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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14·请你叫我阿姨

2020-08-15 20:26 作者:景育  | 我要投稿

第14章        请你叫我阿姨

言和坐在宾馆的桌子前,看着各方面搜集到的资料,心里计划着明天的“大战”。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要迅速了解这里药业市场的行情,了解阿弥陀医院的具体情况。

黄页、年鉴、报刊、广告、中介传单……她努力地比对着各种资料。昏黄的煤油灯,把温暖的光投射在那密密麻麻的笔记上。

利贝罗勒看着言和的背影——言和坐在靠椅上,上身挺直,披着一件轻薄的大衣。利贝罗勒走过去,轻轻捏起一簇言和的头发。言和察觉到了利贝罗勒轻微的动作,但是装作没有察觉,还是继续看着自己的资料。

利贝罗勒有捏了一簇自己的头发,借着灯光,对比谁的更白一些。她弯下腰,睁大了眼睛,盯着手上的眼睛看。言和用余光看到了这么一幕,觉得利贝罗勒笨手笨脚的,倒是很可爱。她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利贝罗勒又走开了。

利贝罗勒时不时在藤椅上坐一下,时不时在床铺上躺着休息,时不时坐在床上,用手指隔着绷带戳一戳自己腿上的伤口,感受一下,有没有愈合。

第二天上午,她们还是出发了。利贝罗勒在心里默默祝福着,言和能够把货卖出去。这样她们也不虚此行,完成了任务。

谈话在一个石制的亭子里进行。阿弥陀医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她们的主治医师,叫做“布拉索”。皮肤黝黑,额头上满是皱纹,头发很蓬松,她裹着枣红色的宽松衣服,穿着朴素的布鞋。

果然和黎杏文他们不一样,不过言和也是有备而来,她穿着普通的连衣裙,几乎没有什么花纹和饰品,就在金边买的。利贝罗勒穿着她那标志性的衣服,她亲手改造的病号服,然后把大腿裹起来,腿边还挂着一包血袋。把枪背在背后,站在亭子的角落。

“我想,你有必要长话短说了。非常抱歉,最近几天我都很忙。”年轻的翻译员转达着布拉索的意思。布拉索坐在石凳上,亲自端上来一盘猕猴桃与芒果的拼盘——这里没有侍从或家仆。

言和满意于这位翻译员的口音,他是大学毕业的,不过时薪比槟知那个低,而汉语口音却比槟知那个高。他高高瘦瘦,皮肤比较白,鼻梁挺拔,眉毛比较长,一直延展到鬓角。

“布拉索太太,谢谢您在百忙之中能够抽空与我交谈。”言和礼貌地说,她坐的笔挺,有备而来的她自然知道对方的基本情况。

“叫我阿姨就可以了。”

在高棉的习俗里,他们习惯于称呼对方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之类的,而非具体的名字。

“行。那我就长话短说:我这里有12支偶氮苯磺酰胺,英文叫做Prontosil,可以治疗链球菌感染的疾病。”言和开门见山,省略了客套话,她见阿姨是刚从病房里出来的,便知道对方是真的忙,而不是搪塞她。所以,她也做好了长话短说的准备。

“这个我知道,它是治疗很多病的妙药。不过,这个东西不便宜吧……在早两年的时候,也有人给了我一批这种药,药效很好。但是不够用。”布拉索一边做手势,一边细致的说。

言和稍稍有些得意,因为对方透露了她们缺这种药,这样有利于她卖药。但是她的得意丝毫不流露于眉目,还是毫无波澜般地继续和她交谈。

“在我小时候的时候,也就是1892年,在南边的一个小城,发生过一个事情。几十例原因不明的‘急性中毒性休克性综合征’,其中死亡12例。疫情发生后,法国的专家进行了血清凝集试验,证明了患者尸体脑脊液组织中分离出来的病原体是链球菌……”布拉索讲了一个故事,言和惊讶于翻译员的口译竟然如此的准确,这里面的“急性中毒性休克性综合征”“脑脊液”之类的汉语词汇可不是一般的翻译员能够随口说出的。总之比前一个能把“链球菌”译错成“连锁球菌”的人强多了。

翻译员把故事翻译得绘声绘色,言和都听的着迷,为几个去世的患者感到惋惜。

“当时有一个女人想尽办法去给患者治病,甚至是冒着自己也被传染的风险的。你能够想象,在1892年,那时根本没有口罩、手套或防护服。她尝遍了古书中的药方与疗法,但是那些都不见奏效,十二个病例,就眼睁睁的在她面前歇气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让我想想,她,是你的学位导师?”言和已经身临其境,她似乎忘记自己是来谈生意的。她查过布拉索的履历,她留洋法国,毕业于一所知名大学的临床专业。

“不是。她是我的母亲。”

言和沉默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水。意想不到,真的意想不到。

她继续听着故事,她似乎是把这里当做说戏的地方了。

“在那个年代,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任何有效的抗菌药物。人类看着肆虐的疾病,例如链球菌感染,只能眼睁睁的等死。直到后来,到乙酰水杨酸、苄青霉素钾、对氨基苯磺酰胺这些药物问世,束手无策的人类才有了对抗病魔的方法。”布拉索侃侃而谈,言和要不是做这行业的,否则也听不懂这些专业名词。这些都是最近二十年的新药,能够抵抗细菌,故而称之为抗菌素。

“阿姨,东房那个病人说他眼睛还是不舒服。”一个年轻的女子,也是裹着枣红色的衣服,询问着布拉索。布拉索思考了几秒,要她去继续冷敷。

言和看得出来,这阿弥陀医院没有现代化的科室分类,没有现代化的管理体系。身为院长的布拉索,竟然管了这么多的方面,也怪不得她很忙。

“你的这批Prontosil,价格一定不菲吧。”布拉索总算谈到了正题上。

“是的。要不你先开个价?”言和在表面上把主动权让给了对方,她估计,对方的要价不会太高。

“我,我不了解行情。”布拉索实话实说。

“两百英镑每支,你们能够承担吗?”言和试探性地问,她心底已经觉得对方可能无力承担如此昂贵的药价。

翻译员似乎有些惊讶,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药价转述给布拉索。

布拉索摇摇头,告诉言和:“我们感谢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但是,你知道的,没人承担的起这个价格。我是说,这里所有的患者,都掏不出两百英镑来。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医院就必须用低于两百英镑的价格卖出去……我们已经连续亏损十几年了。”

布拉索又给言和介绍她们医院的情况,她们虽然是全国最大的医院之一,但是在账务上是连续亏损的。她们经常以成本价把药物卖给患者,甚至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卖给患者。这样,她们的亏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高棉王室一直在给她们帮助,才让她们得以维系下来。

朴素、朴实,这是言和的感受,依靠国王的赏赐而非政府的预算来保障医疗,补偿的金额和比例也没有规范的文书,而是根据不成文的习惯来确定。言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布拉索,布拉索说她会争取的。

言和说她不一定以200英镑的高价出货,可以让布拉索自己说一个合理的价格。布拉索犹豫了,她看着言和,双手放在桌子上,神情有些麻木。

这些药,是一根根金条,也是一条条人命。花钱买命,在布拉索看来,无论怎么说,都是值得的。如此上座部佛教的观点,在布拉索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

但是,她们的资金有限,如果花费了大量的资金来购买Prontosil,那么势必会影响到其它药物的采购。这,便是布拉索犹豫的原因。

“哎。”布拉索叹气,她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更多的神通,能够救济更多的人。

“这个定价的问题,我们还得犹豫一会儿。但是这12支,我们全都要。”布拉索告诉言和。

言和只想着把药卖出去,价格合理就可以了,卖掉药,她回西贡,把利贝罗勒安排妥当,差不多她180天的签证也到期了,她可以回国了。

又有一个裹着枣红色裟衣的人过来找布拉索,在布拉索耳边说了几句后。布拉索的脸色立即紧张起来,她迅速地站起来,语速很快地告诉言和:“我现在有事。很抱歉。你方便的话,就跟我来吧。”

说完,布拉索就和那个人小步跑开了。翻译员与言和、利贝罗勒,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穿过一间佛堂似的屋子,在庭院的一侧,有一块平地,平地后面有一个小屋子——那压根不是屋子,它没有天花板,直接敞开对着天,四周也没有墙,而是用深色的帘幕遮掩。风一吹,挂在木桩上的帘幕稍稍翻动,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隔着两米,是一道竹篱笆,只有腰那么高。几条板凳放在地上,上面坐了几个人。估摸着,是患者的亲属。这里,就是阿弥陀医院的一号手术室。

没有电灯,也没有杜撰出来的反光镜,手术,必须在阳光下进行。巴利文字母拼写的“肃静”,红油漆写着米黄色的木板上。柱子上贴了字迹工整的“麻醉规范”。

言和站在栅栏边,透过帘幕向里面张望。

里面的三个医生都裹着枣红色的衣服,神态严肃。石板的地面上有一张金属的病床,一位患者正躺在病床上。半身麻醉的她焦虑地躺着,医生叫她闭上眼睛,不要看自己。

“胎儿还是没有进盆。”在屋子里的一个医生已经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改变体味、按摩、推拿、药物刺激各种方法已经试过了。布拉索望着躺在那的孕妇,用手仔细地判断着病情,脑子里迅速地进行判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出于好奇,言和取了一个长板凳,也坐在篱笆边上,时不时张望着里面。而那孕妇的丈夫,坐在一旁,背对着手术室,不敢张望。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布拉索已经敏锐地判断出了结果——这个胎儿已经不大有希望救治了。

“胎位不正确,羊水已经破了。短时间内没有纠正胎位的方法,必须结束妊娠。”布拉索告诉同事,两个同事点点头,她们知道就算生出来也活不了。

不像故事书里让家属抉择“保大还是保小”,布拉索别无选择,必须放弃已经三十几周的胎儿。

判断了患者宫颈的实际情况,布拉索要医生去取催生素。她一边镇定地按抚着患者,一边注视着患者的表情。那孕妇眉头紧锁,紧紧闭着眼睛,张着嘴喘气。难受、疼痛、焦躁,让她惶恐不安。

催生素已经用完了。

医生把不好的消息告诉布拉索。“物理引产。”布拉索立即说到,在这种危急关头,容不得半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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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和与利贝罗勒无聊地坐在外面,而患者的家属却是煎熬无比,每一次医生出来,他们都会围上去问“怎么样?”待到医生离开,他们又双手合十,祈祷着佛祖能够保佑。

丈夫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才二十几岁的模样,穿着现代风格的衬衫。患者的父亲则头上有几丝白发,穿着古朴的大褂,蜡黄色的脸上不少皱纹和油渍。

“宫缩异常。”布拉索察觉到局势的恶化。

病床的一侧放了一个小金属盆子,血液顺着病床的流淌着,到了边缘,一滴滴落下。滴在银白色的盆子里,绽放出属于生命的花朵。

扫一眼血压表的指针,布拉索叫来一个年轻的医生手动测量脉搏。没有电气化的设备,让手术变得更加为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滴滴的血液,逐渐连成了一条小小的线。这是言和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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