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另：荒诞的初阶）

 

我在一个雨夜认识他。

 

那时他几乎像发疯一样在走廊里狂奔——那些铺满了淡黄色大理石板的走廊的墙壁上，越过一堆一堆的杂物，还能看见里面散发的幽暗的光线。走廊里的住户们就这样生活着，丝毫不介意他们唯一的窗户已经被遮住了。

 

他路过我的时候严肃地回避我的目光。似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朝任何紧盯着我的地方靠拢，反而好奇于这种严峻的回避。我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跟了上去。他注意到了我，在一片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减速，我听到他脚步声缓和下来的样子，比那个我们没来得及仔细注意的面孔更加清晰。

 

他说明晚与我见面。他的声音令我也具有一种坚决的意志。我几乎不再畏惧夜晚的复杂性，现在夜晚变得很单纯——它仿佛是浸没着一张脸的一滩深色的水洼。我立刻答应了，没有注意那张脸是如何从我眼前消失。

 

第二天我在街上游荡。一个十字路口，我看见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身影疾驰而过。我心里有一个神秘的确信感——那就是我昨天见到的人。

 

又过了一天，我骑上了摩托。飞驰在灯火斑斓的街道上时，我想起我们昨天的会面。他戴着头盔，我无法断定他是不是看见我了。他说过要与我再见，那么昨天算不算呢？远方——商城的醒目的招牌映入眼帘，那栋恢弘的建筑竟有了一丝塑料感。我掴掌放在眼前，商城竟小巧地被放置在两根手指之间。

 

我的摩托也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不停歇的身影穿行在无数的路口的目光里。我这身打扮还算招摇，我在光洁的皮衣和沉重的头盔里看向那些目光。所有都是一闪而过。我温柔地看向身下粗糙地喘息的野兽，我感恩于它以速度带给我的解脱。

 

过了几天——夜晚的疾驰给我带来一点新的东西。我又想起他，那位老朋友，虽说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他似乎在做起了某项事业——在我疾驰的时候，他隐约地在我耳边说，他在展示一种龃龉。龃龉是什么？就是矛盾，他说，不过是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的矛盾。他这样给我说的时候，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体会。

 

我曾经听过一个小故事，说是有精神病人在浴缸里钓鱼，一坐就是很久。医生关心地对他说——钓上几条来了？精神病人却咒骂到：傻子，浴缸里怎么会有鱼呢？我疾驰的经历就像是在浴缸里钓鱼。我这样询问他的时候，我仿佛看见那个声音颤抖着默许了。

 

又过了几天，我渐渐地收不到他的消息了。我回到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那条寂寞的、肮脏的走廊，我想或许他还会在这里奔跑。我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他。一种纯净的冲动让我走到了走廊的那一端，像那个时候的他一样奔跑。我的腿脚不怎么利索——这个走廊本就狭窄，还有一推一堆不明意义的纸箱子摆在每一扇散发着幽光的窗户外面，我边跑边咒骂着这一切，我几乎像一个疯子那样吼出声来——同时，一道闪亮的白光从余光里划过，紧接着我听见夜的怒吼。

 

雨夜——我望向走廊的尽头，似乎早有一个身影在等待着。我羞愧地低头走过，对他说——明天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