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寿命论/he】长生的噩梦
写在前面的碎碎念：
本篇为1.5w粉回馈文，主题是：沦落于时间长河的长生者与固执地爱着他的少女。
在阅读本篇之前（或之后）也强烈建议阅读以下几篇往期文章来获得完整的阅读体验。
《当你救了一只猫》系列：
《森林的魔女》：
《我与狼人姐姐的爱恋》：
这个世界我构思了很久（大概很久），终于能开始一点一点化为现实了。所以对我来说，这也是个全新的开始。
扯远了。正如预告那样，本篇长达3w字，绝对是能让各位看得过瘾，虽然故事是简单的故事，但因为想写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实际上文章篇幅应该还能再长一些，甚至依然有些情节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只能一笔带过的情况。
希望各位看得开心，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欢迎在评论区提出！
浓重的烟尘呛得我止不住地咳，熊熊的大火烤着我想要退缩
但自己的腿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向前走着，拖着自己疲惫而无力的身体
痛苦的吼叫声、哭嚎声、求救声与诅咒声塞满了我的耳朵
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逼着自己不去想，逼着自己不去看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类变成什么样子都与我无关，他们无论死活都不会也不该让我的情绪有一点波动
帮过我的人，伤过我的人，憎恨我的人，远离我的人，无论是谁本就与我无关——或早或晚而已
但是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莎莎——咳咳……咳咳……”
用尽自己的力气喊着她的名字，然后就被烟尘呛得直咳嗽
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传来了剧痛
拜托……拜托……千万不要出来……千万不要死……
在那个地窖口附近，我看到了趴在那里的小女孩
“莎莎！”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走到这里了，却在最后几步路被不知道什么给绊了一下
脑袋摔得嗡嗡作响，整个身体像是要散了架一般
“莎……莎莎……”
努力向她爬去
“大……大哥哥……”
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脉搏无比地微弱
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向前，死死地与她十指相扣
“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爬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平日那微微散发着光亮的细线，如今已经变得模糊而松散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我这可恶的大脑也不肯欺骗一下自己
“我相信……大哥哥……会来救我的……”
“别说了……别说了……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哪怕请到了自己一生中见过的最厉害的医生，大概也没办法将她救回来了
“大哥哥……不要哭……莎莎……不喜欢……大哥哥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也越来越没有光亮
看着她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点消散，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比过去自己的每一次死亡……都更加难过……
她的手指渐渐失去了力气
她在我的怀里慢慢变得冰冷
她的“细线”慢慢变得看不见了
她死了
“莎莎——”
我怒吼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抱着她冲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如果只有我自己活下来的话，那也没什么意义——
猛地睁开眼睛，满身大汗，把自己的睡衣都浸透了——整个人就像刚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
又是这个梦……
看向床头燃烧殆尽的熏香，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
好像柯霖草用量有点多了……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工作到太晚了……
最近一直在做这样的噩梦……夜复一夜……
起床，用已经有些发潮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看来今天要额外加一项洗衣服洗床单晒被子的工作了……
推开窗户，来自远处森林的清风稍稍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那个梦还是残留在我的记忆里——准确点来说，是残留在自己的“灵魂”里
天空已然明亮，但太阳还未从森林中升起
时间也刚刚好，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开始工作吧
推开房间门，打了个响指
几个人偶走了过来，将床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抱走，留下一个人偶打扫房间并铺上新的床单
穿过长廊走到尽头，看着自己的“衣帽间”思索片刻
今天应该没什么要见的人，那就随便了——
随意推开一个房门
房间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角落里堆起了一摞又一摞的书
虽然收拾起来也很简单，但自己就是懒得收拾——而且与其收起来，还不如让它们就这样随意摆着，自己想找的时候也方便找
在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两个椅子，一个椅子是空的，另一个椅子上坐着一具人偶
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胸中默念着那早已熟记的咒文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的对面正坐着“早晨”的那个自己
稍稍理了理头发，活动了一下身体
嗯，没有问题
走出房间关好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到餐厅
桌子上是简简单单的一份新鲜出炉的早餐，穿着围裙和佣人服装的人偶在一边毕恭毕敬地站着
“早上好，二位”
虽然知道它们并不会回应，但还是这样说了，毕竟需要保证自己的“语言”没有退化
简单的吃完早餐，接过一个人偶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两位人偶自然会收拾干净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推开工坊的大门，看着飘在空中的“只言片语”
“赫伯伯爵的样品……骑士团那边的通知……结界的例行检查……那今天应该还有点时间能调试一下这个身体……”
在试剂架上挑挑拣拣，计算着配方的比例，脑袋里想着怎样才能让骑士团那边答应我的提议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在我漫长的“生命”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将怀中的试剂按比例加入，搅拌均匀，合上金属盖
拿起书桌旁的短杖，熟练地让自己身体里的一点点力量流汇集在短杖尖端
蒸馏釜的下面燃起了火焰
大概要反应到晚上了
那现在就去检查一下结界吧
将短杖放在一边，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温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草坪上，没走出几步就稍稍收敛了一些
毕竟用这个身体和这个模样，不能做太随意的事情——哪怕是在自己的结界内没人看到也不行，不然要是哪天在外面自己不小心用这个身体很随意地走着或说了什么，大概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轻咳几声，迈起了四平八稳的方步
不过说起来也真是奇妙啊，标榜自由与无拘无束的人类，居然在行为和礼仪上有这么多规矩
是的，我并非人类，而是“长生者”
相较于“魔女”那种通过诅咒或约束达到不老不死的人类来说，“长生者”是真正意义上的不老不死——因为我们灵魂不灭
只可惜虽然灵魂不灭，但肉体终究会损坏，所以为了“活”下去，还是得保证有足够多的“身体”，否则我们就无限接近于“幽灵”或者“鬼魂”那种低级存在了
有些“长生者”会选择夺舍人类的身体——比如疯子突然变得正常了，常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醒过来了
当然这样做的缺点就是没得选，碰到什么样的人类就只能忍耐着，就算是有身体上的缺陷、长年经受折磨，也要忍着
而我则是通过为自己准备“身体”——方便的同时还能自我定制
这么看的话，自己这么长时间里学到的东西也算是排上了用场吧
慢慢靠近草地的边缘，伸出手
手指在触碰到什么边界后消失了
繁杂的信息通过指尖进入我的思维
嗯，这附近好像没什么问题……去下一个检查点吧
刚准备抽出手离开，一个危险的信号通过指尖传达了过来
来自温室方向的一个小小的破洞，应该不是因为魔力无序流动而出现的缺口，可能是人为打开的
——但这个大小并不能够让一个成年人类或者大型魔物通过，而这个大小的动物又不可能穿过我的结界
总不能说误打误撞吧
不管怎样都要去看一眼，以防万一
确保没有其他漏洞之后快步走向温室方向，脑海中闪过了好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虽然自己手里没带法器，但解决小型魔物或者普通的动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室前的小花园里，蹲着一个小小的人类
——小小的人类？
稍稍放慢了脚步，缓缓靠了过去
一个小小的人类小女孩正蹲在花圃里采着自己精心培育的植物，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圆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红晕，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边的小篮子里放着我栽培的陀拉草与凰珠花
身上是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除了补丁外还有早晨的露水和灌木丛的叶子
短短的两个麻花辫随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自己那引以为傲的结界就是被这样一个小东西打破的？
站在她身后，咳了一声
“小东西，你在别人的花园里做什么呢？”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原本满脸通红的小脸蛋变得煞白，手里采的凰珠花散落在草地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老爷……我，我不知道这里是您的花园……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已经一晚上没吃东西了……从森林里走出来就看到这片花园……没看到您的宅邸……真的很对不起老爷……我可以把这些药草给您……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您的花园……请您饶过我……对不起……”
小女孩显然是被我吓到了，哭腔都被吓出来了，跪在草坪上一个劲求饶
但我的目光却没办法从她身上离开
这一幕，或许有些似曾相识——
在那无尽的时光里，在那与我相遇的无数的人中，与她相像的人好像格外地多——而我自然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慢慢靠近她，伸出手
她紧闭着双眼，身体下意识地蜷缩着，却也不敢反抗
“对不起！老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求求您饶过我——”
摘下了粘在她头发上的一片枯叶
“啊……老……老爷……”
她愣愣地看着我，甚至忘记了哭泣
“把那些草，放进你的篮子里吧”
蹲下来，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发现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在她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刚刚手中的枯叶变成一片嫩芽
“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你，也不会杀了你”
“谢谢……谢谢您……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站起身，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能够看到一条从森林延伸出来的、由她踩出来的很明显的小路
“你是从哪个方向来到这里的？”
她转过身，用颤抖的手指指出了她踩出来的小路
“你是怎么走进来的？”
目光扫过那片森林，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明显的使用过魔力痕迹，这个小女孩身上也没有魔力微光，仅有那条细线在闪烁着
“我……我昨天在这片森林里给我妈妈采药……然后不知怎么就走进了一片大雾里迷了路……我一直走一直走也走不出来……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里了……”
我低下头，看着眼泪还没擦掉的她
这么小的孩子，在自己的结界里走了一天一夜，最后还走了出来
该惊叹于她的毅力呢，还是怀疑她是否撒了谎呢
“咕噜……”
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对，对不起老爷……”
“你饿了是吗”
她没有反应，可能是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跟我来”
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应该叫恻隐之心是吗？
明明自己已经见过诸多苦难，看遍人生百态，却还是对这样一个小女孩产生了可笑的多余的心情
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感觉奇怪——或许又不应该奇怪
没走出几步，身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回头，她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
“……”
她沉默半晌，小声回答道
“对……对不起……老爷……我走不动了……”
叹了口气，折返回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顺便拎起了她的小篮子，就这样慢慢走向我的宅子
“老爷……您……”
她的声音里满是害怕与不安，身体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别乱动，老实一点”
她好像是被我吓到了，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抓着我的罩袍
可能是自己一个人太久了，已经快要忘记怎么和人类友善交流了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想让你吃饱了赶紧离开，明白吗？”
她没出声，反而是更加紧紧地抓着我的袍子
“说话”
“我，我知道了，老爷……”
明明也不用这么凶，但自己就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这种说话的语调
但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还是一点一点触动着我灵魂中的某些记忆
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自己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或者说，是我不敢面对这样的判断
让她吃饱了就赶紧离开吧
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门前，推开大门，走过大厅来到餐厅，早晨的两个人偶正站在墙边一动不动
她有些害怕，身体微微颤抖着，用力抓着我的袍子
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偶像是重获生命般动了起来
而在人偶动起来的瞬间，她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用力往我身上靠过来
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提防着我、害怕着我，现在反而是愿意靠近我了
人类还真是奇妙
“做一份早餐”
两个人偶微微点头，便走进厨房
我把她放在椅子上，把她的小篮子放在餐桌上，坐在她对面，观察着有些拘束的她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也很不安，想要尽力表现得乖巧一点——可能是害怕触怒到我
但小孩子的好奇心是藏不住的，她的目光四处飘荡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干净的餐桌与墙壁上华丽的装饰
“你叫什么名字？”
她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般，身体轻轻一抖又稍稍缩了起来
“老爷……我……我叫……诺恩……”
“诺恩……诺恩……”
肯定不是那些名字，问这个又没有什么意义
“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对不起……老爷……我不知道……老爷的尊名……”
看来真的是误打误撞
向她伸出了手，在她面前虚空一抓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显然不知道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我叫格里德·菲斯特，你也不用那么拘谨叫我‘老爷’，我不像那群贵族一样迂腐——叫我菲斯特先生就好”
手中躺着的是那根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细线
属于她的过往一点点涌入脑海
“好，好的……菲斯特先生……”
属于这个小姑娘过去七年的“命运”我已知晓——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女而已，现在也确实是在为生了病的妈妈而着急找药
只是这根绳子未来……我看不清
叹了口气，还是没想明白她是怎么穿过我的结界来到这里的
人偶毕恭毕敬地将早餐端到我面前
“请端给那位女士”
“好的”
人偶十分听话地再次端起了盘子，绕过桌子来到小女孩身边，将早餐放在她面前
而小女孩——诺恩她更加拘谨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当场从椅子上摔在地上跪拜祈求原谅
那些人类贵族的恶趣味真是不敢苟同……
“吃吧，这是给你的”
“菲……菲斯特先生……我……我不能——”
“让你吃你就吃”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手指几乎要握不住刀叉
“谢……谢谢您……老爷……”
“都说了，不要叫我老爷”
“对，对不起……菲斯特……先生……”
我歪着头，看着她一边忍耐着不让自己的吃相过于难看一边又极力而蹩脚地模仿着那些贵族的礼仪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细线
总觉得有些恍惚，脑海中好像闪过很多模模糊糊的片段
“不用这么拘谨，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这句话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语气
她手上的刀叉停了下来，把嘴里的煎蛋和淋了酱汁的土豆泥咽了下去，小声说着
“谢谢您……菲斯特先生……”
“好了好了，快吃你的吧”
看着她狼吞虎咽将盘中早餐一扫而空，不知为何自己的心情也稍微变好了一些
“吃饱了吗？不够的话还可以加”
“不不不我吃饱了，谢谢您……”
她慌慌张张地把刀叉放在桌子上，规规矩矩地坐在那，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灿烂
“不满意吗？”
“没没没没有，很很很很好吃——”
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蛋，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那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她低下了头，用力咬着嘴唇
“因……因为……妈妈她还在等着我……我……我却在这里吃……这么好吃的东西……我……”
我看向她篮子里的那些药草
“你妈妈患了什么病”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对，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妈妈得了什么病……”
“那你为什么要采这些草药”
“医，医生说的……采这几种药……回家熬成汁……妈妈就会好起来……”
火从心起
“哼……那我还真想要好好见见这位‘医生’呢——”
陀拉草，凰珠花，前者在熬煮后会有独特气味可以驱赶野兽，对人类来说误食少量无害——但是看她采集的量来看，足以致死；后者在水中浸泡则会释放出麻痹神经产生幻觉的成分，但在野外比较稀少，人工培育也比较麻烦
一般人可能还不认识这两种草药，但是对于医生来说，这绝对是不能开出来的两种草药
对于我来说，在温室外的花园里培育它们，本来是想要研究品种与毒性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的妈妈同时服下两种药，会发生什么呢
而唆使她杀掉自己母亲的那个人，又有怎样的目的呢
“喂，小家伙，能自己走了吗？”
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爬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妈妈得了什么病，但这两种药草我不能让你带走”
她的表情有些沮丧，眼睛里不再闪着光，仿佛是希望的火种被掐灭了一般
“但是，我会把你送出去，顺便去看望一下你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见一下那位医生”
“顺便治好你妈妈的病”
她抬起头，眼睛里再次重现光芒
“真，真的吗，菲斯特先生？”
“啊，我还从未食言过——”
她的脸庞映入我的脑海，与无数的过去相重叠
“——咳咳，这点小事我可是说到做到”
自己已经食言过无数次了
“在这之前我先去换件‘衣服’，你先在大厅等我”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走向大厅
走到自己的“衣帽间”，思索片刻，选择了之前去见公爵时所用的身体，然后拐到了一旁的试剂间挑了几瓶可能用得到的药剂踹在怀里
再次回到大厅，小女孩站在那里怯生生的等着
“走吧”
她看着我，有些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小偷，请您不要误会，我是在这里等——”
啊，忘记了
这么久没请人类来宅子里了，都快忘记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更换身体”这回事了
——按理来说，知晓自己秘密的人类，是要杀掉的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就是菲斯特”
她愣在那里，像是在努力理解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可是——”
我慢慢走过去，弯下腰
“这件事，还请你保密——后果，你明白的吧？”
“是，是的……菲斯特先生……”
她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下可以走了吧？”
她稍稍后退一步，让我先走
我看着她，伸出了手
她犹犹豫豫地看着我
“森林里雾气那么重，别再走散了”
颤抖的小手轻轻放在我的手心里
“抓紧了”
牵着她的手——一如那过去无数的片段那样
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床上
是个晴天
上次送她离开后，最近一直都没再做噩梦，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是因为自己做了人类意义上的“善良”之事吗
起身，推开窗
来自森林的晨风轻轻扑在脸上，很舒爽
今天要做什么呢——先去温室看看前几天栽培的罗丝芒长得怎么样，然后去把前几天的实验再放大一下，然后看看能不能用上次那个小女孩摘下来的陀拉草和凰珠花再做点什么，别浪费了
昨天王城那几个老头子还送来了任务还不得不做……
有一种被人抓着把柄的不爽
不过……
自从见过她，自己经历过的无数的片段总是时不时地蹦进脑海里，打乱自己的思绪
尤其是看到她摘下的那些陀拉草和凰珠花
感觉她就像是钥匙，打开了某个掩埋在无垠的时空之下的箱子
但是说实话，我不愿意与她再有什么关系了——无数的片段里，可没几个是happy ending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还是能找到我，但绝对绝对不能再和她扯上关系了
不想再经历那些了——
吃过早饭，换了身“衣服”，推开大门
“菲，菲斯特先生……您好……”
熟悉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站在大门口小心翼翼地仰望着我的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惊讶
“我……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你怎么又来了？——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还，还是像去年那样……在森林里胡乱地走着……就走到了……”
明明上次把她送回去之后我把结界加固过了啊！
无奈地打量着她
还是上次那身粗麻布衣服，只是看上去稍微长高了一些
在自己看来还是前不久的事，没想到已经过去一年了
她胳膊上跨的篮子也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大一圈，只是与她尚小的身体还是不太成比例
“谢谢您去年救了我妈妈……也谢谢您帮村子里赶走了那个坏医生……大家真的都十分感谢您……所，所以就让我来给您送东西……”
说着她揭开了盖在篮子上的布
“这，这是我们做的面包……还，还有自己酿的酒……还有些肉酱……还，还有——”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拿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
绕过她，径直走向了温室的方向
“菲，菲斯特先生……请您务必收下这些……”
她小步快走跟在我身后
“这些东西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不喜欢”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着身后不知所措的她
“可，可是……妈妈说……一定要送给您……虽然我们很穷……但我们也知道要感谢您的善意……”
“如，如果我就这样拿回去……会被妈妈骂的……”
人类还真是麻烦啊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东西我不需要，明白吗？”
“那，那起码请让我为您做点什么——”
“这个更不需要”
转过头来继续走向不远处的温室
她拎着篮子，继续小步快走地跟上来
“菲斯特先生……”
走进温室，三拐两拐走到了那片地块，检查者罗丝芒的长势
看起来还可以，温度与湿度控制的还算到位
旁边是新品种的陀拉草和凰珠花幼苗——这个品种的前几代都表现出了很强的毒性，不知道这一代会怎么样
然后是野蛮生长到快要溢出来的柯霖草
自从不再做噩梦之后柯霖草的使用也逐渐减少了，现在在这边任由它疯长，偶尔收割一下送给森林的魔女——那个家伙一失眠就恬不知耻地管我要，自己又不想种，真是懒死了
在温室里转了一圈，大概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在做好相关记录之后走出了温室
回头准备锁门的时候，发现她依旧拎着个篮子跟在自己身后
“我说，你到底要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让菲斯特先生能收下我们的谢礼……”
“赶紧出来——我都说了我不需要”
她低着头沮丧地走出了温室，我赶忙将温室门关好，转身走向一旁的花园
之前种在这里的陀拉草和凰珠花都铲掉了，现在只是种了一些观赏性的花
果不其然，她又是从这里溜进来的……
我站在结界的缺口位置，指着森林深处
“还记得去年我是怎么把你领出去的吗？从这里一直直走就能走出去——这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何况你篮子里还有这么多吃的——”
“不……不行……这些……这些是一定要送给您的……我不能……”
“真是烦人啊”
走到她面前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懂吗？赶紧拿着你们的东西给我——”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真是服了你了……”
扁扁嘴，拿过了她手里的篮子
还挺沉的，这么小的孩子拎着这么沉的篮子，还要穿过森林，在我的结界里打转，不管怎么说还是挺不容易的
“我收下了，可以吧”
她那将要流出来的眼泪强行咽了回去，笑着看着我
“谢谢您，菲斯特先生！”
明明是自己手下他们的谢礼，结果还要被再谢一次，真是奇怪的体验
“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她看着不远处的森林，轻轻点了点头，沿着来时踩出来的小路走了过去，每走几步还会回头看看我
有点像是被遗弃的小狗一样，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那，那个……菲斯特先生……”
她大概走出十几步远，转过身看着我
“还有什么事”
“我……我以后还可以来找您吗……”
“不可以”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沮丧，但还是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消失在了森林里
伸出手触碰着结界，依然能够感受到她在结界中的存在——不过她好像迷路了，在里面又开始绕来绕去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焦躁
她身上没带食物和水，这样如果在森林里迷路的话大概会死的吧
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篮子，里面放着几块看上去就难以下口的面包，几个用软木塞封口的瓶子，还有两个小陶罐
在自己看来十分粗劣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天或者几天的饭食
真是浪费——
拎着篮子走进自己的结界
因为这是自己的结界，再加上自己能够感受到结界中她的存在，所以找到她并不算难事
而当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手里是一块干巴巴的面包——看上去比自己篮子里的还要难吃
“菲，菲斯特先生——”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到来，眼睛里闪烁着微光
“别误会，我是害怕你走不出去死在我的结界里——”
轻咳两声，把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
“吃这个吧，那点面包也不够你吃的”
“不不不不行，那些是送给菲斯特先生您——”
“那我把我的食物分给你吃，行了吧？”
她咽了口口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从我手里接过篮子
“菲，菲斯特先生，您……您不吃吗？”
“我吃过早饭了——”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拒绝的选项
就算自己拒绝了后面也会答应她
“那我也……吃一点吧”
她再次坐在树下，还挪了挪给我让了个位子出来
本来是没打算坐在她旁边的，但是看着她的这个举动又觉得不能不坐在那里
心情无比纠结地坐在她身边，从篮子里摸出了一块干瘪发硬的面包塞进嘴里
确实有点难吃，甚至难以下咽
但这对她——对他们来说可能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好的面包了
还是努力地咽下去
目光时不时瞥向她
她像宝贝一样捧着那块面包，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更是吃不下去了，便只是假装自己在吃
不过没多久她也不吃了，看起来是吃饱了
“吃饱了吗？那我们走吧”
她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犹豫片刻，放回了篮子里
“喂，我可不吃你吃剩的东西啊，自己吃掉”
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轻轻一颤，又乖乖地从篮子里拿出了那半块面包揣进自己怀里
“手”
她看着我伸出来的手，脸上绽开了灿烂的花
“嗯……”
她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结界外
她的手比去年还要再粗糙一些，一点也不像小孩子的手，明明应该是娇嫩的小手却能够感受到有些硬硬的茧
想必她也吃了不少的苦……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一口气牵着她来到了村口，在一众村民的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我牵着她的手敲响了一年前曾来过的那个屋子
看起来起码没有比一年前更破
“诺恩，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完了吗？正好去把衣服——”
一个皮肤棕黑有些瘦削的农妇打开了门
“啊，啊，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她的这声“老爷”算是彻底把周围的村民都喊了过来
“我来把小诺恩送回来，怕她在森林里迷路了”
松开了她的手，看向她
她好像还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才迈出这步走到她妈妈身边
“哎呀哎呀，真的是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这下让我们更加无以为报——”
说着她就要跪在地上
“不用跪下，也不用喊我老爷，叫我先生就行”
这群贵族都立的什么规矩
“啊，啊，好的，好的，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我稍微打量了一下，看起来恢复的还算不错——虽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还有这些东西——我通通不要”
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她面前
“这……虽然我知道这肯定入不了先生您的眼……但，但这也是对您的谢意……”
“免了”
我稍稍转过头，看向那些围在身后几步远伸着脖子看热闹的村民
“你们比我更需要这些——算是我把你的‘好意’赠予你了”
“先，先生……谢谢先生——”
她听得热泪盈眶，当即就要抓着她女儿的手给我跪下
“不用了”
明明自己没做什么
明明相比自己过去做过的那些事、留下的那些悲剧，这点善意完全算不了什么
但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对我感恩戴德
我不理解
“对了，村子里现在的多科特医生在吗？”
我回过头对着村民们问了一嘴
人群中响起了小声的讨论
“那，那个，老——”
“叫我先生”
“先生……小医生他今天去给森林里的猎户出诊了……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看来是见不到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回过头看着满脸感激的母女，尤其是看着小女孩
想说的有很多，但什么都不能说
“看管好她，下次别让她再往森林里跑了”
“好的……好的……”
相比起她妈妈看我的毕恭毕敬，她现在看我的眼神好像有些小小的变化
那是我极为熟悉的目光，毕竟被“她”用这种眼神看了无数次
第无数次慌乱地避开她的眼睛
她好像笑了笑
“好了，我走了”
转身走向村口，周围的村民们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始终在几步远的位置看着我
就像是在看一尊会移动的神像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稍稍回过头，母女二人仍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等待我远离
而小女孩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躲在妈妈身后偷偷对着我挥了挥手
“您好，请您出示通行证件——”
从罩袍下面摸出一张印有徽记的羊皮纸递给卫兵
“原来是菲斯特勋爵，请原谅小人一时没能认出您来——赫伯城的大门永远向您敞开！”
看着卫兵毕恭毕敬地行礼，有些不太适应
只是点点头，然后快速从卫兵手里抽回那份羊皮纸，抱着怀中的文稿走进了这座城市
走出森林才发现外面好像变了很多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王城那群老头子给自己的东西自己居然研究了这么久，大概得过了有十几年吧
不过这十几年的时间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瞬罢了——没有那个小女孩闯入的生活大都是这种感觉
但这十几年也并不算荒废，该做的事情算是全部解决了
王城那群老头子给的研究内容算是完全弄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将这些研究报告寄到王城——如果那些老家伙还健在的话，他们应该还记得我
还有自己这十几年对陀拉草和凰珠花的研究——托那个小女孩的福，也算是有了成果，可以把这些内容交给赫伯伯爵进行下一步合作
还有就是要顺便来取一份来自“森林的魔女”的信
明明可以像过去那样简单地传送术或者用使魔送信——虽然距离离得很远消耗魔力量很大，但对她来说这点魔力也算不上什么
这次她偏偏要用短讯术这种她曾经嗤之以鼻的小戏法特意知会我她给我寄了封信
真是搞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来到城市里的骑士团驻地，敲响了大门，在向接待的骑士表明身份后他引导我见到了骑士团长，将研究报告交到他手上，他会像往常的团长那样派专人将报告送入王城
然后接下来是去伯爵的宅邸——在这之前可以顺路去一趟驿所
而当我刚刚从骑士团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小诺恩
嗯，或许得把“小”字去掉
此时的她与十几年前截然不同，此时的她已经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了一名少女——根据年龄来算应该已经二十多了
虽然她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经典的佣人服饰，脸上也有着同那些劳苦人一般的饱经风霜，但总的来说还有一丝稚气未脱的感觉
还是说因为自己“年龄”太大，看谁都像小孩儿呢？
在这十几年近乎“闭关”的时光里，最开始的几年她总是会“不经意间地”闯入我的结界，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我像猫抓老鼠一样拎出去
甚至我偶尔去村子里找多科特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她在附近偷瞄着我
不过差不多在十年前，她的村子遭到了魔兽的袭击，虽然自己借用了死去的老猎人的身体挡下了那只魔猪，但还活着的村民也都纷纷都离开了村子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时隔多年，现在在这里再次见到她，反而有一种她又经历了一世的错觉
心中涌起复杂的情感，以至于自己倒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打招呼了
“啊，您是……菲斯特先生是吗？”
她依然如同初见时那样挎着个篮子——只不过这次里面装的是各种食材
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该如何回应，她却像是有些自来熟一样凑到了我身边，对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还是说我应该称呼您……菲斯特勋爵？”
明明许久未见，她却像是一个与我十分熟悉的密友一般靠了过来——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过去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现在变得能和我开玩笑了
“我是曾经受您帮助过的那个叫诺恩的小女孩，您还记得我吗？”
还是没能躲过她的目光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就算我想忘也忘不掉了吧……
“咳咳，我，我当然记得”
她笑着稍稍后退一步，简单行了个屈膝礼
“谢谢您还记得我，过去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真是抱歉”
“咳咳，那，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上次村子被袭击之后你们所有人都搬去其他城市了”
“不是的，上次被袭击之后，是赫伯伯爵接纳了我们——当然也要感谢您帮助我们击退魔物”
她与我肩并肩走着，距离感有些微妙
她好像想要靠近我，但又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原因不敢靠近我
“之后我在赫伯老爷家里做佣人，直到现在”
“这样啊……”
听到这个消息的事后，心里是有些别扭的
不过如果是在赫伯伯爵那里当佣人的话对她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毕竟赫伯伯爵的人品我还是比较认可的
正好自己今天也要去找伯爵，看起来不管怎样都会和她相见
“说起来，菲斯特先生，您的宅邸好像没有佣人呢……”
“我又不需要人类——雇佣人类帮忙”
感觉自己动摇的有些厉害，差点就要在大街上当众暴露自己的秘密了
但这也是实话，如果需要打扫的话直接魔力驱动人偶就行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用魔力驱动人偶打扫卫生还是很奢侈的——毕竟消耗的魔力很多
但对于我这种长生者倒无所谓，那么大的结界都是常时发动，驱动人偶打扫卫生相比也消耗不了多少
“但是我觉得，有些时候那些东西是不能替代人类的，有很多事情是只有人类才行，它们是做不到的”
“比如说？”
她真的在思考，还思考了很久
“比如……比如在交流上，如果长时间不和真正的人类说话的话很容易忘记怎么交流吧？又比如说，从学习人类的角度上——”
“咳，咳咳——”
我瞪了她一眼
她坏笑地看着我
总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没什么威严了——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带着一点坏心眼的少女了
“但是因为考虑到菲斯特先生您宅邸里有许多‘人类不应该去’的地方，所以我也认同您不雇佣人类的想法”
这确实也是一个考量
毕竟如果被人类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后续处理可能会比较麻烦
我们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走向驿所
“对了，菲斯特先生，您又是因为什么事来到这里的？从村子离开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您了”
“出来办些事情，顺便取下信件，然后去找赫伯伯爵谈些事情——”
“那您可能来的还不是时候”
我好奇地看向她
“伯爵老爷在昨天刚刚出远门了，暂时不在，可能要等到明天或者后天的时候才能回来”
有点难办
“那法尔斯子爵呢”
“最近没有看到子爵老爷来访，我也不清楚”
“小赫伯总在吧？”
她突然愣了一下，吞了口口水
“那，那个……少爷他……他可能……不太方便……”
看她的表情，这小赫伯好像是有点什么问题
“那我今天正好就去拜访一下吧”
虽然赫伯伯爵的为人我多少还是相信的，但那毕竟也过了十年，当时还在牙牙学语的小赫伯现在成为了怎样的人呢——
“那，那个……可，可能我……我要去先去汇报一下……那个……请菲斯特先生您先去别的地方等一下……”
感觉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她的目光避开了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随后她抿了抿嘴唇，压低了声音
“少爷他最近……和家里的女佣……有些太放纵了……先生您现在去找他的话……可能正好就撞上少爷他……”
大概明白了——这样的事，在过去的时光中其实并不少见
“老爷不在的时候……少爷就会挑几个他看上的女佣……和他没日没夜的……”
“但，但是如果怀孕的话……少爷就会把她们开除……然后再换一批……”
“虽然，虽然我们是赫伯家族的仆人，是老爷和少爷的私有财产……如何处置我们是老爷和少爷的自由，我们也没办法反抗……但，但这种事情果然还是……”
皱了皱眉
没想到老赫伯和小赫伯一对父子居然可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来得替老赫伯好好教育一下他的儿子了
但自己脱口而出的却是——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像是自嘲一样笑了笑
“少爷看不上我这样出身低贱的老姑娘啦……少爷喜欢的都是那些年纪轻轻又肤白貌美的……像我这样天天在厨房和洗衣房干脏活累活的……也算是‘幸运’的——”
“带我去伯爵宅邸”
她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先，先生，您——”
“我说，带我去赫伯伯爵的宅邸”
“那，那个，先生——”
“别废话，带我去就是了”
她有些怔怔地点了点头，高兴的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她的脸颊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自己的意图好像被她看穿了——
“咳，我这次去，就是替老赫伯教训一下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你、和那些仆人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她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嗯，但还是谢谢您……”
“好，好了，我要加快脚步了”
我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地走着
虽然这是自己脑袋一热所做出来的事情，但起码在这个时候我是不后悔的——
第四次在清晨时分看到她站在自己床边侍奉自己起床的时候，我后悔了
自己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才会要求赫伯伯爵用她来作为本次研究的报酬啊……
也就是因为这次抓住赫伯家族的把柄，所以才在谈判的时候在过去利益分成的基础上能多捞一点
然后我居然就这样放过去了——因为她，一个人类
我觉得自己当时大脑一定是短路了
而且自己也明明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不能跟她扯上关系的……
我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扶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早上好，先生——”
她微笑着站在床边，在一旁为我准备好了“衣服”
我看着那个坐在轮椅里被她推过来的“那件衣服”，又叹了口气
“我可不记得我要你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我作为您的佣人所应该做的”
“不不不不，你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起码你前几天都没这么做——”
“在对先生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而她仍然微笑地看着我，眼睛里是丝毫不遮掩的坚定
话说她真的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无所谓吗？这种事怎么就成她“应该做的”了？
“你看到了吧……我的所有‘衣服’……”
“是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能忍得住笑的，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如何看待我的
毕竟那些“衣服”里，除了年轻帅气的年轻男性人偶，也有为了方便行动或者掩盖身份而制作出的小孩子人偶、女性人偶、老人人偶……
对于人类来说这应该是十分恐怖的一幅景象
但她应该不至于因此就讨厌我——起码看她的表情应该是这样
“那就先请你出去，我不喜欢被看着‘穿衣服’——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容易‘穿错’，懂吗？”
“好的先生”
她毕恭毕敬地走向卧室的门，在她离开前一瞬，她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还请您稍微快些，不然早餐可能会变凉——床铺也不用您担心，早餐结束后我会换洗床单”
“这种事交给人偶去做就行了——”
“不，还请您将宝贵的魔力用在更需要的地方，这种琐事请交给我来做就好”
“好了好了快关上门！”
伴随着轻轻的关门声，她的笑容消失在了卧室门后
看着被放在轮椅里推到自己面前的人偶，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告诉她不止一次，不要这么做，结果还是日复一日不嫌麻烦地把“衣服”推到我面前……
果然一时半会还是没办法适应
闭上眼睛，胸中默念着那早已熟记的咒文
睁开眼，自己已经坐在了轮椅上
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来自于清晨的清新空气
有一种奇妙的体验——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自己去随机挑选身体，现在是身体直接被她送到床边
那么她又是凭借什么判断我应该用那副身体？
“咚咚咚”
轻快的敲门声响起
“请问先生换好了吗？早餐已经准备了”
“好了”
卧室门被她推开
“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用餐”
“哦，嗯”
总觉得有一种自己反而成了她的提线木偶的感觉
走出卧室，下意识地迈步走向自己的“衣帽间”，然后才突然想起来刚才她已经推过来让自己换过了
收回还没完全迈出的腿，转向了餐厅方向
她毕恭毕敬地跟在我身后大约半步左右的位置
推开厨房的门，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
原本应该立在餐厅门两侧的人偶却不在这里
果然还是不习惯啊
坐在座位上，面前是准备好的早餐——与自己此前的饮食别无二致
碗中浓汤不冷不烫，温度把控刚刚好
还是说仅仅几天的时间她就已经掌握了我从起床到来到餐厅所需要的时间？
有点惊讶
稍稍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顺从着微微低着头的她
为何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一勺一勺慢慢将浓汤送入嘴中
虽然看上去与之前人偶做的浓汤别无二致，但实际上味道确实有些不同——并不是能单纯的用“好吃”或者“难吃”来评价的味道
整个用餐时间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毕恭毕敬地站着
可能这是赫伯伯爵教给她的礼仪，但这样的她总是给我一种很疏远的感觉
可说到底，我难道不就是先让她疏远自己一些吗？
就像自己现在也依然在后悔自己要求伯爵让她来我这里做这些不需要她做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有了那种疏离感，自己的心又会开始隐隐不安
我想不明白——明明无论多么复杂的术式、配方，只要给我足够长的时间我总能想明白
可每当遇到与她——与“她”有关的事情，我就像是个傻子一样
经过了无数的时间，自己在这一点上依然没有长进
不知不觉间，早餐时间结束
拿起桌子上她叠得一板一眼的手帕擦了擦嘴
这种事情……或许自己能想明白，或许自己想不明白
“接下来我要工作了，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来工坊打扰我”
“好的先生”
她微笑着将桌子上的餐具一件件收好——其实也就只有我一人份的
而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会有那种隔阂感
“你的早餐呢？”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我
“请您不用担心，稍后我会简单吃一点的，不会在后续工作中给您添麻烦”
我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比如“好好吃饭”“下次一起”之类的
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走出了餐厅
——一定要与她保持距离，不能再靠近了
深呼吸，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感觉自己真是丢脸，明明是个长生者，却一直在位这种事情而烦恼，这样是被“森林的魔女”知道了，那个老女人肯定会笑话我——
这样想着，推开了工坊的大门，下意识地看向一边有没有待办事项
然而工坊内的情况却让我大吃一惊
之前那个杂乱无章的工坊竟然变得如此整洁？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上次收拾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
愣愣地看着四周收拾地整整齐齐的架子——虽然上面的东西完全是按照“形状”分类而不是按“用途”排列
不管怎么想，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她了吧？
回忆了一下，自从她来到这里后，自己好像确实没怎么进过工坊
她来的第一天就忙活着给她安排房间和工作，后面几天就是到赫伯城与赫伯跟法尔斯讨论药剂的事……
她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把我的工坊收拾到这种程度？
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骂她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训一训她，工坊这种危险的地方她一个人类就别进来了……
啧
又在下意识地替她担心
这老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看着工坊中间的大蒸馏釜和一边试验台上的瓶瓶罐罐
试验台上各种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各种容器被她洗得干干净净，蒸馏釜的表面也被她擦得一尘不染——只不过蒸馏釜的里面她肯定擦不到，因为她力气不够魔力也不足，肯定是打不开盖子的
还真是小看她了啊……
不过抽屉里还是保留着那份最初的杂乱——大概她也猜到了，如果动了我的抽屉里的实验记录我可真的是会生气的
坐在椅子上，看着现在的工坊，我甚至不舍得做实验破坏它现在的整洁
那今天还是先做点整理的工作吧，把抽屉里的那些实验报告整理好，下周再去找一下法尔斯敲定最终方案
从抽屉里拿出几摞实验记录——最早的那些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了吧
一旦低头工作起来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对照着一百年来的失败与成功，全神贯注地找寻着最优方案
“先生，您的茶”
“哦，好的”
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红茶的芬芳在口中慢慢扩散，稍稍将思绪中粘滞的混乱驱散了一些
“谢谢——”
抬起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端着托盘站在我身边
“你，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让你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许进来吗？”
她到底在这里看了多久？刚才的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先生，已经中午了，我是来提醒您用餐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请您移步餐厅”
我稍稍直起身子，看向身后窗外的草地
正午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
“吃饭这种小事不用提醒我——”
“那可不行，吃饭可不是小事”
她的表情有些认真
“哪怕先生您不是人类，您也应该按时摄入能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吃——”
“您的‘一会’是多久呢？”
她紧追不舍地问着
这也怪不得她，毕竟昨天刚刚发生过“一会”等于“将近一天”的事情……
但对我来说一天确实只是“一会”啊，也没什么错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无奈地叹了口气，明明她才是仆人，为什么自己要听她的
但相比起看着她严肃的眼神，我更不想看到她强打着精神站在门外等我吃饭的样子
感觉自己已经被她吃得死死的
洗了个手，走出工坊，坐在餐桌前看着她把丰盛的午餐一样一样端到我面前
感觉比过去自己做的还要丰盛——多到就算吃撑也会剩下的程度
“以后不需要做这么多，不然会浪费食物”
“先生您上午工作那么辛苦，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依然保持着微笑，搞不清楚是想看我笑话还是真的替我着想
“就算多吃也得根据我的食量来准备午餐吧——”
一个念头闪过自己的脑海
“这些实在是太多了，为了不浪费，你也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她脸上的笑容不出所料地转变为了惊讶的表情，进而变得有些严肃
“对不起先生，作为一名仆人，我不能——”
“那是他们人类贵族的规矩，在这里，我说了算，明白吗？”
她犹豫片刻，去厨房拿出了另一套餐具，毕恭毕敬地坐在我身边
虽然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笑容也收敛了很多
将自己盘子里的肉排和浓汤分她一半，把新鲜的面包也往她的盘子里放了几块
“先，先生，足够了……”
“你上午做了那么多体力活，也应该好好补充一下能量——午饭只是偷偷吃那一点面包可不行”
她的脸颊稍稍一红，头低了低
“您……您看到……”
“这里是我家，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说着又拿了一块面包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明明刚才还在跟我嘴硬，现在老实了？”
她不说话，手指一个劲地捏着女仆围裙的边缘
“好了，吃吧，吃饱了下午才好干活”
这句话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她有些拘谨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像是害怕打破了什么规矩一样
而这个瞬间也仿佛回到了那个清晨，我和现在的她的第一次相遇
对自己来说明明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却也是记得无比清楚
又或者说，只要是和她——和“她”有关的事情，都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今天的午餐时间过得十分漫长，长到让我觉得比我现在的生命都长
而随着食物一点一点被她咽下，她的表情也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渐渐地她变得没有那么拘谨
也变得和她今早充满活力地出现在我床前时别无二致
“谢谢先生您的款待，先生的恩惠我会牢牢记在心中”
她吃完之后，毕恭毕敬地站起来，俏皮地眨了眨眼
“收拾碗筷就交给你了，我去一趟温室，下午依然在工坊里——”
啊，想起来了，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一点
“工坊里很危险，你不能随意进出，提醒吃饭和送茶只需要敲敲门就行，其他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别来打扰我了，明白吗？”
她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我，点了点头
说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了餐厅，走过长廊来到大门前，踏过草地来到温室的花园前
花园里灿烂地盛开着，明明对于外界来说现在应该是初冬时节，自己的领地中却能见到花朵盛开
如果被她看到了的话，她是会惊讶还是会表现得波澜不惊呢
轻轻摇了摇脑袋
怎么又在想她……
刚才也是，虽然自己不想承认，可还是在无意间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推开温室的门，观察着植物们的长势
前几天才剪过的柯霖草现在还没长起来，再过十几天又该剪了吧
但是这东西自己现在又用不掉，只能让伯爵免费拿走了
前段时间研究的陀拉草和凰珠花已经收拾干净了，之后再种点什么好呢
罗丝芒……接下来有时间去研究研究它了……
简单记录了一下各种植物的生长情况，走出了温室
用力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颈椎和手腕，慢慢走了回去
而她不知为何站在门口等着我
“怎么了？”
“先生，我在您前几日穿过的那件‘衣服’口袋里发现了这个，您应该还没看过”
她递上了一封信
信上是熟悉的徽记，但并没有对应的魔力保护，有点奇怪
差点忘记了，这几天忙前忙后的，还没来得及看“森林的魔女”寄来的信
信上没有她常用的封护术式可能是因为放的时间有点长了吧……但这个徽记肯定是她的，不会有错
大概是放在进城那天的衣服里忘记拿出来了
“嗯，好，谢谢你”
她将信交到我手上，表情却有些奇怪
“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
走回工坊，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桌子前处理了一点点的文件
算了，先回信吧，这个比整理研究文件要重要些
拆开火漆，取出其中信纸
“老东西，近来可好？最近又换了怎样的身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第一句就称呼我叫老东西，她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说到底，你不也是个老东西？
可往下看下去却让我的心情有些难以平静
“可能你会好奇为什么这次用这么原始又麻烦的方式来和你沟通”
“简单来说就是，我已经不是‘森林的魔女’了——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力量了”
“你也知道，我们‘魔女’的力量与‘自我约束’绑定在一起，失去力量也就意味着我打破了‘自我约束’”
“简单来说就是，我找到了自己真正应该去爱的人”
眼睛快速跳过了下面她关于自己和她所喜欢的那个人——甚至只是个毛头小子——是如何相识相爱的长篇大论
“总而言之，我喜欢他，也愿意为他终结自己无尽的生命”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是我此前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全新的感觉——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把他当做自己已经死去的弟弟的替代品”
“我不想让他离开、不想见到他受伤，甚至一度想要将他监禁，想用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将他留在我身边，只为了能让他一直陪着自己”
“那段时间的我大概是疯了——虽然现在的自己大概也挺疯狂的”
“当然我知道，对于你这种真正的长生者来说肯定没办法体会到我的感觉，无论是爱上一个人，还是剥夺掉无限生命的感觉”
“但哪怕用自己蹩脚的文字，我也想要将这种感觉分享与你——作为曾经同是长生者的同伴、作为曾经的最好的对手”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大概已经和他一起搬到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也不需要给我回信了”
“祝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给了我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总觉得看起来有点像是遗书
自己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长生者，就这样“死”了一个，莫名有些伤感
“对了，柯霖草当然也不用给我寄了，我已经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总有一种被炫耀了的感觉……
放下手里的信件，目光看向工坊漆黑的大门
为了虚无缥缈的“喜欢”甘愿放弃自己无尽的生命和几乎毕生的魔力
真傻啊
人类的情感是如此的多变，前一秒还说着喜欢下一秒就能够将这份喜欢收回
就算真的能够一生都保持这份喜欢，可人类的寿命也终有结束的，这份“喜欢”终究会散入虚空
——甚至有些时候，人类都活不完自己的一生
在自己经历过的无限的时光中，这样的例子可并不少见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或老死或失踪，或死于战乱或被迫嫁娶，不如就这样封闭自己的心，不再喜欢上人类——不再喜欢上任何人
这就是长生者的悲哀，这就是长生者“长生”的代价
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一团，用力地扔向了工坊大门
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轻轻打在大门上，落在地毯上
这份焦躁和不甘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我在嫉妒她吗？嫉妒她找到了互相喜欢的人？嫉妒她可以放弃自己的长生者身份？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拥有不老不死的灵魂和远超所有种族的魔力与智慧的长生者，我为什么要嫉妒她——嫉妒一个为了“喜欢”就能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傻瓜人类？
我像是脱力一般倒在椅子上，无力地看着墙边靠着的试剂架与书架
到底……谁才是傻瓜呢……
人们曾称呼我为“神”，也曾鄙视我为“怪物”，现在他们将我视作“被世界选中的人”
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他们觉得我能满足他们的所有愿望
但我也仅仅只是一个无力的“长生者”，只能靠无尽的寿命与无尽的经验让自己看起来“无所不能”
结果现在呢
自己连自己的心愿都无法完成，甚至还在羡慕、嫉妒人类
哈……
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好好想想吧，格里德·菲斯特，用你的理性好好想想，回忆一下
当初的自己为什么决定停止自己的旅行而是将自己囚禁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当初的自己为什么决定不惜消耗巨量的魔力维持着那几乎不会有人通过的结界？
你不就是想着不能再喜欢上人类了吗！
上一个“她”因为战争而遭到地狱般蹂躏，最终死在姗姗来迟的你的面前的时候，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对自己说过什么吗！
有些陌生的片段涌入自己的脑海里
这次“她”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我？这次“她”又会给我带来怎样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不敢去想，我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但是现在你又干了什么？“她”穿过你的结界、来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你救了她，给了她食物，救了她的母亲，甚至时隔十几年后还从那个花花公子手里把她接到身边让她更靠近你？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坐在这里，看着天花板，脑袋空空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喜欢吗？我喜欢的究竟是她，还是过去的无数个“她”？
讨厌吗？如果我讨厌她，又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情？
从椅子上走下来，走到门口，捡起那团信纸，打开，仔细看着那封信中间部分她近乎炫耀般的讲述
我……
我……
胸口一阵憋闷
这种心情……究竟是……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胸口
无数的过往反复折磨着自己
无数的悲剧场面在脑海中闪烁着，像是身体的自动防卫系统一样提醒着自己
如果做出这样的选择的话，你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
喉头上下跳动
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出问题的是我的“精神”——我的灵魂
那刻进灵魂深处的无数伤痕在猛烈地提醒着自己
不敢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会让自己看到那无数的痛苦
啊……
真的是……
想要结束这种痛苦，只有一个途径吧……
胸口的憋闷感慢慢消散
精神上的痛苦也渐渐褪去
这一次一定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以后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地上
晾衣架旁边的她正在将上午清洗的床单收好放进洗衣篮里
“诺恩”
我站在她身后，脸色冰冷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晚饭的话，我这就去给您煮——”
身旁的人偶递上一个箱子
“把这个箱子送给赫伯伯爵”
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箱子，虽然在接过的瞬间她被箱子坠了一下
“怎么样，能拿动吧？”
“没关系的，菲斯特先生，交给我吧”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怀疑
就算在傍晚要她动身前往赫伯城，她也丝毫没有拒绝的意图
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什么
忍住了
“箱子里有一封给赫伯伯爵的信，你需要把伯爵的回信带回来，明白吗？”
“好的，我明白了”
“我已经将结界解除了，你去吧”
“稍等一下，先生”
我看着她，心突然紧了一下
被她发现了吗？
“我还要将您的床单和被子铺好，请您稍等一下”
她将箱子交还给人偶，然后抱起快有她一人大的洗衣篮吃力地走向宅子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不该存在的感情
忍一忍，忍一忍
只要再忍耐一会儿，就不用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跟在她身后，走到自己的卧室，看着她为自己铺好床铺
“先生，我今晚和明天可能没办法为您准备饭食，还请您原谅”
“没关系，是我要你去替我送东西的，我不怪你”
就是这样，保持自己的平常心
她从我身旁的人偶手上拎走箱子，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
“那么，先生，我出发了，请您在家里静静等候”
我点点头
她拎着箱子走出房间，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鼻头一酸
忍住，一定要忍住
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心脏扑通扑通地猛力跳动
灵魂中刻下的那些伤痕也发出了低语与共鸣
我坐在床上，紧咬着嘴唇——甚至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让她离开，是为了她好！
只要和我扯上关系，就一定会给她带来痛苦，关系越紧密，痛苦越强烈！
那还不如就在这里，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掐灭在萌芽阶段！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
我能感觉得到，她已经走出了森林——没有迷雾结界保护的森林很容易就能走出，更何况她已经走了很多次了
低下头，从自己的身体里扯出那段细线
有关她的那些正在慢慢远离
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心绪，将有关她和“她”的一切统统压在心底，让自己重新变得冷血无情、不再有悲喜
从怀中掏出短杖，站在窗前，指向远处的森林
“结束吧”
注入比之前迷雾结界还要多的魔力、多得多的多的魔力
顷刻之间，森林中刮起猛烈地暴风雪，甚至快要波及到自己的温室与花园
还不够，还不够！
暴风雪呼啸着，在森林上空形成厚厚的云层
云与云相连，最终覆盖住了整片天空
呼啸的暴风在房子周围环绕
花园里花儿快速凋零
木棍搭起的晾衣架也被吹倒在地
如果说过去的迷雾她还能凭运气撞破，那这样大的暴风雪，她绝对不会靠近了吧
关起窗户，脱下罩袍和外套，燃起壁炉，躺在床上
哦，还有最重要的——
起身从床头的柜子里翻找出一颗柯霖草，引燃
看着小小的火星在干枯的草杆上燃烧着，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香气
翻出更多的柯霖草，还有盛着柯霖草的托盘
这样就可以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胸中念起那有些陌生的咒文
“忘却吧，忘却吧，此世已无留恋”
“那温暖的春，炽热的夏，耀眼的秋，都与我无关”
“愿寒冬覆盖一切”
“愿永恒的魂灵在此安眠”
“稀客稀客，这不是‘真正的长生者’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求求你……救救她……”
“呀，还真是少见啊，没想到你居然会低三下四地求我——你不是看不上我这个‘会点旁门左道的魔女’吗？”
“……”
牙关紧咬
但必须忍耐——只有她能做到，只有她可能能够做到这件事！
“求求你……‘森林的魔女’大人……”
她轻笑一声，随即叹了口气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能看到你这样的一面……”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我的回复也只有四个字——我做不到”
“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才能帮我……”
瞪着血红色的眼睛凶狠地看着她
“你凶我也没用，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表情平淡，甚至带着一点戏谑
“哼……如果我要是能做到，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有……没能救下的人啊……”
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逐渐冰冷的尸体
“想哭就哭吧……我不管你，哭够了就走吧……”
“你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啊……”
她走进自己的工坊里，关上了门
我抱着她依然微笑着的尸体，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什么“我一定会去救你”……
我根本就做不到啊！
——
“菲斯特教官，您心情很好啊”
“有，有吗？”
“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稍微收敛了一些
“咳咳，西蒙，别分神，好好训练”
“今天的训练时间也够了吧……”
“这点时间怎么够？才做了一千次挥剑，再挥一千次！”
“啊——菲斯特教官，您饶了我吧”
“还想不想成为最强的冒险者了？还想不想保护想的话就给我好好训练！”
“是！是！”
健硕的狼人少年卖力地挥着训练剑
可就算是等他挥完第二个一千次，也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菲斯特教官，您，您在看什么呢？”
“啊，啊，没，没什么”
“说起来，今天没有看到那个给咱们送饭的小姑娘……”
“咳咳，咳——”
狼人少年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要不我们找一下她？”
“不，不要去麻烦别人，本来她就是出于自己的好意来为我们提供饮食，怎么能去麻烦她——”
“不，不好了，不好了——菲斯特先生——”
“先生……先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都是因为你！菲斯特！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选择抄小路来找你们，也就不会被魔猪袭击！”
看着满身是血的她，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
我食言了
我食言了啊——
——
“好久不见啊，斯雷”
“您，您是，菲斯特先生？”
面前这个有些瘦削的男人看到我有些畏缩，目光闪躲着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还行……”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耽误你做生意”
“啊，哈哈……谢，谢谢……”
“虽然我确实瞧不上干你这一行的，但起码你算是有点人性的那批人，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谢，谢谢您的夸奖……您……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打听一下，荣格森林那边，最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你有听说吗？”
“是，是那场猫族和人族的战争吧，听说过，听说过”
他的额头冷汗直冒
“之前的委托，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去那边看了吗？”
“去，去了……”
“附近的村庄呢？”
“去了……但，但是我听说，附近的骑士团——”
“没事了”
转身离开
“菲，菲斯特先生——”
“怎么了？”
“对，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您，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我没能……那个小女孩……我没能把她带出——”
“不是你的错”
心如刀割
“是我的错”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去救她”
“我明知道那里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用力锤在门框上
“菲……菲斯特……先生……”
“没关系，我走了”
任泪水滑过我的脸庞，如锋利的刀般割过我的心脏
——
“看啊，奥德，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漂亮吗？”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目光颤抖着
终于找到了
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他离开了！
这次！这次绝对不会再错过他了！
“菲斯特姐姐……这，这是哪里……我……我有点害怕……”
“不要怕，不要怕，我对你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姐姐太喜欢你了——你也喜欢姐姐，对吗？”
“姐姐……姐姐放我走好吗……我……我不想……”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好吗？在这里你再也不用为了食物和生存发愁，甚至姐姐还可以教给你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我的一切，也都可以给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帅气的大哥哥还是漂亮的大姐姐？还是其他类型？我都可以的——”
“姐姐……我……我不想要这些……”
他抽泣着拒绝了我
“虽……虽然我喜欢姐姐……喜欢和姐姐一起玩……喜欢姐姐给我讲的故事……给我看的那些好看的魔法……”
“但，但我更想能够和爸爸妈妈……还有希露……还有小迪……还有村子里的大家……和姐姐在一起……”
为什么？
“我不想要这些……”
脱力一般坐在地上
他说，他不想要
“对不起……”
他怎么能不想要？
“但是我不把你留在身边的话……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
“就算是那样……我也想和大家在一起……”
为什么？
“谢谢姐姐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但，但是我还是想要和大家——”
“在这里！”
“你这个臭婆娘！快把儿子还给我！”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女巫！拐卖小孩的犯人！”
“等，等一下，姐姐她不是——”
刀剑贯穿了这个身体，锄头重重锤在我的后脑
仅凭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如果我想的话，我甚至可以趁着现在这幅身体的损伤还没有影响到灵魂，现在就可以通过转移自己的灵魂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然后把所有人都杀了，然后把他占为己有——
但我做不到
那样……
失血过多的这幅身躯已经撑不住了
他会恨我的吧……
灵魂与身体一同倒下
在最后模糊的光影中，他被父母抱起来，家人团聚
而我这个“罪人”倒在血泊，微笑着看着他犹豫迷茫的眼神
——
迷茫的魂灵穿梭于时间长河
过往的无数碎片在我的身上留下了道道伤疤
“就连睡觉都不让我睡个安稳是吗，还要让我看这些东西，都看腻了——”
但就算看了无数次，每一次的痛处也未曾削减过一丝一毫
从一开始的在意到最后的癫狂
每次醒来总会与她相遇，然后看着她死去
就算能和她真正白头偕老，最终也会因为她的提前离去而在灵魂上留下伤疤
为什么她不是和我一样的长生者？
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经受几次，或许下次自己的灵魂就会崩解，或许还会一直折磨我
所以，所以不如就这样让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只要我看不到她——只要我们不再相遇，那么就不会痛苦，就不会有折磨
魂灵的身体慢慢下沉，触碰到了一个新的碎片
寒风凛冽的森林中，她在迎着风雪前行
单薄的衣服完全没办法抵御风雪
她脸颊被冻伤，红得发紫
双手手指已经快要坏掉了吧
但她还是在前进着——趟着没到大腿的积雪，穿着佣人的衣服前进着
等会
这
这不是现在的她吗——
大口喘息着从床上坐起
又是大汗淋漓的噩梦之夜
瞪大了双眼看着窗外漆黑的暴风雪之夜
床头的柯霖草还没有燃尽
慌里慌张地抓起床头的短杖，闭上眼睛检查着结界
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点一点在风雪中移动
是她
她怎么回来了？
就算是已经把她“还”给伯爵了，就算是用暴风雪的结界——就算做到这种程度，她也要回来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
起床，衣架上的衣服胡乱穿上，也管不了什么整齐不整齐了
抓起短杖打开窗户，任由暴风夹杂着雪花吹入屋中，吹乱自己的头发
而这突如其来的冷风也让我的大脑冷静了一瞬
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么做也就意味着，自己要接受遍体鳞伤的未来了
低头，抓出自己身体里的那根细线
上面缠上了另一条忽明忽暗的细线
逃不掉
不管怎么做，自己都已经逃不掉了
哪怕还会受伤，哪怕自己会一直这样受伤下去——
我也没办法看着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
这一次，我一定可以的——
抬起短杖，指着窗外的暴风雪
“给我——”
深吸一口气
虽然未来一定会充满痛苦的经历，但是起码在这个瞬间，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过往
那无数的痛苦背后，是比痛苦更多的幸福时光
是各种样子的“她”在我面前展露笑颜的幸福时光
“——停下来啊！”
暴风雪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风中的雪花缓缓落下的同时，自己也翻出了窗户，趟着大雪走向她的方向
等着我……等着我啊——
双腿在积雪中慢慢失去了知觉
这样下去这幅身体肯定会受到损坏
可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能够替换的身体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她——现在的“她”——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寒冷的天气中，生命力不足以驱动双腿——那就用魔力来补足
从积雪中一跃而起，用跳跃的方式向着她的方向前进
而当我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头栽进积雪中，一动不动
“诺恩！诺恩！”
胸中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挥起手中的短杖融化了这周边的积雪
她的脸庞已经冻得有些发紫，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
“诺恩！”
一边检查着她的身体状况，一边摸出属于她的那根细线
情况不容乐观——但并非无力回天！
“诺恩，你醒一醒，别睡过去！”
“先……生……”
在魔法提供的温暖中她缓缓睁开双眼
“诺恩！——别说话了，保持清醒，明白吗？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我……我是在天国……好热……”
“别说傻话！”
她的声音极为微弱——如同她的生命一般
她的手指与脚趾已经坏死，冻伤尤为严重
将手掌覆在她的胸口，从内到外将她的身体暖和起来
她几乎要停止的生命稍稍有些好转的迹象
她绝对不会有事……我是万能的长生者……我什么都能做到……
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先生……是您吗……”
“是我，是我，你别睡过去，明白吗？不许给我就这样死了，明白吗！”
“我就……知道……”
胸口一阵绞痛
她果然是知道的——她肯定知道我是故意抛下她的，还故意设置了暴风雪的结界让她远离自己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先生您……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差点被我害死的她
“什么一定会来救你……”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流出，在脸颊上留下一道冰痕
“明明我……差点就要把你害死了啊……”
心脏宛如刀割
晴天
真是个美妙的晴天啊
花园里的残花收拾得干干净净
倒塌的晾衣架也重新架了起来
温暖的壁炉燃烧着
她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大概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而在她醒过来之前，我需要理顺好自己的心情
——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我仍然是没办法给出让自己信服的说法
来，让我们一条一条排列开吧
首先，我喜欢她——无论是哪一个“她”我都喜欢
无论是活泼的、安静的、外向的、内向的“她”我都喜欢
感觉这是刻进自己灵魂中的，没有任何道理的喜欢
哪怕是面前的这个她，我也依然是喜欢着的、爱着的——如果要我列举她的优点我能滔滔不绝
尽管那些“她”不曾相似——甚至有些时候大相径庭
但我还是会喜欢上“她”
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
她是人类
她会死
她的死——无论是老死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死——都会对我带来巨大的冲击，而且是深入灵魂的冲击
我无法接受自己所爱的她离开自己——因为她不是长生者
当然，从人类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我显得有些可笑——这是因为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对他们来说是生命的常态，而对于长生者来说，“死亡”与“逝去”则相当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的精神还能承受住几次，在过往无尽的时间中这样的冲击早已让我遍体鳞伤
最后一个问题便是
这个“她”，还有过去的那些“她”，都是同一个“她”吗？或者说——自己每一次喜欢的“她”都是“她”吗？
我不知道人类的灵魂是否能够“转生”，虽然自己知道有这样的法术可以做到，但自己没有亲身见过，所以我不敢确定
人类的灵魂，比我们还要脆弱许多，可能做不到像这样反复转生吧
那，如果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她”，我又该怎样面对这份有点像是“背叛”的感情？
好纠结
哪怕一条一条排列出来，脑袋还是一团乱麻
“唔……”
床上的她发出了轻轻地呻吟声
我十分警觉地看过去，观察着她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啊——没想到天国居然这么舒适……有柔软的床和被子……还有——”
我们四目而对
她愣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房间四周的装潢，紧接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好痛”
然后抬起头，再次看着我
“您……您是……菲斯特先生？”
我点点头
“我……我没死？”
我又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床边
“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倒在暴风雪里……”
“那是我的结界”
“……”
她沉默片刻，看着她面前陌生的“我”
“是您救了我吗？”
我不愿意点头
“我，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结界里有死人”
在自己想明白之前，还是保持原来的相处模式吧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赫伯伯爵没有把你留下吗？”
她眨了眨眼，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着
“因为您是我的主人”
“可是我在信件里已经将你送给赫伯伯爵了，现在赫伯伯爵才是你的主人”
“不对哦”
她迎着阳光，微微一笑
“因为我的心里，只把您当做我的‘主人’——就算您把我抛弃了，您也是我的主人”
“真是胡闹……伯爵居然也愿意陪你闹？”
她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看来过几天得去找那个老头好好理论理论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是我主动抛弃了你，你还要回来找我？”
她点点头
“就算看到森林里有暴风雪也要回来？”
她还是点点头
“哪怕知道自己肯定会因为暴风雪而冻死？！”
她依然点点头
“你是人类！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死亡吗？你又没办法死而复生！你真的明白死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很清楚”
她的脸上稍稍露出了一丝哀伤，但随即她抬起头，用灿烂的笑容回应着我
“但，如果不能在您的身边，我的生命也没有意义了”
“你——”
“我很清楚，这次踏进您的结界与往常不同……之前的迷雾如果说是您仁慈的一面，那这次的暴风雪，就是您无情的一面”
做了个深呼吸
她说的没错
“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踏进来？如果我不来救你的话，你绝对就——”
“不会的”
她好像有着百分百的自信
“因为我相信，您一定会来救我的”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哪个‘我’，您都会这么做的，对吧？”
努力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她
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你……你……”
她的目光微微下垂，像是在翻找着漫长的回忆
“刚才……我做了个梦……很长，又很怪的梦”
“我梦到自己经历了无数次残忍的死亡，被活埋、被烧死、被淹死、被剑戳穿了身体、被士兵蹂躏——它们都是那样的惨不忍睹”
“当然，自己也也经历了无数次平凡的死亡，大多数时候是和自己爱的人度过一生后，或穷困或富有的死亡——但不管怎样，那些时光都是无比地温暖，哪怕是临死之前”
“好像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死过无数次了……”
“但，无论是怎样的死亡，在每一次的临死之前，总会有一个人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不认识他们，但我就是能感觉得到，他们就是您，他们都是您——”
“不……不对……”
“您一直陪在我身边，您每一次都会努力地来救我，直到我作为人类的生命走向终点的那一刻——”
她的声音愈发激昂，显得我有些胆怯而懦弱
“不对……我根本就没有做到这点……”
“所以，就算过去的那些自己没有回忆起您来，她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您——过去的我自然也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您”
“如果喜欢上您是我的宿命，那我就更不应该拒绝自己的这份感情，所以我才会决定回到您身边——”
“不对！”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保护好你……每次都是看着你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这段濒死的经历让她看到了什么或者知晓了什么
但她的每一句话，确实是结结实实地插在自己的胸口——将包裹着懦弱而自卑的自己的华丽外衣无情撕下
“我……我已经不想再被这样折磨了……我不想再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但我什么都做不到了……”
“所以……所以我求求你……离开我好吗……永远地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而接下来，她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
“这次，您不是有好好救下我吗？”
视野因为眼泪而模糊——而在这一片模糊中，她的笑容穿透了一切
“无论是小时候救下我的母亲，让我不会因为母亲的死去而无家可归变成奴隶”
“还是长大后从轻佻的少爷手里将我救出，让我不会被那个花花公子在玩弄后抛弃”
“还是刚刚从暴风雪中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这一次，您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地守护着我，而且都成功了吗？”
朦胧的泪眼望着她
“就算是那些灰暗的日子，您也有好好看着我成长——不要以为我没有发现哦”
她微笑着拭去了我的眼泪
“先生的口是心非，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
“就……就算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做到……我不能……”
“即使是在过去的无数次相遇中，不也有很多次和您一起携手到老的美好经历吗？”
“可是……作为人类的你终究会死去……你终究还是会离开我身边……”
内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是人类……你的灵魂不可能承受得住这么多次的转移——”
她思考了片刻，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我想都不曾想过的答案
“但现在的‘我’确实回想起了过去——回想起了过去与您无数次的重逢与相爱”
我愣在那里看着她
“人类和您确实不同，人类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逃离的循环”
“但既然我的灵魂中有着某些不会改变的事情，那么，只要我每次都能找到您、然后爱上您，不就好了吗？”
我怔怔地看着她
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决意说出这种话？
而我又为什么忽视了这么重要的细节？
出自我作为长生者的傲慢吗？
“我……”
我已经没有理由拒绝她——或者说，拒绝自己的心了
“所以，菲斯特先生”
她看着我，脸颊浮现出一抹绯红
“我可否，听到您的答复呢”
双唇颤抖着微微张开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
此前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好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我一个长生者……都快要说不过你了……”
“谢谢您的夸奖”
她反而笑了起来
而她这一笑让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紧紧抱住了我的身体
而我则贪婪地感受着她的存在——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感受着她的存在，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从精神上
“所以，您的回答——”
“还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吗？”
我慢慢松开她的身体，看着她的脸庞
过去的无数回忆中的“她”与她重叠
闭上眼睛，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吻上了她的唇
胸中流入了一股甘甜的暖意
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呢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感情，仅仅是一个吻，她也要用她的全部抒发自己心中的那份喜欢
无论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数过去，还是源自于现在的她的真情实感
又或者其实她的那份喜欢从未消失过
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灵魂上的伤疤也在被一点点填满、被抚平
好奇妙的感觉
我们慢慢松开彼此，唇与唇依依不舍地分离
“谢谢您……菲斯特先生……”
“我……我又没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目光
“我要谢谢您能够答应我的这份感情”
“那，那我也应该谢谢你”
“为什么您要谢谢我？”
“因为是你……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两个人相视一笑，额头轻轻抵在一起
“还要……继续吗？”
她的脸颊变得更加红润
“如，如果您今天没有什么工作的话……”
迫不及待地双唇重叠
我知道，她刚刚醒来，就算自己能让她的身体恢复到健康，经历了这么多而导致的精神上的损耗还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
但没关系
现在的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可以慢慢来，不必着急
“主人，我听小白姐姐说，这边有个算命的老先生，还挺灵的，还说什么要我们过来找他算一卦比较好——”
虽然自己并不相信这些，但毕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某些时候不信也得信
更何况还是小白“推荐”的……总觉得她别有深意
牵着小黑的手踏上了公园里的一条僻静小路
在小路尽头，在一株翠绿的柳树下，常年无人问津的石桌旁坐着一个老人
明明头发花白，眼睛却炯炯有神
“就是他吗？”
小黑点了点头，拉着我就走向
“小兄弟，你相信命运吗？”
还没坐下开口，对面的老者先开口发问了
“我？”
思索片刻
“我……算是相信命运吧……但是封建迷信什么的还是算了——”
“哈哈……现在的人类会这么想，倒也正常”
他无视了我的问题，用扇子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示意我坐下
“不仅是人，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世间万物皆有‘灵魂’，自然世间万物的‘灵魂’也皆有‘命运’”
“‘灵魂’在‘彼世’的轨迹，便是所谓‘命运’，不过对于在‘此世’的人类来说，存在于‘彼世’的‘命运’是难以捉摸的，无法被认知，故而人们也不承认‘命运’的存在……”
老者口中说着什么“此世”、“彼世”，又是什么“灵魂”啊“命运”啊
感觉他有些神神叨叨的，有点不知所云
“有些生灵天生能够看透‘灵魂’，自然也就能发现‘灵魂’的轨迹”
“就比如向你们告知我存在的她”
老者说完，笑了笑，用扇子拍了拍手心
“我年纪大了，记不得那些名字……但一定是她把我的存在告诉了你们，让你们得以窥见‘命运’——”
老者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小山羊胡，抬起头，看着湛蓝天空下的夕阳
“真的是……就算是现在这种时候……你也不肯安分一点啊……”
他到底和小白有什么关系？
我抬起头看着小黑，用眼神向她发问
小黑摇了摇头，她也不曾见过这个老者
“只是我不知道她想让我说什么，那我就姑且随意讲讲吧——”
老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一般，将我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小黑
小黑像是被他吓到了一般下意识地向我身后躲去
我也下意识地护着小黑
“别紧张，我不会对二位做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哈哈……那家伙还真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他说的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而且被他那样看着确实有些不舒服
“小兄弟过往的‘命运’可真是非比寻常——无论是在此世，还是在彼世”
“而这位小姑娘——就更是非同常‘人’咯——”
表情严肃了下来
他肯定是看出来了
小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无论是从普通人的常识角度，还是从她对人类的学习角度上，普通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现小黑的秘密的——
我有些警觉地看着他
如果他对小黑做出什么举动的话，自己可能要真的做点什么——就像之前那样
而老者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开心了
“小兄弟不要紧张，我并非能看到你们的未来，而且你们之间的过去我也仅仅只能略知一二，至于你们之间的‘命运’要如何纠缠，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但看小兄弟的态度——起码比当年的自己要好很多”
他这是在夸我吗？
对他的警觉稍稍松懈了一些，但还是紧紧地攥着小黑的手
小黑好像也感受到了我的心情，可能也联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事，下意识地回握着我
“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慢慢变得柔软
真的有一种长辈的温暖
“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要松开彼此的手——让‘命运’缠绕地更紧一些吧”
他闭上眼睛，好似在闭目养神
“言尽于此，二位请回吧”
感觉他说了等于没说，真不知道小白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不知为何，小黑好像想到了什么，反而轻轻给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
老者并没有回应，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黑，依然是一头雾水
“小黑你……懂了？”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太懂”
但她还是笑了起来
“不过小黑知道，小黑永远都会和主人在一起”
确实是小黑会得出的结论，而且从字面上看确实也是如此
但深层的含义……
我看向老者
他一动不动
我也轻轻鞠了一躬，带着小黑转身离开
“小黑今晚想吃什么？”
“小鱼干！”
“零食不能当饭吃的——”
现在的我还不太明白
但只要能一直紧紧握着小黑的手，就可以了吧？
感觉自己的思想也逐渐“小黑化”了——
“啊，你怎么在这啊，身体都这样了还出来瞎逛——”
“被朋友拜托了点事情”
一名浑身散发着青春靓丽气息的少女跑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诶，还真是稀奇呢，还以为你没有朋友呢”
少女走到老者对面的位子坐下来，趴在石桌上看着他
傍晚的风轻轻吹起刚发嫩叶的柳枝
“你该回家了”
“没关系，爸妈今天加班，没人管我的——”
少女的头就这样挨了老者扇子的轻敲
“好痛——”
“就算你已经想起来了，也不能这么放肆，毕竟遵守时间的法则是我等长生者的——”
“哎呀，我都听了好几遍了——没关系的，在旁人看来我们只是普通的爷爷和孙女而已”
她摸着自己的脑袋，依然笑着看着他
“而且我也好久没去你那玩了，也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再让我去一次嘛……”
她使出了这个年龄段的少女独特的武器
“唉……”
他睁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吃了晚饭就乖乖回去，明白吗？”
“嗯……那……那晚饭之后还能再多待一会吗？”
“……最多一个小时”
“没关系，一个小时够了”
少女起身，轻轻趴在他的耳边
“您最好换上年轻的身体哦……不然跟我‘玩游戏’的话，肯定会吃不消的……”
他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而她笑得无比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