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无黑白事务所
壹
清脆的铜铃响彻店内，画家知道有客人来了。
“你的委托。” 邮差前后脚踩在房门口的两格阶梯，递上一封邮件。画家接过，拆开——又是一幅黑白的。画家蹙眉，摆正了头上的帽子。
“我不是说过吗，不接受已死之人的委托。”画家敲了敲门外挂的事务所守则。
“是活人啊。” 邮差仔细瞧了瞧手里的文件，连鸟儿都无法察觉的点了点头，彰示着他一秒的犹疑。再抬起头，仰着看画家，大力递上盖有印章的文件。似是彰显着他这十几年来工作的无误与精确。
“怎么会……从来没有见过。”
画家很疑惑。疑惑至极。
这是他为人们绘制滤镜的第二十年。当然，他还很年轻，因为他五岁就在这间“无黑白事务所”工作，当一个老头的小助理。现在由他来接任这份重要的职责。
他工作的地方在一个没有人类知道的陆地上，也只有碰到面前的这个邮差，才能把委托交到画家手里。画家喜欢把房子里的墙漆成浅蓝的，再配上不小心碰到、蹭到、刮到的颜料，就特别想是在涂抹天空。当然——有时候也不是不小心。
贰
他碰到过很多委托，在接触绘制滤镜的十来年里。
“你好，我想把我的学霸同桌看我的样子变成楚楚可怜的、懵懂无知的，这样他就愿意教我怎么算那道数学题了。”
“我的老婆最近见我少了，我下班就看到她睡着了，也不好打扰她，希望她见到我还是如当初那般饱有热情。”
……等等等等。他会先就着这些问题慢慢回信，如果遇到受理的（一般爱情和削抹悲伤是他最乐意做的），那么他就会找到寄信人的文件，顺便找到寄信人的朋友、上司、妻子，以至父母，这些是寄信人的说服对象。最好是他们为自己亲手拍摄的相片，画师会为原本是不同颜色的相片——亲手绘制滤镜。最后让照片像寄信人所述的那般，要被视为楚楚可怜的、完美无瑕的。这些颜料都是透过特殊的材料研磨的，他们神奇的就像上帝的药水。
一般画师会尽量接受所有美好愿景的事务——除了已死之人。像这样的照片，作为画师怎么看、怎么上色，它都是黑白的，了无生机，无法挽救。但还是有很多很多人寄来，里面夹着自己的照片。
况且要死人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有什么必要呢？
叁
画家和邮差第一次看到这样情况的信件，于是画家决定伪装成普通人来见见这个文件上的家伙。拼接的彩色剪裁大衣，别有许多有趣徽章的公文包——抱歉，看来画家还不知道什么叫普通。
“您一定就是那个画家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上门做采访的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不会莫名其妙给一个老头做采访。就像现在这样。”
“我真的是个普通人。”
“好吧，穿着跳脱的普通人先生。”
老爷爷把虚掩着的房门拉开，邀请这位花里胡哨的普通人——和他的邮差助理入内。
“她看我是什么颜色的？”
“只能是黑白的。”
画家先生暴露了。
“不会的，我懂规矩，她只是脑死亡了，她肯定还能看到这个世界。”
“抱歉，脑死亡也是不会有印章盖着的，被判定为不受理，不应当有盖章。”
“很显然，他也是个不错的画家。”
邮差插了句嘴，瞄了眼旁边的柜子。老人把所有东西藏的都好好的，可唯独没注意到不知道是蹭到、刮到，还是碰到红色颜料的柜子。
画家最讨厌欺骗，因为欺骗的颜色在滤镜里是一种绿色，难以言说的，看上去粘稠恶心的颜色。画家站起来，转身便准备离开。
肆
“等等！求求你了！我们一起发过誓，我们会一起相爱一辈子……虽然我也担心过，我年轻时也给事务所写过信！可没有回复……”
“怎么可能，我每个都有。”
画家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没有，我很肯定，我在邮箱前坐了三天三夜。”
“我发誓我没有漏寄过信件。”
邮差突然严肃的说。
“什么样的一封信件？”
“我记得内容是……“我下班看到她就睡着了……”什么的。太久了，记不清楚。”
“我清晰记得这个委托，怎么可能没有受理，你得容我想想。先说说你收不到第一封回信之后发生了什么吧，作为你骗我的补偿。”
“她越来越不记事了……脑死亡前，她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明明说好的要永远相爱……可是她却比我先违背诺言。”
老人眼眶红了起来。冬天的壁炉烤的老人眼睛有些发干。
伍
老人和画家静坐了许久，回忆着当年。
“啊！我记起来了！”
画家猛然站起，连向老人道歉，原来他二十多年来早就有了第一次犯错。
“我还在做助理的时候，你的委托就初步受理了，可是到拿到照片的时候，我和那个老头都很苦恼——因为根本就不需要画上滤镜，她就是炽热的，永远无法消磨的爱。咳...我是说，一般的人都是确认了别人改变了，才来委托我们。”
画家被自己肉麻到了，大家坐着沉默了许久。
“...谢谢你，那这个委托就算了吧。”
老人快憋不住泪了，把画家和邮差赶了出去。
陆
画家伸了伸懒腰，都快第二天黄昏了，才从压箱底的文件里找到了那张受理但未完成的照片。
色彩永固如前。画家吓到了，拽着衣角抹了抹，还是那个炽热的、永远无法消磨的滤镜。
“邮差，帮我把这个寄给昨天那个老人。” 画家递上照片给一旁正收拾屋子的邮差，似乎有些烦躁的转过头，却被那张照片迷住。
打烊，工作顺利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