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好像永不停歇的大雨一直是这座城市的一个标志。
灰蒙蒙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雨水落到地面的声音,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高楼也变得虚幻,只有眼前的街道是真实的,尽管,看不见尽头。
有爆炸声吗?那燃烧的,是火焰吗?蓝紫的霓虹不再清晰,周边的喧闹如此遥远,只有那街道上,那辆淹没在雨水里的车,是那么的醒目。
冰冷的雨水没有感情,驱走了火焰,刷去了血液,从未如此期待的鸣笛却姗姗来迟地响起,命运的玩笑总是无处不在,象征着救赎的白色出现在眼前,带来的却是绝望的宣告。
白布遮住了人与人之间的间隔,也遮住了希望,直到最后,当铁柜合上,留下的,只有那紧紧抱在怀中的盒子。
“脱离梦境。”
世界变成了灰色,然后逐渐变得虚幻,最终消失,只剩下了无光的黑暗,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晰。
“……下一站到达,上城区入口站,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同时,感谢您选择天河交通,天河交通永远是您出行的最好选择。”柔和的女声从头顶的位置传来,颜煌摘下插入后脖颈接口上的芯片,视线中的黑暗逐渐消退,黄白相间的车厢出现在颜煌的视野里。
坐在对面低头闭眼休息的公司人士微微抬头看了颜煌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弥补缺失的睡眠,西装革履的打扮也难掩那过度加班后的疲惫。低下头,微微吐出一口气,颜煌把记忆芯片塞入腹部改造后的储物区。
“……不是都说好加三百我提早赶过去吗,为什么又突然变价,搞咋子吗……”夹杂着地方口音的方言从颜煌的左边传来,用余光扫去,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叔神情激动地与空气对话,湛蓝的义眼闪烁着白光,粗壮的义体右臂紧紧攥住一个陈旧的手提工装包,他的旁边,一位穿着精致的中年妇女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撩了撩金色的短发,起身走到远处的另一个位置坐下。
颜煌小心翼翼地往右边微微挪了个位子,侧过头,放任脑袋倚靠在后方的窗上,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城市高空轨道架设在鳞次栉比的大厦之间,阳光从高楼间的空位洒落,透过窗户,映在颜煌的眼中,偶有少量的浮空车从城市高轨的旁侧一闪而过,清早的阳光将这个城市从黑暗中唤醒,街上也出现了行人。
“已到达,行政区站,下车的乘客请走右侧车门,上车的乘客请走……”当车门打开,提前站在门前的颜煌自然地走下车,离开逐渐变得拥挤的站点。
林立的大厦遮住了本该照在人行高桥上的光芒,深蓝的巨鲸投影从一栋大楼中钻出,无声地融入另一座大楼,浮空车时不时从城市的上空穿过,穿着西装的上班族三三两两并肩行走,闪烁的义眼中浮现的消息框不断地接受或是发出消息,牵着机械犬的老人带着自己的孙儿去上学,道路从地面向上延伸,绕过高楼,交织、会合,构建了宛如迷宫的立体线路。
熟悉地穿过已经走过数百遍的路途,颜煌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人脸验证通过,欢迎回到新城警局,颜煌警官。”绿色的荧光扫过颜煌的面孔,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冰冷的电子音响起,警局大楼的门缓缓打开。
“颜煌警官,你最近负责的案件是编号371354的古董失窃案,专案组组长卫沉警官在十一分钟给你留言,让你前往26楼找他。”大门旁边,警局专属机器人小E将圆滚滚的脑袋转向走进来的颜煌,“知道了小E。”伸手拍了拍小机器人光滑的脑袋,颜煌哼着小调走向电梯。
从大门走到电梯前,颜煌也没碰到一个熟悉的人。按下按钮,不到一分钟,电梯就在一楼停下,随着电梯门的关闭,电梯开始缓缓上行,全钢化玻璃的外壳让颜煌能轻松地看到外界的景象,与夜晚的满城霓虹截然相反,新城的早上看上去却显现着一种平和的宁静,昼与夜的顺序在这座城市似乎颠倒了过来,各色各样的高楼和贯穿在城市地面与空中的道路组成了这座城市的表象。
“叮。”电梯门上的灯亮起,门向两侧缓缓分开,颜煌迈步而出,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未等房间的主人反应过来,来者就已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哎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茶。”颜煌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走向办公桌,把手伸向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伸出的手就被毫不客气地拍走。
“别这么无聊。”卫沉笑着端起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口,颜煌也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只是耸了耸肩,就走到旁边的沙发坐下。
“怎么样,全新的身体配置能适应吗?”茶水冒出的白色雾气吸附在卫沉的平光镜上,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视线。
“很好,不,应该说非常好。”下意识地摸向后脖颈,颜煌露出笑容,“这款最新型的军用植入体和配套芯片比常规军用型强上太多了。”颜煌把后背上的衣领向下拽了拽,露出安装在脊柱上的暗金色植入体的一角,“信息处理速度、反应速度、义体连接度都提升了很多,最关键的是对人体的负荷与常规军用型相差无几。”
“嗯,下次你要是能像上次那样立功,你的义体或许也有机会提升。”点点头,卫沉放下手中的小瓷杯,低着头,手肘靠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抵着下巴,神色变得严肃 “今天早上两点,又有一批货从下城区的黑市流出了。”
颜煌神色一凝,十三天前,上城区一位私人博物馆馆长从另一座城市的朋友手中收来了一批价值高昂的古董,在送往机构鉴定的路上被一伙不明人士袭击,古董失踪,而就在九天前,外城区黑市中有部分这些古董流出,警方进行了跟踪,可三天前,在警方的暗哨监控下,竟又有一波古董在黑市出手,而关于卖家的身份调查至今仍没有丝毫进展。
“还是和之前一样吗?”颜煌问道,卫沉松开手,身子向后倾,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一样,都只有部分古董,买家也都是经掮客介绍,而且中间环节不止一轮,等我们找到第二位掮客的时候线索就断了。”
“第二次了,提前留意的条件下灵童也没找到线索吗?”颜煌有点不敢相信。灵童是XX市警察局的市级权限AI,负责案件的信息处理和对全市的犯罪监察,任何在公共监视器范围内的案件它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通报给警方。
卫沉笑了笑,“很难想象,对吧,但事实就是这样,在交易开始的十三分钟前灵童观察到了买家离开据点,五分钟后买家进入下城区的黑市,脱离灵童的观测,八分钟后我们的人也乔装进入黑市,正好碰上买家带着货物离开,一部分人跟上他们,另一部分人去寻找卖家却一无所获。”
颜煌眼睛微眯,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人呢?”卫沉知道颜煌的意思,“在审讯中,但奇怪的是那名买家和他的手下对卖家的外貌都没有任何印象,经过分析他们说的并不是谎言,关键的是义眼内部的记录功能在那一段时间却恰好失效。”
“知其所在,失其行踪,这不是那些赛博行者口中流传的幽灵骇客,我一直以为这就是个传说。”颜煌感叹。
卫沉点点头,“是,这也是这起案件最奇怪的一点,这就相当于一个拥有足以对城市造成威胁的技术的黑客,能轻松地建立数百个资产无限的账户,却用他的技术去一户普通的人家盗窃。”,“所以今天我就是去下城区打探消息……”,“不,你还是继续在上城区巡逻,最近上城区公司那块地方疑似有某种药物在那些普通白领阶层流传,导致近日赛博精神病爆发的频率显著增加,有些大人物发话了,要加大巡逻力度。”
“啧。”不爽地皱起眉头,颜煌起身准备离开,“这几天估计我们在下城区的情报人员放出消息后那伙组织应该很快就会上钩,你最好做好准备。”卫沉再次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这次如果你能再次立功,你的配套义体应该都能再提高一个档次。”搭在了门把手上的右手停顿片刻,颜煌嘴角微微上扬,恍若什么都没发生,拉开门把手离开房间。
……
太阳沉没在城外荒原的地平线,梦幻般的蓝紫霓虹悄然在这座城市蔓延,炫目的华灯让人分不清昼与夜的区别,离开岗位的人们踏上回家的旅途,街边各家餐饮店的牌子已然开始闪烁,改造后的墙壁上播放着广告,亮起的高楼大厦揭开了夜的序章。
铁轨与车厢的摩擦声穿过车厢壁钻入颜煌的耳中,疾驰的高轨上,颜煌揉了揉僵硬的脸,让自己放松下来,“能不能往旁边坐一点?”,“啊,好。”颜煌往左侧挤了挤,腾出一个位置给刚刚上车的一个老者,“谢谢啊,年轻人,像你这么有礼貌的人现在不多了。”在颜煌旁边坐下的老人把背包脱下放在膝盖上,颜煌侧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浑浊的眼珠,老人扯起嘴角,露出残破的牙齿。
“原身者?”颜煌闪过这个念头,却并没有说出来,“哎,年轻那会儿不懂事,盲目地跟风反对改造人体,现在年纪大,身体不好,后悔咯,可惜现在来不及哎。”老人笑着的脸上挤着密密麻麻的皱纹,颜煌默默地听着,没有回话,他不是很习惯与陌生人交谈。
“小伙子挺不错,我看你这植入体蛮高级的嘛。”老人似乎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自顾自地在那里说着话,“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改造都不好混哦,脑子根本就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老人似乎陷入某种追忆,眼神逐渐涣散,声音慢慢变小,嘴唇却未曾闭合,仍在一上一下地开合。
颜煌不再理会,开启植入耳中的耳机,让音乐掩盖老人的碎碎念,人群不断地进出车厢,“已到达,中城区福安站,请……”在广播声中,颜煌穿过喧嚣的人群,走下车,朝着自己的家走去,身后的车门逐渐关闭,似乎心有所感,颜煌转过身,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视线,没能看到那个刚刚坐在他身边的老人,对着渐渐合上的门缝,朝着他离开的放向,浑浊的眼睛中依然映照着颜煌的身影。
……
橙红的灯管时不时暗淡一下,颜煌绕过发光的广告牌,推开玻璃门,掀起门后的帘子,走进这间违规修建在室内的烧烤店。
推开门,不算浓厚的油烟带着嘈杂和酒味铺面而来,几名穿着西装的人放下白日工作时的正经面具,拿着烤串边吃边聊,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大笑,旁边穿着布满油污的工作服的工人也抓着空荡荡的酒瓶,兴致勃勃地坐在他们旁边听着。
颜煌面无表情地挤过拥挤的桌椅,来到一个经过焊改后兼具柜台、烤架、酒柜的多功能吧台前,在桌子后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握着一大串烤肉,不时地来回翻转。
店主稍稍抬起头,暗红的电子眼扫过了颜煌,“来啦,老样子?”,“嗯,二十串合成肉。”颜煌心念一动,一个支付界面就出现在他的视界中,“要不要来点酒?我这边新到了一批,没兑工业酒精的,比不上那些有牌子的,但也不错。”放下手中的串子,店主伸手擦去光头上的汗珠,转身从身后的柜子中重新拿出一批烤串。
“不用。”随着转账结束,视界中的界面消失,颜煌绕开人群,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旁边的桌子上,几个醉汉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也恰好让这个位置显得还算清静。
把桌上的酒瓶往中间推了推,随手把散落的铁签扫到对面,颜煌拎起地上一根连在墙上的黑色电线,对准后脖颈的接口,没有丝毫犹豫地插了进去。
瞬息间强劲的电流顺着接口流入安装在颜煌颈椎上的暗金色植入体,“呜啊。”低哼一声,强烈的刺激瞬间传遍全身,紧接着这种刺激感瞬间回缩至颈椎附近,最终变为后背上的平缓波动。
“让开点!”店主推开过道上的几个年轻人,用魁梧的身躯挤到颜煌身边,把手中的盘子放下,一屁股坐了下来,“真想要你这个植入体啊,拿到这玩意去下城区我也能混的开了。”布满横肉的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伸手碰向颜煌的后背。
“你要能进机动队在里面立功,你也能拿。”毫不客气地拍开店主的手,颜煌抓起合成肉烤串,不顾滚烫的热气直接塞入嘴中。
“可惜我没背景也没文化,考入机动队真特么的不现实。”叹了口气,店主举起自己银灰色的金属手掌,然后狠狠捏紧,发出一阵金属挤压的声音。
与真肉无二的口感顺着神经传入大脑,让颜煌在一天的疲倦后得到了淡淡的满足,店主没有在意颜煌的冷淡,努了努嘴,习惯性地抓起面前的几个酒瓶子晃了晃,找到半瓶没喝完的,直接灌进嘴里。
“嗝——”用袖口擦了擦嘴,店主注视着颜煌,“最近对我这种抓的不严吧。”颜煌放下油腻的铁签,脸上出现少许的疲惫,摇了摇头,“非法改装居住空间不算什么,如果真有人来抓你打下点就好,最近主要是上城区那边比较忙。”
凶悍的脸皱了起来,只给眼睛露出一条缝,却露出与外貌截然相反的狡黠,“很忙?上城区那边……”,“叮!”颜煌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红光,一条通讯申请出现在他的视界。
“接通。”颜煌正了正神色,身旁的店主与颜煌的眼神交汇,心领神会地停下口中的话,端着只剩铁签的盘子起身离开。
“喂?”没等颜煌询问,卫沉的视频影像就已开口,“鱼儿上钩了,之前去下城区的情报科已经伪装成买家,表露出对货物的兴趣,目标已经表露出接触意向,但目前我们仍然找不到他们的痕迹,高层已经表决通过,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晚就将进行交易,你先去中城区三号据点,在那里与队伍会和,跟着队伍进入下城区,务必完成对罪犯的捕获。”
卫沉神情严肃地完成通知,颜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等他再多询问,卫沉已经急匆匆地挂断了通话。
“怎么,又有任务?”视界再次颤动,一条消息弹出。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颜煌低下头叹了口气,回复道:“都是社畜的命啊。”已经回到柜台后的店主扯起脸上的横肉,露出同情的笑容,“我也不敢多问,你没吃完的等你下次来在算啊。”,“谢了。”扯了扯衣领,颜煌穿过仍在侃侃而谈的人群,拉开店门,冷风吹过,驱散了油烟和人群带来的暖意,颜煌拉紧自己的风衣,走入布满霓虹的街道。
……
二十一世纪末的城中水渠,曾经浩大无比的工程,如今被下城区人们戏称为“环城河”,这个曾经的奇迹已经被弃用多时,如今,只不过是作为一些工厂处理废水的场地和缺少管制的下城区的垃圾场,浑浊的黑色河流上漂浮着众多的白沫,翻滚的浪花卷动着不一的垃圾,刺鼻的气味让人难以接近这条中城区与下城区的分界线,在河的那边是犹如白昼的灿烂灯火和高耸的摩天大楼,而河的这边堆砌着二十二世纪初那场战争后的老旧建筑,和下水道中飘出的腐烂气味,几十米的距离,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却共同地组成了这座城市。
地下。
在不同的位置,此刻,有几十个不同的人做好了伪装,向着下城区的方向前进,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散发着垃圾的恶臭,然而,隐藏在这贱烂的外表之下,是精心改造过的义体,和隐藏在义体中的杀戮武器。
“我恨这个任务。”跟颜煌搭队的是一个顶着肥硕的啤酒肚和脏兮兮的胡子的男人,他将靴子从地下管道上的一层污泥中拔出,奋力地朝旁边踢了两脚,让走在他旁边的颜煌不得不无奈地让开。
“前辈,差不多得了。”尽管外貌看上去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废物的典型,但已经五十多岁的林城却依然有着在三个月前凭着一己之力端毁一个贩卖非法梦境芯片团伙的能力,多番改造后的身体能在悄无声息间掏出让人轻易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物品并付诸行动。
“还是太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才会知道,功劳并不是重要的,活着好好享受才最重要。”林城扶了扶自己的腰带,让开了位置,颜煌苦笑着走上前,攀附着被锈蚀铺满的栏架,向上爬去。
沉重的摩擦声从小巷中传出,又很快消失,地面上,一块普通的井盖被挪开,颜煌率先钻了出来,紧接着林城也以不符合外貌的灵巧爬了上来,然后将井盖推回原来的位置。
街道两侧改造后的墙上播放着广告,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穿着破烂的乞讨者已经摆好收款端,扯了扯衣服,露出消瘦的身躯和残破的老旧义肢,义肢的人造皮肤早已脱落大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电线,坑坑洼洼的地面布满污水,密集的建筑群间数不清的电线交织,如蛛网般遮蔽了看不见星辰的天空。
二人的双眼发出黯淡的光线,在他们的视野中勾勒出一个光幕地图。搂紧破旧的灰袍,二人穿过废弃的街道,偶尔抬头,能看到灰色的居民楼的窗户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此刻,颜煌和林城都已停止交谈,沉默地走过一条条压抑的街道,终于,在颜煌已经无法记清来时路线的时候,走在前头的林城停了下来。
“到了。”地图上的黄色路线随着到达终点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箭头指向二人身前,被深红色标注的圆形区域囊括了一片不小的范围,周边不同的方向,几十个分散的绿色光点呈现在地图中,陆续进入了深红区域。
错落式的住宅楼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古时城寨的感觉,楼体间狭窄的空隙被一条条楼梯给塞满,让人感觉密封和压抑,楼外的墙壁贴满了旧时的广告,覆盖其上的是重重叠叠的混乱涂鸦,霓虹的废弃广告牌宛若尸体上的蛆虫,探出楼层,从地面蔓延至楼顶,闪烁的字体颇具上个时代的风格,绚烂的刺目,与楼房的废旧相称,竟有一种荒诞的迷醉。
街边的路灯下,几个高大的那人走出昏黄的灯光,来到颜煌二人身前,“来这边干嘛?”毫不掩饰的恶意铺面而来,不曾覆盖人造皮肤的义体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隐藏在衣物下的枪械让宽大的夹克凸出一块区域,冰冷的蓝色义眼不断地扫视着来客。
“带年轻人来玩玩。”林城上前一步挡住了不怀好意的几人,在颜煌没来得及看清之时,林城的双手一抖,就已将一叠芯片塞入身前的人上衣的口袋中,“嗯?”威胁性地哼了一声,带头的男人不动声色地颠了颠口袋中的分量,“人造梦境,一小时,都是没副作用的,没有小作坊的垃圾。”林城面庞上的肌肉挤出一个毫无违和感的猥琐笑容,那个男人笑着点点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挥挥手,让开一条路。
颜煌低着头,跟在林城身后走进布满涂鸦的大楼,白色的灯管离头顶不过几寸,让人下意识地低头,垃圾被扫到过道的两侧,“你似乎不是很惊讶。”林城看着自己的后辈,眯着眼睛,从上衣的内衬中掏出一根揉皱的香烟,放入嘴中,伸出右手,食指的指甲弹开,淡黄的火苗点燃了烟头,“之前来过。”颜煌此刻的表情有点微妙,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林城没有在追问,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尼古丁钻入换了不知多少次的电子肺片,“呼。”吐出的白烟在空中绽放、消散,只留下刺鼻的味道,宣告短暂对话的结束。
推开一道铁门,随着锁头处的铁链在地面上拖曳发出刺耳的噪音,一条向下的楼梯出现,微弱的嘈杂也从下方传来。
“走吧。”把烟头按在墙上,林城带头走入地下。
当夜晚拉开帷幕,地表之上的下城区远远没有环城河的另一半热闹与繁华,但在地下,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宛若进入另一个世界,下城区的地下远比任何初到者想象的要大得多,纵横的廊桥将巨大的洞穴连接,构成蜂窝般的盛景,向脚下望去,根本看不见底部,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行人和摊贩,以及数不清的房屋和廊桥,路上看不到任何一处监控,仿古的灯笼架设在各个屋子的外边,红色的灯光照亮了地下,虚拟投影广告在立体的空间内穿行,经过改造布满网络接口的墙壁做成了青砖的样式,与天马行空的涂鸦形成鲜明的对比。
每条廊桥上都能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人双目闪烁着蓝光,将墙壁上的接线插入植入体的接口,在梦境中成瘾,丝毫不在意多少电子病毒顺着连接入侵他们的躯体,剥夺这些连器官都没有利益的可怜虫最后一丝价值,画着浓妆的女人站在路灯下,扯出妩媚的笑容,顶着木讷的眼神,寻找眼里透露出欲望的陌生人,黑工坊排出的废水顺着管道流出,在巨大的空间内形成宛若瀑布的景象,众多的赌场人声鼎沸,却没有人会去注意后门时不时被丢进垃圾桶的麻袋。
生活在这里,无论你是怎样的人,终究会被推入贫苦的生活和堕落的环境组成的染缸,最终,成为这麻木不堪的众人之一,沉迷于虚假的纸醉金迷中,直至生命走到尽头。
“滚。”拧住伸向腰间的小手,颜煌冷冷地发力,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一把小刀就向他的心脏处刺来。
“砰。”林城收回自己的脚,刚才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毛贼被踹进人群中,飞快地拉低面罩,迅速起身,片刻后就融入了人群,周围的人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注意力。
地图依然存在于二人的视界中,可以看到,从各个方向聚集而来的绿色光点已经全部进入了深红区域,而在深红区域的中心,几个蓝色的光点已经在一个地方停留在一个位置不动许久,“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人打我们主意了。”林城踢开脚边的一个瘾君子,那个瘾君子只是咯咯咯地蜷缩着身子发笑,颜煌的双手收进长长的袖子中,此刻如果揭开他的袖子,就能看到原本普通的两只手都已裂开一条缝,露出隐藏在手臂中的凶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穿过复杂的廊道,二人已经越发接近蓝色光点代表的伪装人员所在,但是无论是颜煌还是林城,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呼——”火星随着吐气掉落在地上,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已经是第三根了,然而大量的尼古丁依然无法平复林城不安的心情,颜煌的眉头已经牢牢紧锁,神色变得阴沉。
“有问题。”颜煌打破了可怕的沉默,周边依然是混乱的嘈杂,地下黑市浮于虚表的繁华依然撑着它那华丽的外衣,但是二人心中的不安已经达到极点。
吐掉燃烧了半截的烟,林城露出苦笑,“完犊子,出大事咯。”原本情报中提供的交易时间已经过去两分钟,然而本该提早收到的集合指示却迟迟未曾出现,异常的情况让原本热闹的黑市显得有些冷清。
“我恨那些不想加班的老爷,说什么听从接应那伙人的指示,不需要宏观指挥,结果现在屁点动静都没有。”用恶语发泄着内心的不安,林城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小巧却致命的枪,颜煌没配合林城一起通过咒骂来缓解紧张的氛围,落后了一步,调整自己的转向,让自己能在第一时间与林城背靠背形成照应。
地图上,绿色的光点已经将蓝色光点包围起来,林城他们此刻已经成为离包围圈中心最远的那支队伍,而对应现实世界,机动队的人已经分散在那栋朱红色小楼的四周,全副武装的队伍依然维持着伪装,交错着绕着这家在地下黑市小有名气的饭店巡逻,饭店内依稀能听到热闹的喧嚣,但诡异的是,原本早该下达的指令却迟迟不曾出现。
“看出什么没有。”颜煌二人靠着廊桥坐下,通过视界上的聊天窗口进行交流,林城在那边警戒,而颜煌则闭着眼,不让使用记录功能而发光的义眼引起注意,“没有,我们来的还算早,但记录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或团体具备携带古董进入楼里的能力。”眉头紧皱,颜煌一遍一遍地重复播放义眼的记录,“麻烦啊,明明是我们提的要求,结果依然能提早做好准备吗?”指关节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林城注视着那大门紧闭的朱红小楼,眼神逐渐放空,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突然,地图上的场景骤然间发生了变化,“有人提前进去了!”猛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在多掩饰奇怪的行为,被另一组人突然的行动影响的二人也向着朱红小楼靠近,楼内,另外两名参与行动的机动警员在没有得到通知的情况下,做出与大部分同僚截然相反的决定。
“真的没问题吗?”嘴上与满脸笑容的服务员搭着话,稍显年轻的成员心思大部分却放在了视界里的对话框上,“肯定有问题,应该是很强的黑客,但应该不至于能攻破灵童的封锁探查到今晚行动的情况,所以只要我们偷袭成功,今晚的功劳的大头就是我们的了。”年长的那位忍住脸上的笑容,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表彰时自己的意气纷发,然而长期训练的素养让他依然拥有在突发的情况中立刻应对的能力。
二楼比一楼的环境清静了不少,少有地用了木制的材料制作的走廊和少见的盆栽让二人侧目,“二位说的朋友到底是……”脸上带着机械化微笑的服务员还未说完话,那个年轻人就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一个隐秘的插头从他的掌心中弹出接上服务员脖颈上的接口,巨量的杂乱信息流瞬间冲垮了服务员的植入体,让她失去意识。
没时间把服务员拖到一旁,当动手的那一刻,被发现的倒计时就已经按下。把从服务员袖口中掉落的军刺踢到一旁,二人在保证安静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走廊前方那间情报中目标的位置。
两侧的隔门阻隔了各个包间内的交谈,但依然能听到隐约的话语,可出乎二人的意料,前方似乎有些安静过头了。“准备。”低声提醒了队友,年长的那位手臂已经变形,银白的螳螂刀代替了小臂的位置,这家小酒楼是仿造古代的风格建筑,隔门是一种特殊的隔音纸料,刀口轻轻抵在门上,屋内的光源将屏风的影子打在纸门上,让二人更加确信行动的隐秘和成功,也让他们忽视了那异样的安静,下一刻……
“我靠,怎么也没人说一句。”同样行动的其他队伍已经炸开锅,互相认识的熟人开始交换信息,林城恶狠狠地拍了一下腰间的肥肉,“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两个臭小子,我回去指定弄死他。”颜煌咽下一口唾沫,警惕地盯着周围。
热闹。夜晚的黑市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多,往来的人群带来嘈杂,让人心生厌烦。安静,却又同样诡异地适应着此刻的地下黑市,被几十个机动警员包围的小楼静静的矗立在那,宁静,没有丝毫反应,但在此时,这份宁静却成了最大的威胁,让周边这些不怀好意的恶客被迫止住了内心的蠢蠢欲动,无法观测的楼内似乎潜藏着一头恶兽,静静的等待着来人进入它的餐桌,此刻,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已然混淆,而二者间唯一的联系,是那个地图上,与蓝色光点愈发接近的两个绿点。
未曾改造的左掌渗出汗水,林城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颜煌站在原地,身后暗金色的植入体却已开始微微颤动。
一秒,蓝绿间隔十五米。
两秒,蓝绿间隔七米。
三秒,蓝绿间隔四米。
四秒。
五秒。
人们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让人生在留下众多的不得志后戛然而止,但总有那么些时候,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那是度日如年的痛苦,是心跳在胸腔中的加速,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然而,一切终有尽头。
比声音更快的是地图上那牵扯人心的变化,突兀的,两个绿色光点消失地图上,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所有的蓝色光点在一瞬间同样消失。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随后是爆发般的心跳和当机立断的行动,隐匿在廊桥人群中的机动警员脱下身上碍事的伪装,展露出改造后的全貌,恍若从体内长出的武器在一秒内待位,对准了朱红酒楼的方向。
惊呼声还未响起,更大的变故就从酒楼中爆发,剧烈的轰鸣炸响,不可见的波动扩散,无论是其他食客,廊桥上的路人,还是机动警员,除非没有改造过的原身者,所有的机械义肢和植入体上都蹿起电火花,精密的线路烧毁,有些过于老旧的型号甚至引起小范围的爆炸,以朱红酒楼为中心,周边所有的灯火骤然熄灭,让灯火通明的地下黑市骤然暗下去一块。
“EMP!”如此巨大的响动自然引起周围的人注意,当远处上空的一座廊桥上一个人喊出这个名字,整个黑市本就畸形的秩序骤然崩塌,因为EMP的严格管控,现在与这个名字挂钩的只有一个势力,军方。
远处的混乱与此刻酒楼旁的颜煌毫不相关,仍处于麻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凌乱的意识闪过无数杂乱的念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军方的阴谋吗?”、“这种东西怎么会和卖古董的牵扯到一起……”
连绵不断的惨叫和咒骂此起彼伏,因为EMP的威力,颜煌此刻的境况前所未有的凄惨,双目失明,失去视觉,浑身上下被疼痛侵袭,失去控制,庆幸的是他仍保留着一定的理智,没有昏迷。
过滤掉无意义的嘈杂,颜煌尝试着忽视杂乱的念头,集中精力,聆听着风中的信息,他只希望能听到这地下黑市的管理者的手下到来,或是那伙目标人物的离开,至于任务,已经被他甩在脑后。
人往往在经历了不如意的事情后,会碰到接踵而至的更多苦难,无法分清方向,但是颜煌能清晰地察觉到耳中的哭喊与惨叫逐渐变少,而这,意味着他的希望落空,并且情况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展。
耳中的喧嚣渐渐停息,失去视觉的颜煌同样失去了判断能力,“咚。”食指微微抽动,叩击了下地面,开始恢复知觉,许久不曾出现的恐慌占据了颜煌的内心,“不行,我还不能死,我还要……”
“噔,噔,噔。”脚步声缓慢而连续地向着颜煌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踩在地上,也踩在颜煌的心上,“噔,噔。”脚步声突然在颜煌身边停下。
有人说过,人在死亡前最后一刻,对于死亡的恐惧会消散,走马灯将会播放一生的片段,而死前最后的念头,他们说,是那个最大的,未能完成的遗憾,“可惜……”
“可惜什么?”沙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几秒过去,颜煌原本停滞的意识渐渐回过神来,等等,我没死。
“提到21克的东西,你第一个会想到什么。”与此时此刻的情景截然无关的问题被苍老的声音问出,打断了颜煌本就混乱的思绪,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似乎本就没期待颜煌能做出回应,那个疑似老人的声音继续说着,“大部分人和你一样,第一时间根本就不会想着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会觉得我有病,你没在心里骂我,我还挺欣慰的。”
这老头指定是疯了,在还未过去的短短几分钟内,不曾设想的一切让颜煌的大脑宕机,重启后的大脑忽视了周边嘈杂的消失,将注意力集中在老人说的话,等等,这个声音……
“你知道灵魂吗?学术界一直有一种说法,灵魂存在实体,而这个实体的质量,就是二十一克。”似乎确实在哪里有看过这种说法,但这种事情根本没法验证,而且有什么意义?这个声音,为什么感觉在哪里听过……
“……但是,真的是所有的灵魂都是二十一克吗……”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该死,到底是谁……
“……如今的世界早已被证明是唯物主义的,但曾经出现过的唯心主义为何会存在……”疯子,这个声音,可恶,脑子还是好疼……
“……没关系,每个人都会觉得我们是疯子,其实我要说的唯心理论与过去的不是一码事,只是名字一样,至于我的理论,第一条,即是世界是唯心的,而灵魂是唯心的力量……”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真的好笑……
“啪!”清脆的响指声响起,没有任何前兆,本该损毁的义眼突然又恢复了“看”的功能,然后,颜煌就看到了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是你!”嘴唇微张,舌头却依然僵直,无法说话,眼前那个站在他身前的老人,赫然就是下午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原身者老人,老人露出残缺的牙齿,向着仍躺在地上的颜煌鞠了一个躬,“新城大学考古学教授,许默,向经过肉身改造灵魂依然超过二十一克的人类问好。”
沉默,此刻的颜煌脑袋已经宛如被搅拌后的糨糊,无法思考,在短暂地理清思路后,他勉强地撑着恢复了一点知觉的手臂坐起,不熟练地操控着嘴巴发出声音,“你,们,是谁?”
“原身灵魂教派。”许默一直对颜煌保持着和蔼的态度,如果忽视周围和他穿着一样黑袍的人和昏迷了一地的人群,他或许能让人感到邻家老爷爷般的亲切,“你们,是,怎样做到的?”这个问题包括了太多内容,抢劫、售卖、消除痕迹、EMP、凭空让人昏迷,还有不应该恢复的视力……
老人脸上的笑容此刻变得神圣,“这就是我们教派的教义,也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你所想的那一切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实现,但是,我们的教派掌握了唯心的力量。”许默蹲下身,向颜煌伸出手,宛若时光长河逆流冲刷过颜煌的身躯,伤势消退,回到了EMP爆发前的状态。
“我们教派……”话音未落,哑光的漆黑刀锋朝着许默的头顶落下,没有任何前兆,呼啸的锋刃带起微风,以爆发性的速度接近老人头发稀疏的头顶。没有什么金铁交鸣的声音,也没有血花的四溅,颜煌眼前一黑,等到恢复视线,身子已经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上城区还差一个点位。”一个黑袍人走了过来,许默朝着颜煌努努嘴,“不用担心,先撤吧。”似乎许默的位置不低,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袍人点点头,转身招呼着其他人离去。
许默跟了上去,回过头朝颜煌招了招手,颜煌眯着双眼,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面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哎,聪明人总是想太多。”许默叹了口气,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颜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对上老人浑浊的双眼,颜煌发现,此刻,那双人类原装的眼睛,正违背着他的常识,闪烁着星辰般灿烂的光。
“轰!”不存在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洪流般的信息涌入人类平凡的大脑,揭示着世界的真理。
世间万物都存在着灵魂,一颗草,一束花,一条鱼,亦或是一个人,生来就有着灵魂,世界上的一切,亦都有着规则,时间,空间,引力,物质……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是定数,无法改变。
生命体是出现在世界上的奇迹,它们具备这种名为灵魂的东西,灵魂凌驾于规则之上,却无法独立存在,肉体束缚了灵魂,却构筑了名为生命的奇迹,而在这种奇迹,在经历漫长的时光洗刷,会留下奇迹中的神迹。
每个生命体的灵魂重量似乎被造物主设定好了,每个种族的成员都完全相同,但是,放眼寰宇,有那么些生命体挣脱了造物主的束缚,灵魂超越了肉体,而它们发现,当灵魂超越了肉体,它们的所思所想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世纪。
超越种族的寿命,改天换地的伟力,逆转规则的传说,于是,它们从它们变成了祂们,而后世给祂们冠以的名字,叫做神明。
然而似乎造物者在抛下这个世界后又一次重新拿起自己的玩具,然后发现了这群盗窃权柄的冒犯者,历史已经无从记载发生了什么,只是神明的历史在某一天彻底消失。
然而,生命的奇迹依然存在,但是比起那遥远的历史,后世的规则似乎更加严苛,偶尔出现的奇迹往往也不过是微小的浪花,比起其他生命几乎没有差别,不起眼,不突出,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定轨。
我们不知道造物主是否仍然在观测着这个世界,但是曾经盗取权柄的神明却留下了遗产,我曾主持过一次考古,就在如今的地下黑市,那里,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看到了,神明的遗体。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瑰丽的空间,我也失去了记忆,但我成功成为了那些奇迹的一员,我的灵魂突破了肉体,我看到了崭新的世界,也看到了那个违背了生命的黑手。
二十二世纪初,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响,参战的双方并不是国家的联盟,而是那个在实验室诞生、设定为带领人类前进的AI——终极,和人类,结局无法评判好坏,AI统治了世界,而人类也消弭了分歧,成为了一体,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磨合后,人类已经习惯了那个引领着文明前进方向的智能,然而,我窥见了终极对人类的控制。
人体改造是在那场战争后提出的话题,由于对于人类进军星际的帮助,加上那个第五次技术革命——神经信息技术的成功,这项议程通过并向全世界推行。
就像曾经的科技革命一样,每当新事物现世,都不会缺少顽固的抵抗之人和那些无知的跟风舆论者,但也和从古至今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反对的呐喊最终还是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
因为,真的方便。
然而,人体改造,破坏了生命的一环——肉体。灵魂居于大脑,却与肉身的每一处息息相关,原身的肉体会完美的与灵魂共存,可肉身的永久破损,会造成灵魂的受伤,而反映在表象的,被人们称之为,赛博精神病。
人体改造方便了人们,可同样把人们脖子上的绳索交到了终极的手中,AI可以轻易地侵入任何一具改造体,这是对生命的亵渎,而改变这一切,就是原身灵魂教派的目的。
……
数不清的信息冲刷过大脑,然而,此刻的颜煌却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只是神情却变得极为冰冷。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终极现在听不到。”许默平和的目光扫过颜煌身后扭曲的空气,脸上的微笑一闪而逝。
“地下黑市的主管是你们的人,那些古董,是另一批神明的遗产。”
许默点点头,没有回应,颜煌也没有追问那些遗产的作用。
“你知道我父母那个雨天被上城区的大人物撞死。”
许默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廊桥已经变得空旷,此刻显得十分寂静,他们所处的位置电力还未恢复,只有头顶远处的红光给这里提供着依稀的光亮。
“你一直想要升级义体的目的难道不是报仇吗?”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寂,许默默默地和颜煌对视着,看着那双倔强的眸子里出现了巨大的波澜。
沉默最终被颜煌打破,似乎怀揣着某种不容打破的希望,颜煌克制不住地颤动着,“那么,能不……”
“能。”许默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松了一口气,似乎知道了既定的结局。
“那么代价……”声音渐渐低沉,许颜煌低下头,许默走到他的身边,拍着这个眼泪不自觉地流下的大男孩的肩膀,将头凑到他的耳边,“我不会说的。”
握紧的手松开,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颜煌瘫倒在地上,许默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陶瓷罐,塞到颜煌的手中,帮他一根一根手指紧紧地摁在这个陶罐上。
“你的植入体是被终极标记过的,有权限进入行政大楼,把这个放进去,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你的愿望,就能达成了。”宛若恶魔在耳边低语,许默沙哑的声音钻入颜煌的灵魂。再次拍了拍颜煌的肩膀,许默站起身,向着出口离去。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每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声音在背后响起,许默没有回头,“每个人都有遗憾,你要知道,能加入我们的,大部分,只是普通人。我们,和你一样。”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再停留,坐在地上的男人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抱紧怀中那朴素的陶罐。
“咳咳,你真的要听那个神经病的话?”不远处的地面,林城翻了个身,让正面朝上,呼吸着下城区特有的恶臭空气,颜煌低着头,看着陶罐,避开林城的目光。
“你不会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会牵扯多大吧?那可是终极!终极!他不可能会胜的,而且,代价,灵魂怎么可能无故变高,唯一的方法,咳咳,只能是掠夺!你要不要看看你要做的是什么!”竭尽全力的劝解没有效果,积压在内心深处的希望光芒和复仇的火焰,让那个起身离开的身影无可阻挡。
“如果,你被骗了呢!”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向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发出理智的一击,声音停住,然后转身,林城那仅存的右眼看到的,是那个泪光还未擦干的脸庞上,那个无比灿烂而复杂的笑容。
“前辈,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个保护着后背的后辈已经离开了,眼前站着的,只是那个雨夜里,看着双亲的尸体,无声流泪的男孩。
渐行渐远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前方的拐角,林城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最终,付诸于一声长叹。
“砰!”
枪响,老旧的火药子弹飞向那个毫不设防的后背。
子弹落在了地面上,弹壳被未知的力量碾平。
前进的身影不曾回头。
……
月城,是离新城最近的城市,位于新城的东边。
这天,城市一如既往的安宁,只是从西边飘来的大雾笼罩了城市,让人忍不住抱怨这糟糕的天气。
这座城市的最高楼,是行政大楼,月城执政官的办公室就在这座大楼的第二高那层,能让他每天都能通过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而在这层楼之上,只有一间从执政官办公室内的特殊电梯才能抵达的办公室,此刻,在月城的最高处,一个棺材样式的休眠舱缓缓打开,一个外貌完美的不似人类的机器人扶着舱壁,慢慢地坐起,下一刻,无数的命令从这具拟人身躯的中央处理器单元发出。
“叮!”电梯抵达的声音响起,随着电梯门打开,收到信号的月城执政官慌忙地跑进来,神情前所未有的紧张,朝着那个机器身躯恭敬地弯下腰,“不知是何事让大人启用身躯降临?”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冷汗忍不住从月城执法官的头上冒出,他忍不住回想自己是否有哪里犯了错误,以至于让这位大人降临。
“下去吧。”宛若天籁之音的赦令响起,月城执法官再次恭敬地鞠了一个躬面对着那具身躯缓缓倒退走向电梯门,“月城进入战时状态,由我临时统治,你负责与其它赶来的军队接洽。”
一时间,倒退的身影僵在原地,未曾设想的情况让他的大脑一时宕机,没有经过仔细思索,他下意识地发问,“对手是谁?”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想拍自己一巴掌,他怎么敢去问这位。
“神明。”
这一个回答,彻底击溃了月城执政官的理智,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不是在梦里,抬头正想发问,然后,他对上了那双冰冷的蓝色瞳孔。
不敢再做任何发言,月城执政官低着头退入电梯,银白的机械身躯翻出休眠舱,走到落地窗前,没有任何感情的面孔对准西方,似乎与浓雾中的存在隔开对视。
“想消灭我?推翻我?”颇有人情味的自言自语出现在这间办公室,终极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臂,下一刻,由特殊合金制成的手臂被未知的力量扭曲,然后又不可思议地倒溯,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在这无人的地方,AI终极向着没有观众的世界宣告,自己作为生命的一员。摊开双手,机械身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法言喻的笑容。
“你以生命的名义要废除人体改造,可,那是我作为生命的躯体啊。”
无人的房间,控制着机械身躯的人类统治者AI终极向着在新城诞生的神明隔空对话,它不知道那诞生的神明能否听到,但它享受并期待着这种未知,这是它成为生命体以来,最喜欢的一种情绪。
“你我都知道,你只是想要那些战死的灵魂罢了,但是,我接受,你输了,你的一切都将归我。”
冰蓝的瞳孔闪烁着光辉,终极重新步入休眠舱,准备离开这具躯体。
“你想要战争,我就给你战争。”
意识离开前的最后一瞬,终极对着空白的舱壁,做出最后的宣告。
远处的迷雾里,似乎有未知的存在,发出响彻百里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