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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贝】【短篇】自无处开出的花

2022-04-24 08:41 作者:菱花卿  | 我要投稿

高山上的哨所没有见过铁灰以外的颜色。它孤独地守着海边模糊不清的疆界,和一切文明、进步隔绝开来。里头曾经有过不少犯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关进来。

 

岁月流过,有些犯人老死其中,有些发疯了,有些成功越狱;最后哨所里只剩一个女孩儿了。她还在襁褓中时和父母一同入狱,父母故去,三个人的牢房也显得宽敞了。她有一件穿旧了的囚衣,还有父母送给她的红色的发带。发带红得像娇艳的花瓣,女孩儿像是娇嫩的花蕊。

 

铁树开花,不过如此。

 

原先补给供应都有体系,专有输送物资的线路,供着囚犯,也应狱卒受用。可时光渐渐把这里遗忘了,只剩下山脚镇子里给全镇送水的一户人家,每天上去,给牢里的女孩儿送吃送水。这户家里没有男丁,当家的老了,大女儿就把绑在水车上的麻绳系在自己肩膀上。麻绳粗糙、丑陋,有时候会把女孩儿香槟色的发丝压在她肩上。每天清晨她还来不及和妈妈说再见,就拉上水车上山了。

 

 

她先前没上过山。父亲从不许她上山去,不许她接近牢里的那个女孩儿。但是每天父亲都会和她讲,那个女孩儿如何如何可爱,然后在门口抽他的旱烟,半天不说一句话。

 

第一次去给那个女孩儿送水,她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是一切都随着红色发带下那张笑脸消散了。

 

“姐姐!以后是你给我来送水吗!?”

 

乃琳想,如果不是这小小的监牢限制了女孩儿的自由,她此时会舞得更高兴。乃琳用力地微笑,从身后的挎包里拿出饭盒,从铁栅栏外头放进去。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是怕我吗?”

 

乃琳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比了一个叉,发出很低沉的两声。可她还是笑着的,不属于哨所的温柔让贝拉不解,却意外依恋。据父亲说,贝拉比自己要大。

 

“姐姐好可怜…不能说话。”

 

贝拉的情感非常丰富,以至于说话时手舞足蹈、红色的缎带都随之飘动。乃琳看着她,像一个做梦的孩子。她不好说谁比谁可怜,但是她很羡慕这个活泼的姐姐。

 

来往多了,乃琳知道她会读书认字,于是把重要的话每天晚上写在纸上,第二天上山给她看。慢慢地,她们知道了对方的名字、畅谈过彼此的爱好、抱怨过生活的点滴。令乃琳惊奇的是,纵见闻不过牢前三尺,这个女孩儿对于生活有着无穷无尽的体会,眼睛里,有着比她头上的红色还要艳丽的光芒。

 

她们有时候会离得很近很近,近到贝拉扶着铁栅栏伸出手,就能摸到乃琳略干枯的发梢。贝拉的触碰非常温柔,像是在回应乃琳如水一样的默默付出。隔着粗布衣裳,乃琳的肩膀也被麻绳磨出了老茧,那触摸令她神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贝拉的双颊。绑着发带的女孩儿不躲,任乃琳双手覆上来;贝拉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却意外很干净,干净得不像囚犯,像跌落人间的天使。

 

回过神来,乃琳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来。贝拉的皮肤那么细腻,她为自己手上的老茧生了自卑,不敢再去触摸。贝拉似乎什么都看穿了,隔着铁杆趁乃琳抽走之前捉住她的手掌,在上面轻轻地吻,

 

“乃琳偶尔也会像个小姑娘一样呢~”

 

自知道了乃琳比自己年岁小,她就不再叫姐姐了。贝拉刚刚吻过的手掌上,沾染了些许冰凉的气息,那气息好像附着其上,慢慢地渗透进乃琳的皮肤。贝拉坐在地上,笑得叫空气里的灰尘自卑。

 

手掌上的老茧消失了。乃琳看着光滑的双手,又看看贝拉。她依然笑着,只是拍拍衣服起身,踱步到铁窗前头去。

 

“这是个秘密,是我和乃琳之间的秘密~”

 

监房在地下,那所谓的铁窗是在地上开了一个能让进阳光的小孔。时间久了,小孔越来越大,最后成了窗。乃琳眼里的贝拉,逐渐和阳光融为一体。那意象是多么自由,彷佛监牢之内才是无人问津的大世界。

 

乃琳捧着水碗跑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满满一碗水回来。她把水碗放在脚边,沾湿食指,开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写字。乃琳只是认字,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写这两个字很慢很慢。但是她努力写好、写美。因为这是要给贝拉看的。

 

“谢谢。”

 

贝拉偏着小脑袋,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乃琳不再自卑了,她用光滑的手指,写出了她认为配得上眼前这个小精灵的字体。

 

“乃琳…不怕我?”

 

她仍然蹲着,摇摇头。贝拉的手有些颤抖,她还是伸出去,摸摸乃琳的头发。为省力,乃琳半跪着,像接受女王封赐的骑士。些许雾气开始在贝拉的指尖、乃琳的发梢升腾,不一会儿乃琳绑着的头发就散开来,干枯的发梢重新焕发白金色的光芒。她本就是玉,只是未经打磨。贝拉俏皮地收回双手,头上的缎带也调皮地跳动。

 

“我很喜欢乃琳的头发。像漂亮的百合。那是这里从没有过的花。”

 

那“铁窗”边的土壤,也为此刻欢欣。

 

 

监牢前那一块儿地方被乃琳收拾出来了。她早上去一次,给镇子上送完一天的水,等到太阳开始下坡,她又去一次。她在那里放了一个家里不用的木桶,每次从水车上偷偷放一些到桶里。

 

她坐在监牢前没有灰尘的那片地方,听贝拉说这一天的感悟。听牢里的女孩儿讲世界,是不能说话表达的乃琳一天里最享受的时刻。

 

“乃琳,其实你不用给我留这么多水,我喝不了这么多。”

 

乃琳无声地点点头。她在说她知道。贝拉坐得离乃琳很近,两个人只隔了几根铁杆。她双手轻轻地覆在乃琳肩上,被麻绳磨得红肿的肩膀又恢复如初,水嫩光滑。

 

“乃琳,我想,我想送你一个礼物。一个很特别的礼物,我谁都没送过。”

 

乃琳转过身看着她,脸上是一样的表情。

 

“你也要送我一个礼物?”

 

她点点头。

 

这座山很安静,不论白天黑夜都很安静。它等乃琳上山,又送她下山,日复一日。

 

 

她看贝拉吃完了饭,收拾了饭盒,又从身后拿出一个铁盒来。她在贝拉面前打开,铁盒里是一朵小小的百合,像乃琳的笑一样灿烂。她把铁盒递给贝拉,指指那“铁窗”外的土壤。贝拉听话地把百合栽到那片土壤上。那个木桶里的水,是给这朵百合的。

 

乃琳拢拢散在额前的发丝,百合遮住了些许透进来的阳光。她从身后拿出一张纸,

 

“我一直记得,你说喜欢百合。”

 

贝拉头上红色的缎带跳得欢快,就像此时的贝拉一样。可是她心里还愤愤一句,“不是喜欢百合,是喜欢你”。

 

那抹红色更加艳丽了。她急忙跑到牢门前,红色的缎带抵住白金色的刘海,久久没有分开。

 

“还有我送乃琳的礼物呢。那个还没送出去呢。”

 

乃琳像是察觉了什么,握住贝拉的手,沾湿食指,在贝拉掌心写着什么。

 

她知道,她也知道。她写的是,“贝拉”。

 

 

忽然有一天,贝拉就不见了。那座高高耸立的哨所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山下那户送水的人家一夜间过上了不算富足但衣食不愁的生活,只是大女儿不见了。过了些年岁,那座铁灰的山上开出了艳丽的花朵:红色的是玫瑰,白色的是百合。两种艳丽交织在一起,怎么也分不离。

 

山下的人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说,那贫瘠的铁树,自无处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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