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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四杰中杨炯的结局最好,其实他客死他乡,也不算善终

2023-01-20 11:27 作者:无水无田  | 我要投稿

PART/07

初唐四杰之杨炯




1



关陇集团的落寞已成定局。


在杨炯外放梓州的那几年,武则天加速了篡权的步伐。她内用酷吏打压李氏皇族和反对派,外用武力镇压起兵反抗的李氏宗亲和其他关陇势力。690年7月,东魏国寺僧人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称武则天是弥勒佛化身下凡,应为天下主人,武则天下令颁行天下。并在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藏《大云经》,组织僧人讲解。


将佛教的地位提高在道教之上,并以佛谶强化武氏政权的正统性,是武则天为上位铺就的最后一级阶梯。


9月,各地官员、沙门、宗戚以及夷族首领等,闻弦音而知雅意,纷纷上书请求改国号为周。甚至连皇帝李旦也自请赐姓武氏,求生欲不可谓不强。


9月9日,“众望所归”的武则天登上则天门楼,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定都洛阳(神都),以长安作为陪都。放在现代,武则天一定是营销高手,你看她这个“篡位全案”做的,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从组建北门学士开始,她就已经有意识的培养“营销团队”了;再不动声色的掌控“市场”话语权;然后雷厉风行地用武力抢夺主力市场;最后才是铺天盖地的软文推广。30年精心布局,才最终成就一代女皇。



2



武周时代启幕,杨炯和他背后的关陇贵族,注定将成为时代转身的背影。


杨炯回到洛阳之后,武则天诏杨炯与宋之问分直习艺馆,掌管教习官人书算之类的工作。这个职位不高且没有任何价值,但在武氏的高压政治之下,他委曲求全并用他的文才对女皇极尽歌功颂德之事。


如意元年(692),朝廷析置盈川县,杨炯出任县令,自此,后世称为杨盈川。


他有诗《途中》,种种迹象来看,应是他远赴衢州上任途中所作。诗句开篇就有“悠悠辞鼎邑“之语,可见对于这次远迁,虽则郁闷有之,但心情还是放松的。此去盈川,路途千里,山川百重,这一句里他巧妙地将盈川二字嵌入。


《途中》

悠悠辞鼎邑,去去指金墉。

途路盈千里,山川亘百重。

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

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

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


关于心事,他向来是遮遮掩掩的。他借用刘桢的《赠从弟》一诗,以“亭亭山上松”来自励逆境中的自己。至若感慨行役之苦,他也不是直抒胸臆,而是移植了《古诗十九首》的意境。原诗句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意思是人生短暂当及时行乐,杨炯却认为美酒也无法消解他内心的愁苦,那客乡之苦怕只有自己独偿了。



3



杨炯的一生到盈川戛然而止,盈川两个字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生命印记。关于他的死因一直未有定论,只在衢州大地留下一个杨县令用生命求雨的悲壮传说。一生碌碌之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倒是燃烧了一把。


他死后,曾经的同事宋之问为了写了一篇《祭杨盈川文》,从文中我们可知杨炯大约是没有儿子的。文中有”旅榇”之说,意思是客死者的灵柩,同时也用了“归葬”一词,可见杨炯必是客死他乡的。


在祭文中,宋之问有溢美之词“翰墨如泉,千载之后,闻而凛然”。生命短暂,时光的河流无情奔逝,满腹心事、犹犹疑疑的杨盈川终究是因留下了文章而千古。


关于他的研究,文评家的笔墨向来吝啬。仅从文献学的角度而言,四杰之中其余三人的著作都有较多的校注本,唯有杨炯作品集一直没有校注本。杨炯的作品在初唐以及四杰的研究中多有涉及,但未尽之处仍然很多,也少有深入独立的阐述。


不得不说,甚是遗憾。


四杰文学创作高峰的时代恰好上官体当道,在四人中只有杨炯长期生活在长安、洛阳,上官仪、元兢、崔融等人的诗文理论,几乎与杨炯的诗文创作相始终,崔融、宋之问更是与杨炯长期有交往。


可以说杨炯是四杰当中与宫廷诗派、律体成型代表作家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位。也可以说,四杰之中,也只有他完整经历了初唐文学自上官体到四杰再到沈宋时代的演变。学界之所以关注甚少,一方面是因为他留存于世的作品较少,另一方面与他的文学作品情感过于内敛、性格过于中庸也不无关系。



4



我们不能忽视他内心的坚持和执着,虽然这坚持没有气吞山河的气势,也没有玉石俱焚的决然。但也是这份坚持为他赢得了欧阳修在内的诸多北宋学士的认可。北宋修撰的《新唐书》卷二0一《文艺传序》认为:“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高祖、太宗,大难始夷,沿江左余风,絺句绘章,揣合低卬,故王、杨为之伯”。


初唐四杰在律诗形成过程中的作用重大,这在学界早已是共识。但在这过于笼统的评判声中,还是有学者慧眼独具,尤其肯定杨炯在律诗完善方面所作出的非常努力。


马茂元在其文章《唐诗札记之二——初唐四杰》(《人文杂志》,1958年6期)中就认为:


过去都说四杰完成了五言律的诗题,就其总的情况来说,确是如此。可是分别来看发展并不平衡,杨炯的贡献最多,功绩尤大。这首先表现在他是大力来写五言律的。现存《盈川集》中诗体比例的数字是五言律占到一半以上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此外,他还从诗歌的质量上进一步佐证自己的观点:


王勃和卢、骆集中,五言律虽不乏名作……但如按照律体最严格的要求来衡量,毕竟不是正规的典范,从这一角度来看,四杰之中,杨炯是最为突出的。


另有学者杨恩成的观点更为精到,他指出“在风格和技巧上缺乏个人的独创性,但他的近体诗在格律上更趋严整,在奠定五言律体的体制、改造齐梁诗方面,杨炯无疑起了开路先锋的作用。(《论初唐诗人杨炯》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82年1期)


郑振铎先生在中国文学史的研究上经常有独到理念,他在自己的著作《插图本中国文学史》里论及杨炯,也说:


他的诗像‘京畿平若水,官路直如弦’(《骢马》),‘三秋方一日,少别比千年’(《有所思》),‘离亭隐乔树,沟水浸平沙’(《送丰城王少尉》)等,也都是足称律诗的前驱的。


闻一多先生对初唐四杰有着非一般的偏爱,他说“宫体诗是在卢骆手里由宫廷走到市井,五律到王杨的时代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真是精辟绝妙。


台阁上只有仪式的应制,有絺句绘章,揣合低昂。到了江山和塞漠,才有低回与怅惘,严肃与激昂,例如王勃的《别薛升华》《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和杨炯的《从军行》《紫骝马》一类的抒情诗。抒情的形式,本无须太长,五言八句似乎恰到好处。前乎王杨,尤其应制的作品,五言长律用的还相当多。这是应该注意的。五言八句的五律,到王杨才正式成为定型,同时完整真的正的唐音的抒情诗也是这时才出现的。



5



杨炯大概是有些学究气的,他写的那些骈文也是端方雅正的为多,在“动摇文律”一事上,他也是执行的有板有眼。这样的人其实是有些无趣的,按部就班规矩地过完一生。你看他的作品里关注的从来都是他人,有朋友,有同事,有上司,有方外之士,也有同胞血脉,就是没有自己。即便是病休卧读之时,依然心心念念的是“读《易》则期于索隐,习礼则防于志悦”。


读杨炯的诗集,那一连串的和、酬、奉、送等字眼,如密密织就的尘网,将一个人短暂又虚无的一生一网打尽,想想真是悲哀。他的存世诗作里仅有两首咏物诗,一首是杂言《幽兰之歌》,另一首就是较少受关注的咏物五言律《竹》。


森然几竿竹,密密茂成林。

半室生清兴,一窗馀午阴。

俗物不到眼,好书还上心。

底事忘羁旅,此君同此襟。


很有可能是他书房窗外种植的几竿翠竹,因着气候光照适宜故而长得十分喜人。凭窗闲读大约是他寂寂人生里难得的小清欢,在《卧读书架赋》里他就有“风清夜浅,每待蘧蘧之觉;日永春深,常偶便便之腹”的闲适之语。


森森然的几竿绿竹,不知不觉已经茂密成林了,它们遮去了午后的燥热,带来一窗清凉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室清雅。所以他才会赞叹道“俗物不到眼,好书还上心”,在陋室一角他忘记了纷繁的人事,忘记了职场的压抑。这偷来的半日浮趣,已然仿似岁月丰馈的犒赏了。


对于这样的人生,实在是有万分的同情,也让人有深深的无力感。一直觉得杨炯这一生始终都是乌夜沉沉,三五之夕偶尔升起的圆月,便是他生命中难得的清朗明光。


可又有谁能否认,这本就是大多数人的人生呢?




写在最后:


杨炯这一篇写得着实困难,倒不是说他的人生经历过于简单,也不是说他的作品不够精彩,而是因为诗人太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杨炯真的是将古代公务员的生存哲学演绎到了极致,明哲保身,古井无波,一身“绝技”将职场人生修炼的密不透风,实在是难以找到共鸣。


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诗集,却始终难以勾画出一点起伏的曲线。对于这般平淡疏远的他人的一生,第一次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情感宣泄的蛛丝马迹,同时也从他与同时代人的交集中去还原更多的真实,好在最终还是有了完整篇章。


我想,对于想要复刻7世纪后半叶那个特定时代的风华来说,四杰是缺一不可的,他们四个就像是一个事物的不同表面,每一面都折射出了物体的不同细节和特质。只有通过他们各自丰沛又相互勾连的人生,才能完整体悟独属于初唐时代的粗粝和细腻,如此才是和光同尘。


【参考文献】

《唐诗流变论要》作者:葛晓音 商务印书馆 2017年

《唐诗杂论》作者:闻一多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9年

《蒋勋说唐诗》作者:蒋勋 中信出版社 2012年

《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作者:郑振铎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年

《南朝边塞诗新论》作者:王文进 河南人民出版社

《杨炯研究》作者:陈于全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杨炯早年任官考证二则》作者:蒋金坤 《文学遗产》2019第3期

《论初唐诗人杨炯》作者:杨恩成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82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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