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故事】Chapter 01 – 贵族葡萄


---
❖Warning❖
※本文基于最终幻想14世界观进行展开,文中出现所有地点与组织与现实世界中的相关对象均无任何关系,人物姓名与设定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存在个人私设以及对已有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地理细节等)的修改,绝大部分设定仍遵从游戏设定集与对话文本
※OC向,与游戏中重要人物无关
※感谢阅读,您的意见建议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
---
拉诺西亚的风总也摆脱不掉那股海的咸味。
诚然,这里亦有碧浪拍沙的好景致,风车群与麦田也构成在大陆难得一见的乡野油彩画,但只要在威尔布兰德岛上居留,就避不开这样的生活——每次在清晨开窗都要被一股烫嗓子的盐气迎面撞上,无论衣服还是用具都难免沾上一些生鲜腥味;虽然繁忙的国际贸易令利姆萨的餐厅满是各种特色的风味美食,出了城以后就几乎只有缺乏味道的干面包和难以下咽的腌海鱼,甚至一些原料不明的生食刺身。
来到威尔布兰德岛的第一周,潮湿的风就已经吹散了珀珀穆克关于海岛生活的一切美好幻想。最后几天,这位身材矮小的拉拉菲尔族就只想窝在陆行鸟篷车的角落里睡觉:至少睡着了,还能梦见一些熟悉的静谧森林的风貌;至少睡着了,就暂时察觉不到空气中那些令人不悦的味道。
至少睡着了,他就腾不出念头去后悔抱着出海度假的心态贸然来到这威尔布兰德岛。
“辛苦你啦小哥,前面就到贫女材场了。”
年轻车夫的声音将他从昏沉状态唤起。拉拉菲尔冒险者倚靠车厢坐直身子,掀开盖在身上的几叠帆布,又将身侧装满铁器的木箱往边推开几星寸。微风将他葡萄紫色的乱发吹散,珀珀穆克不禁蹙眉,屏住呼吸抵抗早已厌恶的咸风侵入。
车夫拉彼特是这次长途护送的委托人。这支不大的商队是在各国间往返的众多行列中的一支,他们从萨纳兰的矿山购入冶炼用的矿石原料,乘船渡过梅尔托尔海峡、将它们销售给利姆萨的锻铁匠行会,再购进行会工匠制作的金属器具去往拉诺西亚各地。只因商队原本的夜岗护卫旧病复发,不得不暂留于黄昏湾休养,珀珀穆克这才接受委托临时加入,代职守夜。
“你们更苦,拉彼特,在这种鬼环境里还得两边跑。”
珀珀穆克说道,随后是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拉彼特只置之一笑,抓起腰间悬着的水袋啜饮一口。
“得赚钱咯。现在哪儿哪儿都在搞重建,正是缺这些东西的时候。不趁这机会赚点钱,以后可能就不好找工作啦。”
灵灾之前,珀珀穆克在家乡每个月都会见到拉彼特这样的行商——从一个聚落走到另一个聚落,贩卖本地没有的新鲜玩意,再从这里买走一些特产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印象中的行商总是博学多识的,总是会给村落里的小孩子们讲点别的城镇的奇闻轶事。在生活清贫的小阿拉米格,这是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那时的珀珀穆克很憧憬这种生活:走遍艾欧泽亚的每一处,见识不同文化的多彩生活,又能赚点小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尽管现在的他满心堆积的都是对海风苦旅的牢骚。
“没准等我从冒险者退休以后,也会想找地儿开个小店吧,卖点我们那儿的绢布和芥子。”珀珀穆克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蒙胧的眼睛又垂了下去,“尤其是绢布,城里的大老爷们就喜欢这种,那缎子穿起来可舒服哩。”
拉彼特听到这商机,耳朵也不禁弹了一下:“哈,萨纳兰南边儿我还没去过呐。等下笔造船厂的单跑完,要不带着兄弟们去那边儿找找机会?”
“吁——那还是别,撞上蜥蜴人就不好了。那帮家伙个顶个的能打,恒辉队都难搞定那片地方。”
紫晶色的眼睛滴溜溜转过一圈,珀珀穆克遂又开口。
“不过下次回老家,我可以试着给你带一批绢布过去。你不是住黑尘么,离得也不算太远,送你家去。”
“那可太谢谢啦。如果这布真像你说得那么好,没准会有城里的大老爷出钱开条更安全的路来。这事儿成了,咱俩还能串个门儿。”
嬉笑一番又重归平静,只留拉动货车的陆行鸟偶尔发出一声清啼。高地上的橡树原,仅由三辆货车组成的车队在林木间愈行愈深,恍惚间珀珀穆克仿佛在树荫木漏处寻回学习弓术时的氛围。粗盐的不悦气味也被冲淡许多,取而代之是一种清新的水汽味道。
珀珀穆克不由得贪婪地吸进几口难得的爽畅空气,又吹出一道悠长口笛。这令拉拉菲尔族少年清醒了不少。他终于有力气爬起,攀上车厢边沿顾视四周。
泥土路两侧的景色是稍有些单调的,除了树木还是树木,盘根错节的橡树安静地伫立着,伸展开枝叶迎接玲珑夏鸟婉转鸣啼。而不知从哪个节点开始,橡树与货车渐行渐远,逐步拓宽的空间上支起低矮的葡萄藤架。拜亚热地区的气候所赐,拉诺西亚的葡萄往往在灵三月就能够成熟。一颗颗葡萄果已然被镀上剔透的紫色,如翠线穿坠的紫玉髓,令人垂涎欲滴。
珀珀穆克刚想同拉彼特再聊聊拉诺西亚的葡萄与美酒,目光却又被另一抹柳黄色吸引。尖长叶片间,束束植株的秆被坠在其上的众多穗籽压弯后腰,形成亮眼的瀑布群。拉彼特说,那是尚未成熟的糯米,一种原产于东方地区的谷物,在第六星历时才漂洋渡海来到艾欧泽亚扎根。
险者少年瞥见糯米田中劳作的农夫身影——人族和鲁加族的尚能看到半身,拉拉菲尔族的就只剩下小半截草帽还露在外面——他们大约是在为糯米株施肥或驱散害虫,偶尔会直起腰来看两眼行驶的商队货车。珀珀穆克和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鲁加族农夫对上视线,余光却扫到他左脸颊一道深邃的伤疤;转头看到另一个戴单眼罩的人族,在他鼻梁上也横着一条用线缝起来的裂口。珀珀穆克不禁撤开目视、重新缩回车厢里,倚上一旁的木箱。
“这儿的民风还挺淳朴,我在冒险者行会都没见过受这种伤的。嗳,拉彼特,这儿附近是不是常有魔兽出没啊。”
拉彼特听到这话,放声笑了出来。
“欢迎来到贫女材场,沙漠的小哥,”他说,“欢迎来到海盗的村落。”
由于村落周遭生长着材质良好的橡树,这里的男人选择以采伐木材谋生。然而随着近十年来地灵族频繁地南下入侵,樵夫一个接一个或是失踪、或是殒命于橡树林间,最后村落中只剩下了失去爱人而心碎的贫穷妇女,贫女材场因此得名。
而在第七灵灾期间,最后留守在村落的居民也撤离了贫女材场。这是拉彼特告诉珀珀穆克的,有关这座废村的过去。
如今,这座材场又恢复了一丝生气。得益于布鲁菲斯维因提督推行的“海盗迁入政策”,那些打算放弃以掠夺为生的海盗,可以选择接受这一政策顺势转行。入驻贫女材场的,正是一队在第七灵灾中失去船只的团体。这支名为“猎犬同盟”的海盗决心振兴此地,除去继续采伐橡树原地区丰富的木材资源外——正如珀珀穆克随商队一路走来时所看到的景象——也发展出了经济作物的种植产业。
拉彼特的商队规模并不大,但也正是这样轻装的队列才得以在林木山道间前行,将利姆萨·罗敏萨出产的生产工具贩卖至橡树原深处的贫女材场,一来二去也与这里的退役海盗们熟悉起来。珀珀穆克自觉地跳下货车,倚靠在附近的木栅栏上,以免被那些前海盗当作是“特殊商品”买走。
第一个上前的粗犷男人豪爽地撒出一把金币,直接提走一木箱的金属锤;鲁加族的女性将钱袋抛给商队的一个伙夫,咧着嘴提起一把斧头挥砍两下,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猫魅族的青年犹豫再三,从货箱里提起一盏铁铸油灯,与拉彼特商议一番后,将他腰间的那盏旧灯并着几枚金币交给对方。
珀珀穆克自知自己口才笨拙,在销售方面帮不上拉彼特什么忙。他向那人族的青年吹起一声口哨,示意他自己想在村落里稍微逛逛。拉彼特则回以微笑,黝黑的皮肤衬得他牙齿更白几分。
拉彼特的货车停在贫女材场正中心、类似于一处简易广场的位置。珀珀穆克便沿着广场向南的一条泥土路,往来时的方向前行。他想去看看刚才的糯米田和葡萄架,向当地的居民讨要些特色美食,用以驱散仍然萦绕在口腔里的过渍腌鱼的味道。糯米让他想起初到利姆萨时,在上层甲板的餐厅品味过的一种软糯的奶酪饭,而葡萄作为一种水果则颇有百草繁茂的格里达尼亚的风韵。无论如何组合,味道应当都不太差。
每个村落的地理环境与能接触到的资源彼此都相差甚远,风味独特的菜肴便因聚落住民的创造力而诞生。如果有机会,珀珀穆克想品尝一碟这贫女材场中流行的食物,他好奇于曾经叱咤浪涛的海洋之子回到陆地之后,是否还能在菜品中留贮一丝波涛汹涌的野性。
拉拉菲尔族少年沿着道路一直向南。留在村落里的居民不多,他们对外来者也并不抱以多余的兴趣,小个子的男孩在路上并没有被什么人拦着问东问西。住民们要么忙于手头的工作,只在目光对上时才抬手打个招呼;要么就是只顾大口饮酒、聊着闲天,对酒局外的一切视若无睹,把手中的木杯砸得震响。
贫女材场果然只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小聚落而已。仅六七分钟时间,珀珀穆克就出了用木条搭起来的简朴村门。
材场南门外,踩着修补过的木板楼梯下至一片相较村落海拔稍低的平地,前海盗们在这里开辟了另一片葡萄种植园。凑近去看,矮架比珀珀穆克高大约半头,三条编成束的铁丝将每根木桩穿连在一起,为葡萄的藤叶提供可以充分舒展躯体的空间。即将成熟的葡萄果就藏匿在层叠的叶片下,编织出一张绛紫与绿的布。
只可惜这抹翠绿却并不尽善尽美。
珀珀穆克捏指抬起一片褶皱的葡萄叶,只见叶片表面似丘陵般隆起着些许小泡,而将叶翻至背侧,这些斑驳处则生出一层软黏的白色绒毛。这显然是一种植物病症,而这些病斑中较为严重者,白色绒毛更是褪作茶褐颜色,仿佛在叶片上也长出几颗小葡萄来。
这叶片的病症不是个例。珀珀穆克踱着步围绕更多藤架转过几圈,这片土地栽培的葡萄藤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症状出现,尽管它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葡萄果肉的状态。
“陌生人,劝你最好不要随便触碰地里的葡萄。海盗就算归田了也还是海盗,他们指不定会把你扔到石绿湖里头去。”
突然的人言惊得珀珀穆克冒出一阵冷汗。他本以为是被种植园的农夫发现自己这不速之客,直到他循着声音找去,只望见一个拉拉菲尔族坐在靠栅栏堆放的木箱之上。
拉拉菲尔族的年龄难以推测,但根据嗓音判断,珀珀穆克猜测他应当是与自己年龄相近的青少年。那拉拉菲尔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额前的发垂被梳作中分款式,肩上则躺着一条细心编制的小辫子。他上身穿着一件鲜有褶皱的白衬衫,深绿色背带裤上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皮包。少年佩戴一副圆框眼镜,正阅读着一本酒红色装帧的书籍,手中的羽毛笔不时地摇动几下,不知是在书写些什么。
珀珀穆克驻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少年仍然埋头于阅读与笔记之中,并没有抬眼看他哪怕一瞬,以至于珀珀穆克开始怀疑那声音究竟是否来自对方。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不是海盗一样。”珀珀穆克面朝他说道,“我听说了,这里是海盗的村落。”
“我在灵灾前就住这里了。我只是又回来了而已。”
见到他对自己的话有所反应,珀珀穆克确信那句颇为“善意”的提醒是出自他口。他于是向着拉拉菲尔少年的方向走去,坐在他旁侧的另一只木箱上。
“那你就不怕他们把你也扔进那什么湖里去?那可是海盗。”
说着,珀珀穆克的余光瞟到栅栏外的矮灌丛结出了几颗小巧的靛蓝色树果。口中泌出些许唾液,他伸手随意地摘下几枚,攫去萼叶抛进嘴里。
“那个我劝你也不要吃,苦到舌根了。”
可惜少年的警告晚来一步,珀珀穆克已经将不大的小果嚼碎。只一秒,他的五官就拧成一团。珀珀穆克匆忙吐出这团味道堪比苦瓜汁的梦魇,双手不停扒着舌苔清理果肉的残余。
“仙子梅天然就这么苦,无论在库尔札斯还是这儿。应该还有改进的方法,但是目前我得先解决贵族葡萄的病症。把仙子梅晒成梅干后苦味会淡很多,还算能吃。”
珀珀穆克又饮一口水袋才漱去最后的那一点苦味,但眉头仍然不时地抽搐。
“哦,所以你是帮他们耕田的植物专家?难怪了。”
“我只是读的书多了点罢了。什么时候那些海盗们也学会读书,我也就退休了。”
珀珀穆克这才发现,他手中那本酒红色装帧的书籍似乎是一部植物图解百科。这位拉拉菲尔族正认真阅读着有关葡萄的内容,一旁的小笔记本则密密麻麻地写下数行笔记。
“你刚才说的贵族葡萄……是这儿种的葡萄品种吗,怎么叫这个名字。”
“原本就是威尔布兰德岛上原生的低地葡萄,种了几代后,我们发现果实比别的低地葡萄要甜太多,大概是种植环境的原因,我猜是因为石绿湖环境滋养的益菌。”少年开口道,目光则仍然落在那本书上,“至于为什么叫‘贵族葡萄’,纯粹是给他换了个更好卖的名字。榨汁酿醋都很好用,利姆萨的餐厅会买很多,虽然其中也有一些迁入政策的优待就是了。”
说到这里,少年终于第一次看了珀珀穆克一眼,尽管那只是简单的上下扫视。
“你们要不要买走一点?我们可以送你们点儿冷藏用的东西。”
“这你得问问商队负责人,”珀珀穆克答道,“我只是跟车的护卫,是自由冒险者。”
拉拉菲尔少年的语气依然平淡,缺乏情感的起伏:“看出来了。你是替他们守夜的。”
珀珀穆克惊异于对方在相处的这短短时间内就猜透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内容,遂好奇地追问如此评论的原因。而少年则终于把手中的书合起,同笔记本一并平放在膝盖上。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双手比成两个圆圈,举在眼镜前方。
“来吧,我给你调点药,免得你调作息时难受。”
他把书夹在腋下,从木箱上翻身落地,就要往贫女材场的方向走去。珀珀穆克于是也跟着他,退在左后方慢步一拍。
“你还会炼药啊,你去过乌尔达哈学习吗?”珀珀穆克问道,“啊,珀珀穆克·纳纳穆克,你可以叫我珀珀穆克,你呢?”
“希希洛尔。我不是什么炼金术士,做药的方法是有……我从书上学的。”
“好吧,书本铸造的希希洛尔大师。海盗们可真是捡到宝了。”
珀珀穆克打趣地吹声口哨,却并没有换来什么反馈。
两人并没有向村落内走太深。希希洛尔在迈过材场南门后左侧的第一间木屋前停下,示意这座不大的房屋就是他的住所。和珀珀穆克一路走来时看到的其他房屋一样,希希洛尔的居所也呈现出一种被火烧灼过般的焦黑色,房体的多处破损则用新的木板加以修补,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斑驳条纹。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那便是希希洛尔这间屋的屋棚用细绳悬挂着许多种脱水的药草,仿佛一道翠绿的门帘。
“请进吧。我不太会打扫,多见谅。”
房门并没有上锁。希希洛尔推开虚掩着的门扉,率先一步进入房间;珀珀穆克则紧随其后登上台阶,目光四处打量着居所的陈设。
这是一间相当富有学者气息的居室。珀珀穆克看到靠西侧的墙面立着两架通到屋顶的书柜,除去顶上两层对于拉拉菲尔族而言实在过于高的横板,其余的每一层都摆满厚度不一的、不同颜色装帧的书册;书架的对侧、东边窗户下则是一张结构简单的木制书桌,桌上摆着众多诸如天平、研钵与蒸馏瓶等令人联想到炼金术士的制作工具,书桌南侧与桌面齐平的小矮柜中则摆放着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与两座书架间隔着一扇后门,希希洛尔的床就在靠北的一侧,这里的墙面上张贴着一张艾欧泽亚地图与些许备忘便笺。
希希洛尔把胳膊夹着的两本书就近放在储存试剂的矮柜上,从书架前搬走一只盛满矿石物质的木箱。一张披着布的摇椅于是显露出来。
“稍微坐一下吧,”他指指那张摇椅,“配药很快。”
珀珀穆克吹着口哨踱步走向那只摇椅,但看到那张破布上落满的灰尘,他一下就没了落座休息的兴致。
“没事,等不了多久的话,那我站着就行。”
希希洛尔也不多同他推托,探出脚尖从书桌下勾出专门为拉拉菲尔族设计的垫脚台,站在桌前调配起来。他闭起双眼思考片刻,而后手指上推一下眼镜,弯腰从药剂柜中拿出两只小玻璃瓶。一瓶是透明的,可以透过瓶身看到其中盛装的浅红色碎块;另一瓶则是棕黄色的瓶身,里面似乎是某种液体。随后,希希洛尔又穿上一副手套,从小屋后门走出;片刻之后,他抓着一朵半透明的乳白色物质回到屋内,将它同两瓶药剂放在一起。看来这些就是制药所需的所有原材料了。
珀珀穆克在一旁默然注视着希希洛尔从自己的“收藏”中掏出越来越奇怪的材料,心里不由得阵阵发毛。他想象中的炼金术士,应当是使用各种清新淡雅的花草做原材料,而不是用眼前摆放的这些不知名物质。
“那个,大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确定这药可以喝吗?我是说,这些东西可以配出药来?”
希希洛尔并没有看向他,只简单地回了一句“没问题”。他此时正忙着为一鼎小釜生火加热——少年用一手持钉锥、一手持钉锤,对准金属釜下垫着的一块紫色晶体敲打数下,直至擦出火花、点亮周遭的更多碎晶。珀珀穆克在利姆萨的炼铁厂见过师傅们用类似的手法生热,只不过那时他们使用的是鲜艳红色的碎晶。
为锅釜预热片刻、蒸干水分残余后,希希洛尔从桌上摆放的小盒里抓起一小把水蓝色的晶体撒进锅内,并着浅红色碎块研磨成的粉加入半壶净水。随后,少年拾起靠在天平上的一柄茶匙,精确地向小锅加入两匙棕黄色瓶中的粘稠液体,一手捏起放在锅里的搅拌棒调匀液体、一手从窗台上摊开的工具袋里摸出一把裁切刀。
珀珀穆克已经萌生了就此逃跑的念头。难不成炼金术士都是这样做药的,他想,自己当初就应该在乌尔达哈多观摩一下行会官方是如何制药的,以防之后上当受骗。
希希洛尔轻快地使出几刀,将那朵乳白色的物质切作碎块。他向锅内探视而去,等待片刻才将它们加入容器内。剩余的时间里,希希洛尔就只专心搅拌着小釜内的液体,而随着他搅拌,一股气味逐渐在室内弥漫开来,但并不是令人不悦的刺鼻味道,反而像是蒸煮食物的氲气。
“这儿的海盗刚搬来时,还掌握不好干农活的力道,累到自己是常事,”希希洛尔开口道,一面从桌台上翻找出一只干净的空木碗,将炼成的药水倒入其中,“那时候我就开始给他们做这种药了,加快身体循环自我调节的速度,对你这种突然开始熬夜好几天的也有效果。”
木碗很快就被注满,但锅釜内的余量还有许多。希希洛尔遂又从桌台下的小木箱取出几只小药瓶,将剩余的药水灌注瓶中。
“所以,相信我,喝吧。”
他端着那碗药水缓缓向珀珀穆克走来。一瞬间,珀珀穆克仿佛看到什么传说中的恶魔捧着禁忌的契约之血、满面邪笑地步步逼近他。再晃过神来,木碗已经交在自己手捧。碗中的药水是半透明的乳白色,整体呈现出一种粘稠度介于水与油之间的状态,即使倾斜碗面,药水也不会很快流出碗沿。珀珀穆克凑近去闻,依然只有类似蒸食的轻微气味。
“大师,如果我倒了,请把我的骨灰寄回小阿拉米格。”
珀珀穆克憋起一口气,将希希洛尔炼制的药水一饮而尽,绝不在口腔里多留下一秒时间。然而实际上药水的口味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痛苦难堪,真正喝起来时好像只不过是稍微粘稠一些的水。
“对了,我早就想问了,”珀珀穆克抬起手背擦去口角残留的液体,“你用的那些瓶瓶罐罐朵朵块块,究竟是些啥啊。”
听到此话,回去桌前收拾台面的希希洛尔也忽然多了那么一点点兴致。他按由近至远的顺序为珀珀穆克讲解起这碗药汤的“神秘配方”:浅红色的碎块是产自萨纳兰矿场的岩盐,由于混杂了矿物质才呈现出浅浅的粉红,不过对身体无害;从后院取来的乳白色流质是冷藏的水母伞盖,前些时日从南边小麦酒港收来的海产品;而那瓶棕黄色瓶盛装的粘稠液体——
“蛞蝓的粘液。是从他们行走的痕迹上刮来的上表层,后面也做了杂质分离,不脏。”
前两项成分倒还好,权当是吃了一道腌水母刺身;最后一项成分听得珀珀穆克胃里掀起一阵翻江倒海,好比海洋女神的两条大海蛇正在腹中兴风作浪。他痛苦地干呕几声,但最终只咳出几滴飞沫。
“安啦。根据这本《兰代勒鸟兽图鉴》,蛞蝓粘液从成分上看,跟我们平时吃的肉里富含的基本上就是一个东西,”希希洛尔说着拿起早先放在药剂柜上的那本博物百科,作者弗朗德隆·兰代勒的烫金色花体签名赫然印在封面页上,“只不过组成方式不太一样,嗯——钻石和石墨?嗯,平原之民和沙漠之民。”
现在的珀珀穆克可没心情品鉴他使用的类比是否富有神韵。他只想找一张纸写下对亲人的最后一点思念。
“要是还是觉得恶心,喝点这个好了。”
希希洛尔说着,将桌上的一只大玻璃瓶递与珀珀穆克。经过方才药水的洗礼,珀珀穆克可不敢再随意饮下他交给自己的不知名液体,直到希希洛尔翻出个白眼、告诉他这葡萄酒,珀珀穆克才将信将疑地饮入一口。
“你……你早就该给我这个了,葡萄酒。再疲惫的情况,只要有酒喝,我们冒险者就能立刻恢复过来。”珀珀穆克此刻也不管摇椅披着的布上有多少灰尘,只顾一屁股坐上去,而后又灌进几口希希洛尔的葡萄酒,“你这酒度数不高嘛,喝起来就跟果汁似的。”
“我不喜欢喝酒精浓度很高的酒,对身体不好。”希希洛尔的情绪又恢复到平静的状态,“这是我自己酿的。想喝劲儿大的,等晚上海盗们开饭吧。”
谈及时间,冒险者少年忽地忆起自己来到这贫女材场的目的——代替拉彼特商队缺席的夜班守卫警戒强盗,护送商队完成贩卖与采购流程。尽管美食与酒着实充满诱惑力,但作为一名登记在册的职业冒险者,客人的委托是第一位的。
“呃……感谢你的款待,还有这、这药,但是我有任务在身,得跟着商队一起行动。”
珀珀穆克说着就撞出房门,向小广场的方向小跑而去。
珀珀穆克远远地看到拉彼特与车队的伙计交代几句,转身为货车披上帆布。看起来拉彼特商队带来的商品已经交易得差不多了。于是珀珀穆克向拉彼特挥手呼喊,示意自己也已准备完毕。
“啊,拉拉菲尔的小哥,刚才还在找你呢。”拉彼特转头向珀珀穆克招手致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怎么样,逛了哪些地方呀?”
“没什么,去葡萄田里看了看,看起来还没熟。”珀珀穆克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有关希希洛尔和药水的事,“我们先接着往前走呗,等成熟了再回来看看也不迟。”
拉彼特原本舒展的眉头却笼起一层阴云:“哦,你说石绿湖营地。刚刚卖东西的时候跟海盗们稍微谈了谈,他们说往那儿的路前两天闹地灵了,整条路上被堆满了大块儿的碎石,现在黄衫队正在组织清理。看样子是过不去了。”
于是商队决定直接原路返回小麦酒港,从那里直接乘船回到利姆萨·罗敏萨,拉彼特告诉珀珀穆克说。原定从石绿湖营地附近采购绿金矿的计划也泡汤了,不过好消息是,货车因此空了出来,全速前进的话,大抵在天黑之前就能抵达小麦酒港。
“所以说,接下来就看小哥你还想不想跟着我们一起咯。天黑前能到的话,晚上也不用守夜了,如果你想的话,完全可以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来拉诺西亚不跟海盗打打交道,总觉得缺点什么。”
拉彼特从货车的驾驶席上拿下珀珀穆克方才忘在这里的短弓与箭袋,一并抛给冒险者少年。冒险者看看空荡荡的货车,再回头远望下从这里看去色彩模糊在一起的葡萄种植园,咽下一口唾液。
“那我还是想尝一尝传说中的‘海盗晚宴’更多一点。抱歉啦老板,你要的绢布我会给你带过去的。”
男人也并没有责怪什么,从方才销售的收入中分出一小撮金币,装进皮袋抛给珀珀穆克。这些就是他此次委托的报酬了,从重量估测,应该能满足三到四天的三餐开销。
“那好,回见咯老弟。没准我们还能在利姆萨再遇见嘞。”
拉彼特翻上货车的驾驶席,轻轻拍拍车前陆行鸟的后背。一声骨哨响彻林间,三辆货车组成的小型商队逐渐掉转车头,自贫女材场的东门缓缓驶出。
夜晚的橡树原归于沉静。声声伐木的敲击重音逐渐散去,只有初夏的虫鸣于谷间回响。而随着皎白月光越过山峦播散在橡树群林,另一种本不属于林场生活的声音出现在贫女材场内。
除去村落南边居住的那名性格孤僻的制药师,贫女材场内定居的都是曾经猎犬同盟的海盗们,于是他们也懒得学习陆地居民那样划分土地、以家庭为单位继续生活。自愿去采伐或耕作的海盗就只顾将力气全部投入工作之中,三餐时间回到材场内,总有新鲜的烤肉与烈酒等待他们享用。贫女材场中心地带的小广场同时也是一处露天食堂。广场西侧的房屋被改造成烹饪专用的厨房,每一名居民都可以在这里免费领取食物、直到吃饱为止。
而至于茶余饭后的休闲时间,迁入此地的海盗们则将海船上的那一套娱乐带入这里:嗜酒如命的那些,在酒桌上就着麦酒与葡萄酒玩起流行的九宫幻卡;喝酒少的就围着篝火跳起只属于海洋之民的踢踏舞,当年乘风破浪时唱响的海盗歌仍然豪迈铿锵。
珀珀穆克听着醉酒者喊出的那含糊不清的海盗歌,捧着从厨房领来的餐包和麦酒在希希洛尔房前的台阶坐下。希希洛尔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他向来没有兴趣参与海盗们的这些娱乐。
“你的名字还真好用,负责盛饭的猫猫小姐姐给了我一大份三明治。”珀珀穆克揭开三明治外包裹的粗布,面包、生菜与烤肉交汇出令人垂涎的色彩,“他们真的很尊敬你耶,真不敢相信那群家伙曾经是海盗。”
希希洛尔今晚选择的饮品是甘菊茶。在膝上书本搭成的临时餐台上,两朵淡黄色的小花循着他轻搅茶水的茶匙缓缓旋转。拉拉菲尔少年闭拢双目、浅浅抿进一口新绿色的温茶。
“海盗也是人,是人就懂得感恩。我也只不过是刚好知道这些,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珀珀穆克用力咬了一大口三明治。三明治的面包稍有些潮湿,但烤肉的水准是一流的,即使没有加入调味的酱料,仅凭肉本身的汁液就足够拔出鲜味。希希洛尔告诉他,猎犬同盟的船厨曾经在利姆萨某家餐厅工作,后来被海蛇打翻船只掉了海,是海盗们把他救了上来。
“我得说,我以前总觉得海盗嘛,就是开着船四处游掠、上人船抢人货,跟我们那儿的强盗没啥两样的家伙,”珀珀穆克抬头望着橡木枝桠间透出的月光,一口麦酒咽进肚,“没想到短短半天就让我改观了。”
“这倒不用,他们还当海盗时干的确实就是你说的那些,只不过抢的都是加雷马的船。猎犬同盟里也有受不了在陆地上过日子的,所以他们退出同盟,去找还残存的海盗组织另谋生路去了。”
忽地有一阵喝彩声自交际广场的方向涌来。珀珀穆克向声源望去,是酒桌上的一群赌徒。蓄着大胡子的北洋之民跟周围人一起大笑着,与他面对而坐的猫魅族男性则心有不甘地又喝干一酒杯,头脑昏沉地叩打桌面。
“你不去跟他们玩玩吗?”希希洛尔探头问道冒险者少年,“喝醉酒的海盗最好融入,也算是独一份的体验。”
珀珀穆克则不假思索地回绝:“算了吧,明天还得忙呢。我是自由职业的冒险者,不像这里的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明天不早起点找活儿干,那就得饿肚子啦。”
他说着向希希洛尔晃晃腰间皮鞘里插着的短匕首,银白的刀身在月光下泛射出微弱的光。
“啊,说起这个,你知道这里有哪儿比较缺人手吗?不管是巡逻、放哨、讨伐还是找东西,我基本上都能干,老全能了。”珀珀穆克说这话时,眼角明显地眯出喜悦的弧度,尖长的耳也好像在微微摇动,“或者希希洛尔大师有没有什么活儿给我,你看,我也不能白吃你的食物,呃……还有那碗药。”
尽管不愿承认、不愿回想,但是服下药水后,他的精神着实恢复不少,稍有些酸麻的四肢也轻松起来。他不知是其中哪种成分的作用,但他希望最好是蛞蝓粘液以外的东西。
“贫女材场目前并没有很缺人手,估计海盗们也没有什么活儿分配给你。现在不是收获季,葡萄和糯米都还没长熟,训练陆行鸟……你应该也没什么经验。”希希洛尔又抿入一小口茶水,“不过嘛……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珀珀穆克的耳尖摇得更剧烈了,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上午你在葡萄田里应该也看到了,贵族葡萄的叶子并不健康,我认为那一定是某种疾病。葡萄是多年生的植物,不及时加以治疗,来年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
希希洛尔将书本上的茶杯改放在台阶上,立起那本牛皮的笔记本展示给珀珀穆克。
“从动植物百科书到园艺技巧,我把从利姆萨带回来的相关书本都阅读了一遍,想找出这里葡萄所患的病症,但是……兰代勒学士的著作只是点到为止,农业书籍上写的也并不完善,格里达尼亚根本没有种过葡萄。我只能大致推断那是一种植物寄生虫导致的病害,但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
他的情绪随话语愈发低沉,最终懊恼地低下头颅、勉强用手支撑起额头。
“贫女材场是我的家乡,就算灵灾后大家都走了,就算现在是海盗住在这里,它也是我的家乡。现在好不容易说服他们开了农田,能让这里不只能出产木材了,一切逐渐要走上正轨了,结果……”
少年抬起眼镜,用手背在双眼前迅速地擦拭一下。珀珀穆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再闭上半开的口、任由希希洛尔继续话题。
“我不能让葡萄出事,它才种下去一年而已啊。所以……所以,珀珀穆克·纳纳穆克先生,外来的冒险者先生。”
希希洛尔忽地抬头,两对异色琥珀似的眼眸仿佛射穿心灵一般,直直地看进珀珀穆克的双眼。
“我想聘请你作为我离开这里后的护卫,纳纳穆克先生。我想要去中拉诺西亚,中拉诺西亚的盛夏农庄。”
-----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