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
人会感到痛苦,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在排了几天几夜的队之后,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女朋友的身影,此时的她和每个走出人群的人一样,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笑容。
“你真的不安装一个吗,这可是最新技术,那谁谁认证过的,我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几天没睡好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我连忙摆摆手:“算了吧,你知道的,我喜欢复古,这种先进技术的我不太喜欢。”
或许真的是芯片起了作用,她并摆出没有来时和我吵了一路的那种架势,而是接着保持她那种令我浑身不自在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贴了过来。
这样的改变吓得我连连后退,她却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拉起我的手:“你跑什么,我知道了,是不是来的时候凶你来着,你放心,有了芯片,它能自动调节人的情绪,以后我们的日子只会过的越来越开心的。”
我半信半疑地牵起了她的手,在她的欢声笑语中,心怀忐忑地和她回了家。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正如她所说,我们之间不在因为琐事而吵架,每天的生活都平淡而快乐。不仅如此,似乎就连窗外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种号称调节情绪和大脑的植入式芯片,就像几十年里的任何一种改变时代的技术一样,点燃了大半个世界的潮流。
世界仿佛一下子和平了,人与人之间不在相互谩骂,攻击,而是友善地相互交流,平和地沟通。
似乎是特意为了证明芯片的作用一样,没有装芯片的人并没有设想的那样被孤立,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感化,加入了芯片的阵营,成为了“有芯人”。
事实上不光是普通民众,上面的大人物中,也有不少保守派不愿意装芯片,就像当年反对智能设备一样,他们打着属于他们的各种旗号,最大众的看法,自然是认为芯片是通过控制人脑达到效果的。
我和女朋友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她面带笑容地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观点。
“如果亲身体验就知道了,根本不是那样,你看,我仍爱着你,而这并不是芯片控制我的,是出于我自己的感情,芯片改变的只是人们内心邪恶的那一面,让人们更包容,温和,开放。”
她又指了指电视,新闻里的男女主播也和她一样,开心地直播着一起爆炸事故:“你看,芯片只是让人们更享受生活,看的更开,并没有控制人们的思想。”
我点点头,却不自然地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有什么不对。
眨眼间,世界似乎成了乌托邦,充满了美好和欢乐,也确实诚如所说,芯片只是影响了人的情绪,没有改变人的思想,依旧存在矛盾和冲突,但人们只会和平而温柔地解决问题。
但只有旁观者才知道,乌托邦是不应该存在的。

在排了几个小时的队后,我终于看到女朋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虽然仍是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但此时明显多了几分疲惫。
“怎么样?”看到她出来,我连忙走了过去,扶她坐了下来。此时的她,胳膊和大腿上都缠满了绷带,伤口传来的阵痛也让她坐立难安。
她冲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医生说最近一段时间,受伤的人好像是比平时多了一些,而且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像我这一觉醒来发现身上破了流血的,还是第一个,哈哈哈。”
怎么会这样?
我想象过无数种芯片带来的,可能的后果,比如说芯片公司控制了整个世界,或者说所有人成了行尸走肉,但世界一如既往地和平,直到我被女朋友的尖叫声吵醒,发现她的身上莫名其妙流血了为止。
是芯片出了问题?
我怀疑,但我又自我否认,女朋友受的是外伤,不太可能是芯片导致的,如果电子元件有那个功能,芯片公司为何不直接控制全世界?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无意划到了,太困了没意识到而已,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伤口不算深,等愈合就好了。”
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我也顾不上太多,只好先把胡思乱想放在一边,背着受伤的她回了家。
随后的几天,女朋友再没受伤,而网上也没有什么关于受伤的新闻,我看着她的伤口渐渐愈合,也松了口气,把心底的疑虑抛之脑后了。
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又一个半年之后,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我,而我却无能为力。
就像是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警察来了,我被戴上了手铐,关进了拘留所。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的说辞,而我植入的那块芯片,成了判定我死刑的关键证据,也成了我折断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我被全世界的人们所注视着,所有的人们都不敢相信,在如此和平的当下,竟还能有人犯下罪恶滔天的邪恶之事。
芯片确实没有改变人们的想法,他们用着自己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语言,来攻击和咒骂我,而不是像圣母一样,期许我能够无罪释放。
没有人会原谅一个砍了自己女朋友几十刀之多的人,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没有装芯片的罪恶之人口中所说的,那些伤口是凭空出现的言论。
随着我的锒铛入狱,社会上也掀起了一股打击无芯片者的浪潮,人们不再忽视或者暗地里歧视无芯片者,而是明目张胆地围攻无芯片者,那些像我一样的大奸大恶之人。
很快随着审判的进程,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再也无法知道了,我的生命很快就会被终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像那时女朋友的笑容一样,只不过他们的笑容,更加地灿烂。
似乎我就应该为此而死。

我出离愤怒,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那人只是看了看我的手铐和脚镣,冲我笑了笑。
“你应该为你女朋友的事感到开心才是,哦,抱歉,忘记你不属于我们公司的产品用户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不会在意你的看法,毕竟你明天晚上就要死了。”
他背过身去挂他的西服,如果不是有层层束缚,我现在就能把他撕个粉碎,而也就是他转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身上并没有芯片的痕迹。
“你女朋友的死,说明我们公司的产品真正地实现了成功,那也是我们公司研发这一跨时代产品的终极目标。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会为你的家属私下送去这辈子取之不尽的财富,但为了公司的长远发展,很抱歉,你是必须要死的。”
“所以你们还是想控制整个世界?”我忍着心中的怒火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的鄙夷和不屑:“你怎么会有这种低俗的想法,就像当年的那些政客一样,满脑子只是些控制控制,控制全人类有什么好的?”
他突然站起身来,理了理领带,声音也洪亮了起来:“控制思想也好,破坏世界也罢,都是些烂俗不过的想法,是对我们公司,我们产品的一种下贱的侮辱。我们的目标,是追寻真正的真理。”
他并没有在意我像是吃了屎一样的神情,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到:“你,或许你们,可能并不理解公司的理念,对于真正的真理,世界上也是众说纷纭,诚然,我们创造了和平,但和谐,毁灭,都不是真理。”
“真正的真理,是随机。”
“有一点你是对的,我们的产品并不是影响情绪,而是直接影响大脑,甚至可以改变大脑结构。”
那人很快从情绪高昂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坐了下来。
“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一般而言,如果大脑有疼痛的感觉,身体会出现什么变化吗?”
我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刹那间冷汗直流,哑口无言。
“看来你想到了,以往答案是不会,人们只会认定那是幻痛,或是大脑的病变导致的疼痛,身体并不会出现对应的变化。但如今就不一定了,我们的产品,就是这样一款跨时代的,能改变一切的东西。
“你女朋友最重要的不是证明我们产品成功了,而是证明了我们的真理,你女朋友的死,通过大脑传递给她的,出现在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完全是出于随机的选择。”
“现在几乎整个世界的人都在使用我们的产品,他们的人生,也彻底因为芯片的存在,交给了随机,谁都不知道明天究竟是生存还是毁灭,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死去。”
他看了眼时间,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还想介绍更多细节,但你似乎没时间听了。临走前顺带一提,你身上也有我们的产品,当然了,是新装的,而且出于人们的要求,你的死亡是我们人为设定的,当然了,具体方式是随机的。”
“希望你不会抽中被大卡车创死之类的,在监狱里突然变成肉饼还是挺吓人的哈哈。”
铁门随着他的离开再度关上了,寂静的审讯室只剩下了“罪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