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三同人】 关于我爱上你这件事 符华篇
舰长曾逮到一个机会,他于一片静谧中询问仙人这几万年以来是否有过还未完成,是否想要完成、保有眷恋的事。
当时的他以为她会在沉默中挑选、思考好久,她也在他的预料下保持了这么一会儿。但从那正直而公立的规则中透露的,不过在他看来极其庸俗的事件。
“舰长,我想要体验一次被爱的感觉。”
在他听到回答时男人怔住了,眨眨眼睛,为了缓解尴尬特意抿抿嘴唇。他左顾右盼周围,确定这里还是老样子,再说:“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我想知道,爱的颜色。”
人们总把粉红色归咎到‘情’和‘暧昧’之类单词字眼中,那么比这更进一步的关系、更深邃的间隙呢。那时的舰长还不清楚,又或说是不知道。
他在她的二次回答下又愣住,碰巧耳边传来的风声顺走了他的思绪,他缓过神摸摸脑袋。面对这个极为平庸也极为扭曲的回答,他选择转移话题。
至于这个偶然间从她口中念叨的,可能会被称作心愿的事情,则被男人无意间抛进了风中。它乘它飞去,也在某天一如既往地平静的中午乘它归来。让他豁然记起了,这个已经不再能被称为神秘的愁雾了的欲望。
那时的他不再是‘舰长’了,但有过年头的称号却依旧被那帮已经成年的小女生们叫来叫去。即便好几次强调小调皮们不要再这么叫他了,她们还是围在他身边舰长来舰长去的,让他不住地一阵苦笑。同时也未曾料到,这个称号,会是跟随他一辈子乃至生命最后一刻的,刻在她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他再去寻找符华迎面这个问题时,仙人已经不知何处了:赢过时间,越过种种生离死别,熬过无数可怕恐惧的瞬间,甘愿舍弃往昔故友的模样,也要沿途寻找某个微不足道的心愿。
男人巡视空荡荡的房间,虽然以前这里就没堆积过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显得室内有点冷淡,但突然一洗而空的画面看起来还真是寂寥。
他读了她留下的搁置在放桌上的封信,完后二话不说把它撕了。朝窗外向远方眺望,那里和哪里,清净自然。
可能是苍茫的夜晚,或许是夜曲的前奏时离开的,无声而迅速。他无法接受她一声不吭的离去,所以在某方面很相像的两人用了同种方式给英雄们留了道谜题和要求:‘无关乎任何,去寻求自己希望的事吧。’
没带多少东西,当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也不多,仅仅生活用品,仅仅一支经过她手的木笛,粗糙而刺挠。他一边吹着她教他的小曲儿一边用自己的足迹为半张世界地图精心上色,清新干净的味道流过每个人的耳朵。他驻留在哪个小村落时间稍微一长,那里就会口口声声相传起他的过往经历和被他描述得云里雾里的,想要得到的回答。
满心欢喜的人们用好奇的天性在一个又一个经年老人的口中描述得天花乱坠:
有人说自己记得一个已经快要进入中年的男人为了得到自由洒脱的美丽佳人的心而走遍全世界;
有人乱说他是为了跟那个女人道歉而踏上旅程,他要用它完善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也为了那个女性能在一生安稳中共度晚年;
他哭着笑,他笑着哭。金黄的落叶带着人们好奇的目光一路跟随至街尾,阵阵清扬的笛声传来,在不属于它的世界中诞生在内一份思念就像每户人家好奇的眼神和猜测的心思一路跟随他到生命的尽头。
而对于这些算不上流言蜚语的谣言,当事人只是笑笑。他没说每次在这附近的街上走着时就总有人上来问他是不是谁谁谁要干什么,他也从不否认他就是他,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老男人。对此静停的男女孩童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至于真正的面头究竟如此,人们从不谈论,因为他们也不清楚他的名字。只知道有个男人,踏寻夕阳,在一席清爽的凉风拂过时,跌入清泉中,踪影痕迹都不再,却延绵至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舰长,我从未懂得哪些人哪些事,只知在我心中脉动的时间无法跟随我的思想老去。’
入间的季节永远在不停转变,春时留下的多出残红翩然辞别,叹惋秋日夕阳下飘落的红枫叶,辽远中进入灰白的长空,透彻的寂寞谁又能忍受?
‘我并不懂得,并不遵循虚名。却还是无耻地将我的行为推脱于宿命,苍白的语言早已沉淀,我无法说些什么,写下的词句也不过是为了强调与寄托。’
花白的树木披上拂绿,几只鸟雀因脚步声惊出树林。金属的碰撞酿出醇香,透明的液体和着辛辣灼烧咽喉。星空强有力地铺展开,静而缓褪去颜色。灰白的羽片溅起湖的涟漪,一场场默剧放大他心中所念,朝前走着,直到一不留神,被繁茂的枝芽绊倒了。
‘诚如所说,我不会再回圣芙蕾雅了。一些人一些事在我的记忆中刻下太多,我懂得距离却不懂得感情,我清楚岁月年华的魔力却逃避在这之后的种种变化和关系。’
每一瓣清醒的明月都散发荷野的香馥,四面辽阔的梦想沉入了彷徨的过往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倒影。投射而出的话题融化在轮回的风声中,简单深沉重现葱郁风光,绿意盎然褪去,脚下镀了银,来了夜。
‘有点......强词夺理了吧。或许如此吧。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曾经困扰任何人的忧愁也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新的忧愁仍旧,绻绻绵绵,它简单,慢得像匹骆驼。你问过我欲望渴望与愿望,我给出的是情爱。很通俗通透,也很难以奢求和理解。而从那之后不时想到这个,我总会忍不住一个人窃笑。’
他在阴影中慢慢走着,月华的光洒到肩头,宽阔的脊背咬住月亮,浮华如符华,他抬头望,笛子紧紧攥在手中,对信中最后一句话,笑出了声:
‘所以,走过太多漫长路的我,对这个感觉已经想要去遗忘了。都不必再去记得,舰长,可能我们会在以后的哪时擦肩而过,希望真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他看着月,月好像也在看他。疏心难以忘却,促使他听到了昨夜的大钟。霎时纷杂的思绪就一扫而空了:“符华小姐呀...在山河年岁中沉沉吟游的诗人,不应该这么悲哀。”
一个很通俗的问题:罪恶的人是否值得被爱。
当男人这么问琪亚娜,这么问姬子,这么问乃至每一个他所觉得值得去问的人。在稍许的缄默后他们给出的回答惊为天人的一致:“为什么不呢?”
对呀,为什么不呢。
纵然这个问题和恪守时代维持公正的仙人毫不搭调,也或许只是转移话题和引用。他也无从追究她的思考,并不讲道理把这个问题强加到她的身上。
他走在夜晚的林间,手臂擦过叶子脚底踩过杂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跟随他到天明,温暖的晨曦时浸泡的回忆,也是往后男人和仙人坐到一起谈笑风生的多个理由之一。
“符华,我问你的问题。还没给你答案呢。”
他的思考随天际线黯淡,他的脚步随骄阳走得高远。直到是她口中的生命凋零,直到因她口中的尽头而衰败时,峥嵘岁月的低吟,才会披着情绪的花,在他体内盛开。
娉婷袅娜之意万紫千红,漫在他身边的股股异香在河岸挂着他的倒影。他的鬓发跟他的脚步滋长,越走越长。终尽稍不留神,寻着目的而漫无目的地走完了他能想到的,他不去思考的地方。
黄昏的凝神中,乌鸦舌燥地飞旋,困倦和荒凉剥落了城门,庙宇熄了香火。恍惚间,他想起了年代的尘土,想起了淳朴诚挚的烟火风情。于是在他无可奈何地叹息历史,寻找历史向着一个清晰明了的方向踏去时,他对片片大地的印象和记忆虽不及她的深刻,但也是一样独自一人走完了这个世界,看完了安闲纷乱和平淡,也自然而然地...融了进去。
登高望远,抬头仰天,浮云万朵。他每迈动步伐石梯上尘土都被踩踏扬起,耳边盈盈鸟语,千啼百啭。眼前是愈来愈浓的云雾,身后的愈来愈浅葱茏画面。
男人心思明了地向上走去,梯道曲曲折折,让他从中看到了花瓣、雪和雨的足印。口中吐出浊气一口,视野随身体的向上一步步抬高,半途豁然闻见熟悉的香菜味,他不住微微一笑,加紧了步伐。又走几步,隐约听到了朦胧女声,淡漠而平静,从嗓子飘出的音色与词句,感染了他的想法,本能地跟着她挥动手,一笔一画落地,便是趣味:
“蓝天,是我的画布
嫣然一笑,白云片片镶着几只小鸟
大地,是我的画布
颜料点上,云开一片皑皑白雪
池塘,是我的画布
记录真实,朵朵荷花是最真实的夏天。”
惬意而自然,闲适而轻快的嗓音顺畅淡然,仿佛是在......
对呀,是在干什么呢。
他意识到,但没有思考。浑厚的嗓音接上,有点轻率,有点鲜艳,她口中的花草一般:
“树叶,是我的画布
炸成棕色,一片片落叶轻轻飘落
我是我最完美的画布,调皮、聪明,没有限制
我是我最特别的画笔,挥动颜料,让奇迹随心所欲。”
他的语气愈发急促,脚步就越是明显。艳红的长发垂着,橘红的眸子闪着光,待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的身躯刚越过全部石阶。引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似乎是感觉到了人的气息,闭着的眼睛也慢悠悠的睁开了。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没有惊讶,没有感到新奇,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也没什么迎接的话,仅仅抹上笑意,慢条斯理地理出一句:“舰长,你有些跑调了。”
“我又没你这么清闲,怎么可能有事没事唱歌谣啊。”
多久了?他想,就算不掐指头算也得有好几年了。时间就像她一样舍去了太多太多,在行走这段时间内他从未听过有谁的消息,可能真的是留下的嘱咐一样,踏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很清闲?”
他笑了一声,看看周围。空远但富有浓情乡村味儿,阿鸡的叫得嘹亮,不时在微风拂过,撒把米去看它们的回应,对悠远的天空即兴发挥一首诗。这些,就是她说的,写的自由而恬静。
“一看就知道。话说我翻山越岭过来...你真的想让我一直干站着?”
闻言的她颔首,静聆彼时随风掠过的声息,把摇椅的位置腾给了他:“碰巧我的屁股也坐疼了,让给你吧?”
男人咧开嘴来:“变了很多呢。”
“太多了,太安逸了。”
她的回答透露着暗示,让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男人迈动脚步走近她,身旁万字栏杆,茁壮的甘蔗和熟透的柿子看起来甜嫩嫩的。她注视着他,知道他老了许多,但她呢,她也是如此?
“所以这不就来了?还记得我很久之前问过你的问题,你的渴望吗?”
“多久之前?”面对疑问,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脑中豁然开朗的记忆般清晰:“九年八个月零四天前,你给我的回答是你信中说的‘情爱’。”
“所以,舰长总不能来说是爱我的吧?”
“确实不能。但至少,能让你感受到身边有人陪伴。”叹了口气后,他说:“你的信封我只看了一遍,就已经一个字一个字嚼烂了。所以符华,告诉我,现在的你,是否需要去爱一个人,是否希望被一个人爱。”
她没有立刻回答,最后一把米撒进围栏内,掸去手和衣服上的灰,再看眼已经是要步入中年的男人,说:“一些情迷意乱的色彩,早就从我静如潭水的生活中淡去了。”
“......是你太累了。”
“我一点也不累。”她摇摇头,转身朝堂祀踏去,知道男人也会跟着她走动,便问:“倒是舰长呢,这些时候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他挑了挑眉:“你想听?”
“嗯。”
“好,让我想想哇......”思忖片刻,他娓娓道来。说起了自己走过哪些地方时遇到怎么样的人,在哪里请求他人能够收留自己一晚或是寄宿旅馆时在隔壁听闻惊俗骇世的地方古文或是断断续续的爱情呜咽。在夜到来前,在清晨朝阳浮出地平线时的吹笛一首,和陌生调皮的孩子们戏耍或是和几个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姑娘你侬我依。
“好多好多呢,即便把大事情小事件列成单子,也够组成一本书了。”
“所以,舰长这几年过的挺不错的。明明是到处乱跑的天性,为何还要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你说以前还是现在?”
符华笑了笑,没说话。
他跟着她走进庭院,看到了朝气生机;他随她推门进屋,闻到了茶香与木香,向右看去,小片地方还爬着爬山虎,书架上摆满了书,排的井井有条。再去想身后的云雾和高山,再去望山下的水磨镇、沃土,闻携有油香的炊烟。
十月份,明是燥热炎下,室内却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清凉:春雨台,杉木方桌,水墨屏风,画室,茶房,和映着红光的卧房。无一不是清新的,平静的微湿感让他抿了抿嘴,没有什么高科技玩意,甚至电都没有。只是好多炷香燃着,落在火台上。
“你在这样的地方,活过了这段年头?”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神州的太虚山上,是我唯一的归宿。”
“有想过去山下看看吗?”
她为他沏好茶,纤手扣于桌面,清醒地点了点:“去过,不适合我。”
“符华......”男人轻唤,那只已经是糙厚枯老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握住。见她没有反抗,彼时已是柔和的目光变得更加细腻,他为她的孤独感到憔悴:“你需要出去走走了。”
“去哪里?”
“哪里都好,什么都行,只是......”他犹豫了,他第一次因一个委婉的答案而犹豫。合目,待到睁开的时候,她那仿佛是乞求的目光就撞进了他的心房。水润的靛蓝眼眸使他嘴唇颤抖,只觉吹过的风把他推进了水汪里:“只是,请让我陪在你身边。我想给你,那个名为‘情爱’的回答和体验。”
傻乎乎的真诚,叫她能够崩碎宕岩的冷酷的手无法撼动一分一毫。符华凝视男人橘红的眸子,她从中什么都没看到,却又看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全部:真矛盾啊,清醒的头脑知道了仿佛初吻落到脸颊的高温。并不相及,仅仅轻轻触碰,就让她躲避多年的隐瞒化成煎熬的等待。
“......我不需要。”
“可你刚才还说你需要。”他说“今年的中秋已经过去了,我们都看到了挂到天上的圆月,明亮而湿润,让我想到了你的眼泪。”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流泪?”她问,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一股更大的力气给滞住。
但后知后觉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向前跟过来了,没有用力,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是单纯的......抓住了。
“我见过,见过太多次了。高兴的,失落的,自责的,悲戚的,很多很多。”
阴暗,可能是主动罩过来的阴暗让她看起来更加虚弱。到底有多久了,白雾霏霏,春雨洗涤,夏炎炙烤,秋风萧瑟,冬雪遗霜。他们都不想再去数的轮回四季一点点隔开了他和她关系,纵使这种关系在以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交心好友。但现在......多年未见,她竟然希望和久违相逢的他的关系不要止步于此。
“这话搞的你很了解我一样。”
有点咬牙切齿,反驳抗拒的话已经不再淡然平常,彼时的脱口而出成就此刻的支支吾吾。她活了多少年了,在数不过来的年月中自己见到的得到的听到的各种奇异为所未闻的事情和知识,居然比不过一个小鬼。
“我确实很了解你,毕竟能让你把庸俗说出口的,也只有我了。”
她沉默了,轻薄的茶香中,视野都好像无法聚焦。她有种错觉,有种男人就像屋外的那口深不见底的井的错觉。落满了灰却还是清澈,老旧的木桶和破旧的麻绳都快烂了,砌井的石块也要腐化,他却还是......却还是不着模样,种种变化跟随变化,叫她分不清谁是谁。
“符华...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你那样的寿命和时间,也没有你那样的胸怀和平淡。可我也是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到来的当事人。”他说着,双手向前去,裹住她的踌躇,拥进炽热中融化:“崩坏已经消失了,我想在我这终有一天到头的生命中,在我这旧齿轮般生锈的身体里,为你留下值得纪念的事。”
“微不足道的也好,惊天动地的也罢。我只想,只想好好陪着你,让所谓仙人,成为真正的仙人,可以吗。”
她还是不说话。不是想不出什么来反驳,是只要一开口,她就怕现在躲在发后的眼睛流出他口中幸福的泪:无力的挫败感让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自己明有那么多时间有那样的力量用行动改天换地,却无法抹去已经刻在他沧桑的脸上的衰朽和身体的羸弱。现在的她从未有过怎样的冲动来拒绝他的请求,执行任务时,对抗崩坏时,面对背叛时,对弱小之人乞求生命和正义时,都远不及他半分。
多么可恨,多么温柔,多么愚蠢,也多么令她欲泣啊。
沉默纷纷扬扬,茶屋静默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究还是从他温热的包裹中抽开,又在他遗憾失落之际,给予他数年前,那无声的回答:“如果要死了,我可不会给消灭崩坏的英雄一个轰轰烈烈的葬礼的。”
闻言的他先是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时她已走出庭院。男人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从中嗅到了烟火的味道:“我只是过去的钟而已,已经无法再领号新时代的人了。”
不知她是否听到,不清楚她能否想起,也尚未得知......她那因幸福的喜悦,而落下的泪滴究竟会流到哪里。
“您是否会感到孤单呢?”
在他拜访的一个月前的中秋夜,伴着黄昏晚风回家的仙人不知为何来了兴致让算命的给她谈谈风笑。可意料之外的问题叫她愣了一会儿,淡漠的阴影下,火色入云,被阴影笼罩的面庞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她给过钱,便离开了。而一个月后的这个时间,那个揪住一个回答死活不放的男人就踏进了这里,这个安逸过头的地方。
昼梦垂着薄纱,无从追寻那开始的情绪,乳白色下银光乱落,天上繁星闪闪,晕紫、深赤,忽悠一重影,低覆着禅寂,游丝似的摇椅:
“你说...今晚我睡哪儿啊。”
身后万字栏杆,舰长转过身眺望远处游明灯火,抖擞出的刹那情绪纷纷沥沥,身旁花下深,胜过这个时节的温甜。晚饭过后入夜了,身下到处都是盏灯,像是吹不散的梧桐。
“睡这里,睡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你想,跟我一起睡都行。”
“那就有点过分了,搞得我像是火急火燎来找情人似的。”
他苦笑着自言自语,话音刚落扭过头去便撞上了符华明润的眸,天蓝色在这入秋时节,是否有点耀眼了:“可是...舰长不是说要我让体验到‘情爱’吗?”
分不清虚实,此刻的她就像自己说的那样变化太大了:安逸的生活过久了,会变得懒惰,但她这几年不一直都是这么来的吗,还谈什么倦怠一说?
太糟糕了,自己竟然开始分不清她了。
“是‘情’和‘爱’。我这一路上也见过许多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就跟绳索一样,但并不严谨。仿佛是......心安理得的肉体关系。”等到把这句话说完,男人的心脏不知为何急促起来,不正当的关系和情感似乎也从他的内心蔓延了。他沉一口气,接着说:“所以那什么......循序渐进,对循序渐进!我们的关系应该缓慢而严谨的来,这又不是坐过山车,不存在大起大落一说的。”
“舰长不喜欢......是吗?”
关于她这段话中是否藏有其他意味,被问的那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这位倚在栏杆上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不知是在赏风景还是观察自己的老油条,开窍的程度未免有点太跳跃了。
“......对,不喜欢。”
缄默间,鸦雀无声。彼时袭来的一席凉风也在他认真的神色下滞住脚步,夜的音弦被扯紧,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星辉中,这个回答让她在沉默后露出笑容,也只是露出笑容来面对这个回答。
“是吗,不喜欢啊......”
气氛不是绷紧的,这点他们两人心知肚明。或许在那时起,符华就见到了他两鬓花白的衰老模样,又或许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笃定一生要为一个回答奋力的男人,不过一个愚蠢的无知者罢了。
他会老去,他会死去。可在这之前,他会造就,会改变些什么呢?这个问题,仙人真实地问了出来:“那么舰长,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他轻笑一声:“早就说过了,把我余下的生命都留给你,让我活在你身边,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值得吗?”
“当然值得。”
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清楚楚,仿佛能化进仙人的心里,抹上浓重而鲜艳的一彩。
而事实也诚如男人所说,他真的像她维护世间规则一般恪尽职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活过了一生,活出了时间,也许从那时起,符华还没有意识到衰老的到来,她只知眼前现在这个岁数的男人真的很像他自己口中常常调侃大叔。
那夜,然后第二夜、第三夜,夜夜如此。舰长随便躺倒两把椅子凑出来的简单床铺对付,不曾抱怨不曾不满,适应起她的生活习惯和生物钟,虽然他不会打太极但喂养阿鸡还是能帮上忙的。而她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却没有预料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不开他往日如旧的热情了:
“符华,你真的不打算下山看看吗,那里老热闹了。”
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他来的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会这么对她讲,山下的热闹、风土人情,安宁而淳朴的人们感谢着仙人的守护,为她能保佑自己一家而落泪,种种变化就是生长在山崖上的一株花草般繁多鲜艳。
每当听闻这些,她总会笑笑应付过去。而男人也不会说些什么,用本分的行动去感染,他乐此不疲,可没有哪怕一次注意到,他与她擦肩而过时,来自背后风霜老者惆怅的眼神。
新旧嘈杂的声音被风吹来,已经是同一生物钟的他们聊过晨曦看过黄昏,也吻住山野缠住忧思,种种思绪变得仿佛是阿鸡日夜不停的鸣叫般激昂。终于有一天,在每天上下山目视好看的好玩的过后正准备要和符华分享时,已经完成一天劳作的她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唇,示意他别说话,流利地扎好长发,长袖挽起,微微一笑;“走吧舰长,我想我也该...下山看看了。”
在那一刻,不可思议的表情不只是单纯地表露了。他握住了她的手,燃烧的黄昏是她们在那时拉近距离的标志:“需要我帮你一一介绍吗?”
“我爬过的山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别班门弄斧了。”
闻言,他‘扑哧’一笑:“被讨厌啦。”
“才没讨厌你。”
她笑着说道,灰墨色的长发被一席风扬起,那双靛蓝的瞳眸随男人橘红的瞳孔好像有了共鸣:她既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说什么提醒的话,仅仅只是把身子凑过去,薄唇贴到他耳边,呢喃:“舰长,你真的愿意,跟我待在这种地方清贫一辈子吗?”
他的笑声,清澈得像一壶酒,云的留痕,浪的柔波,倦怠而深刻:“一辈子。”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符华就应该察觉到她心中诞生的情愫。他比她的头发短不到哪里去,已经垂到背上那就已经没有再剪的必要了。一种纪念,一种情缘,从那抹和晚霞同样艳红的,被风抚过的长长鬓发里,和着令人安心的味道,溢进她的鼻腔。
对过去好友的赞许,对无知之人的引导,对贪欲者的怜悯和对坚强高尚者的认同,让她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感觉。也许在他向自己问出那个问题时,她就应该用沉默当作回答:他的时间和他的生命同样匆匆,匆忙到符华还没来得及把他勉强称得上年轻的脸庞印进脑海中,他的已经从那个模样中褪去了。
沉冷和温热共存,在他和她刚相遇时所说的中秋夜的时候,隔年的同一时间,符华和他坐到一起凝望漫天繁星和被纯洁羽片绣得深远的流星轨迹:没有吃月饼,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东西。两人在那晚凭借对年轻时各种各样世道的见解印象谈了个痛快,也在那时品尝到了彼此人生中的第一个亲吻,悠远深沉,甜丝丝的,像是一首畅快颠沛的诗,毫无负担,不计后果地,顺着腔喉流进两人心扉。
“符华......我已经老了。”
“你还没到中年呢,说什么鬼话。”她毫不在意,也毫不知情:“而且你如果是老人的话,那我算什么,早该入土的骨灰?”
“这叫法可真让人伤心。”
那一夜,像符华眼中淌下的晶莹的泪那夜,他们彻夜未眠:美好的缠绵浮于心头,激烈不着边际的举动使他们贪恋起了对方,惊起思思缕缕呜咽,甜美的香汗染湿躯干熏晕脑袋,高挂空中的曙星,见证了他们的过程,并把这个值得念叨一生的美梦,抛给了年代。
“往生从哪里来,又该回哪里去。”
在正准备下山买食材的两人收到了一封烫金急邮的消息后,符华就常常这样想。姬子的死讯将一句模糊的理念毫不留情摆到了愈发沉浸在男人陪伴中的她的眼前。在这位伟大的战士的葬礼上,下着灰灰蒙雨的阴天都显得过于清澈了。
那时的男人年过六旬,已是半头白发,身体虽不见发福但从面容间漏出憔悴和沧桑再也盖不住了:黑白色的天地间,他见到以前并肩作战的好友好几个都不在了,而到来的即便上了岁数也都仍是那般灿烂。该结婚的结婚该打理事务的打理,德莉莎还待在天命内,没有丽塔的辅佐的她还是会不时记起睡午觉看漫画的日子。
“走了太多了......”
这位英雄能活到现在,能够在睡梦中死去已经是奇迹了。可怕的沉默凝结着,在场的所有人不说话,充斥悲凉气味的花园中,他与她们挨个握手,纪念自己活着。
不再是了,都不再是了:物是人非,苍天茫野,凋零的玫瑰在花朵与目光的簇拥下灵魂升于天际。当棺材彻底合上的刹那,符华的心脏也猛地颤了一下。葬礼过后的她闻到风的气息,往昔的声音融化着她心中的坚冰,熟悉的味道都不用去嗅就自顾自地溢满心田。她忍不住咬紧了嘴唇:听完悼词,献出白花后的她被沉闷的气氛压得近乎喘不上气。
多少次,第多少次了?自己亲眼目睹了多少死亡和生命在无声中衰败的景象,为何还会被寄托物思的繁花葬礼给震撼?
她压抑着喘息东张西望,直到看见他那张已经模糊到差点让她辨别不出的泪容时,躲在心中何处的害怕才姗姗来迟:对呀,走了太多了,逝去太多了。这次埋葬的是自己敬爱的前辈,那下次呢?叫自己无奈的后辈?称不上熟悉的同学?还是......还是他?
想到这里,仙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尽力吸了口气,却还是吐了出来。灰墨色的碎发随风飘扬,映出了那张坚毅之人落泪的瞬间,和无限哀痛的生命消亡的真实模样。
“舰长......”
“怎么了。”
一句话,在嘴边停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不出口。她摇摇头,急忙否定:“不,没什么。”
在她身边,他就常常说一切恍如昨日。而当十二年后仙人埋葬这位一生并没做什么大事,但对她来说却是最后归宿的爱人时,那个同样灰蒙的阴霾下,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自己未曾说出口的话,和他死前佯装淡然的表情:“舰长......”
她嗫嚅着,努力睁大双眼望着棺中闭上眼睛的男人,说出的话被一阵风带走,又在数年后经一阵风想起:在遇见他时,她说自己的生活跟湖水一样平静,那现在呢,一帮怎么也长不大的孩子中他是最后一个走的,现在该用什么来形容?
又或者......本就没有形容的必要了。
“符华小姐,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当暮年的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她就已经想刺破自己的耳膜防止听到任何有关凉薄的遗憾事,可在第二句话浮出水面,她就再也无法抑制久久攒在眼眶的泪了:“......是什么。”
“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说爱你的次数,只能跟自己停跳心脏的次数一样,第一句,最后一句。”
话音落地,她就像他走遍世界的那时般匆忙地吻住他,呻吟飘漏,皲裂的唇像是坚硬的冰,太冷了......
“那么,我来说吧舰长......我爱你,像是过去从未想过的,是那时刚开始的长思,是无声的黑白电影般,如同相机定格刹那时的,去记忆你。”
她说谎了:何种葬礼才算得上悲烈符华并不知道,但她想,亲手把爱人埋葬在打水的那口井旁的山间,或许是最好的。而等到符华再去下山走一段路时,她发现这里徒然寂寥起来,苍苍茫茫,空空荡荡,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
热闹着,凄凉着,悲哀着。柔嫩和茶香迎上,那里揣着年关,和人们的酸甜苦辣。
曾把太虚山当作归宿的她再次离去了,她知道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坠下,阴晴圆缺的岁月,也都不再。
那之后,每个人的口中都流传起了一位仙人为寻找爱人踏遍世界的故事,不知是否真假,听起来有点玄乎。见过的说她很美,没见过的人也说她很美,有一位年过百岁的老者在涉游间见到了好像就是那帮人们口口相传的仙人,疑惑下他询问她的名字,那人只是吹起手中的木笛,待到悠扬变得虚幻,缓缓道出一句:
“符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