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你妹妹怎么在石头上睡着了?”云杉坐在火堆旁边,锅里煮着水果,他嫌赤羽带的水果太多了,刚下车那些人又热情地送来不少,这样不出几天,就会烂掉的,干脆放上一点糖煮成果酱。
“赤羽,赤羽,醒醒吧,晚上还睡不睡了?去看看星尘,一会咱们就要过去跟人家帮帮忙,总不能等现成的吃吧。”
见赤羽一时间没有醒,云杉就不停地摇晃她。
赤羽刚刚有一点意识,就收到剧烈地晃动,就好像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脑子变成了液体,刚刚睡醒还没有变成有意识时大脑该有的样子,被突然这么剧烈的晃动,脑袋里面瞬间翻江倒海,将要把脑浆晃出来,一时间迷迷糊糊地气打不一处来,一脚朝力的源头踹了过去。然后便听见了云杉的惨叫。
“下手真狠,都把我下巴踹掉了!”云杉的语气里面充满了委屈,话也说不清了“你说你打个小盹睡的都这么死,我好心叫你,还要受你的起床气!”
“你没事吧……”赤羽看着正在一下一下复合练习的云杉,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刚刚上来的起床气,也在神志回复的同时消散了。
“你刚才说星尘在干什么?哦我忘了你现在还说不了话……”话还没有说完,赤羽看到了星尘的影子。
此时太阳已经红得像献血一样,而且远处看去,还大了很多,给人一种臃肿的感觉。那些橙色混进鲜红的燃料被暴躁的人提着桶一口气泼向海岸,沙滩上的石头,有一个少女柔弱地卧在上面,夕阳为沉睡披上了一层又一层无形却鲜艳的柔纱。可能她平时是冰冷的,好似冰冷才是其美丽的本质,但是夕阳就像是暖中带凉的白开水,是柔的。赋予了少女不一样的美——倒不如说,那残阳余晖,为少女所处的方寸之间,上了一层又一层忽而深深,忽而又浅浅底色,为她提供了一种不同于其存在形势的美的可能性。
海面偶尔吞吞吐吐泛起白色泡沫,这里的风微微带一点生硬,就像石头上睡着的少女,海和沙滩交织出的参差不齐却无棱角的长长的线,像是自然织成的裙摆。海风有意无意地凑近少女的耳边,富有心机地问:“你可以试穿一下吗,那海浪献给你的礼物?那可是一首能够披在身上的歌,写在心头的诗……”
赤羽承认,自己在很短的时间里面,被这样的景致打动过,可惜她自认为是个粗人,在感性这个问题上尚且是一个践行者,而不是评论家。
“醒醒,怎么睡在石头上了?”赤羽轻轻碰了碰星尘的肩膀,她的头发真长,却又没有乱蓬蓬的感觉,就算身体蜷缩成一团,但是头发仍然像瀑布一样从发根柔顺到发梢,赤羽的手指触碰到那些柔顺到可爱的发丝,竟像触碰烟雾一样,可惜这样美丽的秀发,它的发根并不是特别的茂密,甚至与这发量能够形成轻微的对比,可能是浮岛高强度的工作导致的过于操劳吧,可惜她还这么的年轻。
星尘没有睡的特别沉,甚至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在睡觉,赤羽这一碰,那层梦境与现实相隔的薄膜就被戳破了。星尘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清醒梦。
“嗯……”星尘刚刚睡醒,朦胧之中听到了赤羽的说话声。
“刚才不是让你回帐篷里面休息一下么,这里的风还硬着,容易着凉啊。”赤羽确实担心了起来,毕竟她对于星尘的体质不是很熟悉,至少强壮肯定是赶不上自己,陆地的气候变化无常,自己尚且一个不注意就能咳嗽几声,更何况星尘长期缺乏锻炼,更不具有抵抗力啊。
“好……那我回去睡吧。”星尘揉了揉眼睛,软软地回应了一声,显然是还没有睡醒。
“晚上再睡吧,一会不是要去吃饭吗,人家热心招待的。”
“哦。”在与不情愿的斗争中,星尘选择了清醒,或许是不想在来到陆地生活的第一天就摆出一副慵懒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一样。
此时的太阳已经没有附近的篝火明亮了,但是太阳仍然象征了火焰,哪怕他即将熄灭,但是星尘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热烈的火也会熄灭的,就如同下午那时候刚烈而温柔的太阳。星尘来到陆地正式生活的第一天,或许浅识了一个道理:要想认识到美,就要顺遂时间的变化而拥抱不同的景色,如果太阳落下了,现在人就要去拥抱星星了。这种领悟在星尘看来并不具有什么现实意义,旧时代有一个词,放在现在应该算是糟粕,叫做“无用之用”,倒不至于因为这种错误的观点来限制自己的感悟,就算是这种感悟充满了美学的要素,星尘也会很快就忘却的,原因就是很不重要,毕竟这个时代似乎不是很重视美这种东西,可能也有,但是不是很明显,因为美的生产者把它们放在一些十分显眼的地方,甚至是丑陋的地方,让人们觉得那是俗,让反社会人格的人觉得反对那些美就是在接近美本身。
在陆地上生活,必然要经受孤独,星尘早已有了准备,孤独具体的形式,却是身处在喧哗热闹的气氛之中,自己无所适从。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女人、老人,都向着自己投放出惊奇的目光。星尘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似乎长着一副令人羡慕的面孔,还有很多应该是天生就有的有点,比如说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比较好,但是为什么陆地上的人会关注这种对于浮岛人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如果这也算在文化差异里面,那么这差异的地方总是那么不痛不痒,所以差异的天堑在何方更无从而知。
“我有一块颜色非常正的布料,回头给你做一条连衣裙,来,你站起来些,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女人似乎对于星尘的身材十分满意,注意到星尘衣服很单调,怎么说都要给星尘做一件合适的裙子。
“不用,这么麻……烦……”星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能学着陆地人的措辞生硬地说话。
“不用客气,我的手艺可是这里面最好的,无论是爷们的衣服还是老人小孩的,我都能做出来,也不费事。可惜我们这些干重活的大人们,身体上多少有些不匀称,这也是难免的,我这个裁缝最清楚,想要一个好模特是不太容易了,当年我学得了这份手艺,就一直想要做出好看的衣服,让好看的人穿上,走旧时代的T台,用闪光灯一照,什么是成就感!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天灾就来了……”
星尘觉得这里的人更想要一个说话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消耗不完的表达欲,这就不同于浮岛,浮岛人恨不得一辈子不和别人说话,但是这里的人似乎不行。远处,赤羽和云杉正帮着做饭,也是有说有笑。更无法理解的是,本应该厌恶这些喧嚣的星尘,始终讨厌不起来,如果是在考察陆地人风俗的资料里面看到这些,说不定感到无聊的同时还要批判一下陆地人不懂得尊重他人的权利,是一种道德的缺失。但今天亲眼看见了这一幕,没有任何一个人收到了冒犯,而且每一个人都是快乐的,其中也有道德,而道德被和一种美绑在了一起,而且这种结构若即若离的同时有似乎很坚固,真的很神奇。
当星星已经布满天空的时候星尘这才意识到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在浮岛上是不会这么快察觉到天色的变化的,像星尘这样的普通人或许从没有时间能够看一眼星空,而那象征这自由与放松的福瑞节,人们也是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忙着放松。
篝火与营火不同,篝火的火焰更高,烧得也更旺,赤羽告诉星尘,在陆地上生活的人,大多数情况还是用营火比较多,因为篝火消耗的燃料多,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讲,是比较浪费柴火的,有很多时候,哪怕一根干草都能旧几个人的命。而篝火仅仅是为了消遣。
这种想法似乎星尘是比较接受的,星尘也能听出来赤羽是顺着她的思维方式来说的。但是星尘却在实际接触这种火焰的时候却能够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它的价值。篝火燃烧传出来的噼啪声,让星尘不自觉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情不自禁地想要离篝火再近一点,直到脸颊能够清楚地试出来炙热的温度,直到火光能够自己的瞳孔、头发染成它的颜色好像无数双颤抖着的手,安慰前来靠近的人,哪怕它自知危险,但是仍有自信,带给来者安全。
“別靠太近了,小心烧着头发。”云杉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如果突然来一阵大风把你这么长的头发吹进火里,可就可惜这么长的头啦。”那些热情好客的陆地人好像多对星尘的长发表达过羡慕之情。的,星尘的头发已经快要将自己的淹没了一样,可能是因为自己很瘦的缘故。
“哎,赤羽之前也应该是长头发吧。”星尘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赤羽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两个人走在一起外人是分辨不出来的,而那时星尘和赤羽都留着挺长的头发,而现在,赤羽的头发短了很多,虽然不是那种假小子的发型,但也绝对说不上是长发。
“啊……那个啊,当然是因为执行任务不方便,就索性剪短一点咯。”
赤羽刚刚说完,云杉就忍不住大小了起来,赤羽也仿佛早知道云杉要笑一样,在云杉出声的前一刹那就大喊着要制止他。
“所以说啊,星尘,我就是嘱咐你不要像你姐一样,被火烧掉了头发。”
听起来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云杉却笑得开心,除了幸灾乐祸,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一个段子一样。
“就算是被火烧没了头发,也是我在执行任务之中太投入嘛。”
“她其实是躺在地上睡觉的时候头发被风吹进火里的,我们给她把头上的火踩灭了,她才醒,迷迷糊糊的,还问我们谁把肉烤糊了哈哈哈哈哈哈……”云杉笑得前仰后合,随后就是众人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赤羽也笑了,显然是不太在意的,好像这个笑话已经被很多人讲过了。
星星点点的火苗顺着火焰的上升势头融化在夜空中,红色的星火与目力可及的银色冰点交相辉映。将视角放大,夜空中的星星竟然变得多了起来,就好像是一瞬间从冰冷黑暗中萌发而出,数量多到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惊喜,其实是人的缘故,就好像自己对自己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让自己的视觉快感上升过头,达到某种阈值,让人觉得这就是视觉快感的极限了,但是人又不知不觉地给自己撒了一个谎,或许人就是在体验与感知世界的同时一点一点自欺,并乐此不疲吧。
陆地上的饮食或许就是这么粗犷,大块的猪腿就这么直接放在火上炙烤,然后用刀子片成张大嘴才能整块塞进去的样子,简单地沾着香料就是食物。看着送到自己面前,仍然在盘子上吱吱冒油的腿肉,一股能够激发人类本能的气息强行勾起了食欲,或许陆地上的人都是凭借欲望在进食吧,人们都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食材的鲜美、厨师手艺的精湛,听说这条猪腿是赤羽烤的,她难不成什么都会?不,至少在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她的烹饪手段里面似乎缺少了浮岛人定义的健康。
星尘还在饭桌上看见了酒,本以为这种饮料仅是在节日的时候才拿出来喝点,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豪饮起来,用刚种出来的新鲜水果酿成的酒难道味道就好很多吗?
“你也来一杯吗?”
“不用了,我不喝这个东西……”星尘笑着对云杉推辞,杯中之物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喜欢酒精味道的人顾及叫它酒香,可是星尘只闻到了一股刺激性的臭味。
“你还真的和你姐很不一样呢。”云杉笑道,相比较平常,饮过酒后他变得更加心直口快了,但是好像还没有看出醉来,他和主人喝一桶酒,两个人已经把一桶喝出来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可怜酒桶,星尘感慨万千,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