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复现（上）
阿之从一片昏胀中睁开双眼。
黄昏已过的岸边涛声阵阵，安宁祥和的气息询问着晚餐后的慵懒气息，蔓延到海边的居民点，海鸥沿着沙滩的延伸方向掠过凉意习习的空气，微风阵阵，月亮还在天幕上柔和地散发着光芒。水天一色，却是暗影的光彩，只有浪涛在沙滩边缘一遍遍徘徊，带来新生的贝壳并且顺走城市的哭诉，用最宽厚的涛声净化在灰暗的都市生活中反复忧郁生活的人心。滨海的港湾停靠着不计其数的大小船只，夜航灯闪烁，指示着归家的方向——如果中小船只是还没长大的小孩，那么远行的大洋货轮则是离家许久而归期遥遥的游子。旧灯塔伫立在海边的高崖上，思念着海风之中迎来送走的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冷淡地关注松软而人们行色匆匆的静下海岸，那种虔诚的模样似乎在进行圣餐祈祷；高崖之下，浪花翻涌在礁石上，轻柔地拍打着近乎垂直的岩体，就像亲昵的抚慰。
“这是……”阿之从平滑的大礁石上翻身下来，目光不断扫视着一切景象，神情惊奇而深感压抑，“这就是，那个时候的……”
“现在，应该先去那里……”阿之这样想着，转头看见了远处海边的道具间小木屋，“从那个地方，或许就在……”
阿之迈出步伐，身上的学生礼服在海风中飘扬，头发随着跑步飘逸。右手手腕上黑白绞合的纯净丝线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闪了闪光。
洛洛从一片黑暗中忽然醒来。
昏黄的灯光下，房间里满满当当的物件塞着各个角落，都是演出用的各种各样的道具与乐器。柔和的黄光轻轻抚摸着少女雪色的脸庞，荷花般的裙摆在身下低垂着，就像睡莲的床褥，承载着少女轻盈的身体。旁边的大木柜子就像老老年间的打更人，守望着慢慢的长夜，守护在公主的身边，希冀明天太阳的晨曦。
“回来了……”洛洛从木屋的简易床上坐起，重新审视着四周的画面，然后怯生生地用指尖触摸着墙面的粗糙：“真的，我，还活着……”
泪花在光影中交互融合成模糊的视野。
翻身下床，裙边的花瓣舒展开来，就像可爱的公主陪伴的女仆。
洛洛走到门口，靠在框边，水墨的视线里描绘着外边的海岸景色与远处音乐会场 热闹的熙熙攘攘。从海边的波涛声声，随着流风阵阵慢慢，灌进洛洛的耳朵里，原本 微弱的声音在此刻是多么震撼，就好像已经知道风平浪静的后面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目光四处扫描，神情苦苦等待，不知道为了谁而在追寻。
“你在哪里……”少女走出门，风扬起发丝和裙摆，“你在，这里吗……”
“洛洛！”
声音划破了心慌的寂静等待。
少女转过头，少年身穿学生西服，蓝白纹路的领带在奔跑中飘飞，蓬松的头发在风中招手。
“荔枝！”
嗖嗖的风声，头发轻轻的被扬起。汗滴倏忽间蒸干。温度似乎一下子又降了整整一个档次。
呼唤对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月光在瞬间扩散，云层散开一片空白，沙滩盛满了月光的积水。
少女就站在那里，少年站住身子。
在回声随着浪涛反响的时刻，两人同时踏进月光。洛洛的眼睛张开，嘴角大开，定在柔和的光芒下。
那种不知所措的惊讶与欣喜若狂却仍然保留着最后的矜持相互融合起来的状态，令人怜爱而心疼。阿之莞尔，轻轻地说：
“邓珑。”
洛洛靠近阿之的身旁，目光闪烁着泪花，人影在眼眶里的残像模糊而温柔。 “你…… 你还在这里啊……”少女的嗓音哽咽。“李之……”
“应该说，我刚刚才到这里。”少年的声音虽然正常，却也隐约颤抖着，“来的路上可有点麻烦啊……”
月光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从低下的脸庞边缘一直坠落到封印着四叶草的水晶项链上，从缝隙深处渗透进去，染清了绿色里搅合的浑浊，变得清澈而透明。
“不要哭啊，”少年抬起手去擦拭少女的眼泪，“我可不想看见你哭，要不然我还能找谁抱怨糟糕的高三生活啊。”
少女撩了撩两边的发丝，抬起头来，破涕为笑，泪滴闪耀着白光，停滞在脸庞，仿佛稳定成水晶的凝固。
“你当这是《你的名字》啊？耍什么帅！”洛洛闭眼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
远方柔和的音乐声环绕着整片海岸，波涛平稳而月光宁静。
“洛洛，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少年看向远处沙滩上正在欣赏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少男少女们的观众们。
“来得及，”少女神情坚定，微风拂过手腕上的黑白丝线，“我们，就是为了这一刻才回来的……”
“还有两个半小时……”少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还没到 Jessica 的表演，兴许能找来帮我们。”少女转头看少年，“Marshall那边……”
“我去，”少年头发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就算是动用非常手段，也必须是我来解决这些事情。毕竟，生命的连接是会传递下去的，使命必须去做……”
教人半懂不懂的话。
“你说的话好像之前有一个人，根本听不懂。”洛洛抱怨着，“快去吧，我们分头行动。”
就像预先计划好了，两人没有商量的前提下，为了同一个目的，跑向各自的方向。
少女跑到后台的候场区，喘得倒不过气。
打扮时髦的女孩看着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赶紧上前去扶住。 “灯笼，你这是怎么了啊？”
“Jessica，现在如果放弃演出，去做更重要的事，你愿意吗？” “什么事？”
时髦女孩疑惑的眼神中，少女决意的目光从披散的头发中如光炷照引出来。
“我说过了，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停止演出！”少年一反常态的唯唯诺诺，对着音乐会的负责人员大喊，“马上疏散观众到高地去，现在还来得及！”
管理人员一脸匪夷所思，歪着脑袋，旁边半开的啤酒瓶吐着白沫，睡在花生皮瓜子壳炸鸡骨头的旁边一块儿这冒冒失失的小子怪异的话语，心里都还在想着下一道零食和主菜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大叔早就在无奈地连连摇头：“你这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
“教授，我没有说谎。”阿之焦急地想说服这些眉毛拧成问号、环抱双臂的成年人们相信即将发生的真相，“再过两个小时十多分钟，巨型海潮就会席卷整个海岸，然后风暴潮就会登陆。在那之前，必须让所有人都疏散到高地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最近为了帮我的忙跑前跑后的很辛苦，”大叔从钱包里飞快地抽出两三张红票子，塞到阿之摊开的双手里，嘴里喷着酒气：“去给自己买点什么消遣消遣，或者给那女孩子送点礼物，算是这俩礼拜的工钱，够多了吧。”
“不是钱的事，”阿之赶紧把钞票推回去，“我说过了，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各位，拜托各位了！要不然的话一切都会……”
“好了闭嘴！”大叔一脸恼怒，对平时这么唯唯诺诺的随从极其反常的表现充满疑惑，可毕竟自己现在没空收拾这小子，加之酒精的刺激，只能嘴上稍微痛快：“拿上钱赶紧滚吧，反正你又不参演，有你没你差不了多少。”
“你这个家伙……”阿之蓬松的头发盖住了眼睛，阴影之中，那张沉默中年轻的脸从低沉转向轻蔑：“呵，哈哈哈…… 呵呵……”
“你到底怎么了……”大叔不耐烦地转过来。“你笑……”
少年只感觉到热身子摔在凉水盆，另一种燃烧的火气汇聚到如钢刀般杀气腾腾的眼神里。
“张怀北，你个该死的混蛋！”
砰当的撞击声中，餐盘震动，花生仁跳跃着，啤酒瓶滑落到旁边摔成碎片，在柔和的灯光下淌着汩汩的白沫液体。
等到回过神来，大叔的衣领被揪在手里，手里的烟蒂落在地上，烟灰撒了一地，细细的烟雾缭绕着消失在夜空。
少年向后退去，两人目光交错，眼神里仿佛街头格斗中遍体鳞伤的青年小子。大叔从那坚定地怒视中被禁锢住身子，酒意瞬间消散到云外。
不久，大叔在空气的逼迫下从微微半张的嘴里压榨出语气柔和而满是谜团的追问： “你，到底是……”
少年毅然决然，转身三两步跑下铁皮楼梯，奔向远方的海边。
“别管那个小鬼头了，”一个满脸通红的大腹便便老板举着酒瓶，“来，张兄，为能筹到新的投资干杯！”
“干杯！”喝得晕乎乎的众人一起举杯。
大叔的酒杯斟着半杯，却久久没有放到嘴边……
“怎么样了？”洛洛赶紧问。
阿之的汗珠在额头上滑落，看着那些在灯光中和颜欢笑打扮时尚、来自各个学校的学生和带着小孩来看自己大孩子演出的家长们，幕间休息的欢笑与各种闲极无聊的家长里短甚至低俗笑话在涛声中飘荡，就差能觥筹交错和推杯换盏来上二锅头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Jessica 摇了摇阿之的胳膊，“和Marshall 讲得怎么样了？现在该取消了。”
“洛洛，”少年开口，“看来我们必须动用非常手段了。”
三个人的目光汇在一起，仿佛正准备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哪怕投入自己的全部都要尽力拯救这个即将发生剧变的世界。
手机响了。
阿之从兜里掏出来划开接听键，是溢的电话。
“你还有多久回上岛？”电话那一头的少年询问道。
“不知道，不过……”电话这一头的少年笑了笑，“我想应该快了。”
“你，你在干什么啊？”吵吵嚷嚷的谈天说地涌进话筒，“怎么这么吵？”
“老哥，我们打个赌。”电话这头的少年笑着，“你信不信，我现在要准备拯救好几百人的性命了，等着我这英雄少年的事迹上头条吧。”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你…… 喂？”
电话挂断的提示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隔着电磁波穿越时空的阻隔，回响在通信的两端。
少年面容端正，拿着望远镜向两个女孩说着自己的计划：
“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去配电室，下一个节目结束之前，我会让电灯熄灭， 你们赶紧去通知所有的演员和观众逃到学校体育馆去——那是附近最高的开阔场地只 要让供电设备足够长的时间故障，就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听见你们播报完毕之后，我就会切断总电源，然后在那群人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估计现在还在海边餐厅里大快朵颐呢。”
“到时候我会赶去通知你，”洛洛立刻接上话头，“等到大家都向学校方向前进的时候。”
阿之看着手机上断绝的信号标识，立懂，点头同意。
“这简直就是犯罪啊……”打扮时髦的少女手里的虾片颤抖着，“这要是那些人中途回来就完蛋了……”
不过还是没忘了灌一口绿茶把零食咽下，完后想起另一个问题：“额，那谁负责之后的引导工作啊……”
“嗯……”对面的少年少女相视一笑，狡黠的弯曲在嘴角默契地闪现，随即眉梢一挑，看着眼前还在被计划晕乎的时髦少女。
“你，你们要干嘛！”“那当然就是你啦，Jessica。” “啊，那我真的干不出来啊！”
一向对阿之强势的女孩此时此刻却反被算计了，都快要哭出来。
“就交给你了，”阿之拍拍女孩的肩膀，“谁让，你同时也是搞主持的嘛。” “你怎么会知道！”女孩转头惊讶地看向少女，“邓珑，快救我……”
少女笑盈盈地歪着脑袋看女孩，明显是站在少年那边。 “啊，真的是你告的密啊！不是吧……”
少年少女忍俊不禁看着女孩自怜的模样，计划通般相互拍了两下手心手背。
阿之仿佛是获得了强大精神支柱一样的心情，两人站在一起，喊出冲天般的豪情壮志：
“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