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第十六章 并非恐怖
这个古神依旧没有对我露出真容，尽管我们此刻仿佛是在面对面交谈，但我所见仍是一片虚无。于是我的脑海里忍不住塑造起一个真正具象化的模样——庞大无比、绵延不尽的触手，无数让我目眩神迷的复眼，漆黑的坚硬皮肤，恶心的粘液……似乎那样反而比虚无更能减轻人的恐惧。但有一点我很庆幸，就是，我此刻感受不到什么巨大的压迫感，面对它的问题，我甚至能像在谈生意一样，很轻松地回答：
“明白啊，我当然明白，你这个古神最大的特质不就是无脑增殖么。”
“嗯？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最大的特质是在于无脑增殖，怎么，难道不是？”
在沉寂了好一会之后，它居然用了一种听起来居然有点痛心疾首的语气道：“你这个年轻人真的是不学无术，什么叫无脑增殖？什么叫无脑增殖？这真的是对我这个古神最大的污蔑！唉，年轻人，世界上对我的偏见太多了。现在我必须要舍弃我亲和的沉默，对你义正辞严地说出一个真相：无脑增殖是对我的污蔑，我真正的本质，其实是进步、公平、理性、正义！其实你不理解，我作为世界的规则，本质上根本不可能是邪恶的，因为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如果我邪恶那这个世界根本也就没有所谓的正义和善良……”
我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并没有让它缩短它的演讲。它那滔滔不绝的谎话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才终于道：“我看你依旧不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啊，喊口号一样的废话，营销行业都觉得已经完全不中用的话术，本就不该从你嘴里——啊，抱歉，再一想，从你嘴里能听到什么，其实都不意外，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我打了个哈欠，“总有些人爱说什么上限下限之类的词，但你已经没什么可以限制你的了。”
“……年轻人你悟性不错，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再给我两千块钱，我就具体讲讲进步公平理性和正义。”
“你不如直接过来抢算了。”我感觉自己绷不住了，“直接伸个触须过来掐我脖子拿我手机人脸识把我钱全拿走？”
“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触须——”
“那你去买啊。”
“……”
我差点为我这皮一下笑出声来，希望它也能因为感受到我的恶意而尴尬。当然，如果它真的伸了什么东西过来，我估计这真的是我自作死了。然而再度很庆幸，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沉默依旧充斥着这个陌生的寂静空间，直到它再度开口。
“我不是人类，我也不会去从事人类的商业活动。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说，你对我有多大误解了。首先，你必须相信，我是正义的，进步的，我为世界带来富足和科技的发展。如果没有我，也就没有如今这现代化的世界。”
“然而我不能相信。”我果断否定道。
“你所见的现代化世界难道不足以让你信服我进步性？你想想看，在其他古神统治的时期，多少科学家被残酷地迫害，而如今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啊对对对，现在的科学家只会被那些你的上层眷属偷走科研成果，拿走学术著作，有什么能换钱的东西都想方设法拿走，说不定还要倒扣一盆脏水，然后自己恬不知耻地拿着成果去进行更大的对所有人的吸血。”
“……但要不是所有人都能公平地为了富足而生产，整个世界又怎么进步呢？”
“公平地为了富足而生产？我怎么觉得是被剥削到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奔命？”
“你在抬杠。”
“我在说实话罢了。不然，我们谈谈无脑增殖？你不会要搬那套经济理性人和市场自我调节理论出来劝我吧？你要是打算说那一套，我建议你真的还不如……买个机械触手来直接抢我钱。”
“……”
它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我几乎认为它已经灰溜溜地离开了；然而，它最终还是开了口，这一次，它不再用刚才那种带着许多充沛的亲切感的声音和语调对我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难以名状的让人恐惧的声音：
“你逃不掉的……所有人都逃不掉的……世界上永远都有我的存在，到处都有我的存在……”
我感觉我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却是吓得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个梦？我刚才睡着后做了个梦？
彭楠此刻也还睡在我身边没醒，窗外却已经染上了夕阳颓废的橘色。我从枕头底下摸出 自己的手机，好家伙，五点整了。
“彭哥彭哥，起床，起来，五点了，赶紧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去找吴红。”
我承认，我如此积极地叫彭楠起床的原因，就是因为被这个梦吓到了。说实话，如果就这个梦本身的内容来说，我觉得一点都不恐怖；在网上有很多喜欢搞恐怖、灵异、悬疑的人很多，我也曾对这类话题有过很深的涉猎。如果光从恐怖效果出发，梦见一个完全寂静、仿佛知道这里为什么存在，却不知道该如何离开或者避免伤害，或者如果处置不当也完全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后果的情境，那才是最可怕的。
但，我此刻却无端地，深切地感受到害怕——文艺作品毕竟说到底是幻想，而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恐怖效果的古神，它的影子，就如此真切地，投射在现实的世界里。
而我如何才能逃脱？
此刻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彭楠要在发病的时候徒手爬上六楼在找我了。
彭楠应该是因为吃了药异常困乏，在我刚叫他的时候还心不甘情不愿地一直往被子里缩，直到听到吴红的名字，才楞了一下，终于肯慢吞吞地起身下床了，但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枕头底下掏，把那本书拿了出来。行吧，和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伸手就拿手机的人相比，他这习惯真可谓高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