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笑《孔乙己》，人人亦是“孔乙己”
“子曰……”
有间破木搭成的屋子，这里不分昼夜，不断传出诵读孔夫子教诲的声音，好似禁锢的魔咒，诡异之中偏带着些许解脱，诵读的人叫贾丘，他考举已经数十年了，仍孜孜不倦。
屋子旁有堆泛着腐烂与尸臭的垃圾堆，上面满是不断嗡嗡的蚊蝇，它们盘旋于垃圾堆的上方，用红色，绿色的眼睛去不断的寻求新鲜的垃圾。
垃圾堆的右边，是一道黄土搭成的矮墙，矮墙边儿种着棵杏树，盛夏的时节让杏树结出几个青色的果子，但大致是因为在垃圾堆旁边的缘故，一年到头，这杏树结出的果子都挂在树上。
一只橘黄色，不断喵呜喵呜，后腿带着血迹的猫儿拖着已经崴了一条的腿一窜，跃上了矮墙，它用细小的眼睛看了周围一圈，小心的爬在矮墙上，拿舌头轻轻的舔弄着那只渗出血的腿……
不远，破屋向左大约十余步。
“大慈大悲的菩萨，我儿若是有什么罪人来让我受，快快让我儿中举……”
在屋子不远，一处冒着香火的小庙里，穿着略显发白青蓝色长裙的老妪跪在尊观世音菩萨面前，她的嘴里不断念叨着偿罪中举等字眼，她皱纹的脸上布满泪水，她的身材异常矮小干瘪，这老妪所弥漫十足的悲伤浓郁于这小庙里。
老妪与观音的面前立着尊大致是铜制的鼎，鼎里满是香灰，三根刚刚燃烧的长香在鼎中浅浅的冒出烟气，老妪的哀求传荡着整个小庙内，这话好似要显灵，那香便也加快燃烧几分。
天空逐渐明朗，因为昨夜是下过雨，所以今日显得沉闷，而恰又是儿子第十次的重考大日，丘儿还在家里诵读功课，预习备考，实是勤奋，作为母亲，她即使再饿也得剩下几文铜钱买几根香给儿子去去晦气。
毕竟，肯定之前儿子中秀才时自己过于招摇才让神仙不高兴，使儿子中不得举，这罪都是该盖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要怪罪在丘儿呢？
天空逐渐阴沉，老妪大致又叨念了一刻钟才缓缓站起，小脚蹒跚向前，向家中走去。
老妪靠家时瞥见矮墙上蹲着一只断了腿的猫，她的眼里出现几丝不爽，心道，“这畜生，今儿个是我儿大考的日子，是定不能见的血的，你倒好，呵！”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刚想向猫扔去，不过还没扔，她便停下，迅速的低头念叨几句罪过，大抵是想起刚刚拜的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她刚拜过，是不好现在就去杀生的。
她这样想，“不过只猫，不定我不杀它，它还俞化猫仙，来祝我儿中举哩。”
老妪叹出口气，把石子扔在地上，拖着小脚，拉开咯吱咯吱的门，回了破败的家内。
猫儿不知逃过一劫，却还在休适，忽的只听一阵汪汪声猛地响出，一只黑色的狗不知从哪跑出，两爪狠狠的砸在矮墙上，狗头对着残猫，张开嘴里的利齿对着矮墙上的可怜弱者不断的发出吓人的吼叫，大概是猫对狗有了恐惧，呜喵声显得尖细，倒是听起来也更加的烦人，猫颤抖着身子站起，向后退了几步，向着更上的墙欲要跃去……
“儿，饿了？”进了屋子的老妪第一刻站在帘子前，对着帘子后的儿子轻声祈求，“就算没饿，也要吃些吃食，毕竟今日要考的…”
“刚刚吃了些，不要紧。”帘子拉开，露出留着长须的贾丘，因为饥饿，脸显得干瘪，还发白的利害，身材算不得高大，衣服因为饥饿显得宽大。
“吁，丘儿，你不过也才五十，这次若是没过也不急的，像范举人，也才知天命时中举的。”老妪眼睛中带着愧疚与慈祥，“今日闷的厉害，倒不如少穿点，考试时也通透。”
“这次是必中的，娘，刚我听见鸡鸣，是该走了。”贾丘摇头，开始收拾屋内的书本。
“罢，要小心。”老妪点点头，弯身进了卧室，不一会响起织布单调乏味的声音。
贾丘轻轻挎起书箱，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去离小镇并不远的考点。
天气沉闷的厉害，这处北方小镇里闷热的空气拽着每个来往行人的呼吸，他们的脸色也如同将死之人，沉闷的在小镇中的街道来回步履，贾丘也似这将死之人中的一个，他脸色愈加发白，他想起了在门口的杏树上挂着的猫儿尸体！
刚才，可惜猫儿腿上有伤，在自己的喵呜声中力竭落在杏树的一根尖枝上，头被树枝穿过，因此停止了呜咽一般的喵呜，而身子惨惨的垂下，狗跑在猫的尸体下，不断的奋力跳动，总想咬着猫的尸体，猫的血落在狗的身上，让一只黑狗成了一只红狗。
猫终究是死了。
一直都在垃圾堆转绕，饥饿发慌的蚊蝇看见了吃食，便一拥而上，开始用它们那尖细的嘴器去吸取着猫头的血。
狗着急，猫是自己的猎物，怎么被蚊蝇吞食，它叫声更大了。
“奶奶的，畜生，叫什么叫！”醉汉恰好来此，受不了狗叫，气的猛踹狗一脚，狗吃了痛，对着醉汉呜咽几声，便撒欢跑了……
考点事实上并不远，相反很近，一路上贾丘对着同龄，同伴行礼作揖，问着近况，他考举十次，次次落榜，于是他便生出一种“人生大概也是如此，次次考举，次次落榜。”的心态。
进了熟悉的考点，有个考官看到了他，嬉笑一句：“呵，贾丘，又来考了？”
“是要考的，即使饿着肚子，也是要考的。”贾丘恭敬道，他好似并未听见考官的嘲讽。
“嘻。”考官转身去了。
贾丘坐在椅子上，开始温习之前记的圣言了，忽的，他想到一句。
好学近乎知，⼒⾏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贾丘想起这句不喜了，但他又变得十分宽慰，自己大致是努力的，毕竟考了十次，肯定就连孔圣人也怕没有自己这份坚持，倘若自己还未成，那圣言便有问题，大问题！
又忽的，贾丘再次想到一句……
⼈告之以有过，则喜。
贾丘又不喜了，他是极其不喜别人说他缺点的，果然孔圣人还是孔圣人，自己不如是还有原因的，都怪——娘老子没教好！
一声叮当响起。
“贾丘？”
于是乎，自己是要做圣人的，就先要投好胎，选个教自己喜欢别人指出缺点的娘老子，最好是个文曲星的娘老子……
“贾丘！”
“于是乎——自己是会成圣的…”
“贾丘，开考了！”
“唔，什么时候的事儿！”贾丘看着发怒的发卷人，总于清醒过来，他慌忙拿过卷，听着考场里的嘲笑，他刚想怒骂对之，又猛地想起成圣的条件。
什么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类似之话。
于是，他对着嘲笑者站起，作揖道：“谢笑乎，谢笑乎。”
考场的人愣住，互相看着对方，因为愣住，便没人再笑。
觉得考场安静，贾丘满意的坐回位置，心想圣言果然无错，拿起笔，挺直身子，专心做题起来……
不知多久，这一轮倒是考完了。
天空的大日终于撕开残云，露出炽热的自己，小镇不再沉闷，反而光明彻底，刺眼万分。
又不知怎的，小镇开门的老三奔着脚步，冲进考场，跑在贾丘的身前，气喘吁吁。
“啊，你怎的？”贾丘好奇问道，“是有何事？”
“贾…贾丘……”老三喘着气，憋红了脸，猛吸一口气再吐出，略显惶恐的说道：“你娘死了！”
我娘死了？
贾丘笑了笑，作揖对老三道：“我娘自然是死的，她每日都没吃饱饭，怎的不死？”
“你是知道？”老三看着贾丘高兴的样子，愕然。
“我自然知道，我娘是必死的，因为我是要进京考状元的，她必然是死的。”
“状元！”老三张大嘴，愕然着。
“呵，必中的，必中的。”贾丘自信的点头，长须随着头一起摇动。
“呵，怪！怪！怪！”老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读了书的贾丘像个疯子，他也不愿再说，只是快步走出考场，临了走也不忘提醒一句，“你娘现在被街坊安置，现在没事的话，赶快买口棺材。”
“自然，自然。”贾丘坦然，他大意的接受了这个缺点。
也自然，自己是必中的，是要当天上的文曲星，娘不是仙神，又如何去当仙神的父母？
贾丘回到考场，准备着第二场。
“呵，听说你娘死了，怎么不回家？”
“我是必中的，这试是要考的，即使娘死，也是许考的。”贾丘觉得自己像个完人了，简直完美，他恍惚的笑着回答。
“哈哈哈！”考场的人又哄然大笑。
贾丘想起那只头被枝条穿过的猫，想起那只欲吃猫尸的狗，想起蚊蝇吞食着猫的血肉，想起母亲的尸骸，他的脸又发白了，但此刻他又想起圣人教诲，想到自己要当文曲星，想到自己是必中的……
他站起身，对着众笑；作揖；朗然，正气，发自肺腑的发声道。
“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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