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与良治
什么叫做美味?尽管存在若干共性,但是世界各地的食谱和风味大不相同。
中国人尤其是南方人,喜欢吃鸡爪子、鸭脖子、鱼头、猪蹄,而欧美人喜欢吃鸡胸肉和鱼背上的肉。2003年春节那个学期,我在英国的杜伦大学做交换博士生,经常去集市上买猪蹄和鸡爪,每磅只需要五分钱(英镑),因为本地人是不吃这些东西的。那段时间我的伙食的确很不错,胶原蛋白补充得很足,就是公共厨房有点费火。而在我家的餐桌上,吃到最后最容易剩下的东西恰恰是欧美人喜欢的鸡胸肉和鱼背肉,因为在我们看来,这些地方是死肉而非活肉,口感柴而无味。
有几年做外事接待工作,经常请老外们吃饭。点菜时,为了向欧美朋友解释这种饮食文化差异,我喜欢讲一个中国某地土改划定家庭政治成分的小故事。据说,村里必须得有一定比例的家庭划为富农,但是人人都说自己家穷,怎么办呢?把每一家的孩子聚在一张大桌子边,每个孩子一副筷子,大人们围在后边看。只上一道菜:一条大鱼。孩子们一哄而上夹鱼吃。然后村长宣布,凡是只吃鱼头鱼尾(没有肉而口感好)的孩子,家里就是富农。
人的食谱的独特性从一出生到五六岁左右就形成了,但是这种生理性的记忆会伴随其一生。人到中年,在外的游子会想念家乡的某种佳肴,甚至会专门大费周章弄来解馋,并邀请别人共享美味。但是,别的地方长大的人尝了之后可能会觉得:这玩意什么怪味?居然还有人喜欢吃这个?你们那里的口味可真奇怪!
美味的标准和特定地区的共同味觉记忆有关系,是一个自我驯化然后达成稳定的过程。全世界都觉得好吃的菜其实是很少的,绝大部分美味都是地区性的。
美味如此,制度和治理何尝不是如此呢?尽管也有若干共性,但是不同国家和地区对于什么是良治什么是恶政,评判标准是不太一样的。不同的制度和治理模式会有不同的优势功能,有的长于提供稳定和秩序,有的擅于激发内部的竞争与活力,有的适宜战争动员和武力征伐。
由于不同的历史经历和文化熏陶,各个民族共同体的政治制度偏好是不同的,对于领导人的理想人格特质也有大不相同的口味。
美欧有些人总喜欢要求别国学习自己的制度,这种政治传教士的热忱背后,恰恰体现了他们的狭隘和鄙陋,其实不过是见识少,小时候食谱没有拓宽,就喜欢吃点儿鸡胸肉和鱼背肉,还自诩说自己吃的部位营养最好。殊不知,在别的国度,那不过是贫农和下中农的口味。
如今中国正越来越挤进世界政治经济舞台的中央,我们也不可避免地面临别人的模仿和学习。我们当然可以友好地邀请别人尝尝我们喜欢的美味,但是如果见到别人难以下咽乃至一脸嫌弃,也不要觉得被人冒犯了,那只不过是他的食谱没有打开而已。真要想改造别人的食谱和味觉偏好,恐怕得从三岁娃娃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