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五章 侠门
在赵子虚出来后不久，又一个男人缓缓走来，隔着老远便笑道：“原来这就是赵先生的弟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赵留白拱拱手，疑惑地看向赵子虚……这谁啊？
赵子虚介绍道：“这位是范阳卢行，卢景从。”
“久仰。”
“哪里哪里。”
互相客气后，卢行请道：“我们进去聊。”
赵留白说道：“等一下，师父，空毋大师也来了。”
“空毋大师？是五台山苍云寺的空毋大师吗？”卢行赶紧接道，“太好了，快快去……哦不，我去请大师进来。”
卢行匆匆往外跑去。
李白轻笑摇头，背着手走进屋里，赵留白则看向赵子虚，小声问道：“师父，这个卢行，他是范阳卢家的人？”
赵子虚回答道：“为师并不了解，只是李太白与他相熟，不过很有可能罢。”
赵留白沉思一会儿说道：“若是范阳卢家转而支持安禄山，那么也说得通为何叛军之势源源不断了，论起骗人，他们可是有一套的，还有那个李太白，也加入叛军了？”
“不知。”赵子虚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李太白只是要前往华山，路过此处。”
也许是因为赵留白在北边的见闻，让他对叛军升不起一点儿好感来。
赵子虚摸了下胡子，说道：“而且这个卢行还算一个好人，他来到陕郡之后不仅没有行恶事，反而封锁瘟疫的消息，帮助我治理瘟疫，至少现在来看，有他在，对陕郡是一件好事儿，不过……据他所说，我们剩下的时间依旧不多了，洛阳那边打算大举进攻潼关，可能会从陕郡借道。”
赵留白心头一紧，问道：“师父可来得及？”
赵子虚轻轻摇了摇头，“病征难测，哎，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二日，赵留白紧紧跟在赵子虚身后，陪他走入各各病症集合处，虽然医术不精，但是跟随赵子虚习武多年，基本的述表症还是可以帮一下的。
此次瘟疫表症易断，于黄帝内经中便有类似记载，但是赵子虚依黄帝内经试药，效用却并不明显，应该是需要以阳明燥金客偏调厥阴风木初之气，药方需要改动，使得主客之制异位。
但是赵子虚已经更新药方十五次了，依旧不见有人出现好转的迹象。
那个卢行看样子的确是一个好官，一点儿也不怕染病，常常出现在病症集合处，甚至亲手为一些小孩儿喂吃的，甚至为此开始连夜读起了医书……本以为如此，不过也就过了十天，十天后，集合处就再也没看见过他的身影了，呵，果然，叛军那边的，没一个好东西。
但是，这病似乎也用不着他了，毕竟是黄帝内经里记载过的病例，又两日，终于是有一个病人喝下药以后开始好转了。这一突破让整个陕郡的人奔走相告。
也幸好赵子虚在事前考虑得仔细，让周霄颜和空毋准备了大量药材，才使得城内的药材够用。
赵留白也蹭了一碗药，随后高高兴兴地去衙门，劳累许久，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就来这儿烧个热水，洗个澡。
一进门，就看见烂醉的李白在院子里酣然大睡，这让赵留白不禁想起张旭，两个人都是这样不拘一格。
但是赵留白一想起头上的十数个爆栗，心里头不禁一阵恼火，偷偷摸摸地走过去，一脚踹在李白屁股上。
“嗯！嗯？嗯……嗯……呼……嗤……”这一脚下去，也不过让李白嗯了几声，又呼哧呼哧地睡着了。
“啧！”赵留白赶紧在附近找找有没有纸什么的，不过啥也没有，不是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吗？想着，又要上去踹一脚。
哪成想，正酣睡的李白忽然一伸手，抓住了赵留白的脚踝。
赵留白悚然瞪眼，不禁尴尬，吞吐道：“你……醒了？”
李白似笑非笑道：“倒也难为你记了十来天的仇，踹我一脚便罢，你踹第二脚，是否过分了些？”
“额……”赵留白稳了稳气，学着李白的似笑非笑，笑而不答。
李白：“……”这样看着，的确挺来气的。
赵留白抽回脚，左右看看，问道：“卢行那个家伙呢？就吃了区区几天的苦，便受不了，跑回来享福了。”
“哦，他呀，死了。”李白勉强站起来，拍拍屁股，“算算日子，应该是死了。”
赵留白摇头一笑道：“不必如此咒他，我也并非怪他。”
李白疑惑地看向赵留白道：“咒他干嘛？他真死了，否则，你以为他为何不去你那边了。”
“……”赵留白看着李白淡然的模样，一时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李白见赵留白面容奇怪，便说道：“安军首先派出一支部队袭击潼关，是为了让唐军收拢军队到潼关，他可以趁机攻打北方城池，搜刮和聚拢财富，待财富牟夺完成，自然需要集合兵力真正地进攻潼关了，所以，本来洛阳军队在五日前就该到达，你猜，为什么还没到？”
赵留白听得解释，如遭雷击，咽了下口水问道：“为……为何？”
李白说道：“卢行只需要驾马去往洛阳，说高仙芝从潼关主动出击，大败前军，占领陕郡后欲绕道伊川进攻洛阳，你觉得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会上当吗？”
赵留白思索一下，摇头道：“应当不会，即便是我也知道派斥候出去……哦，所以……”
李白点头道：“他再派一支二十人小队扮做唐军斥候袭扰安军斥候，便可以令安禄山生疑，拖延五日，不成问题。”
赵留白脸色“但是，假传军报……”
李白淡然一笑道：“死罪难逃。”
“他不是你朋友吗？”赵留白对李白的表情实在难以理解。
“虽死无憾，可喜之事。”李白拿起酒葫芦豪饮一口，大笑起来，喊道，“我等为何入仕？不正是为了施德与民，一展自身才华与抱负吗？景行以一命，换陕郡八千众百姓活命，此乃殉道！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赵留白沉着脸，抢过李白的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一言不发，走向安排给他的房间。
“哈哈哈哈。”李白摇了摇葫芦，发现没酒了，躺在地上，目光忽而一凝，遥望浮云。
而赵留白躺在床上，只觉得如李白这般匪夷所思之言，竟是让他有些神往，甚至有些无法自拔。
玉龙高举散浮云，壮士不死无神君。穷天清气千百斗，漏处应向人间寻。
忽然，赵留白感觉两股气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赶紧跳下床，开门一看，竟是自己的师父和李白打起来了，赶紧开口问道：“师父！李居士，你们在干嘛？”
二人却全然不理赵留白的困惑，运起轻功，一前一后，不见了踪影。
赵留白追及而去，短时间内竟还能稍见背影，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他原地沉思。
却见赵子虚这边，李白身法矫健，而赵子虚内力雄厚，二人相逐，竟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却见李白忽然转身，相对一掌，内力激荡间，李白顺势而退，说道：“区区四五句话罢了，何必斤斤计较。”
赵子虚双目一瞪道：“诱我弟子入你朽门，我便容不得你了！”
这一日，山谷之内发生了一场当世绝顶之战，无人知其经过，只知道那山谷之内，剑气斩断了不知凡几的大树，掌劲击碎了不知凡几的巨石。
至傍晚时候，赵子虚回到了衙门，忽然一口血吐出，直晕过去。
“师父！”听得动静出来的赵留白赶紧过来搀扶，他本以为两人相争不过是玩笑之举，没想到，竟是斗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另一边，李白面色煞白地躺在马车里，一名女子正在紧张地为他擦脸，打开一个葫芦，一股浓重的药味儿飘散开来，女子小心地喂进李白的嘴里……
空毋大师听得这边情况，似乎并不惊讶，了然点头。
赵留白耐不住好奇发问，空毋也知无不言：“自东晋末刘裕篡晋立宋，诸门皆感大厦将倾，恐复春秋之乱世，门人世徒皆入仕以观。可惜，自汉之后，儒门根基深厚，不可强替，两门相逐，必两败俱伤，而乱世失治恐伤民生，故而诸门无奈，只能为统御之国巩固本已深厚的儒学根基以护万民周全。
道统之争与万民生息二者不可皆得，先贤以仁德择其后者，但心中不愤自不必说，皆约儒门于乱世之末论道峼山。”
赵留白点头表示明了，不就是，我本来要跟他争，但是为了百姓不能跟他争，我不能争总能骂他吧，所以约好一群人，大家一起去骂他……嗯，清楚明白。
空毋接着说道：“峼山论道，本应有儒门，释道二玄门外加农，工，商合而为一的俗门，除佛门为汉时东渡而来，其他三门皆承传春秋之学，四门为世人熟知，却不想，竟有一门亦是参与了进来，自号为侠门。
来者乃是南梁名将陈庆之之孙，陈飞客。若说俗门乃是脱离儒释道，成说于行为，不失其中真妙，那这陈飞客所带来的侠门，可真是……哎，解三门之衣披一腔血气，窥其内核竟似失传已久的墨门，且那陈飞客当真是当世奇才，儒释道三门学问皆是深厚，峼山之上，舌辩诸门不落下风，一举侠门名传。
侠门窃诸门学问为己用，曲意解读，行事又符合少年血气，对诸门内道统影响不深的少年尤具魅力，故而为儒道二门不容。”
赵留白疑惑一声问道：“咦？佛门容吗？”
空毋微笑道：“佛无正法。”
赵留白略一思索，翻译一下不就是，我自己家都有人在乱解，多他一个不多。
赵留白说道：“道亦无正法。”
空毋合手道：“庄子云，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如侠门这般去里存表，便是道门所说的大盗，大盗既出，圣人死否？
赵留白记得确实有这样一句，看来李白是侠门中人，但是师父与李白的关系似乎不差，二人不像是道统之争，或许侠门未必是大盗，圣人未必是道门，又不禁问道：“那儒门呢？”
空毋摇头叹息说道：“儒门尊孔孟为圣，本应遵仁为学。夫去道存德，去德存仁，若汉时，其趁机纳法家之学思，成就仁法，用以治国虽道阻且长，亦不失孔孟遗风，可惜董仲舒急于求成，舍道德仁义退求礼法，自此之后，儒门变导世为顺世，固旧识惧变法，而侠门之中，亦有孔孟之说解，不乏十分大胆进取之言，甚至对当今儒门诸法加以痛批，最是动摇当今儒门之基。”
赵留白听空毋话语，似乎早就对当下儒门不满了，甚至十分看好侠门的意思。
空毋微笑道：“儒道俗，若以道统论，皆出自易经，佛门为中原所容，乃是恰补易中一卦，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道统亦然，阴阳与道，类佛成说合为道门，儒纳法成儒门，农工商学合为俗门，加之我佛门，四门必有合一之学，侠门有合一之心，我佛门乐见其成。”
赵留白这才想起李白对他说的话，莫非是在引他入侠门？所以师父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