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雪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的了,反正他看不清楚,听不清楚,说也说不清楚。
好冷。
好冷。
好冷。
他看着他,仿佛像在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又准备去拿一瓶酒。
他早就醉了,但还在下意识地说给我酒。
他掂了下那个包裹。既然酒还够,那就上酒。
这都是谁在推我,我这不是坐着好好的,怎么非得推我。
这茅草不是就我一个人躺着吗,我没挤着谁啊。
他决定靠在树后面歇一会儿,风太大了。
但只能歇一会儿,雪也太大了。
一百个淘金客里有五六个能活着把金子带出来。
但那五六个人一定要在路上歇脚。
他看着那酒鬼跟章鱼摊在沙滩上一样摊在桌子上,心想确实是这样一回事。
他觉得抓不住镐子,奇怪,为什么抓不住呢。
朝着石头凿,不是往下就有金子吗。
他的手为什么哆嗦呢,不就是凿石头吗,石头不难凿啊。
凿啊?凿啊?
山洞里能过夜吗?
不能,自己见过有人冻死在那里面,那是两周前的事,在北面,跟现在的这里差不多冷。
树下能过夜吗?
不能,不然自己就不会走到这儿了。
屋子里能过夜吗?
不能,因为这鬼地方不会有屋子去躲雪。
那那边是什么?
那是幻觉。
他不要酒了,又或许他还在要酒,但他已然听不见他在说话了。
他突然酒鬼能胡言乱语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这里除了他也就只剩他了。
他现在安静了,他也不知道除了风声还有什么能听的。
走?
跑?
这路好黏啊,跑不动啊。
这路好滑啊,不好走啊。
我鞋没变脚没变,怎么路不好走了呢?
我衣服没变包裹没变,怎么脑袋越来越难受了呢?
哦,我包裹沉了。
这是什么该死的包裹,让我每一步都走得这么痛苦,这是什么该死的包裹。
我亲手把这包裹装满,我亲手用什么东西把这包裹装满,我亲手封上这装满的包裹,我亲手把它背上,我亲手背着这包裹走了这么远,我真该死!
你怎么朝这儿走。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累了而已。告诉我你为什么朝这儿走。
我想朝这儿走。
你亲口说,这是幻觉,你自认为,一定会死在这儿。
可我怎样都会死。
你不是不想死在这儿吗。
可是我会死在这儿。
那你可看清楚了,你不会死在这儿。
我情愿死在这儿。
你真奇怪。
他消失了,他知道他没过多久又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再回来。
他死了吗。
他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之前喝了很多酒,也许下一秒自己就可以断定他死了。
这样的风,这样的雪,死了一个酒鬼理所应当,一个经营酒馆的人大赚一笔也理所应当。反正他会把所有的钱花到酒身上,也就是花到他身上。
那就把那些终归属于你的东西都拿走,反正你会拿走。
他会花那么多吗?
他为什么不花那么多呢?
我背着一筐妖精从北走到南,我背着一箩小鬼从北走到南,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不止想活着回去可怎么这么想死,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想不起来,我不记得,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不,我应该做了什么,不然我为什么本能的痛苦。不,我什么都没做,我不正是为了包裹里的东西才来到这里的吗?
包裹里的东西。
我包裹如果空了呢。
那我为什么来这儿呢?我不止想活着回去。
那我又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能拿了我的包裹,但请拿了我的包裹。我多滑稽啊,我多可笑啊,我的包裹啊,我在干什么啊......
这是幻觉。
无所谓,就当我已经死了。
死了的世界是这样吗,空空如也的房间,满地打滚的酒鬼?
是这样的,为什么不呢。
死了的世界还能遇着活着的人?
不能。
那你不是觉得这个人还活着吗?
那是因为我希望他死了,但我的希望往往是落空的。
那你觉得这个人死了吗?
他马上就要死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恶,我知道了。
他听到一楼的枪声。
有人。
他放下那个包裹,这个雪天很自然的不同寻常了。
他记得自己有一把枪,正如楼下的人有一把枪。
我谢谢什么东西...
还是我什么...
这怎么跟那东西上有点像......
这是真的。
就是他。
但好像又不是他。
他的金子呢?
他的金子呢?
是啊,他的金子呢?
那沾了血的金子呢?
大雪又持续了很久,大风也持续了很久。那个屋子也持续了很久。
在不久前的一天的什么时候,风声不变,大雪不变,屋子也不变。
会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裹,走到一个酒馆,然后,开始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