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的计生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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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情节人物皆为虚构，
与作者经历无关，亦不代表作者立场
班里的计生委员
计划生育要从娃娃抓起，这是一句真理。但要如何让娃娃了解生育，这是一个困难又严肃的问题。对于孩子“我从哪里来？”这一问题该如何作答？工农阶级的父母随机应变道：“从粪堆里捡来的，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从路边捡来的，从家门口捡来的。”此类可归之为拾荒所得型，亲生父母仍有着夺回孩子权利。资产阶级的父母实事求是道：“商场买自行车送的，买电视送的，消费买20抽奖送的”，此类可归结为资产买赠形，娃娃只是激发大众消费欲望的附属品。亦有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引经据典道：“石头里蹦出来的，黄土捏出来的，桃子里蹦出来的，贝壳里长出来的。”此为神话诞生形，真实父母为耶和华、女娲、伊耶那岐还需再做研考。
班上来自于垃圾堆的同学最多，便自称为垃圾人；其次是买赠的，自称为商品人；再次是神诞的，自称为无根人。只有一少部分孩子承认自己是父母亲生的，这一部分孩子就是班上的异类，要遭人欺辱。因是父母两人杂交而成，因此被蔑称为杂种。我自小便被灌输来源于化粪池的思想，算是一名根正苗红的顶级垃圾人，深以垃圾人为荣。小学一年级刚入学时，我便爱上了同班的华瑠同学。华瑠同学一口咬定自己为父母所亲生，便被班级孤立，又要时刻遭受辱骂。我不认可班级里的歪风邪气，尽管杂种人确实生来不如垃圾人，但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弥补先天的不足。何况华瑠又长得那么可爱，证明杂种人里也有好人。
我开始暗自帮助华瑠，帮助她清理凭空多出来的垃圾。彼时并非所有人都有生产垃圾的资格，垃圾人每天可以随意生产垃圾，商品人每天可以制造100g垃圾，无根人只能产生50g垃圾，杂种人只能将生产的垃圾带回家里去自行处理。打扫卫生的神圣工作只能由垃圾人负责，扫除的权力全被卫生委员所把持——卫生委员毫无疑问也是垃圾人。对于那些妨害垃圾人群体利益的人，尤其是那些杂种人，垃圾人中的激进分子往往无法坐视不理，他们会将每日最新鲜的垃圾偷放在次等人的课桌或书包里，用来表达对次等人的敌意。
华瑠甚至还因为我得以永久免于玷污。彼时班级教室搬迁到新建教学楼，卫生间排水系统未调试完毕。我作为男厕某坑位的第二任使用者，大力谴责前任大便不冲水的行为，愤愤按下排水按钮，刹那间，冲水阀里积蓄的气压猛地爆发，将便坑里的黑色大便全部喷射到了我身上。大便颗粒遍布衣物的每一处，根本无法清理。强忍便意，我穿着沾满大便的衣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班内同学闻到便意，犹如目睹神迹，纷纷对我顶礼膜拜。卫生委员对我说：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鼻闻你。 ”
我将沾有大便的外套高举，大声说道：“神爱世人。不可玷污亚、夏杂交之后裔。”
三年级后，班内的形势急转直下。一位同学将校外购买的黄色刊物带进了班内，众同学，尤其是垃圾人中的男同学们争相传阅，躲在窗帘里细品，不久便参透了生育的乐趣和奥秘。垃圾人中的男同学又将此发现转递给商品人及无根人中的男同学。至于杂种人中的男同学对此早已知晓，对于黄色刊物便兴意阑珊，不愿参加到关于是女娲造人还是上帝造人，还是男女一起造人的真理讨论之中。我心爱华瑠，也对此书无甚兴趣。
如此以来，垃圾人的优越阶级自然被瓦解了，所有人都是杂种——这是书籍上明确和详细记载的。班上的男女便开始恋爱，这样的恋爱已经不分出生阶级。恋爱的男孩女孩觉醒了最初了审美认知与性的意识，他们往往家境优渥，性格叛逆，标榜个性，在最初的配偶争夺里取得先机。于是班内舆论便开始谴责谈恋爱的行为，甚至制造一些恶毒谣言进行中伤，例如在公园湖心亭深情接吻之类。我因嫉妒这样的爱情，女方又是我的同桌，便也参与到起哄之中，甚至加入到恶毒的群体里，在教室里推搡恋爱的男女接吻。后来这对男女当真成为了男女朋友，直到初中毕业为止。
六年级时，级内盛传有人于教室初尝禁果被抓，有同学现场寻到防护装置若干。后来学校下令禁止学生中午在校内午休，又为此事件添加了几分可信度。级内便又有人造谣，说于神圣殿堂苟且之男女正是某某某与某某某。此类谣言制造者之心态与刚才那类人又有什么不同呢？还是说干脆就是一类人经过两年从三年级升入五年级呢？不论中国的小学生天性是否纯良，起码他们在理解计划生育知识的能力上已经远远超出了老师的想象。既能认识到自身的冲动，又对消解欲望方式的存在性加以认可，又对消解此欲望可能导致的后果以及防范手段进行了学习，是对计划生育的初步实践。如此看来，计划生育是中国人生来就会的。至于生育的本能则被层层阉割，反倒成为了商品与垃圾。
我在小升初的时候许愿：一定要和华瑠去到同一所中学。我的梦想最终成真，二人共同升入本地重点中学同一班级去。因外貌与学识都平平无奇，在班委竞选中大败，最后只能担任颇为生僻的三生委员一职。此三生为：“生命教育、生存教育、生活教育”，三生教育在届时仍未落马的教育部门领导手里被玩成了政绩。托厅长的福，我成为了三生委员。有诗云：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在《三生教育》课本下发后，我对教材全文进行了通读，又对“生命教育”章节进行了精读。尽管该书对于人的生殖过程仍然语焉不详，却已经开始着重普及防害性侵的尝试。其中有一定义“性侵就是陌生人在没有经过我们同意的情况下，触摸我们穿着内衣部分身体的行为。”简明扼要，浅显易懂，堪称经典。
《三生教育》课一周一节，基本由班主任负责。但我班班主任对于中国人计划生育的天性深信不疑，不屑于细讲课本上那些对他而言老掉牙的话题，便只在课上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对于“生命教育”一课只字不提。全班上下，预估只有我一人意识到该课程的重要性。
这一现象在初二时候有所改变。性教育终于在生物课堂上的无可避免的硬着陆。生物老师在课前大约花费了20分钟作声明，引导同学以良好健康的心态认识自己以及同性的生殖器官，以科学的态度了解生殖细胞的受精方式，提前积蓄勇气面对为人父母的那一天。这位老师是我人生中的伟人，她是唯一一位能在讲台够丝毫不带娇羞地阐述这一根本行为的演讲者。授课时男生脸红，女生低头，只有我面不改色地望着坐我前方的华瑠。华瑠正在生物课本上画画以缓解尴尬，她把男性生殖器的构造图画成了一只小象。
某个周五放学后，班主任拖堂半个小时，并宣布要更换我的同桌，下周一正式实行。我的同桌要被换成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全班男生没有不喜欢她的。很遗憾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不是华瑠。我仍然因此激动了一个周末，没有睡好觉。等周一来的时候同桌变成了成绩第一的班长，前桌的华瑠也被发配边疆。我十分失望。此时班内舆论对于恋爱的谴责力度已经大不如前，镇压的力量几乎只来源于老师与家长。我因担心华瑠落入歹人之手，便于数次课后跟踪华瑠出学校，坐公交车，进小区门，最后被其院落中爱犬金毛所慑退，不敢稍逾矩。又雇班内才子撰写藏头藏尾诗藏于作业本中交给华瑠，华瑠又将其交还于我。这才得知她正与班上一男生拍拖。此男刚与班花分手，便成功续弦。然虽是交往，却连牵手之类的行为也不曾有过。一周内便被班主任抓获，传唤家长。难怪呢？拉手便要拥抱，拥抱便要亲嘴，亲嘴便要睡觉，睡觉便要生育！生育的问题也是小事，生育要请假产假，请假影响上课，缺课影响练习题，又影响中考成绩！成绩不好只能进职校，职校毕业的人便生不出聪慧的后代了。早恋归根到底是这么一回事情。身体的接触要抵触，肉体的欲望也要抹杀，倾慕的本能也要污蔑！长辈坚称，青年顺受，如此觉悟实为他族罕有。
我的成绩依靠同桌得以突飞猛进。原因是我会哀求同桌抽空对我的试卷答案进行检查，发现不同之处便权以他的答案为准。如此一来，我竟在初三时达到了班级前五，有了冲击重点高中的资格与底气。在中考的考场上，脱离了同桌的帮助，我同样以常超的发挥获得了能够花费24000元进入重点高中的成绩。后来我发现这一中考成绩完全无所谓。华瑠离中考重点线相差50余分，最终也成功与我会师建马一中，又被分到同一班级，理所应当地成了同桌。
开学后理所应当要进行班委选举。我们几个自小在城里读书的同学沆瀣一气，共同商议参加大选，我竞选班长，华瑠竞选英语课代表。竞选结果有好有坏，好消息是华瑠就这么当了三年的英语课代表兼副班长（班主任为本班英语老师）；坏的一面是我成功在野，被班主任委任了组长兼风纪委员的职务。
组长的实权如下：可以在收作业时借鉴组员的作业，或者直接谎报作业数量合理规避作业之苦。后者权力之实现还需打通负责收集单科作业的课代表。华瑠知晓我所行之事，便对我的渎职行为睁眼闭眼，我也对她缺交作业的罪行视而不见。
如此看来，组长的权利确实大于风纪委员。毕竟风纪委员的编制表面上并不存在。每周六晚自习下课后，我便会消失在教室众人的视野里，哪怕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我的音信。我会出现在地广人稀的办公室里，向班主任汇报一周以来班内男女的感情动向，例如某男与某女经常在下晚自习后一起在操场散步，外出觅食，吃了4元的螺蛳粉，又将臭味带回教室里；例如某女时常在课间向某男索要外套，披着外套睡觉，又在外套上进行抽象涂鸦，影响力出操时班级的整齐风貌；又例如某男生直接将鞋子脱下给女生穿了一节课，没有鞋穿的男生熏染了冬天密闭的教室里的空气，罪大恶极；又例如某男生在寝室中挑灯夜战为女生准备生日礼物，又因礼赠提前被女生识破而大发雷霆，破亭子破摔……
打小报告并不是我的天性，我的天性是与人民群众统一战线。但我深知——若风纪委员非我担当，则必有他人对班内的恋爱舆情作添油加醋的转述，我对于华瑠爱恋的蛛丝马迹也会被这位风纪委员捕捉，暴露在班主任的罗网之下。尽管高二时的华瑠已经与第三位男友分手，遭同性嫉妒的她也不免迎来级内的风言风语，甚至一度有与男友外出旅行同房的传闻。其风评在“广播站告白事件”及“书店油腻老板告白事件”后下降至谷底，据说其同寝室室友都不愿意与她共房，华瑠被迫退房，恢复成走读的状态。我知道华瑠的难处。每天晚上的晚自习华瑠都会在一旁向我倾诉，被班长警告后就会写纸条向我继续哭诉。我表面上说我们一起用功读书，去到更好平台，就可以拜托这一群人。实际上我对华瑠的所作所为确实一清二楚，不愿意花费心思对她过于傲慢和固执的心思作评点。在过于信任我的班主任看来，华瑠全然是一副品学兼优，品德优良，完全无心恋爱模范女学生形象。
高中进入中场，俊美的女孩和男孩已经意识到外表给自己带来的性张力，都在无法抑制地被爱或爱上别人，长相平庸的人往往愚钝些，不考虑为自己未来的婚姻做伏笔。教室、走廊、食堂、操场、小花园、湖心亭、图书馆，这样的伏笔处处可见。但男男女女的小心思在我面前只是愚蠢，我不断加大对于班内“早恋”行为的举报力度，班主任仍然只在班会上做一些象征意义的警示，从来不采取什么实质意义上的逮捕措施。部分同学成绩波动剧烈，班主任便会翻出风纪委员所作的班内舆情报告，逐条比对，将考试失败的成因全部归结在“恋爱”两字上，再与班内这两位同学约谈。这里面的道理是很深刻的：若班主任提前将情侣抓包，降低了二人的考试成绩，老师难免背个处置不当的责任。然而若是由家长发现蛛丝马迹，班主任又能一板一眼地从容应对，颇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控盘能力隐藏其中。
华瑠仍在不间断地换着男友。男友和父亲一样对华瑠来说是必需品，但华瑠从小就没有父亲。托华瑠的福，我得知了诸多年级层面甚至学校层面的风花雪月，一度成为了建马一中全校的风纪委员。在诸校花校草级花级的现充生活中，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在鄙人所著之《建马校史——百官行述》中，各位俊男靓女的风流韵事已经被全盘记录。随着男方偏差值的变化，华瑠的意向学校也不断变化：从北大变为清华、又变回北大，再变成人大、浙大、武大、复旦、南大、中传、中财、中政法，最后又变回北大。华瑠的奋斗目标就是男方的奋斗目标。变来变去，华瑠的择偶范围也没有离开隔壁的文A班。一开始华瑠的目标是考上状元，后来她的目标是成为状元的女朋友（当然是在高考出分那几天的），后来她的目标是成为状元的妻子，后来她的目标是培养出可以成为状元的孩子。华瑠的家住在“状元府”小区里，于是她本能认为自己要与状元产生什么联系。
华瑠的广撒网策略为她带来了成功。她的不知道第几任男友成为了当年度的高考文科状元。婚后华瑠经常在床头用这件事情打压我，谴责我为什么不多考四十分被复旦录取，这样她也能进入复旦求学。我说因为你当时并不爱我。
我和华瑠考出了大同小异的高考成绩，考入了一模一样的大学，考进了毫无二致的学院专业。班级破冰会上华瑠先发言，我后发言，我说我们已经做了12年的同班同学，引起惊呼声一片。继而又是班委竞选环节，参选者寥寥无几。候选人各自上台演技介绍履历，我说我中学是三生委员，高中是风纪委员，能够跨越性别成见与同学们打成一片，班长理应由我来当。班导说你别推辞了，班里的计生委员就由您来当。
我就成了班上的计生委员。华瑠成了文艺委员。
时代发展到这一天，生育已经变成了十分罕见的事情。在接手班级计生工作后，我马上对全班同学（文科班主要是女生）的生育意愿记性了普查，明确表达了生育意愿的同学寥寥无几，愿意生育多胎的学生更是绝迹。我将这一成果汇报给班导，班导说现在国内人口情况之严峻不需言说，培养正确的生育观念需要从娃娃抓起，你很有打压同辈生育意愿的工作经历，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够开导更多青年同胞想生敢生。你作为计生委员的工作就是做好班级内同学的两性知识普及工作，及时跟踪班内同学的恋爱感情现状，利用组织赋能的资源及时提供帮助。现在校内出现了一些邪恶势力，这些势力所提倡的是完全长远上不利于国家人口形势的观念，会对婚恋观没有定型的同学造成重大影响，你要利用课余时间收集相关信息，及时上报组织，组织会处理。
校内本科生的择偶观念，是受专业热门程度影响的。彼时彼刻，某工科院系风头正盛，院内的女生便全跑到该院男生的怀抱中去。该工科院系虽说男生比例高达90%，但是优质男性数量仍然不足。小院正是要依附于大院才能够得到地位抬升。在我的斡旋下，该院与我院成功举办了青年联谊会，由华瑠负责场地布置。联谊活动的地点是红厅负一楼，成功促成男女朋友3对。该工科院只有男性参与了本次活动。我是我院出席该联谊会的唯一男性，我院的其他男性均对该活动表示了抗议。华瑠也在该联谊会上寻找到了一名上海本地的男友。
在得知某同学需人工终止妊娠后，我及时上报班导，班导又向院团委请示，院团委又向院党委请示，院党委又向校党委请示，终于批下来一笔足够在上海公立医院进行人流的手术钱。鉴于该同学在某工科院系的男友此时正在外地实习，短时间内无法赶回上海，组织最终任命我作为陪同，陪伴该同学住院进行手术。起初我的心里还是比较抵触，在班导的开导之下，我意识到我作为计生委员不了解计划生育最关键的步骤是不行的，以后要是人口形势继续恶劣下去，人工流产说不定也会变成违法的行为，有这样的机会还是需要珍惜。我说组织交办给我的工作，我一定会做好。手术很成功，该同学不到半个月就重新回到了课堂上，但是我院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一位某工科专业的良婿。
彼时彼刻校内若干男性在宾馆嫖娼被抓，此事登上了澎湃新闻封面新闻，此后寝室楼里又爆出楼内招嫖的新闻。校领导第一时间将各院系的计生委员召集起来，召开我校计生委某某年度第一次工作会议，作出了“对良好的交往行为可以给予报销”这一利好群众的英明决策。有计生委员提问：“应该如何定义良好的交往行为呢？”
领导解释道：“我们需要正视在校大学生的实际需求。对于良好的定义自然要基于我们的日常工作，院内处于恋爱关系的男女青年理论上都处于被各位同志们跟踪的状态，基于由校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在各位完成必要的安全警示教育之后，交往双方可以提高酒店住宿发票进行报销。目前学校已经和附近的锦江之星酒店和白玉兰酒店达成初步合作，拟作为计划生育实践基地，为同学们减免交往负担。教育实践基地的物料会由冈本提供。”
有计生委员问道：“如何保障交往双方，特别是女方在此类实践过程中的权益和意愿呢？”
领导解释道：“住宿发票报销的必要环节之一，就是计生委员需要对男女双方进行事后回访，了解费用的真实性和落地性。如果费用投入没有效果的，或是出现强迫和非自愿情况的，一律上报公安机关处理，费用不予报销。”
我提问道：“我们计生委员可以享受这一政策吗？”
领导补充道：“计生委员要主动报备恋爱情况，与恋爱对象要在院内计生委办公室进行登记，以月为单位进行感情状况汇报，形成书面资料备档。计生委员住宿费用报销允许提前预支，费用给予一定灵活度，但务必真实，与感情报告对应。”
我处理的第一笔报销由华瑠提报。我说你们住的酒店标准太高了，都可以看到黄浦江景，这样的费用学院报不下来。现在的报销标准是以锦江之星标间的时价来计算的，这个超标了百分之两百。华瑠说那我另一半走我男朋友那边行不行，我说我和那个学院的计生委员之间有交流的，你们这种跨院结合的档案同时由两方共同监管，不存在重复报销的可能性。这样吧，我是计生委员，你用我的额度，叫酒店重新开张发票，下次别住那么贵的了。
为了掩盖自身虚假报销的行径，我必须寻找另一名异性假戏假做，为报销的发票寻得真实的产生场景。不久后我便与某工科院系罕见的女同学建立了交往关系。此女友与我是长期致力于计划生育工作事业的战友，因每月超前消费而负担了不小的花呗债务，需要利用公共权力将发票额度套现，偿还她因汹涌的消费欲望而为自己掘出的巨大窟窿。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确立关系后，学校提议将实践安排在实践基地开展。女友害怕学院计生委派出专人跟踪，导致虚报发票行径暴露，便提议假戏真做，起码保证前几次操作尽量真实。我说进了房间我们只管各自睡觉，不管其他。女友说你太小看计生委的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在房间里安装摄像头呢？他们要为自己报销的每一分钱负责。我说那我们别去指定的实践基地，我们白天先在远离学校的地方约会一天，自然有理由不回到学校周边的酒店里去。女友说好，我们明天就这么操作。几次实践后，我们成功利用虚报发票套现六千余元。除开我为华瑠垫付的1000多块钱，剩下的钱都进入了女友的口袋里。戏剧一旦启幕便要一直演下去，我与女友的恋爱关系在她还完贷款后结束。我为此大概撰写了一万字的分手长信上交到计生委，以证明我们二人曾经感情之深感天动地。导师为我们的分离深表遗憾。长久以来我与前女友二人都是校内计划生育圈子里的模范情侣，一起参与了数不尽的劝生劝育的论坛和讲座，还作为演讲嘉宾在台上共同畅享日后儿孙满堂的幸福生活，又登上了校刊扉页，被作为大学家庭教育的成功典范在上海高校间宣传。我们在政治宣传工作上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分手后我问前女友有没有考虑过和我结婚生孩子的事情，她说：“我们大约在酒店的大床上合衣共枕了十多次，你没有一次与我的距离小于3厘米，我认为你缺少作为男人的某种根本性要素。”
本校校长走马观花，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短短两年换了三个。新校长上任后，便将计生委重新组建，要求把学校的计生工作成果量化，要拿的出切实的考核办法来。不久后校计生委便组织召开校计生委某某年度第十五次工作大会，在大会上公布了将校计生工作将大学生德育培育结合了起来。《计生优化管理条例》中写道：本科生在校期间可根据自身恋爱情况申请德育分数，情侣双方同时获得。大一新生期间可申请5分，大二旧生4分，大三老生3分，大四毕业生2分。申请双方之申请通报需在学院公告栏公示一周，且必须通过院计生委院访谈考察，方可向学生办申请获得德育分数。
可知进行一次献血才能够获得0.5分，选修一门艺术课程才得1分，参与一次冷门国企的宣讲会才得1分，加入校合唱团才得3分，而毕业需满足20德育分，因此该条例毫无疑问地在校学生代表大会上全票通过。计生委员的社会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我既拥有一定的生财门路，又把控了最方便获得德育分数的大权，一时间成为了院内红人。曾经对我创作水准发表过批评的、对我的追求置之不理的、对本院存在之必要性发出过质疑的，对院内导师不够尊重的，此时全部攀附在我的面前。那些临时搭成的情侣逃不过我的法眼，他们玩的都是我玩剩下的东西。我的工作量暴增，便向领导申请增加计生委员编制。怎奈无论大院小院计生委员每年级只能有1人，于是我们便在院内招聘院计生委的编外人员帮忙辅助工作，主要负责接受情侣德育分申请、上交恋爱德育审批通过报告等，编外人员补贴按勤工俭学薪酬计算。于是我的首要工作便成为了调查申请人的私风私德问题。
学校在后续增补的《计划生育扩大管理办法》明确指出，只有在校内互为初恋的双方才有申请资格。由于在校内高调恋爱的同学们基本上已经被登记在册，这就导致已入学若干年的老生们基本上失去了白嫖德育分的道路的途径。极个别从未出现在两性婚配市场上的同学们便迎来了福利，他们之间两两组合，下定心思强扭也要扭到一起去。我对这些苦命鸳鸯的申请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细节探究。
在微信朋友圈于校内盛行之后，情侣双方在朋友圈内的公开信息也被视作恋爱凭证之一，保险起见还需要至少40人以上进行点赞。计生委员会添加两位同学的微信好友，以抽查的方式检验该条朋友圈的存续状态。情侣双方每周必须发送至少一条表明二人正处于情感存续状态之动态。我每天要花费大约20分钟的时间翻阅这些情侣的朋友圈状态。因为掌握院内几乎全部学生的感情状态，加之我院是全校为数不多的男性婚恋逆差学院，本校区便充斥着想与我称兄道弟的男性群体。我在合理范围内接收着他们的客情礼品，将他们在合适的时机与院内资源进校桥接，间接帮助了几对情侣赚得了德育分数，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
在校内大部分年轻人踊跃享受男欢女爱之时，我院男生一枝独秀，始终没有在同学的眼皮底下上发展恋爱关系。导师授意我对此事进行立项调查。沿着我院男生的私生活轨迹顺藤摸瓜，盘结在学校2.56平方公里土地下的邪恶组织被我连根挖出。该组织名为黑森林（The Black Forest），社团在立社初期本计划在团委领导下开展工作，可始终没有争取到社团成立答辩通知，此后被迫转入地下。有充足证据表明，该社团幕后主使长期以来接受美国某LGBT NGO组织赞助，在我国一线城市各大高校宣扬所谓的酷儿理论，唆使在校学生成立所谓的性别议题小组，开展LGBT活动，严重危害了校园内计划生育工作的正常开展。必须坚决取缔。学校计生委领导指出：“当前，我国的人口形势空前严峻，人口老化和萎缩必将给全球经济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必须调动一切有生力量进行人口再生产。在校大学生作为未来高质量人才生育和培养的主力军，必须接受正规积极的家庭教育，在步入社会后迅速承担起为国家制造新鲜血液的重任。处于最基本人口生育角度出发，同性婚姻理论上不应得到官方力量的支持。目前学校内存在着这样的群体，希望各院计生委员可以充分调动各方资源，掌握该社团的运作脉络。学校会在必要时刻坚决出击，绝不姑息。”
我潜入了黑森林的某次线下活动，活动主题是性别平等、性骚扰防御与优生保健知识，本质上和广大计生委员做的计生宣传没有什么区别。
我将这一结论如实上报，领导指示再探再报。在参与第二次线下活动后不久，我就被BDSM圈内某女性骚扰。该女说你参与了那样的活动，应该也是圈内人士，我为了收集更多信息，不得不忍辱负重连连称是，又卧薪尝胆与其进行了一些基本的物化游戏。我颇为投入，茶饭不思。她对我敞开心扉，她说她前男友是某某学院某某专业优秀毕业生，但私底下的行径却异常暴力。她正是在亲密行为中受了那样的对待，到头来反而无法脱离那样的暴力行为获得快感，因此加入了本校BDSM同好会。我说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是一直以来被人精神奴役，现在只有受虐挨骂才开心得起来。她说这个爱好注定要面临世俗的偏见，甚至会影响以后组建家庭，不想我离这个圈子太近。她说：你应该去平等地喜爱一个人，而不是被对于一个人的喜爱奴役。她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失去了渗入到本校黑暗深邃幻想面的机会。于是我又继续潜伏进黑森林的线下讲座中寻找机会。这次活动的主题是“WHO AM I？”即性别认知。分享者从性别认同、性别表达、指派性别、性倾向、情感倾向五个方面对于人的性别认知进行了讨论。在发言环节，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分享欲望，便站起来发言：
“大家好，我是小柒，我从小就一直喜欢着班上的一个女生，到现在为止还是喜欢。我觉得她很漂亮，很优秀，有着很多吸引我的地方，但我就是对她的身体没有感觉，一点感觉也没有。我们有很多独处的机会，甚至是床榻上的独处，但也只是开心地聊天，吃零食。有一天我对她说我能不能穿一下你们的衣服，她说可以啊。她就把自己的最大款的，好几千元的洛可可帮我穿上，可惜筒袜码数太小我穿不上。穿上女装后我在心底里好像就和她更近了一步，我觉得我好想更加喜欢她了。但是说真的我没有第二次穿女装的念头。
大学后她有了很多男朋友，我其实不怎么伤心。我也尝试交往很多女生，但除了心灵好友之外没办法产生更多的欲望起来，也就没有动力将感情继续下去。对于追求我的人我不敢直面她的感情，对于我想追求的人我好像也没有根本的动力，更恐惧和她们有肢体上的接触。我觉得和男生交往很没有乐趣，也会刻意回避需要与男生赤诚相见的场景，久而久之我就觉得很孤独。我觉得大家只是因为我的职权靠近我，而不是对我本人有善意。”
我的案例成为了此次活动的研究案例。最终台上的分享者得出结论：“同学你可能是跨性别女同，在座的同学里你是唯一一位。和你性向相同的人也很难无法成为你的伴侣，你未来的生活会很孤独，但在座的大家和你一样孤独，这么来说我们其实也不算孤独。”
我在组织里交到了一些朋友。我们仅以代号相称。要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对方身份是相当简单的事情，但我们仍然以代号相称。在年度述职报告上，我竭尽所能表达出对于黑森林组织的赞赏与认同。我认为黑森林组织在活动中传达的观念与知识正式官方计生委无法触及的，尽管其中的部分内容短期内不利于国家人口方针，但是如果强行要求那些不愿意与异性成家的人繁衍后代，也只是为社会埋下一触即发的地雷，危害社会平稳运行。这样的转变是非常漫长的痛苦的，大概需要一百年的时间。黑森林应该被给予社团答辩的机会，该社团不是被外来势力资助的恶性社团。我的意见非但没被校方采取，我还被停职数月，并被要求作出书面检讨。我一度想弃官归隐。在导师的万般恳求下，学校恢复了我的计生委员职务，我最终官复原职。
第二年开学后，黑森林的活动由地下转到地底，再也无法利用学校的任何公共资源开展活动。我作为黑森林刺入校计生委的一把利剑，时刻监听着有关部门对于组织的监控布放信息。在我的帮助下，校内的彩虹跑、不恐同、不恐艾活动能够恰巧躲避校方视线开展，组织成员可以在校保安部出派人力进行抓捕的时候顺利逃脱。在组织成员的同心协力下，盘踞在学校周围的可以油腻男子也陆续被绳之以法。经常出没在经纬楼的露阴者在组织的感化下主动向校方自首，校方作出保留学籍处分。在我自认为校内的计划生育工作迎来全新局面的时候，校计生委主任因为工作不力而下台。新上任领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彻底封杀黑森林的微信公众平台，约谈学校排查出的组织领导班子成员。从社长到宣传委员到干事全被一一请到计生委办公室喝茶，我们中的大多数仍希望可以毕业，于是妥协永远退社。我们中的少部分永不妥协，采用休学抗议，最终在读完7年本科后艰难毕业。我们中唯一有一个没有顺利毕业，她从高处坠落，死在了综合楼前。
到此为止，大学生活已经接近尾声。大四学年开学的班会上，班主任统计起同学们的进路意愿，只有我和华瑠举手，表示了明确的求职意向。华瑠的目标很明确——她想考入建马烟厂。在华瑠母亲的帮助下，华瑠的目标成为了既定事实。华瑠决心离开上海，我也没有在这里停留的机会。适逢建马市开展事业单位招聘，我因在校期间优异的计划生育工作成绩从数百人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建马市某街道的计生办工作。
最终，只有我和华瑠找到工作。吃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很伤心，大学期间有恋爱经历的同学们都来找我敬酒，感谢我对他们曾经的感情给予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我说：“虽然你们毕业前都和自己的男女朋友分手了，但我还是由衷地祝福大家，希望大家可以在毕业后马上遇到另一个自己爱的人。尽管现在的形势很复杂，我始终觉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是一个不错的人生选择，一个不错的人生爱好。我们要怀揣着人文情怀去建设国家，坚定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干扰别人的选择。”
我和华瑠在清晨的高铁上永远离开了上海。我们抱在一起，哭得很凶。我们其实不知道对方在哭什么。我们心里某一块共同的东西已经永远消失了。我们哭了很久，携带的纸巾全部用完。又向坐C座的路人借了两包纸。她是从上海返回贵州的大二学生。她还不能理解我们哭泣的理由。
外面的生活变得艰难，但在建马的生活千篇一律。华瑠找到她高中同学中的男生们——当然也是我的同学们，从中筛选出仍然俊朗没有发胖的，家境仍然殷实没有中落的，工作稳定不会异地的优质男性挨个约会。后来她发现只有我勉强符合她的要求。
我的父母和华瑠的妈妈很早就认识，不需要游说家长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婚礼那天很多人都来了，有小学的卫生委员，有中考状元的班长，有给华瑠曾写过情书的浪子，有帮我写藏头诗的才子，有一中毕业回到建马教书的老师，有已担任要职的政府领导，还有更多仍在考研考编的同学们。他们坐在一起，坐了很多桌。司仪让我发言的时候我说：“我已经喜欢了你半辈子，我很荣幸可以爱你一辈子。”
我们的婚姻有很多波折，但我们都挺了过来。我和华瑠都不想生孩子，全社会的年轻人都不再想生孩子。但来自于外部的压力过大，我们不得不尝试。我们尝试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医院检查结果现实我们俩都有问题。我的精子活性为零，华瑠的卵巢早衰，我们都为了曾经的生活习惯付出了代价。我和华瑠都很开心，外界再也不会逼迫我们生育。因为没有生育后代，我被打为消极分子，体制内升迁的路被永远封死。我们拥有着大把的时间游山玩水，我写着大学时期的回忆录，华瑠在外面作声乐老师。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不着觉，在卧室空洞的黑暗里，我问华瑠：“假如我们有了孩子，假如他问我们‘我是怎么来的？’你会怎么回答呢？”华瑠靠着枕头思考了很久，对着窗外漆黑的夜晚，轻声说道：“受苦来的。人到世上都是受苦来的”
后来，法定退休年龄一再推迟，连养老金制度也被取消。国家人口近乎腰斩，老龄率登峰造极。我们将存款全部交给了社群养老院，那里住着很多和我们一样无后的老人。在华瑠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不后悔我们两个人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衷心希望，在已经到来的22世纪，国家可以做好计划生育工作，尊重不生的人，鼓励想生的人，帮助不能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