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社会》172-173|壳卷【HCY水仙文】
*本文小打小闹,小情小爱。圈地自萌,勿上升真人。
*价值观不是非黑即白,请谨慎看待。
老家那边偏得很,卷在一路颠簸之中望着窗外陌生的风景。
这里的一切他都没有印象,无论是街上来往的人流与冒着油烟的小吃铺,还是明显翻新刷漆过的墙面,都给人以一种努力想要变得入流却始终差了那么点意思的感觉,通俗点来讲就像是进了城乡结合部。
你说它落后,它倒也有高楼汽车,可是说它先进,确实也没有特别先进。
卷就靠这些景色打发时间。
他隐约记得初中他曾经来过一次的,为了自己去世的母亲,父亲带着他回家。那个时候这里也没有这么平坦的柏油马路,所以记忆里也就更颠簸摇晃一些,还因为路修得不好,车子不得已在村子门口停下,才十三四的他不得不跟在爸爸后面艰难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指着破破烂烂的村子,对他说,“连路都修不进来,待在这里能有什么出息?所以爸爸才要考出去,你也要好好学习,明白吗?”
他那时候顽劣,凭着一股聪明劲从小学混到了初中,成绩却在结识了几个小混混之后一落千丈,虽然他很快改正,但父亲总有那么多不放心要叮嘱,生怕他再犯。
司机从后视镜里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坐在后座上摇摇晃晃的男人,他有些担心对方的精神状态,虽然容貌看起来年轻,但脸色却是青灰的,目光像一潭死水一样盯着飞驰的景色,半点生气也没有。
他起初不想接这个活儿,因为运送的东西不吉利,卷很干脆地加了两百块钱,没有一丝废话,所以这生意就成了。他见到雇主的时候还挺吃惊,从电话里那个疲累的声音听来还以为男人大病初愈,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一路交谈两句,得知他丧父丧母,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就为这,司机给他免了二十块,卷没拒绝,点头道谢交了钱。他近日囊中羞涩也是常事,实在不必逞这二十块的强。
其实,若不是父亲留下的书信说想葬在故乡,卷是不愿意来的。父亲早年在外求学,这边又闭塞,没有几个能理解他的人,因此联系来往本就不多,因为母亲的缘故,父亲也只是每年定期往那边寄一大笔钱,卷也是到了初中才要亲眼见到父亲口中那一帮亲戚。后来父亲生病,最后实在无法了只得问这些亲戚借钱,但是正所谓“贫贱亲戚离”,伸出援手的人竟也不多,那时才上大一的他气坏了,宁可自己想办法挣钱也坚决不向这些冷眼旁观的人借钱。
也就是这样,他由一个同学推荐接商演,机缘巧合认识了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
那时候卷觉得向一个陌生人低头,比向这群人低头好很多,如今却也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了,只想着按照父亲的意思把仪式走一遍,趁早入土为安的好。待他把欠款还清,他与这群人就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卷在心底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一套流程所需花费,所幸最后还能剩一万块左右,多亏壳帮他付手术费时多给了他几万块,他还能把这套流程操持下来,不至于圆不了父亲的心愿。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想着为了父亲就好好地忍一忍,因为这两日要暂住在一个伯伯家,他家有个儿子算是他表侄子一辈,一直因自己借了他家五万块钱而耿耿于怀,借钱时就没好脸色,如今他好不容易攒了五万块钱,却又因父亲去世而全部花掉了,恐怕这一回去免不了什么冷嘲热讽。
好在伯伯是个善良人,卷心想,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假设,实在不行就问壳再借一笔钱,他想办法偿还就是了,再不行还有自家的房子,大不了卖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
仪式正经走了四天,因这边少了一个步骤,接白事的人嫌“四”和“死”同音,硬是要把曲儿多吹一天,卷也只能入乡随俗多付一天的钱,等到第五天才设宴摆席。
全村人都来吃饭的场合,卷其实不太能应付,这里面几乎没有一个脸熟的亲戚,他又不是父亲口中那种“会来事”的人,在这种场合除了沉默就只剩沉默。
好在陌生是相互的,除了偶尔有人过来敬酒,偶尔有一群自己也不认识的喊自己叔的小孩子跑过来聊天,卷几乎成为了席间最安静的人。
从没有一刻这么想回家。
卷沉默着一杯杯喝面前的白酒,辛辣的酒液下肚,辣的嗓子疼,胃里也火辣辣的,他抬头看见其他人都顾着吃桌上的大菜,什么猪肉粉皮白菜之类的,就他一个人光顾着喝酒,偶尔听几句闲话。
伯伯家的那个儿子很是不成器,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人也学了一身坏习惯,抽烟喝酒什么都沾。听伯伯说他要追个女孩儿,老丈人家那边一直没同意,卷刚刚就看他挨桌搜刮没开封的烟酒抱了回自己家,好拿去孝敬老丈人,只不过在白事的席子上干这种事实在是太不厚道。
卷当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他经过这几天已经是筋疲力尽,人也瘦了一大圈,实在懒得理会,钱花都花了,那些烟酒就算他带回家也用不上,就随他拿去吧,不是说和气生财么,反正再在他家借住一晚,明早就可以踏上回家的路了。
那人吃饱喝足了,免费的烟酒也都顺了一圈了,便坐回卷这一桌,当着卷的面开始吹嘘自己的收获。
卷心力不足,只当听不见。
桌上有老人忍不住训斥几句,大意也就是这是别人家的悲痛事,这么顺烟顺酒的不好看。卷当然听见了,只是不想起争执,便轻声劝了几句热心老伯伯,说算了,不差这么几条烟几瓶酒的。
没想到他那个表侄子听了反而阴阳怪气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嘲讽,“欠了我家五万块钱一直都没还呢,拿你几包烟,理所当然的事儿,你在这装什么好人啊?”
傻逼。
卷深吸一口气,选择不与他争辩。
那人一看卷不说话,气焰更是上去了,“怎么,说错你啥了吗,你读那个名牌大学,毕业挣几个钱啊,连五万块都还不起,还有你那个爹,非要出去读书,离了咱们这儿就再也没回来过,生病了想起来借钱了?白眼狼!早干什么去了啊?”
“你骂谁白眼狼?我爸过去几年每年年底给你们寄钱你们忘了?”
“那是他应该的!他都去城里买房子了,他那么有钱凭什么忘本啊?”
卷被这一通胡搅蛮缠气得胸膛上下起伏,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当年执意要考出来,又执意不愿回乡。
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些人不上进惯了,把穷当成理所应当,抓着一个出头的就会吸他的血。
向来很少与人争执的卷只恨自己不够粗俗,根本学不会那套掀桌骂街的做派。对面甚至得寸进尺地站起来,伸着手臂得意地招呼着人,“都来瞧一瞧看一看,评一评理啊,高材生欠钱不还啊,有钱搞这种流水席没钱还钱啊,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十几双眼睛迅速盯上了这一桌,窃窃私语和偷摸打量的视线立即让卷的脸红了起来,咬着牙忍着鼻头泛起的酸意。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待遇。
无论当初是在壳的办公室低头求他,在大学被诬陷资格造假,还是在酒局被人灌酒,都比不上此刻令人羞恼愤怒。
卷实在忍受不了被污蔑的目光,站起来大声反驳,“钱我会还给你,你在这种场合闹事,还顺各桌的烟酒算什么意思?”
“你住在我家,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要你几包烟都不行,你们大学生就这么小气?我跟你说,你今天钱还不上,你就睡大街吧,第二天滚回你们城里去,看不上这儿就别回来!”
目光逐渐聚集,各种指指点点的声音涌上来。卷觉得自己好累,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他突然就很泄气,不想与对方争论个黑白了。
他把自己包里随身带的一万块现金拿出来,全都扔到对方怀里。
“剩下的钱我也马上给你,你家我也不住了,我们从此两清,再也没有关系。”
卷一时冲动,自己却后怕真的拿不出这笔钱,要再受一番羞辱。
好在壳总会帮他……卷看着屏幕迟迟没有回复的消息跺脚,平时消息发得那么勤,真到用时一个字都不回,开会开会开会,他早就不想上班了。
把H集团平地掀翻的念头只留存了一秒,卷就认清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现实,犹豫之下,他咬咬牙打电话过去。
没想到对面很快就接通,声音带着几分意外的喜悦,“卷?你怎么样,弄好了吗?”
本以为对话会以平平无奇的“喂”或是“你好”开始,谁知骤然听到熟悉的音色,一上来只关心他现在如何,卷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了,一下子就特别委屈,好想一股脑把自己这两天受的委屈都讲给他听。
“我……”
卷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低下头深呼吸,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
对面隔着话筒没察觉到异样,还在继续发问:“什么时候回?机场还是火车站啊?我去接你,我最近有空。”
壳的声音让卷莫名安心下来,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他选择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壳总,您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钱,我急用。”
“你要多少,现金吗?”
“四万,但我可能暂时还不上……”
卷的声音越说越小,壳听出了他的局促,轻声安慰他,“四万就四万,我转你就是了,其他回来再说。”
“谢谢。”卷松了口气。
“没人欺负你吧?住得还习惯吗?”
壳还想问问他的近况,就听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好啊,说着要还钱,结果跑到这儿来,我看你是要……”
“我不和你说了。”
对话仓促地被对面掐断,手机里传来“滴滴”的忙音。
壳火了,果然有人欺负小狐狸。
这种人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出门,不然落到他手里等着瞧。
壳再次打通电话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期间他重新打过几次,卷都没接,他想下班前再试一次,没想到这次反而通了。
“你怎么样?”
壳要不是不清楚人在哪估计就杀过去了,火急火燎的声音让卷愣了一下,他一个人举着手机停顿片刻,缓缓低下头,“……不是说了嘛,没什么事。”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除了父母以外的人,不在乎你的成就与失败,只关心你人此时此刻身处何地、境遇如何。
“刚才是哪个混蛋欺负你?”
“没有,没有,”卷下意识地否认,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多否认一句加强自己的可信度,“已经解决了,没事了,再者说了这边就算你找警察也没用的。”
这话说的都不知道是在宽慰对方,还是宽慰自己,壳听着总是担心,怎么还牵扯到警察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上午的车,我十点在村口等,接上我就出发,应该晚上就能到家了。”
“怎么不坐火车?汽车时间也太长了,会很累的。你今晚住在哪儿,先好好休息一下,我给你换个机票或者高铁。”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卷有些懵,但其实这些问题都可以化为一个问题,答案与钱挂钩。
是啊,今晚住哪儿啊?
一气之下把钱都转给对方了,对方得寸进尺地索要了这几天的住宿费、伙食费等各种费用,直接把价格开到了三千块,卷不想理会,转了钱就收拾东西走人。
此刻他一个人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站在村子门口,不知去往何处。
因为想省点钱,所以没有坐高铁,火车是便宜,但要周转数次很麻烦,所以一早就和司机约好有来有回,两趟再便宜一百。
卷第一次感受到了身无分文的措手不及,就算支付宝和微信加起来,付完车费也不够住宾馆了,招待所的住宿条件又有点……
实在不行就找个火车站或者公园凑合一晚吧,也可以假装打架斗殴在派出所过一晚,不仅免费吃住还能把那个恶心人的表侄子揍一顿。
诡异的想法心酸又带着几分好笑,总不能告诉壳总他被赶出了村子吧。
卷突然笑出声来,颇有些乐观精神地扫视了一圈面前的破路,故作轻松地回答:“没钱啊,汽车最方便。”
对面一时没有回话,卷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绞尽脑汁地回答, “今晚……睡肯定是有地方睡的,你别担心了。”
不说还好,说了还能不担心?
壳的声音沉了几分,“把你的定位发给我,我给你订一家宾馆。”
卷有点烦躁,他觉得自己可以把一切解决好,“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不用管了。”
“发过来,不许闹。”
壳声音严厉了几分,卷怔了怔,声音多了几分委屈的音色,“我又没凶你,你凶什么呀……”
刚被群起而攻之的小狐狸现下终于绷不住,犯起委屈来,险些就在路边哭了。
虽说是典型的窝里横但也委屈得实实在在,怎么像是自己把人惹哭了一般,壳一下子慌了神,忙放轻了声音哄人,“好好好,我错了,不凶不凶……”
最后的解决方法很简单,壳打了一笔钱过去,解了囊中羞涩的急,卷也得以顺利地找到一家还算卫生的宾馆暂且落脚。
明明是下午,卷登记好进了房间,就直直地一头扎进床里,累得根本不想起身。
好累。
没爹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卷开始还能以开玩笑的口吻安慰自己凄惨的境地,之后越想越委屈,难过得缩成一团,在床上哭起来,想起自己还被那个恶心人的亲戚顺走了不少烟酒,就气得捶了好几下床,怨自己没报警。
气死了,应该这么吵的,怎么刚刚就没想到!
本来刚进屋的时候想好好洗个澡,自己挤在亲戚家做什么都不方便,已经三四天没碰过淋浴头了,结果现在哭得筋疲力尽的,一点也不想洗了。
卷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的鞋子踢掉,掉落在地面上清脆地响了两声,衣服都没脱就盖着被子睡了。
再醒来都是晚上了,卷累得呼呼大睡,什么电话消息都没听见,睁开眼手机上多了很多未接电话,好多是壳打来的,还有几个是明天约好的司机打来的,他赶紧拨回去,和司机确认了明天的时间地点。
终于要回家了。
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卷的脑海中。此刻是,洗澡的时候是,洗去一身污垢倒在床上时也是,梦里亦是如此,他这几日总梦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梳着乖巧的小揪揪,发尾打着弯,左手抓着妈妈,右手抓着爸爸,他们有力的手臂总能把他拉起,他就像是荡秋千那样,走两步便能往前荡好大一段距离。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妈妈放开了他的手,爸爸也放开了他的手,宽宽的大路越走越窄,一抬头发现自己背着行囊、牵挂着他们的笑容,已经走了很远。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父母所说的「你要坚强」此类温柔叮嘱,是在这并不算温柔的人世间,早早地为自己的骨肉做尽了打算。
他想回到过去,追悔不已又痛心疾首,在拥挤的床上维持着半睡半醒的恍惚,直到早上的闹钟叫醒他,他在楼下买了点小吃,就坐上了回家的面包车。
他终于要回家了。
卷看着颠簸摇晃的窗外景象,总觉得有如昨晚的梦那般不真实。一样坑坑洼洼的破路,摇晃着没有尽头、没有终点、没有路人,他坐在车里,跟着有节奏地摇晃。
直到红灯切换绿灯、车子缓缓地驶出,直到熟悉的建筑进入视线、手机收到了消息,他才从恍惚之中解脱,从梦境中剥离了现实。
路总有尽头,尽头也有人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