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四)
(纯属虚构,切勿上升任何人)
(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切勿上升任何人)
我老婆进产房前很紧张,因为我感到她手心里全是汗,不过她没说,她只让我一定要在外头等着。这压根不用她叮嘱,论情论理,我都会在这里寸步不离的。我做过功课,剖腹产要剖八层。她真的好勇敢。约好的时间还差一点,医生还没来,我摸着她的额头,难免的,流了一点点眼泪。她笑我是个胆小鬼。
林高远回到广州除了处理工作上的事务,还应承了朋友,去他的婚礼上当伴郎,当完伴郎就又可以抽空去上海找鱼姐了。
他提前两天,去酒店排练婚礼上的仪式。
他站在准新郎身边,第二次见到了聂子岚。
对方倒是先认出他并跟他打招呼了。
“哦,你是……”他有点尴尬,没记起对方是谁。
“我们昨天才见过。自助售卖机。”对方笑着,很开朗的样子。
“哦哦哦,是是是。”
“我叫聂子岚。”
短短两天内,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昨天傍晚他在球馆打完球,走的时候打算去自助售卖机那里买瓶饮料,却排了好久的队。
前面的女生抱歉地笑笑,往旁边让开两步,示意他先买。
“哐啷”一声,一瓶饮料掉下来,林高远弯腰取了,瞥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不断划着手机,于是主动问道:“你要买什么吗?我帮你吧,这边经常连不上网。”
林高远想,这个网络的问题过几天还得叫人来看看怎么整,太不方便了。
女生是陪朋友来的,对乒乓球不熟悉,自然也不认得林高远是谁。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
林高远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前一天才打过照面的人,此时在这种场合再遇到,倒也是巧。谈过两句才知道,原来她是准新娘的朋友,来做伴娘的。
在演习仪式的时候,指挥的人说林高远总是走得太快了。
林高远惊讶道:“这还算快啊?”
新郎凑近他身边说:“你得用余光看着你旁边的人,人女生穿着高跟鞋肯定走得没你那么快。”
林高远看了一眼对面看热闹一般笑着的聂子岚,“啧”了一声,说道:“你怎么不让你老婆叫他们穿个鞋跟矮点的呢?”
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很配合的。
到了正式结婚这天,伴娘们都是一式的裙子和妆容,清丽而不夸张。
聂子岚额前打着刘海,直罩到眉毛上,脑后蓬着一条马尾,小小的窄条脸儿,一身杏黄银花长裙,很秀丽,看起来很是年轻。拍大合照的时候,她把一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林高远左侧,笑容很灿烂。
亲戚们吃过晚饭就都离场了,朋友们倒是还留下来围着一对新人嘻嘻哈哈地闹了好一会儿,才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新娘拉着林高远说道:“子岚跟你顺路,等会儿能不能帮忙送她回去?”
新郎打趣道:“他不能送,他要随时预备女朋友查岗的。”
林高远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聂子岚就在一边说道:“我本来就打算打车的,都一样。只是一个要花钱,一个不用花钱的区别而已,看来今天这个打车钱不得不出了。”
大家都笑了。
“没事,反正顺路就送一下吧。”林高远举着手机晃了晃,“报备过了。”
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雨了。
林高远打着方向盘,随口对坐在后座的人说道:“还好送你了,不然又下雨又这么晚,你都不好打车。”
聂子岚含着微笑附和着:“对啊。”
雨滴打在车上,滴滴答答地响,一颗颗水珠贴在四面的车窗上,像鱼鳞似的闪着光。
他们两个人在车里沉默,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林高远只觉得自己的车座很硬,感觉怎么坐都不舒服似的。
静默中,聂子岚忽然出声:“我听他们说你女朋友在上海啊,那你岂不是要经常去那边?还是她更常来广州啊?”
林高远看了看导航,还有一会儿才到目的地:“都是我去找她。”
“那你真是合格的对象。”她点着头说,“王曼昱……我认识的,以前看奥运的时候有看过一下。”
林高远这才笑了:“她很厉害的,你看过她的决赛了吗?哇,真的很牛。她从小训练就很刻苦,人又自律得不行,气场还超强……”
似乎一说起她来,他就要说个没完,也不管人家感不感兴趣。
对方只是微笑着一边点头一边听着。过了半天,她又问道:“他们说,你星期一去上海是么?星期一就去么?”
“对啊。”
她这一个问句听上去异常耳熟——是曼昱连问过两回的。
不断地想起曼昱,林高远陡然觉得寂寞起来,在这雨澌澌的夜里,坐在这莫名坚硬的车座上,载着一个不太熟的人,他觉得在自己心里,故乡都快要变成异乡了。
林高远走了一会儿神,忽然发觉她又在那里说话,忙笑道:“唔?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停在前边的路口就行,不用拐过去了。”
“哦,没事,我开过去吧,不差这一点路。”
雨变成了毛毛雨,像雾似的。林高远直接把她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进小区。
车里还遗留着淡淡的香气。林高远把车窗打开,也不顾这轻薄的雨丝会不会飘进来,自顾自开着窗通风。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自己跟曼昱的对话框,最新一条还是他发的信息——“准备回去了,我顺路送个朋友回去哦”。
曼昱没回他。
他想了想,拨了她的手机号。
电话铃声响了好长一会儿,长到林高远的心都莫名一突一突的。
“喂,送完朋友了吗?朋友好看吗?”她的声音有别于其他人,既不那么柔,也不那么硬,总像是带出一点隐秘而暧昧的气息,要叫他忍不住多想两遍她说出的每个字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林高远笑着说:“送完了,不好看。”
她又不说话了。林高远却总想听听她的声音,说什么都好,说什么他都爱听。
“你在做什么呀?”
“在算。”
林高远饶有兴致地追问:“算什么?”
“算林高远送一个朋友回家是需要十分钟,还是需要半个小时。”
他笑起来了,只想时间过得快一点,好让他能见到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时很想她,听见了她的声音,更想她。
他说:“要算也得算点有用的。”
“比如?”
“比如林高远亲女朋友的时候是会亲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
她嗤嗤地笑了,说:“无聊。”
林高远舒服地靠着椅背,很放松似的,把手臂搭在车窗上,一些雨丝飘过来,在他的黑西装上形成一层极其浅淡的纱。
他听着她的笑,仿佛她的笑是被这清风细雨吹来的。来了,就贴在他心上,慢慢融了。
礼拜一,一大早,才八点半不到,林高远就到上海了,他想早一点看见她。
他在机场里拖着行李箱走得飞快,忽然听见有人在后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却是曼昱。
她没跟林高远说自己到机场来接他。她本来确实没想来的,只是今天天未亮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眼皮都耷拉了也睡不着,心里总是记挂着什么,沉甸甸的。
她顶着困意和疲惫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看到窗外还是一片浅黑的时候,终于尝到了一点热恋的苦头。
实在太早了,她的起床气久久不能平息,以至于当林高远拉着行李箱跑也似的飞快地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对着天翻了个白眼——这都没认出我来!
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微微撅着嘴向这边走来。
林高远这厢完全是另一种心情,一看见她,他马上觉得心里敞亮起来了。想见她,她就出现了,像天上的神明听见他睡前的愿望。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她也很想见自己,由此,他心里又多了一层喜悦。
林高远把行李箱丢在一边,张开双手想抱她,被她一掌抵住。
“我刚就站你旁边你都没认出我。”曼昱很注意地向他脸上看着。
林高远瘪瘪嘴,反驳道:“我着急呀。”
“着急干嘛?”
“见你。”
“见我干嘛?”
“你说干嘛。”
“我咋知道。”
“我见你还能干嘛。”
这对话原先没什么可笑的,但两个人都梗着脖子对视着,一句比一句说得理直气壮,声调一句比一句高,夜莺赛歌似的。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林高远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拉着行李箱,跟她边走边说话,说到他先回了趟家和爸妈吃了两顿饭。
曼昱说:“挺好的,你有空是该多点陪爸妈,别老往我这里跑。”
“也应该多点陪女朋友啊。”
曼昱没理这句,又笑着问道:“他们看见你的箱子有没有说什么?”
林高远愣了愣:“没说什么啊。”
“没说你理箱子理得好?”
林高远这才反应过来,晃着她的手说道:“没有。下次我一定当着全家人的面展示,一边展示一边讲解那种。”
“嗯哼。”曼昱右手跟他十指相扣,左手也伸过来挽着他的胳膊,“不如先给我讲解一下你去参加婚礼的时候遇到那个很有缘分的朋友的故事吧。”
“我一五一十都在微信上跟你说了。”林高远严肃起来,“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漏,也没造假。”
曼昱笑了,说:“我只要你想我。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希望你想我。”
和她在一起,林高远更直接地感到她身上的矛盾。羞涩起来很羞涩,天真起来很天真,直白起来又很直白。她总是毫不在意地丢出一两句话,做出一两个表情,就将他牢牢吸引,一如月亮吸引海水。
曼昱见他不说话,又歪着头问他:“怎么?你不想我?”
林高远还是没说话,只是笑着抓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亲完,瞟她一眼,见她抿着嘴在笑,于是又在同个地方继续亲了一下。
他一副很高兴的表情,连牵着她的手都晃得更厉害了。
你想不想我?其实他等于已经说了。她也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倒是完全是静止的,但是林高远看得出来,她是非常快乐。
这世界上突然照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心里一片光明。好像打球的时候,跟对手握握手,赛前练练球,就知道对方的球路全在他的范围之内,心里是那样地兴奋,而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
曼昱今天还有学业上的事要处理,于是将林高远带去自己住处。
这是林高远第一次踏进她的房间,四处看了一圈。
桌上立着她当运动员时夺冠的照片,床上搁着她的一件薄外套,书架上放了挺多本书,书桌上还放着一本《GRE核心词汇考法精析》,摊开着。
曼昱在床边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头也不抬地说:“我很快,我把文件传一下就行了。桌子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零食。”
林高远拉开抽屉,见里边有小小的几盒酸甜酸甜的糖果、两包薯片,以及一盒巧克力。
他拎出那盒巧克力来拆开,拿出一块,递到曼昱嘴边。
曼昱躲开他的手,说:“我不吃。”
“我记得你没有不爱吃巧克力的毛病啊。”
“我现在不想吃。你自己吃吧,挺好吃的,我妈说,我小时候就爱吃这款。”
林高远自己丢了一块进嘴里,吃了老半天,又把这盒巧克力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好吃欸,你哪里买的啊?平时都很少见这个牌子。”
“别人送的。”
“谁送的呀?这么会送?我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以前的邻居,小时候一起玩的。”
“男的女的啊?”
“男的啊。”
“这回轮到我了。”林高远双手抱着胸,把脸转向她。
“轮到你干嘛?”曼昱不知道他又搞什么花样。
“轮到我算啊。”
曼昱皱着眉,这才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抽离出来,很疑惑地看向他。
“算一下王曼昱瞒着我收别人的巧克力,是瞒了十天,还是半个月。”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推了推他:“第一,不是我收的,是我妈收的;第二,我没见着他人,我上回见他,得追溯到我20岁之前;第三,就算瞒,也不止半个月,到今天为止,大概都有一个多月了。”
曼昱直直地望着他,仿佛被他发现这个“巧克力秘密”很光荣似的。
她很高兴的表情被林高远看在眼里,他只好摸摸她的头发,把她耳边两绺碎发撩到她耳后,突然转移话题,问她:“文件传好了吗?”
“还差一点……”她重新转向笔记本。
她微微低着头,后面露出一块柔腻的脖子,林高远很想俯下身来在她颈项上吻一下。
林高远把这盒看不顺眼的巧克力偷摸收进自己包里,然后安静地坐在她侧边看她。
一开始无意间在训练场上看到她,后来在场下伸着脖子看她,现在坐在她的床上,坐在她的旁边,又看她了。
窗帘不太遮阳,外面有一个黄色的太阳,远远地悬着,完全像一盏街灯。
林高远见这太阳光穿透窗和帘,照在她洁白的脖子上,感觉这阳光特别有韵味,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升起来的,从遥远的过去照过来的。
他不禁心旌摇摇起来了。
曼昱正好把笔记本合上。他立刻凑上前去问道:“学校布置的任务完成了?”
她觉得林高远靠得太近了,往后仰了仰:“算是吧。”
林高远却不允许她继续后退了,伸出手来揽着她的后背:“那你该给我交交作业了。”
她伸出手来轻轻推着他的肩膀:“啊?”
“男女朋友之间的作业。”
她心知肚明,却还想笑话他一句什么,不过最终也没能说出来了。因为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所爱的人也爱自己,是极普通的事情,但是对于身当其境的人,却好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不知道为什么,林高远总觉得自己和曼昱的事情,跟他自己过往发生过的一切事情都不一样。
难解,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