，是要交给新闻媒体来做的。

媒体人们有了共识，他们并不想在新闻事件爆发的第一阶段就发力，他们相信这件事情很快就会出现第一次翻转，会有众多的自媒体被打脸，那时候，才是他们登场的时候。

当世界需要转向的时候，动作最快的，并不一定是笑到最后的。

所以，他们在忙着联系各种生物学的科学家，病理学的科学家，疫情社会组织学的专家，法学专家等等在需要构建新理论架构时需要的权威力量。苏失方则在忙着调查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这两家公司的人近来的动向。

在凌晨的时候，苏失方找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人方大卷，一个街头卖梦人。

据说，方大卷这几年在街头的关系网不断扩张，在高肉纤维改变肉价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黑市的肉品贸易。

经介绍人介绍，苏失方在一家小酒吧见到了方大卷。

“方先生您好，我是新闻调查记者苏失方，我希望能和你聊聊。”苏失方也是街头游走多年的人了，先掏出一包烟，示意方大卷要不要抽一根。

方大卷摇摇头，“我不抽烟，身上如果有烟味，不好和那些文学女青年打交道，我主业还是卖梦人。苏记者你就直接问吧，你在街头的口碑不错，替很多小人物出过头，是条好汉，今天咱们认识了，以后，我愿意帮你。”

“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刚刚爆发的保护品选牛事件吧？我觉得这件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我们一些新闻口的人想深挖一下，有人说，你认识无中生肉的高阶人物。”

“嗨，我认识的是孙白糖的妹妹孙白醋。”

……

三

人是天生充满倾诉欲的灵长类，其中一部分还充满了表演欲。

虽然那些骑警还在不远处看着，但是，当那些志愿者和环保主义者看到数十辆新闻转播车围在了农场的大门口，仿佛建立起了一座“新闻自由的壁垒”，还有那些采访麦克风，摄影机，许多记者都在大门口，举着麦克风，想要找人采访时。

这些人都忘了恐惧，而觉得兴奋极了，“妈妈，我要上电视了！”

虽然电视媒体早就被网络视频平台打得溃不成军，台数在不断减少，很多市级台如果不是卖给了私营机构，就是改变了经营股份结构，很多省台和地方台保留下来，仅仅是因为官方脸面。

也确实，如果一个地区连自己的电视台都养不起了，只能说明那里的经济完全不行了。

而这次云集而来的媒体中，很多都是国际电视台，靠着娱乐养活着新闻报道，是媒体行业最后的公信力典范，仅次于那些国立台的资金支持，但是公信力高于国立台。

“那些骑警是暴力机器！”

“我有话要说！”

“拍我吧！我是大网红！”

这时，农场的保安打开了工作人员出入的小门，对大家说，“诸位快去接受采访吧，有事随时躲进来。”

这些游行者们又快速涌出了农场，开始和新闻人交流起来。

北浮游和王巧合也在向大门口赶来，他们知道，新闻媒体需要他们给出的一些关键信息。

媒体人们布置好了自己的新闻转播车，他们仿佛是有默契一样，完全把农场大门圈在了其中，没有给外界车辆留下进入的通道。

这时，A大陆政府的防疫部队车队也赶到了，领队的一辆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着防疫机构制服的领队人。

“请你们让开一条通道，我们要进入农场进行防疫灭活。”一个领队长得非常高大，身高几乎超过两米，方下巴粗脖子，整个下颚，一片青色的胡茬。

早已一群媒体人围在新闻转播车外围的这一侧，仿佛是另一种人墙，其中一个女记者走上前对那个领队说，“您好，我是NHK的记者，我们已经取得了贵国的官方采访许可，所以，能给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让我们完成这次采访吗？我们不会进入农场内部，不会给疫情传播造成影响。”

“我不管新闻口的人是怎么和你们沟通的，我们负责防疫的，不接受新闻采访，请让开一条路，我们的防疫车要进去。”他停顿了一下，稍微想了想，决定保持强硬，接着说，“骑警部队还在，刚刚的新闻报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对于阻挠防疫行动的力量，是会使用武力驱散的。”

女记者笑了笑，“虽然我只是个都市新闻记者，但是，这里我的许多前辈都是战地记者，他们有勇气面对战场上的流弹，地方军阀的炸弹。骑警确实很有冲击力，但是，我们的司机，都已经把车锁死了，除非你们去调牵引车过来，否则，你们的骑警也冲击不动这里的车墙。我们没有想和你们对抗，但是，你们也不要指望能用暴力对待新闻工作者。”

防疫领队抬头看了看女记者身后的那些新闻转播车连成的车墙，一皱眉，忍不住问：“你们是那些资本家买来当挡箭牌的吗？你们看过我们的新闻发言人所说的话了吗？你们是要与我们整个大洲的人民为敌吗？”

女记者还是保持着笑容，“我们做媒体的，从来都是站在鸡蛋那一边的啊。即使今天的这个鸡蛋是资本家，但是，比起让公权力无节制地释放暴力，保护一个混蛋，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类似于这样的询问，在媒体车墙之前的不同地方，重复了几次，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愿意把之家的新闻车挪开，这栋车墙就挡在了防疫部队与实验农场之间，那些骑警也暂时一筹莫展，他们能冲击人墙，却也知道那些每一辆重量都超过一吨的新闻转播车，是他们无法撼动的。

新闻机构原本就是让执法部门头疼的力量，国外的新闻机构更加如此，就算你能让警方力量暂时强行逮捕他们，但是，他们还是有离开这里回国的时候，等他们回国了，他们会攻击这些国际和机构一辈子。

不要惹读书人，不要惹媒体人，他们都有刀笔头。

王巧合与北浮游也走出了农场门口，那些敏锐的媒体人，立刻放下身边正在接受采访的网红和志愿者，涌向了王巧合。

“是吹牛美味的新合伙人王巧合先生吗？”

“王总，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王总，舆论战被官方打脸是什么体验？”记者们都在忙着发出自己的问题。

王巧合笑着摇摇头，“诸位就别笑话我们了，如果诸位和我想得差不多，可以进入办公区的会议室去谈，这不会违反《防疫法》，我们的农场建筑上，是根据防疫法设计的，理论上来说，农场办公区和农场养殖区是分属两家独立公司的建筑，在法规上来说，我们的办公区是非常安全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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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寰球卫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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