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136.4.未知
黑色，如墨一般黑，粘稠而冰冷的黑，它似乎吞噬着世间的一切，让世人沉沦于这亘古之中。
装甲车车队穿行在沙面崎岖的地面上，查尔透过厚重的玻璃窗注视着这荒芜的黑暗世界。
“大概三十年前吧，不论是人偶或是人类士兵，他们都不会进入沙面，因为一旦进入沙面，那便预示着死亡。”
李的声音在他身后缓缓响起，查尔回过头去，望着眼前凝视着黑暗的白发老者。
“您为什么要说这些？”
“你知道这地上的崎岖是为什么吗？”
老者似乎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着。
“这地面上的每一处隆起，之下都是一躯被尘埃掩埋的类人或者人偶机体，而每一个深坑形成之前，都是一位人偶「开门」之后留下，这是他们绝死的冲锋，而这些在近两年里不断增加……”
车内陷入了沉默，查尔别过头，看着一旁依着椅背似乎是在休息的白发女孩，他似乎理解她眼中的那一抹忧伤了……
“她们也是如此吗？”
老者没有回答，但车内的沉默给出了答案。
“她们都像那飞蛾一般朝着灯泡散出的耀芒飞去一般，神圣，但无法触及。”
白发老者呢喃着、呢喃着，像是在与他诉说，但也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孩子，你可以答应我吗？”
“答应……什么？”
老者缓缓转过头，隔着淡灰色的镜片，他看到他那早已被岁月洗涤而苍老的双眼中，那悲伤但充满着希望的光。
“让她们活下去……”
“让她们活下去？什么意思”
“哈哈哈，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区别啊。”
老者笑着答道。
“车上的时候，你没有「睡着」对吧？”
“唔……嗯。”
“哈哈，那你的人生将注定不凡。或者说，不平坦。”
老人露出喜悦的神情，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甚至让老人在摇晃的车厢内站起面对着眼前黑发的少年。
“能在「侵蚀区」保持意识，除了人偶，不可能有一个人类能做到。但你是一个例外，你的命运将会指引你回到这里，而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直到你人生的尽头，都将与人偶相伴，这就是你的人生。或者说，也是我的人生。这是命运给予你的束缚，因为你是我们一员，一名洛神，而这份觉悟就要由你自己来抉择了，少年！”
老人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而那光来自灯下晶莹的泪珠。
“洛神？什么是洛神？还有觉悟，是什么？”
查尔的心快速跳动着，疑惑、恐惧，而夹杂着喜悦和兴奋的血液在他的血管中狂奔。
“是命运决定了你的不凡……”
剧烈的撞击打断两人，有什么东西正在大力撞击着装甲车的侧壁，随后听到刹车片与金属磨擦产生的尖叫声，查尔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双耳。随后，他看到一只闪着血红色光泽的利爪轻柔地从他身旁的车壁伸了进来，刀锋一转。
“沙——”
坚实的合金装甲如纸一般被切开，被切开的还有……
查尔瞪大了双眼，但瞳孔又在一瞬看清了，在飞舞的碎片中，还有一只手臂——那是他的。
“啊……”
他大张嘴，但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他几乎无力喊出那绝望之声，刺骨的痛感从右手传来，而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猛的拉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眼前闪过，一个空翻，白色的身影在空中翻转三百六十度。再看清时，那血红的利爪早已骨肉分离，而站在之上的，正是先前在一旁休息的白发少女——女武神小队的队长「琳」，而她手中则出现了一把蓝色的长刀，微微散开的蓝光中黑色的液体正沿着刀刃缓缓流下……
“救救我……救……”
查尔挣扎着，但视野陷入了黑暗，他无力的说着但声音越来越小。
“嘿，嘿！孩子，不要睡过去。”
李极力的想拍醒查尔，但他看到查尔的右臂时，才知道方才所作的愚蠢。
“大量失血导致的休克，不马上止血的话，恐怕他得死在这里。”
一个蓝发少年从变型的驾驶室里翻了出来，看着正将制服撕成布条、缠在查尔伤口上的李说到。
他身着黑色的装甲，胸口白色的骷髅闪着银色的光。李认了出来，他是女武神的人。
“能否给我应急医疗箱。”
“不能。”
少年的蓝眼闪着寒光。
“第一，我不喜欢人类；第二，对于人偶来说只有战斗和死亡，没有治疗，所以车上没有这种东西。第三……”
砰地一声巨响，一只巨手破墙而入，直冲蓝发少年。一只长形酷似人类的机械出现在车外。
“嘭——”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李用手捂着嘴，吸入辐射量超标的尘埃可不好受，透过扬起的尘土，李看清了那个少年的身影，少年正用一只手牢牢的锁住这金属巨物伸出的铁手。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一人高的长铳。
“老子没有时间！”
一阵蓝光后，车外的巨物依然屹立，但它的身上多了一个巨大的洞。
“哦，我还有一件事。”
少年轻轻一推，巨物如玩具般倒下。
“装甲车的通信模块好象坏了，我们无法联系到基地，而且受击的装甲车好像只有我们一辆。”
说完便跳出车外，消失在沙面的黑暗中。
“……看来能救你的，只有我了。”
李看休克昏过去的查尔和他不断从破布中渗出的血液，李咬了咬牙，他不能让他辛辛苦苦找到的继承者就这么死去。
李一把撕下右臂军装的袖子，在车箱内闪烁的灯光下，露出了一只金属的义肢
“只能用这个了。”
义肢被李缓缓地安装查尔空缺的右臂上，在端口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端口中涌出大量黑色的物质，它们将伤口包裹，然后涌入血管，接着义肢也被固定在了上面，紧密贴合。
“神啊，救救这个孩子吧。塔的未来，在于他。”
李用仅存的左手轻轻将他放在地上。
“无论如何，孩子，我都得救你，必须把「执行者」的火种传下来，「塔」中的神灵啊。”
李从残破的制服中拿出一个金色的物体，那是一个如钮扣一般但大小远大于钮扣的装置。李将它擦拭干净后，连接在了颈后的端口上。
「终端开始加载，「核」开始运行。1%……10%……」
平静的机械女声出现在李的耳畔，不断跳动的数字出现在李的眼中。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终端加载完成。」
「核完成准备。」
——欢迎回来，指挥官。
机械的女声消失，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脑中响起，李笑了笑。
“好久不见啊，赛罗娜。”
——是的，「指挥官」，我刚才扫描了您的身体，通过您身体的老化程度 ，我们已经……
“赛罗娜……”
李打断了赛罗娜。
——请说。
“我想再用一次，帮我打开吧……”
——您的身体恐怕不能撑太久啊。
“给我打开！”
李的嘴唇颤动着，不觉间泪水已经从他的眼角滑出。
“我的任务已经，已经完成了。现在是我为他，不，是为他们献身的时候了。”
赛罗娜的声音静默了下去，而李则单手扶着墙了起来，而在他站起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串数字，紧接着是一列文字。
「抑制器解除中。」
“哈哈……”
李笑了起来，但泪水却滑过扬起的嘴角，苦涩。
“谢谢你，赛罗娜……”
白光开始出现从他的体内涌现，扩散向全身，不断扩大着。
“队长，那是什么？”
蓝发的少年站在一具高大的机体上，向远处的白光张望着。同样的，那机体上也有一个大洞。
“好强的「零能」反应啊。”
“你先好好战斗，注意后方。”
频道内传来「琳」的声音。
“了解。”
蓝发少年纵身一跃，灵巧的躲过攻击，反手持枪，将手中的铳对准袭来的金属巨兽，一道蓝光后，金属巨兽倒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类人啊，而虽好像都是是在乙级以上的，散居区不能有这些啊。”
“吱，吱——”
少年的投射视网膜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频道，而且还是指挥权限。
“现在能听到解构体，我是指挥官X-46，代号「鸮」，我的权限编码已经通过神经网络发送给各位了，而接下来的战斗，请各位听从我的指挥。”
一阵刺耳的电音过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频道中，一个衰老但有力的声音。
“「指挥官」？「指挥官」！不可能，这不可能啊。现在F3扇面没有「指挥官」在任，而且连「云端指挥」也没有啊？哪进而还会有「指挥官」这种人啊！”
“「长岛」，你冷静一下，你不觉得这个「指挥官」很奇怪吗？”
「琳」私频中传来的急促声音警醒了蓝发少年，一边说道。
“第一点，普通指挥官的「核」是没办法加入我们的频道，因为没有基地的授权，而且是普通指挥官个体是没办法和我们共感。但从权限编码看来，他已经和我们连接了，而且……”
「琳」看了投射视膜下角不断跳动的数字。
“他似乎在把「零能」给我们，这是我的最大疑点。既然他是「指挥官」，那他一定是人类，但人类又怎么会有「零能」呢？第二点，在基地所有登记的「指挥官」中，没有一个编号会是以X为首，但不代表没有。姐姐的档案里曾经有过一个以X为首的指挥官的记录，但那已经是30年前的记录了……”
琳咬了咬嘴唇。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时间紧迫，现在我们发布指令，把他带回基地，定位我已经通过神经网络发送给各位了，对方是一整个超甲级类人集群军团，你们战胜不了他们的。所以，拜托了……”
衰老的声音从频道传出来，透露出的无力感是窒息的。
“……是，收到！”
沉默了良久后，「琳」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
“队长！”
「长岛」的声音从私频中传出来。
“为什么要相信他……”
「琳」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看向漆黑的天空。
“不知道啊，但是……”
「琳」指向前方，在漆黑中绽放的白莲，记忆中，她看见了她……
“我愿意相信他……”
在「长岛」的叫喊声中，「琳」发出了撤离的命令，关掉了私频，她缓缓走向那纯白之莲。
——指挥官，抑制器已经完全打开了，依照您的指令，我已将您与人偶们联接，「零能」的给予也在进行中。
“给我留30%吧。”
李扶着墙从破碎的装甲车中走出，白色的光从他的身体向外释放，那都是无穷无尽的「零点粒子」，而这些料子包围着他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光球，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白发的少女正向这进发着。
“嘿，你好啊。女武神的队长。”
光球从中间缓缓分开，如翅膀一般飘浮在李的左右。
“你是，李教官？”
面对琳的问题，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在里面，请带他回基地，请与全队一起带他回基地，这是我的指令。哦对了，不用管我，我的抑制器已经开了，零能正在流逝着，同样的，我的生命也是，我回不去了。”
看着背起查尔的「琳」，他说道，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时间不多了……
“指挥官……”
“孩子，如果他醒过来了，请帮我转告他：要活着。”
他从颈后取下那枚金黄的装置
“这个转交给他，我已经不需要了。”
“要活着？多么熟悉且陌生的话语啊……”
看着白光中的李，有那么一瞬间，她再一次看见了她……
“要活着……”
转眼间，她便背着查尔在引擎的助推狂奔在这贫瘠之地上。
“「长岛」……”
“队长！你没事啊，我还以为……”
“撤退！这是命令。”
琳的声音回荡在私频中，长岛不再言语，许久之后，频道的嘈杂声再次响起。
“是，队长。”
随后「长岛」的声音便与嘈杂一同消失在远方无际的黑暗之中。
“都走了吗？”
李不知道，但那些「零点料子」知道，而此时的他们，已经成为了他身体延伸的一部分。
“该轮到我了呢。”
李笑着缓缓从依靠的墙边站起，盯着远方黑暗中的血红，而他的双翼开始不断向两侧延长，李向黑暗迈进。
“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脚下的石子嘎吱作响。
“这就是「执行者」的使命吗？”
风在他的身旁呼啸。
“我想这是的。”
白光如利刃穿透着每一只袭来的类人。
“我的人生，被命运所束约，被岁月所击打，最终死在宿命的刀下。我情愿，我是自私的，因为我没能保护好我应该所保护的人，这「崎」、「长山河」、「古」、「德雷」、「拉尔……还有『查尔拉」，我什么都没能作到，就连保护自己的妹妹都没能做到。什么为了人类？那只是借口，只是为了赎罪的借口……但可惜人类的生命实在太短了”
类人冲上来，一个接着一个，他们扑在李的身上，在他身体的外侧，叠起了一座小山。
“时候到了……”
白光在类人中穿梭，几秒后，一个巨大的光球从中升起，如旭日朝阳一般照耀这苦难的大地，注视着这苦难中的生灵……
白光闪过，李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不再被黑暗笼罩，这里充满干净的白光。光芒中，李发现自己双手上的褶皱消失，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光滑又清涩。
“哥哥！”
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回过头去。
一头棕褐色的头发下，是一双金色的眼睛，年轻少女正搭着他的肩膀喘着粗气。
“总算是追上你了，哥……啊呦。”
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年轻男子，少女显得不知所措。
“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查拉尔」。”
“我也是，哥哥！”
泪，在他的脸上滑落，那炽烈的泪啊。
“那走吧，大家还在等我们呢。”
“嗯，哥哥！”
男人牵着少女的手向白光走去，缓缓消失在白光之后，消失在这苦痛的世界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