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与神明
一、
笔墨站在家里的洗漱池前,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手纸,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家的白瓷池子。
准确地说是在盯着池子里的虫子。
那是一只小小的灰色虫子,大约只有小拇指盖的一半那么大,身体接近长方形,有着并没有很坚硬的外壳,六只足,以及头部的两根触角。
笔墨并不知道这是只什么虫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但是他玩得很起劲。
小小的虫子艰难地从水池中央沿着池壁往上爬,刚开始坡度较缓,进程还算顺利,但是紧接着池壁变得陡峭,几乎是垂直的,加上白瓷光滑,小小的虫子进一步退两步,又滑到了水池的底部。
其实只要再走一点点就可以到池壁有水垢的地方了,真是可惜——笔墨这么想着,然后接着看虫子攀岩。
虫子这次似乎学聪明了,爬到一定高度之后就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换了个方向,希望能找到坡度较缓的地方,但可惜的是,笔墨家的洗漱池的圆的,虫子并不能如愿。
笔墨将下水孔堵上,然后用手里的手纸去逗弄那只虫子,将它一次次地拨弄到水池底部,虫子最开始有些迟疑,在池底不动装死,但之后便又继续沿着池壁向上爬。
笔墨心念一动,拿了个小瓶子,将虫子装到了瓶子里,养了起来。
二、
顾红尘站在山门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剑派的大门。
剑派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门派,顾红尘从小痴迷武学,他从家里偷偷溜走,来到剑派想要拜师学艺,但是都被守门弟子给踢下山。顾红尘曾经听说剑派收弟子是要进行考核的,来的路上他都在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过关,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甚至连门都进不了。
这是顾红尘第九十九次敲响剑派的大门,他敲完门后紧闭双眼,仿佛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哟,今天来的挺早啊。”守门弟子并不意外地看到了顾红尘,但是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怒气冲冲地动手把他赶走,而是语气和缓,“在这儿等着,我去禀告师尊。”
顾红尘原本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甚至还想着今天能比昨日再挣扎两下,也算是和守门的弟子过招了,却不料听到这样的话,当下有些呆愣地看着守门弟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后来,顾红尘成了剑派新的守门弟子,站在山门前,每天把前来求学的人打下山去,却怎么也没有见过同一个人第二面。
三、
“你怎么又养虫子?成天净弄这些没用的东西,儿子放学了也不知道去接!”刚把儿子接回家,妻子埋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笔墨停下手中的笔,“我看它一直在咱家水池子里爬,就捞上来了。”
“你都养死多少虫子了,也不知道积积德。”妻子说着想把虫子丢出去,但是儿子却把虫子当了宝贝,妻子忙着洗菜做饭,也只得随儿子去了。
儿子拿着虫子进了卧室,靠在笔墨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瓶子里的虫子,“爸爸,我能把盖子打开吗?”
笔墨掐着儿子的脸,笑嘻嘻道:“打开虫子就跑出来啦,然后等你晚上睡着,再钻进你的嘴里。”
儿子傻乎乎地笑了,也不再提打开盖子,仍旧盯着瓶子看,笔墨也搓了搓手,拿起笔,继续在有些寒冷的小屋里写作。
厨房传来妻子骂骂咧咧与锅铲碰撞的声音,随后飘来饭菜的香味,笔墨看了看日历,算了算截稿日期,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四、
创世神翻看着来自来自不同世界的祈祷,心烦意乱地把这些纸张挥到地上,“烦死了烦死了,怎么这么多,他们就不知道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吗!”
一旁的神使恭敬地答道,“我尊敬的最高神明,您还有78个高级世界、534个中级世界,以及1046个低级世界的未来剧情没有编写完,请您不要偷懒。”
创世神生无可恋地看着虚无的天空,“我为什么要创造这么多世界?”
神使:“我尊敬的最高神明,在一个低级世界有句话,叫做‘挖坑一时爽,一直挖坑一直爽’,您如果累了,可以试试再重新创造一个不那么费事的世界。”
创世神摆摆手,“不了不了,还是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完再说吧……啊对了,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哪个世界的?”
神使翻了翻手册,随后恭敬地答道:“是一个名叫‘地球’的世界。”
创世神:“地球是哪个球?”
神使:“就是前两天您点兵点将点到的那个,赐予了他们文明爆炸,现在我们派下去的神使已经悉数返回了。”
创世神:“神使们都怎么说?”
神使清了清嗓子,惟妙惟肖地学起了刚刚回到神国的神使们。
“噢~我的天哪,那简直是个不能再糟糕的世界了,我告诉了他们前进的方向,他们竟然说我是异端,把我烧死了!”
“谁说不是呢,我已经警告了那位皇帝陛下,但是他却听不进去,这样的世界真是没救了!”
“可是我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好很多了,虽然仍有战乱,但是很多地方还是和平的,他们有了互联网,一些国家已经有工具可以从外侧观察他们的球,甚至有人也出球了!”
“但是他们有些人竟然说没有神明,可是对于他们那些游戏、文学里的生命来说,他们自己不就是神明吗?竟然会有人否认自己的存在,真是个太奇怪的世界了。”
创世神看着眼前一张来写着地球人祈祷的纸,上面写着:不知在何处的神明啊,请让更多人看到我的小说、让我的小说大卖吧。
创世神绝望地趴伏在案上,涕泗横流地嚎啕大哭:“他们既然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向我祈祷啊!能不能来点有营养的、让我眼前一亮的祈祷啊!”
五、
笔墨怕一只虫子在瓶子里会寂寞,于是从外面挖了土,又找来两只虫子与它做伴,幸运的是,三只虫子似乎相处得很和谐,并没有发生互相吃掉的情况。
但令笔墨感到讶异的是,后来的两只虫子发现出不去后似乎就放弃了挣扎,而笔墨从家中水池里捉来的虫子却仍然在执着地想要向外爬,仿佛有着什么非要出去不可的理由一般,一直在不停换着方向往外爬。
笔墨被这只虫子的毅力所惊奇,但是他半点要把虫子放出去的想法也没有——这样有趣的虫子,他想留着,想看看还能给他怎样的惊喜。
出版社的征文活动已经结束,昨天是截稿日,笔墨把写好的稿子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满怀着希望拿去了出版社,之后去了趟庙里,临时抱佛脚,希望自己的写做梦能够实现。
那个故事笔墨已经构思了很久,故事里的主角梦想着成为名动天下的侠客,而笔墨则希望成为名噪一时的作家,他投出去的未完稿,书写的不仅是主角的梦,也是他的梦。
为了实现年少时就萦绕在心头的写作之梦,步入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笔墨,不惜辞去公司的工作,去追逐这个小时候的梦想。
笔墨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太过鲁莽,甚至可以说是不负责任。但是每个睡不着的夜晚,笔墨望着窗外灯火通明,总会想起自己心底那个隐秘的故事。
而笔墨知道,以自己的性格,但凡还有一点退路,就绝不会全身心地投入。
六、
顾红尘是第二次看到这个少年了,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看到同一个人,他不由得有些惊讶,却还是把少年打下山了。
顾红尘也是进了剑派之后才知道,对于前来求学的众多弟子们来说,那个所谓的“试炼”从踏入山里的一刻来说就已经开始了——能爬上百余丈的山证明身体素质不错,被踢下山之后再度爬上来敲门证明不是心血来潮,而坚持不懈不分晴天雨天地爬上山来,是在考核恒心毅力,顺便进一步增强体质,同时也在考验弟子的悟性和在武学上的天赋。
守门弟子通过每天与求学者交手可以看出对方回去之后是否有钻研、又是否有长进,守门弟子每天出招并不一样,有些时候会有重复,待到守门弟子觉得可以了,便会向师门报告,这才完成入门试炼。
每个守门弟子的偏好并不一样,像顾红尘的上一任,就是一个天资不高但十分刻苦有恒心毅力的人,他当初求了三年,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从不间断,这才打动师门。
“你的天赋比我高十倍,既然我花了三年,你就用三个月吧。”
这是顾红尘入门后,上任守门师兄对他说的话,这也给不知道该如何评判新弟子能力的顾红尘一个标准。
顾红尘看着山门前的年轻人,对他伸出了手,“来打一架吧。”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天赋令顾红尘感到诧异——明明昨日还无法在顾红尘的手下走过十招,今天两人却已经打了四十多招对方才逐渐落下风,若不是对方一些攻击的手法幼稚得令人想笑,顾红尘几乎都要以为这人是昨日故意藏拙。
年轻人被打败后,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这位师兄,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顾红尘一时间没弄懂对方的意思。
年轻人抬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顾红尘,“我天赋这么高,肯定很快就能入门了,你是我师兄嘛,问问你名字以后好称呼啊,我叫楚寒英。”
七、
征文的结果出来了,笔墨入选,虽然是三等奖,但是也有合作机会,他接到了编辑的电话。
接电话的时候笔墨正卡文,他不知道该如何让故事流畅合理地进行下去,于是盯着瓶子里的虫子发呆。
那只灰色的小虫子,探着细细长长的触角,仍然在执着地想办法爬出去,笔墨仍然不知道它为何执着。
笔墨收到编辑的电话后,就提着公文包兴致勃勃地赶往出版社洽谈,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笔墨到出版社的时候,编辑正和别人谈话,便在屋外等候,不多时便见两人出来,编辑脸色并不好看,另外一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的模样。
待另一人离开,笔墨才上前,规规矩矩地自我介绍,随后进了办公室与编辑谈事情。
合作的事情谈得很愉快,临走的时候,笔墨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吊儿郎当的人,不由得好奇,询问了几句,编辑闻言长叹一口气,无奈抚额,“那是社长的儿子,匿名参加这次征文比赛,拿了第一,原本想让他就安安心心地签约写作,谁知道他嫌这事儿太简单,非要出去自己闯荡。”
笔墨听了也只能尴尬地笑笑,提着公文包回家了。
八、
创世神盯着地球上的一个人看了好久了,这是之前向他祈祷的人类,祈祷的内容虽然提及了“梦想”、“文学”等看起来高大上的词语,但实际上也无非是“万事如意”而已,并不能算是什么特别的愿望,他也不过是恰好看到,想着休息一下才查看了祈祷人的生平,随后发现这个人好像有和他一样看虫子的爱好,于是大发慈悲,给了他一点机会。
“我尊敬的最高神明,请您不要再看这些关在球里的人类了,需要我提醒您还有多少工作没做吗?”一旁的神使虽然举止恭敬,但是言语中仍然透露出严肃和坚决,“您已经盯着这颗球看了半个小时了,还请您回到岗位上。”
创世神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些球里的人每天忙忙碌碌地在做什么,但是就是觉得他们过得似乎很有意思,我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神使:“我尊敬的最高神明,这个名为‘地球’的低级世界还有一句话,‘工作使我快乐’,我觉得您可以领会一下这些落后文明的精髓。”
创世神翻了个白眼,“这明明是糟粕!”
神使:“但是他们把握住了文明爆炸,您最近似乎也很喜欢看这个球,我觉得他们的文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创世神气鼓鼓道:“知道他们为什么落后吗?就是因为把这种糟粕当精华!”说着,创世神收起眼前的球,翻开了文件。
九、
顾红尘看着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子,愣愣发呆,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什么。
楚寒英过关了,他的天赋比顾红尘高出太多,第三天的时候顾红尘用了八十多招才将楚寒英击败,但是楚寒英进门仅三天,就击败了顾红尘,随后在一个月内击败了剑派内除掌门以外的所有弟子。
楚寒英走之前,剑指掌门,少年眼中满是朝气,神态是那样的不可一世,“老头儿,剑我玩儿腻了,什么习武啊、做大侠啊,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小爷不跟你们过家家了,这就下山考功名去咯!”
楚寒英走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原本这个时节山上正是大雪纷飞,但是他走那日,恰好是雪后初晴,刺骨的寒冷和神采飞扬的少年全都刻在顾红尘心里。哪怕事情已过三月,如今已是草长莺飞时节,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少年离开时挺拔的背影,仿佛什么艰难险阻在他的才气与锐气面前,都是徒劳无功。
顾红尘好生羡慕楚寒英。
楚寒英走了,顾红尘只得又变成守门弟子,每日等着有人敲响这扇厚重的木门,等着第二日能够看见同样的面孔。
春去秋来,晴雨风霜,顾红尘的剑术已有大成,但是他仍然守着门,等着有人第二次敲响。
十、
总有些人明明有着旁人羡慕不来的天赋,却半点不在意,就像不可一世的风流公子,豪掷千金博一笑。
总有些人平庸得不能再平庸,要比别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却仍然达不到天才们天生就有的高度,就像妄图穿石头的水,一生心血付顽石。
“笔墨老师,我觉得您的作品最近有些平淡,读者流失得很厉害,您看要不要加个人物进去刺激一下?”
笔墨一边听着编辑的建议,一边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加个人物?倒是也可以,但我一时间没有什么合适的角色安排,您有什么建议吗?”
编辑:“不如您安排顾红尘出场吧。”
笔墨一愣,“顾红尘……哪个顾红尘?不好意思啊,角色太多有些记不住了。”
编辑:“就是楚寒英最开始去剑派的时候,那个守门的弟子啊,说起来按照剑派的规矩,楚寒英走了,他又要守山门了,您连载三年了,人家可也守了三年门呢。”
笔墨闻言哈哈大笑,“我想起来了,行,我回去想想。但是握着这边有点事情,我就先挂了,晚上把稿子发给您看。”
编辑那边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笔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便大声道:“老婆,你把我瓶子放哪了?”
妻子一脸迷茫:“什么瓶子?”
笔墨:“就是之前我装虫子的那个瓶子啊,里面有个虫子是我从咱家水池里捉的。”
妻子有些想起来了,“那个啊,早扔了,都扔了快三年了你怎么才想起来找?真是闲得慌。”
笔墨闻言只得无奈地耸耸肩,“找不到算了,有空再抓几只,还是先写稿吧。”
十一、
神使端了些点心放在创世神的桌案上,“我尊敬的最高神明,您已经连续工作一个月了,请休息。”
创世神摇摇头,“休息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工作吧,工作使我快乐。”
神使:“看来地球这个低级文明也是有精华的。”
创世神闻言随口接道:“地球?这是什么球?”
神使恭敬地回答:“就是您方才说的那句话的出处。”
创世神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不记得了……对了,这个方案,你拿去实施。”
神使双手接过文件,看了看,“这是您即将创造的新球吗?”
“嗯,”创世神说着又拿了另一份文件,“这个世界的设定和天赋点在这里,”说着拿起笔随意圈了几个名字,“行了,就给这几个人加天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