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驿马风来

冬天啊，冬天。雪花哗啦啦的抛下来，大风轰隆隆的冲进城，于是花草毙了命，树木落了叶，连那泥土都要冻成钢铁，江河都要封绝。人都说冬天是死的，我想这确实，冬天像是这松嫩平原的风光大葬，以往那盛景陷入沉睡，只留下无声的松花江，只留下那看不见的驿马山。

而你？你要听那无声的江水吗？你要看那看不见的孤山吗？我想，算了吧，那松花江的潮头已经可以行车了，那驿马山头的金马，岂不是也会安眠？

这冬日也许真的只适合沉睡吧。

那草木都沉睡了，那青松，那白桦，把叶子变色或是褪下，作自己的被褥。任风吹、任霜打、任雪暴、任冰寒，由他们吧！我将要入眠了。我梦见那春天里蓬勃的山，梦见虫鸣，梦见如冷泉一般哗哗的融水，梦见闪电与雷鸣。我不要睁开眼，我不想看到这冬。这冬，它把山路封的水泄不通，把曾经来来往往的生命拒之门外，昔日繁华的、喧嚷的林海，如今被那冬摧残的只剩一片纯白的虚无。我要入眠，我要一场有关于春天的梦。

那大江也沉睡了，那松花江，那少陵河，沉醉在自己的河床里。尘沙盖上来，冰雪覆上来，轮胎的印迹刻上来，采冰人的刀子刺上来。浪漫啊！然而浪漫无用，我那本该是奔腾入海的潮波，如今冻灭在我身上。我怀恋那夏天，我那江水泛滥如龙吼、我那波光灿烂如星斗。而这冬？谁爱这冬？只有那些把我的沉寂当做诗意、祈祷我这浪潮永远不再翻滚的人们才爱这冬天里睡去的我。可是无所倾诉，我只好入眠，在江面下做一场关于夏日的梦。

连那金马也都沉睡了，那除暴安良、显圣如神的仙驹，那苏城的、故乡的守护神，你为何冷眼看冬天蔓延？莫非你也怕冷？你怕这无情的冬日冻坏了你金贵的蹄吗？那么，人们何必为你塑一座神像？人们应当把它拆毁、击碎、砸烂！你那金色有什么威风？你那天宫来的金色如何比得上我们人类创造的、田野里的金黄！是的，你应当入眠，你应当做一场，有关于秋天的梦！

于是驿马山沉睡，于是松嫩沉睡，于是我所见的一切美好和自由都沉睡，于是人间的善与恶、美与丑都沉睡。

一切入眠了，一切沉醉在梦里，可是我依然听不见那无声的江水，我依然看不见那无法令人看见的孤山。

悲凉啊，可耻啊，愤怒啊，可是无济于事。于是，我也沉睡，我们都沉睡。可是沉睡当什么用——沉睡是无用的。

然而冬天啊，这令人痛恨的冬天让人不能够迈出一步，只好在火炕上安心入眠，我们期盼着在梦里听见江水，看见孤山。

我能否梦见你，我那江水？我想要梦见你翻滚的波浪，我想要梦见你浩荡的白烟，我想要梦见你，哪怕是四处泛滥，哪怕是你向我奔来！你知道我多么热爱你？可是，不是梦里，不是冬天。

我能否梦见你，我那孤山？我想要梦见你脱缰的野马，我想要梦见你雨夜的交响，我想要梦见你，哪怕是泥泞无比，哪怕是你崩塌成灾！你知道我多么怀恋你？可是，不该是在梦里，不该是在冬天。

何止是江水，何止是孤山。我能否梦见你，我那东北？我想要梦见那工厂的浓烟，我想要梦见那闪光的机床，我想要梦见那沸腾的人群，我想要梦见那崭新的世界，我想要梦见我未能所见的那些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东北啊，故乡啊，驿马山啊，你知道我多么想要见证你的伟大？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冬天！

我在冬夜里沉睡，眼角或有几滴热泪。我知道，在那彼此不相通的梦里，会有人梦见雄狮百万，会有人梦见人生浪漫。会有人梦见理想在地狱沸腾如海，会有人梦见繁华在天国更新迭代。

而我梦见那孤山，我梦见驿马山头，有风吹来。

我期待那孤山可见，我期待那驿马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