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来就充满遗憾，这是我在那么长的龙生中唯一的想法。

 第一章  初见

  1314年秋末，伦敦。灰白色的雾从乱石纵横的山谷里冉冉的向上升腾起来，而压在山巅上的乌云，却越来越低沉了。一会儿，山峰隐没了，远处城镇的塔尖也看不清了，四周一片昏黑。壁炉里的火微弱地跳动着，散发着潮湿和冷气。

  一辆马车停在山腰庄园的门口，车前的动物们鼻子里喷着粗气。

  “我们得走了，瑞希小姐。”

  “必须吗？”

  马车上低矮毡帽下传出一道声音：“瑞希，你失礼了。”

  “……抱歉外公，抱歉，吉罗德管家。”少女低头，头上戴着心性头巾。无袖长袍还没有经过裁剪，而羊毛披肩弥补了这份笨拙。

  “好了，快点收拾吧。”

  “好的外公。”

  马车外又开始忙碌。吉罗德将大件的行李往马车上送，而少女越过管家提着沉重行李而溅起的泥点蹬上马车的门栏。一双手轻轻握住少女，将她拉了上来。翠绿的眸子标榜了手主人的身份——这座庄园的女主人，瑞希的母亲，瑞奇克夫人。

  瑞希感觉到母亲的手抚摸上自己的头巾。

  “我的瑞希宝贝，你为什么还是学不会把自己的角收起来呢？这样就不用戴上这丑陋的头巾了。”——这位庄园夫人嫌弃的头巾，正是庄园主人花费了20榜巨款买来的时下流行新品。

  “母亲，他们又看不到我们的角，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把角收起来呢？”

  “宝贝，世界上是有一群人天生能看透我们伪装的。我们不能保证碰不到他们。要是他们属于教会，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还有那头烦人的狮子最近也有苏醒的样子……啊……我讨厌麻烦。”

  瑞希下意识想鼓起腮帮子，但看到坐到对面的瘦长身影时还是泄了气，小心地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车顶玻璃罩中的火苗停止了抖动，看来吉罗德管家已经装上了所有的行李。

  “小家伙们，就让我们奔向海洋吧！”瑞奇克男爵的声音穿透马车前侧的木板和碎纹厚布。

  马车从半山腾跃而起，吉罗德管家变幻出一条长尾，将行李箱紧紧地绑在马车后方的独立箱体上。瑞希撩起马车的门帘，透过透亮的玻璃窗看向下方正在清醒的城镇。

  淡蓝色的晓雾，从下方的草丛升起来。枸椽花的清香、梅和枳的清香，混合在晨雾当中，整个山坞都是又温暖又清凉的香气；就连蓝雾，也像是酿制香精时蒸发出来的雾汽。

  瑞希喜欢这种气息。但很显然，城镇在生长着，他们在漂泊，这种气息只能在她的记忆中消散，最后无影无踪。瑞奇克夫人察觉了瑞希的低落。

  “宝贝，你在失落。”

  “……母亲，我们真的不能回来了吗？”

  “不能，亲爱的。我们在这片群岛上停留了太久，这已经是最南端的最后一个城镇，必须要离开了。而且……你外公的预感告诉我们，有不幸的大事将要发生在这片土地，或许……这是唤醒那头狮子的原因吧。”

  “那我们要去哪？”

  “意大利，博洛尼亚。你会喜欢那里的，亲爱的，那里舒适美丽，成群的青年才俊、最新的思想都在那里萌芽，是个好地方呢，对我们龙族来说。四千年前应该有一对巨龙去了地中海附近，或许我们能遇到同类。”

  瑞奇克夫人的面庞洋溢着轻松和愉悦。看着母亲憧憬的模样，瑞希最终没有说出她内心的不安。不过，四条巨龙，应该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吧，她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马车下方的场景由山坞逐渐变成了海洋，水鸟的声音围绕马车，海浪拍打着礁石，她睡着了。

  

 

 

  醒来是接近夜晚。在天边，日轮残余了最后一点红光。

  瑞希感觉马车慢下来了，且正在降低。“咯吱——”地上散落的零碎枝叶发出抗议，但很快被更多踩下的靴子搞得没了脾气。

“我们到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了，距离目的地很近。这里晚上最好不要飞行。”老瑞奇克男爵点燃了闲置了一天的烟斗，烟草的雾气让他碧绿的眸子若隐若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孙女，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这里还留着一片褪下来的皮，今晚你们只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嗯……博洛尼亚是个大城市，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城区去进行心灵干扰。这样吧，今晚我们去郊外先歇脚，明日进城去探探这里的情况，顺便找找昔日同族的踪迹，如果有就再好不过了。”

“遵命，男爵阁下。”两道声音响起，一道豪迈一道沉稳。瑞希心里叹息，这下糟了，外公又要说爸爸没一点贵族样子了。果不其然，老瑞奇克男爵将手杖一顿，先是点头向管家示意，接着皱着眉头看向年轻的瑞奇克男爵，刚想开口，却被抢了先。“瑞奇克，你已经是成了家有女儿的龙了，不能再这么随性……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老爷子啊，我们是龙欸，没必要守着人类那些贵族的规矩啦，每天开心一点随性一点没什么不好。我才不要年纪轻轻就和那些吸血鬼一样，一天天就知道呆在地堡里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沉闷阴郁。作为一只七千岁的龙，这么美好的年纪，就应该去享受生活本身的激昂……”

看着外公越来越黑的脸，瑞希看向正陶醉在自己演讲中的父亲，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希望……今天爸爸不会被训地太惨吧。瑞希一边想着一边摘掉了头上的头巾，让自己的龙角能充分呼吸的同时给身边这位无助的男爵夫人使个眼色。

“吉罗德管家，我和妈妈来帮你搬东西吧！毕竟距离博洛尼亚的边缘还有一段距离。”

吉罗德管家正在试图将这略显滑稽的三段式马车收起来，但今天拉车的这些小家伙们却一反常态，给吉罗德管家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听到瑞希的话，吉罗德管家扭过头来，黑色的眼眸里充斥着无助和羞愧。很显然他为今天没能麻利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而感到不安。“夫人、小姐，很感谢你们能前来帮助我，只不过这些小家伙们今天有些不听使唤，我没能把东西卸下来。”

“让我来吧管家，今天这些小家伙们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瑞奇克那家伙肯定没有用我们之前准备的那些矮脚马。你对付这些小家伙可能会有些吃力的。”瑞奇克夫人的安慰显然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可怜的老管家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

“管家，你先带瑞希避开，我来取它们一滴血看看。”

“遵命，夫人，那您一定要小心。”

瑞奇克夫人点了点头，将左手的宽袖往上挽了挽，但袖子却一直掉落。“啊，宽袖真是麻烦，好怀念之前的窄袖常礼服。”她嘀咕着，选择撕掉了小臂的布料。这才对嘛，看着舒心多了。左侧小臂随着瑞奇克夫人玫瑰粉的眼瞳颜色的显现而变成了一小节有着白色鳞片的龙爪。

在这个过程中，马车前面在原地转圈，时不时顶撞一下马车前侧木板的小家伙们完成了从烦躁到瑟瑟发抖的转变。它们的眼神透露着惊恐，看向瑞奇克夫人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撒旦。

“哦，上帝保佑。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来，就取一滴血。”瑞奇克夫人向前走一步，小家伙们就一齐退两步。当它们抵到车厢上的时候，瑞奇克夫人已经失去了耐心。

一阵鸡飞狗跳后，只有那些小家伙们受伤的世界产生了，哦不，应该加上我们此时浑然不觉的男爵先生。“亲，爱，的，你能否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的马儿们为什么会变成那帮吸血鬼们搞出来的巨型蝙蝠，嗯？”“啊？啊不是，夫人，你听我解释……哎呦，打龙别打脸啊……嘶！不是吧爸你也来！啊啊啊啊啊啊杀龙啦！没天理啦！……”

1314年某个秋末的夜晚，博洛尼亚的居民们经历了一件怪事，不远处的山脉传来阵阵奇怪的打雷声，但是却始终不见闪电出现。这件事在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的各种咖啡馆、路边餐厅兴盛了好几个月。更有目击者，不过大多数人认为是好事之徒的，说曾亲眼看到山脉里多了好几个会移动的小山垛，像是山神乌瑞亚的怒火。

若是瑞希经过那些谈论着所谓“乌瑞亚奇观”的小店，肯定会反驳“小山垛”这种轻视龙的说法。不过此刻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正在为不靠谱的父亲、还没消气的母亲、以及暗自满意本次教训的外公和可怜的老管家而发愁，因为他们此刻必须要靠自己人形的力量搬家，我们瑞奇克男爵私自掳走最受宠的巨型蝙蝠的行为惹怒了吸血鬼们，连带着他们的友好族群食尸鬼都不愿意继续帮忙了——要知道，每次搬家，食尸鬼们可是人多时搬运行李的重要助力。

 

博洛尼亚是座漂亮优雅的城市，建筑外墙上浮动着莫兰迪油画色彩的调子，土红的、黄灰的、紫灰的，那些鲜明的颜色组合在一起，是很强烈的，但感觉却又是淡雅的，特别是承受着早上的阳光，此时双塔，门廊，教堂们——巴洛克、洛可可、混着少许的哥特，构成了别致的和谐。

瑞希一家正站在圣多纳托门的下方，他们眼前是延向深处的房屋，大多数都刷着醒目的橘红色油漆，连空气都不似英国那般沉闷凝滞。

“我们首先需要买一辆马车。”老瑞奇克男爵在城门口卫兵的注视下理了理衣服下摆。

年轻的瑞奇克先生在他身后小声嘟哝：“博洛尼亚道路那么窄，买个马车能用吗……再说我们离得也不远，走过来也不是个丢人的事情……”

一只手径直伸到他面前，瑞奇克男爵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看向转过身来的老瑞奇克男爵。

“这位优雅的老先生，上帝在上，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钱。”

“啊……啊？什什么钱？”

“入城费。小子，别废话，我知道你还有钱，把你鳞片下掏一掏。”

“这……我真的没钱了啊！”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诶别别别！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瑞奇克男爵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苦兮兮地捏出四便士交到左侧卫兵手上。

“便士？从英格兰那边过来的？4便士的话应该是多……哎呦！你干吗！”

他身侧的另一个卫兵在踢了那个卫兵一脚后连忙接过瑞奇克男爵手里的4便士，陪笑道：“欸这个是新来的不懂事，欢迎诸位来到意大利最繁荣的城市……额，之一！博洛尼亚！希望诸位在这里过的开心，哦，最好将便士、先令什么的换成德涅尔，这样各位会拥有更好的体验！顺便一提，这位小姐的尖头靴真是时尚！”

“时尚有什么用，硌脚又容易撞到别人。”瑞希在穿过城门后小声抱怨。

“好啦好啦，我们的瑞希小宝贝，今天你可以选一双亮晶晶又舒服的鞋喽。毕竟……咱们目前的背景是因为身体原因前来意大利定居的小庄园主，不是什么落魄贵族。诶呀！想想就神清气爽，你可不知道，前些年在英国上流社会游走的时候有多不自在！”瑞奇克夫人拉过瑞希的手，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向前方弯弯曲曲的柱廊行进。

“你们三位先生就负责采购马车、桌子什么的，具体的相信吉罗德管家会记的更清楚！我和咱们家小宝贝去采购一些女人们感兴趣的东西。”看着自家妈咪冲自己眨了眨眼，眼睛里某种亮晶晶的东西都要溢出来，瑞希表示很担心又有一家地堡的幽魂会痛失安家之处。

“夫人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记得晚上回来一起布置咱俩的甜蜜小屋。”

瑞奇克男爵豪迈的声音被甩在身后，瑞奇克夫人拉着瑞希拐进了另一条柱廊道，开始了属于她的采购。

“天哪，这个布料的刺绣美极了！”

“女士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前些年英格兰王室流行过的纹案，一看您就气质不凡，这种贵气的东西啊，和您最搭了！怎么样，考虑一下？”

“诶！欢迎光临珠宝小店！我们有着意大利最好的珠宝鉴赏师，也免费提供鉴宝服务哦！”

“板油和植物马郁兰制作的唇膏啊！爱美的女士不要错过哦，这里还有丝带和卷发器烫发器，包您抓住丈夫的心！”

瑞希看着瑞奇克夫人凭着自己心爱的、亮闪闪的银币们大杀四方，再一次为自家老妈的市场战斗力感到惊人。并没有适应新环境的瑞希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点发怵。

马上就要到鞋店了，我得找个机会偷偷溜走，我才不要和那些脂粉味都能把人熏晕的夫人小姐们挤在鞋店挑选或是定制，反正……只要在晚上城门关闭前回到家就行。少女这样想着，悄悄地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再一个闪身拐进另一个岔道内，她开始了自己对这座崭新城市的探索之旅。

余光随着瑞希消失在视线中，瑞奇克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孩子长大了一直困着也不是个事，希望她不要像我小时候一样惹出来大麻烦就好。火烧柴草垛、身压小麦田，更别提偷走父亲那个伯爵朋友的御赐斗篷，最后不得不赔了一大袋胡椒粉的事情。摇头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那个伯爵的后人怎么样了，瑞奇克夫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叹了个气，又重新投入到采购的战斗中。

 

 

拐角是一间不大的教堂，看起来有些年头，石阶的缝隙处隐约能看到青苔。古典柱式和十字拱撑起罗曼式的前厅。站在教堂门口，向教堂深处望去，彩色玻璃窗透过的光芒耀眼又迷幻，前方露出的是一片奇怪的米白色。那是什么？好……熟悉，好……想去感知，去靠近。瑞希抬脚，进入这间教堂。

进入中厅，上方豁然开朗。近百英尺的穹顶被两侧支柱撑起，导向中间的祭坛。视野前方是八九排祈祷用的木制长凳。今天不是做礼拜的日子，来的人不多，坐在凳上祷告的，甚至黑袍的神职人员多过城市的居民。而那片米白色的光，是从祭坛后面墙壁上星星点点孔洞中的几个透出的。

瑞希看到最后一排坐着一位神职人员模样的人，身体笼罩在黑色的袍子里，面庞隐在兜帽下，却并不显得阴沉。虽然心里有疑问，出于礼貌问题，她还是静静地坐到附近，等待着祷告完成。

随着最后一句“阿门”，兜帽被摘下。一双温和的眼睛，眼眶附近有些微的细纹，是位年长的女性。她注意到了瑞希的存在，微微一笑，向里挪动了一位，示意瑞希靠近。“小姐，这里是圣方济各教堂，我是丹妮拉，欢迎你的到来。如果有什么疑问，我将为你解答。”

瑞希凭借着记忆在身前划了一个规整的十字，然后开口：“我是第一次来这所教堂，听说这里是博洛尼亚历史最悠久的教堂，可以请你为我介绍一下吗？赞美上帝。”这是个小小的谎言，瑞希说罢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哦，赞美上帝，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丹妮拉修女起身，瑞希起身跟随。她们绕过两侧的长凳，从侧边留出的小道向教堂深处走去。

“正好今天神父没有外出的活动，也许你运气好的话，能碰到他正在给几个神学院的年轻人讲经。”

“还在后面吗？”

“不，就在祭坛的墙壁后面。喏，到了。你要进去听听吗？”

“啊？我……我能进去吗？”这么轻易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瑞希有些呆愣。

“他是个温和又博学的老绅士呢，不会介意的。况且，神父喜欢年轻的孩子们去了解上帝，他常说年轻的生命会让大厅里腐朽的木梁都焕发生机。我们进去吧。”

绕过墙壁最侧的缝隙能看到一扇不起眼的乌杉木门，神父的工作间，也就是讲经的地方，就在那里。

她们进去的时候，神父正在捏着眉心，手上拿着厚厚的眼镜。桌上平摊着厚厚的一本旧约。几个粗瓷茶杯还冒着热气，装着黑面包的碟子被放到他身后的架子上。

“查理斯神父，今天的讲经已经结束了吗？”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本来今天打算讲约伯记，在此之前问了几个关于创世纪的问题，他们竟然一个都答不上来，威弗列德那家伙还说这是他最得意的几个学生，哼！照这样还得是我们几个老头子去负责教堂的事情。”

看着眼前气呼呼的老头子，瑞希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丹妮拉修女口中的“温和绅士”。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注意到了丹妮拉修女身边的瑞希。“这位是？”查理斯神父戴上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瑞希。

“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教堂的……啊，我忘记问她的姓名了。她第一次来我们教堂，想深入了解一下。”

“啊，抱歉，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是瑞希，随父母从英格兰刚到博洛尼亚，我们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据这里的人说，圣方济各教堂是这里最古老的教堂，便前来看看了。”

“真是遥远的距离，这一路真是不容易。感谢主的光辉让我们相遇。赞美主。”

“是的，赞美主。”

“那，就由我来介绍一下这座古老的教堂吧。它始建于1236年，由马可和他的兄弟若望，一位方济各会修士所建，伟大的托马斯·阿奎纳也曾在这里讲过经……”

瑞希并没有认真听查理斯神父的讲解。可是这并不能完全怪她。有什么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但另外二人并无异常。

她被那种声音搅地烦躁，不自觉轻微地晃了晃脑袋。正在激昂讲解甚至站起身的查理斯神父察觉到了瑞希的异样。

“果然这种枯燥的知识对年轻人来说来无趣了吗？好吧，年轻人确实喜欢更鲜活生动的故事。”

“啊……非常抱歉……神父，我……”

“没事的，不然怎么能叫年轻人呢，”神父叹了口气，“这样吧，给你看我们教堂最珍贵，也是我们最骄傲的东西。”

神父说着，走到墙边，拿下了一个放在外面墙壁背侧书架上的暗箱——如果不是神父的动作，瑞希发誓，她只会把那个东西当作书架本身的无用装置。

箱子的背面，也就是贴近墙壁的地方，是一块毛玻璃，刻着好像是由墨水填充的花纹。而此刻，它黯淡无光。

查理斯神父召来丹妮拉修女帮忙掀开箱盖，最后呈现在瑞希面前——那是一小块骸骨。瑞希耳边的声音更加明显，但还是不能达到能听清的程度。

“神父大人，原谅我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我能……摸摸这个骸骨吗？”

“当然可以，女士，毕竟这是块骨头。在你细细观摩的同时，我就简单说说它的来历吧。”

“好，麻烦神父大人了。”

在丹妮拉修女的帮助下，瑞希接过了这块有小半个人身大的骸骨。入手的那一刻，她终于听清楚了那个声音，一阵心悸好像要把她击倒——那是龙的哀鸣。

“……这是几百年前的那位神父的战果，准确的说，是圣方济各教堂的战果，也是它的荣耀。那可是一条恶龙，喷火、利爪、尖牙、骨翼，毁了四个城镇，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好在它被终结在我们圣方济各教堂手里。”说到这里，查理斯神父骄傲地挺了挺胸，他这次没发现瑞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神父，这条龙，是真的被你们杀死的吗？”

“当然，我们这里还有留下来的几本关于龙的符书。来来来，我给你找找。喏，这是拓本，你拿着看看，最好用它给你们家人做一下关于我们教堂的宣传，啊……如果能赞助一些救赎金就更好啦……”

瑞希并没有听进去查理斯神父的叨叨，龙的哀鸣在她脑海里盘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走，必须得走，就现在，离开这个教堂！最原始的恐惧几乎要将瑞希压倒，她感到呼吸困难。

“神父，修女，很抱歉我不能再继续了，我感到很不舒服，也许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吧。我就先行离开了，改日再来。”

在将骸骨小心地放入盒中后，她没有听清楚神父和修女到底在说什么，几乎是夺路而逃，她冲出了教堂，只顾着向前。远一点……再远一点……离开这座教堂！凭着本能从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穿行再撞入一条又一条岔道。

 

直到理解，她才停下，后知后觉感到腿部肌肉的酸疼。这是……哪里？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在顺着墙角落下平复很久的呼吸，大脑进入足够的新鲜氧气后，她才恍惚想起来，手里还拿着查理斯神父送的拓本。

想起这是什么后，本能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把拓本扔出去。这只是几张纸……这只是几张纸……她的指尖颤抖着，捏地发白，理智战胜了恐惧。

不行……如果它真的有杀死龙的能力，那一定不能让它随便落在街头。打定主意后，瑞希紧闭着眼，摸索翻开手里的拓本。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瞪着手中的拓本。竟然是……熟悉的符号!

瑞希惊恐地发现嘴唇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行行晦涩的低吟从她嘴里发出。她拼命地想控制自己的嘴唇，恐惧和绝望让泪水顺着双颊留下。在要紧关头，她改变了最后一个音节的发音。念完了，并没有什么恐怖的雷暴、闪电之类的发生。

瑞希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四肢酸软。瘫在地上，她感到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错愕地转过头，她看到了一个少女——较深色的皮肤，黑发，闭眼蜷缩着。

 

“神父大人，你认出她不对劲了？那为什么要将原本给她！那可是曾经的毁灭之源！”

“让狂暴对抗毁灭，不是绝佳吗。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博洛尼亚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