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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聊斋志异(六十六)

2020-07-12 01:38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282,八大王

令尹如何唤大王?醉逢恩主更倾觞。

能从规劝能酬德,多少衣冠愧酒狂。

  甘肃临洮冯生,原是富贵人家的后代,后来家事衰败。有一个以捉鳖为业的人,欠他的债务偿还不起,打到鳖就献给他抵债。一天,献给他一只个头很大的鳖,额顶上有白点。冯生以为鳖的形状不同一般,就把它放了。后来,他从女婿家回来,走到恒河的岸边,天色已经黄昏,见到一个喝醉酒的人,跟着二三个僮仆,跌跌绊绊地走来。很远见到冯生,就问:“什么人?”冯生漫不经心地说:“走路的人。”喝醉酒的人生气地说:“难道没有姓名?胡说是走路的人!”冯生因赶路心切,把他的问话放在一边不回答,迳直走过去。喝醉酒的人更生气,捉住冯生的衣袖不让他走,一股子酒气熏人。冯生更不耐烦,然而用力拉也解脱不了,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好像说梦话似地说:“我是南京成都府过去的县令,你要干什么?”冯生说:“世界上有这样的县令,沾污了世界!幸亏是旧县令,假若是新县令,还不杀光了走路的人吗?”喝醉酒的人很愤怒,样子要动武。冯生口气很大地说:“我冯某并不是人打的!”喝醉酒的人听到,变愤怒为高兴,踉踉跄跄地下拜说:“原来是我的救命恩人,冒犯了切勿怪罪!”从地下起来,呼唤随从的人,先回去准备酒菜。冯生推辞,他不同意,握着冯生的手,走了好几里路,来到一个小村落。走进院里,见房廊屋舍都很华丽,好似贵人之家。醉人酒稍醒,冯生才询问他的姓名。他说:“我说了你可切勿惊怪,我是洮水上的八大王。刚才在西山青童那里饮酒,不觉喝醉了,对你有不恭之处,实在感到惭愧而又害怕。”冯生听了,知道它是妖怪,因为他的话语殷勤实在,就不害怕了。

  一会儿,就设了丰盛的宴席,与冯生亲热地喝起酒来。八大王饮酒最豪放,一连干了好几杯。冯生恐怕它再喝醉了,来打扰自已,就假装已经喝醉,要求睡下。八大王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说:“先生是不是怕我发狂啊?请您不要惧怕。凡是喝醉酒的人行为不端,并说自己隔一夜就不再记得,那是欺人的。饮酒的人无德,故意犯错误的十个中就有九个。我虽然不足以与你同辈相处,但还未敢以无赖的行为来对待您,为什么这样拒绝我呢?”冯生就又坐下,态度郑重地劝谏说:“既然自已知道,为什么不改正自己的行为?”八大王说:“老夫为县令时,沉醉于饮酒,比今天尤甚。自从触怒了天帝,被贬谪回归到岛屿上,就尽力改正以前的行为,十多年了。现再我已经是快进棺材的人,潦倒不能飞黄腾达,所以旧毛病又犯了。我自已也说不清楚,现在特意听您的指教。”倾心谈话间,远处的钟声已经响了。八大王起身捉住冯生的手臂说:“我们相聚时间不长了,我藏有一件东西,聊以报答您的厚德。这东西不可以长久佩戴,满足自己心愿后,就当归还我。”从口中吐出一个小人,仅仅有一寸高。八大王以指甲掐冯生的手臂,疼痛得如同皮肤裂开。八大王急忙把小人按捺在上边,放开手,小人已经进入皮里,指甲的痕迹还在,而臂上慢慢地突起,好似一块疙瘩的形状。冯生惊奇地问他,他笑而不答,只说:“先生可以走了。”把冯生送出来,八大王自已返了回去。回头看,村庄田舍全都不见,唯有一只巨大的鳖,蠢笨地爬进水中。惊讶了很长时间,自己想,所得到的必定是“鳖宝”。

  自这以后,他的眼特别明亮,凡是藏有珍珠宝贝的地方,即使在很深的地下,都可见到;即使平日所不认识的东西,也可随口说出它的名字。在他睡觉的房间中,掘出埋藏在地下的数百串钱,他的生活用度已很充足。后来,有出卖一所旧宅子的,冯生看到它里面藏有无数成串的钱,就用很多的钱购买来。从此与王公大臣同等富裕。家中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他还得到一面镜子,背面有突起的凤纽环儿和水云湘妃的图,它的光亮能照一里多,胡须和眉毛都可数清楚。美丽的女人一照,影子就可留在里面,磨也磨不掉。假若改换妆梳重照,或者再更换一位美人,前面所照的影儿就消失掉。当时,肃王府的三公主生长得绝世的美丽,冯生久已仰慕她的名字。正巧遇到三公主去游崆峒山,他就事先到山中藏下来,等待三公主下车时,就用镜子照了她。回来后,把镜子放置在书案上,细细察看。见到美人在镜中,用手拈巾微笑,嘴好像要说话,眼波也像在流动,冯生高兴地藏起来。

  一年多后,这件事让他妻子泄露出去,传到肃王府。肃王大怒,把冯生捉起来,把镜子追去,拟将冯生斩首。冯生贿赂宦官,请他们告诉肃王:“大王如果能赦免,天下的最值钱的宝贝不难弄到。若不然,只有死,而对王也没有什么益处。”肃王想抄他的家,把他迁到别的地方去。三公主说:“他已经偷看到我的容貌,即使死十次也解脱不了这种玷污,还不如嫁给他。”肃王不允许。三公主生气,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吃东西。肃王的妃子很忧愁,尽力说服肃王。肃王就释放了冯生,命宦官把这个意思向冯生说明。冯生推辞说:“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宁愿死掉,也不能从命。肃王如果准我自赎,即使倾家荡产也可以。”肃王愤怒,又把冯生逮捕起来。王妃把冯生的妻子召进宫中,想把她用毒药毒死,见到她,冯妻把一个珊瑚镜台赠送给王妃,说话言语也很温和动人。王妃喜欢她,让她参见三公主。公主也喜欢她,两人订为姊妹,让人转告冯生。冯生告诉妻子说:“王侯的女儿,不可以用先来后到论定嫡与庶。”妻子不听,回到家里置备聘礼,送进王府。去送礼品的有千人,珍宝玉石之类,王家也不知道它的名字。肃王大喜,释放冯生回家,把三公主嫁给他。三公主仍然携带着镜子归去。

  冯生一天晚上独自睡下,梦见八大王高大的身躯走进来,说:“所赠送的东西,应当还给我了。佩戴久了,耗费人的心血,折损人的寿命。”冯生答应了,留下八大王一起宴饮。八大王告辞说:“自从聆听你的教诲,酒已经戒了三年。”就以口啃冯生的手臂,冯生痛得很厉害。醒来一看手臂,肿块已经消失了。自此以后,冯生仍然和平常人一样。

 

283,罗祖

妻孥久别幸平安,决绝如何一旦拌。

檀越能将刀放下,便成佛祖亦非难。

   即墨县有个叫的人,小时候家里贫穷。有一年,恰好他们姓罗的族中摊着要个人去北部边疆当兵,族人决定叫他去。罗祖在北疆的好几年里,娶了媳妇,生了个儿子。队伍上的守备官待他很好。不久,守备升了官,要去陕西当参将,打算把罗祖也带了去。他把妻子和孩子托付给一位姓李的朋友照顾着,便跟守备去了陕西。一去就是三年。

  一次,罗祖听说参将想给北疆去一封信,就申请把送信的任务交给他,也好顺道看望久别的妻子和儿子。参将同意了。罗祖到家见妻子很健康,感到很欣慰。可是发现床底下有一双男人的鞋,心里感到疑惑,便和妻子到李姓朋友家,感谢他三年来的照顾。姓李的朋友见他回来,赶紧做菜摆酒,热情地劝他夫妇吃喝;妻子也说三年来姓李的对她照顾多么多么好,简直是个大恩人,罗祖也说了好多感谢的话。第二天,罗祖对妻子说:“我得替参将送信去,晚上回不来,不要等我了。”说完,骑马走了。实际上他并没有去送信,而在近处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到了夜里二三更的时候又回来了。一进门,听见妻子跟姓李的正在床上睡觉,说些无羞耻的话,他气极了,撞开门进了内室。妻子与姓李的吓坏了,在地上跪着爬到他面前直言该死,罗祖把刀抽出来,又把刀插入刀鞘,对姓李的说;“我原来把你当人看待,你居然这样,杀你反而玷污了我的刀。这样吧,我的妻子和儿子你要,我的军籍也由你替我当,马匹和武器都在这里,我走了!”说罢就走了。罗祖的乡邻知道了这件事,一齐告到了官府。官府便把姓李的提去,拷问他。姓李的全部招供了。但除了李的供词,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没有充分的根据给他定刑。派人到处找罗祖,一点影子一点消息也没有。官府便怀疑是姓李的因奸情杀了罗祖,便对姓李的及罗妻施以更重的刑罚。过了一年,这两个男女都死在狱中,官府就把罗祖的儿子送回了他的即墨老家。

  又过了好久,石匣营村有个打柴的人进山,经常看见一个道人坐在一个山洞里,可从来没见他下山化过缘求过吃。消息传来,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他吃什么活着呢?就一齐给他送去吃的。有人认识这个道人不是别人,就是罗祖。送来的吃食都放满了山洞,罗祖始终也没吃一点。看他的意思是讨厌这么多人去看他,渐渐地就很少有人去了。好几年后,洞外的乱草长得像树那么高了,偶尔有人到洞内看见他仍坐在那里没动地方。又过了好久,有人见他在山上走动,待接近他时,却又没了。再回洞中找他,还在洞中坐着,衣服上往日的尘土都没变样。大家更加奇怪,又过了几天再去看,只见他的鼻梁都塌陷了,这才知道他早已坐着死了。

  乡邻为了纪念他,建了一座罗祖庙。每年三月来烧香的络绎不绝。他的儿子去烧香,人们都喊他小罗祖,香火钱都给了他。至今他的后代还年年去收香火钱。这个故事是沂水刘宗玉对我讲的,很详细。我笑笑说:“现在的出家人不想当圣贤,却想成佛祖,请告诉他们,要想立地成佛,得把手中的刀放下。”

 

284,邵九娘(邵女

水剪双瞳善相人,垣窥六脉妙回春。

从容谈笑行无事,填尽人间妬妇津。

  柴廷宾,太平人,妻子金氏,不能生育又善妒。柴廷宾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小妾,金氏残暴地虐待她。过了一年,小妾便死了。柴廷宾气得离开家到外面一个人去住,一连几个月也不进妻子的房间。一天,柴廷宾过生日,金氏陪着小心,说着好听的话,恭恭敬敬地给丈夫拜寿。柴廷宾不忍心拒绝,夫妻二人这才说话。金氏在卧房里摆下酒席,请丈夫进来吃酒。柴廷宾以酒醉为由,推辞不去。金氏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到柴廷宾独宿的屋子里,说:“我真情实意地等了你一整天,你就是喝醉了,还是要请你再喝一盅然后离开。”柴廷宾于是进了内室,夫妻边喝边说话。妻子从容不迫地说:“前些日子无意中打死那个丫头,现在我特别后悔。你何必一下子便记了仇,连一点点夫妻感情都没了呢?”今后,你就是娶六个小妾,我也不怨你了!“柴廷宾更高兴了,蜡烛眼看点尽了,露出了蜡竿子,柴廷宾就在妻子房中睡了。

  从此以后,夫妻恩爱像新婚时一般。金氏叫来了媒婆,嘱托媒婆给物色个漂亮女人;暗中叫媒婆拖着不回信儿,而自己却一再故意催问。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柴廷宾等不得了,遍托亲朋给买小妾。终于把林家的养女买来。金氏一见,假意喜形于色,同林家养女一道吃,饭脂粉首饰叫林女随便挑选使用。林家养女本是北方姑娘,不会做针线活,除了鞋而外,都得请别人给做。金氏说:“我们家从来就是很勤俭的,不像达官贵人的家,买个人儿当画儿看!”于是拿来绸缎,叫林女学缝纫,就像严厉的老师教育学生那样。开始还只是责骂,不久便开始鞭打了。柴廷宾心里十分痛苦,但无能为力。而金氏对林女却比以前更加倍地疼爱,往往亲手替她扑粉,梳妆打扮。但是,一旦发现林女穿的鞋后跟稍稍有点摺儿,就用铁棍打她的两只小脚;头发稍稍乱一点儿,就打她的耳光。林女受不住虐待,上吊死了。柴廷宾愁眉苦脸,心里难过,对金氏很有怨言。金氏气哼哼地说:“我替你教训小妾,有什么罪过?”柴廷宾这才明白妻子的奸诈,于是夫妻俩又翻了脸,柴廷宾决心再也不理妻子。他暗中在别墅里装修好房子,想买一个漂亮女人离家另过。

  不觉过了半年,也没遇到合适的。一次在参加友人的葬礼时,偶然碰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长得光彩照人,柴廷宾两眼直勾勾盯着少女,看得出了神。少女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感到奇怪,不由得瞟了他一眼。柴廷宾向人打听,知道少女姓邵。少女的父亲是个穷书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幼聪明异常,教她读书,能过目不忘。尤其喜欢医生和相面的书。邵父特别溺爱女儿,有来求婚的就让女儿自己挑选女婿,可是无论穷的、富的,她都没看上,因此直到十七岁还没有婆家。柴廷宾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知道没办法弄到手,可是心里放不下,又想到她家穷,或可用钱财打动。找了好几个媒婆,没有一个敢去说合的。柴廷宾也就灰了心,不再抱什么希望。忽然有个姓贾的老太婆,因为卖珠子来柴家。柴廷宾把自己想买邵女为妾的愿望对她说了,并送给贾婆许多钱,说:“只求你去替我表示一下诚意,事成与否,我不苛求。万一有一线希望,花个千把两银子也不在乎!”贾婆贪图钱财,一口答应了。

  贾婆来到邵家,装作同邵妻唠闲嗑。一看见邵女吃惊地称赞道:“好个漂亮姑娘,若是进了昭阳院【皇后居住的宫院,这里代指后宫】,那赵飞燕姐俩哪里还能算个数!”又问:“婆家是谁呀?”邵妻答道:“还没有呢。”贾婆说:“这样漂亮的姑娘还愁没有王公贵族来当女婿啊!”邵妻叹息着说:“王公贵族家不敢指望,只要是个读书的种子也就很好了。我这个小冤孽翻来覆去地挑,十个中没有一个中意的,也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意思。”贾婆说:“夫人不必烦恼,这么个美人,不知哪位前世修下了什么福,才能消受得了! 昨天有个大笑话,柴家那位先生说,在谁家的坟地上看见了小姐,情愿拿出一千两银子作聘礼,这不是饿昏了的猫头鹰想吃天鹅肉么?早叫我老婆子把他训跑了。邵妻听了微笑着不答话。 贾婆说:“只是在秀才家里这事得计较一下。若是在别的人家,丢一尺捡一丈,也可以成!”邵妻又笑了笑,没有说话。贾婆拍着巴掌说:“如果真这样就是为我这个老太婆想想也是件大好事,每天都得到夫人您的喜爱,一进屋就让座给酒喝;若是得了千金,出门坐车,回家住高楼,我老婆子再上门,那把门的人就要轰我了。”邵妻沉吟了好一阵,站起身走了,去同丈夫商量。过了一阵,把女儿叫了过来。又过了一阵,三个人一起出来。邵妻笑着,说:“这丫头真奇怪,那么多不错的全看不中,今天听说当小老婆却愿意了。只是担心被读书人耻笑。”贾婆说:“如果过门后再抱个小少爷,那位大老婆便没法子喽!”说完,把柴廷宾安排住在外边的想法也说了。邵父更高兴了,叫女儿过来,说:“你不妨同贾姥姥说说。这是你自己作主的,不要后悔,以致埋怨父母。”邵女不好意思地说:“父母能过上好日子,养闺女也得济了。何况,我自己的命薄,若是嫁个好丈夫,肯定要损寿。稍微受点折磨,未必就不是福气。上次看见柴先生也是个福相,子孙必定有出息。”贾婆十分高兴,跑过去告诉柴廷宾。

  柴廷宾一听,喜出望外。立刻准备好一千两银子,套上了车马,把邵女娶到了别墅。柴家的人谁也不敢走漏消息。邵女对柴廷宾说:“你现在的办法就好像俗话说的燕子把巢筑在帘子上,不管旦夕祸福。把人们的嘴都堵上,以求不走漏消息,这怎么能成功呢?请你不如早带我回家,把事情早点挑明,祸害还能小点。”柴廷宾担心邵女受虐待,邵女说:“天下没有不可教化的人,我如果没有过错,她的怒气从什么地方来呢?”柴廷宾说:“不是这样。她特别凶悍,不是情理所能打动的。”邵女说:“我本来是奴婢,受折磨也应该。不然的话,一日捱一日,怎么能长久呢?”柴廷宾觉得有理,可是总还有些踌躇,不敢下决心。

  一天,柴廷宾到其他地方去了。邵女穿一件黑衣出门来,叫老仆人赶着老马,老妈子拿着行李,一直到了柴家,跪在地上把情况同金氏讲了。开始,金氏很生气,继而一想,邵女是自己主动来讲明情况的,情有可原,又见她穿着朴素,态度卑微,气也渐渐消了一些。于是叫丫鬟拿出绸子衣服给邵女换上,说:“他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在众人面前宣扬我的恶名,使我遭他人责骂,其实全是男人的不是,加上那些丫鬟们没有操行,激怒了人。你试想想,背着老婆又娶亲,这还是人吗?”邵女说:“仔细观察,他似乎有些后悔,只是不肯认错罢了。俗话说‘大者不伏小’,按礼来说,妻子对于丈夫就像儿子对于父亲,妾对于夫人一般。如果夫人能稍稍给点面子,那么,以前的积怨立刻就可以消了。”金氏说:“他自己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立即吩咐女仆们给邵女打扫房间。心里虽然不高兴,暂时也没发作。

  柴廷宾听说邵女回家了,大吃一惊,放心不下,暗想羊已进了虎群,肯定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急忙跑到家里,只见家里静悄悄的,这才放下心来。邵女迎到门口,劝他到金氏屋中去。柴廷宾面有难色,邵女哭泣落泪。柴廷宾这才表示同意邵女的意见。邵女去见金氏,说:“先生刚刚回来,自觉没脸见夫人,请夫人过去给他个笑脸吧。”金氏不肯去。邵女说:“我已说过,丈夫对于妻子就像那大老婆对于小老婆似的,孟光对丈夫举案齐眉,人们并不认为她是谄媚,这是为什么呢?本来就应该这个样!”金氏这才去见丈夫。一见柴廷宾就说:“你有狡兔三窟,还回家干什么呀?”柴廷宾低头不回答。邵女用胳膊肘碰他,他才勉强笑了笑。金氏脸上的怒容也稍稍收敛了。金氏要回房时,邵女推着柴廷宾,叫他跟金氏一道走,又吩咐厨房置办酒菜。从此,夫妻和好。早晨,邵女穿着黑布衣裳过去问安,侍候洗脸、漱口,像个婢女似的,恭恭敬敬。柴廷宾到邵女房间来过夜,邵女苦苦推辞,隔十天半月才留柴廷宾住一宿。金氏心里也感到邵女贤惠,并觉得比不上,逐渐地由惭愧变成忌恨。只是因为邵女侍候小心谨慎,没疵可挑。有时训斥几句,邵女都接受了。

  一天夜里,金氏与丈夫吵起架来。第二天起床时,金氏仍余怒未消。邵女捧着镜子给金氏梳妆,镜子掉在地上摔坏了。金氏更加生气,揪着头发,瞪大眼睛。邵女害怕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饶恕。金氏怒气不消,抽了邵女数十鞭子。柴廷宾忍不住了,气呼呼的冲进屋内,拉起邵女就走。金氏嗷嗷叫着追打出来。柴廷宾气极了,夺过鞭子抽金氏。金氏的脸和身上都被抽破了,才退回屋内。从此以后,夫妻俩象仇人一般。柴廷宾不让邵女再到金氏屋里去,邵女不听。早晨起来,邵女爬到金氏屋里,跪在帐子外边。金氏捶着床大骂,不让邵女近前,赶她出去。金氏日夜咬牙切齿发誓等柴廷宾出门就拿邵女出气。柴廷宾得知后,谢绝往来,闭门不出,连红白喜事都不参加。金氏无可奈何,只得每天打骂女仆来泄恨。仆人们都受不了她的虐待。自从夫妻反目后,邵女一直不敢陪柴廷宾睡。觉柴廷宾于是孤身一人睡觉,金氏听说后,心情稍稍平和了一点。有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婢女,平时很精灵,偶然同柴廷宾说了一句话,金氏怀疑她与柴廷宾有私情,就格外凶狠地暴打了这个婢女。这个婢女在没人的地方,就恶狠狠地咒骂金氏。

  一天夜里,轮到这个婢女值夜,邵女嘱咐柴廷宾不要叫这个婢女去,说:“那个丫鬟面露杀气,居心叵测。”柴廷宾听信邵女的话,把婢女叫来,诈她道:“你想干什么?”婢女惊恐得无言以对,柴廷宾更怀疑了,搜她身上,发现了一把锋利的刀。婢女无话可说,只好跪在地上求死。柴廷宾要打婢女,邵女阻止道:“怕夫人听到,这个婢女肯定不能活命了。她的罪固然不容赦免,可是不如卖了她,既留她一条命,咱们还能得到一笔钱。”柴廷宾同意了。恰好有要买小妾的,急忙卖了。金氏因为没有商量就卖婢女,更恨柴廷宾,于是越发拿邵女出气,骂得更凶了。柴廷宾生气地瞪着邵女说:“这都是你自己找的。要是不久前婢女杀了她,哪里会有今天?”说罢就走了。金氏不明白这话是啥意思,问遍了跟前的人,谁也不知道;询问邵女,邵女也没说什么。金氏心里更闷气了,揪着衣裳骂骂咧咧。柴廷宾回到家,把婢女在值夜时杀她的事全对金氏说了。金氏听后大惊失色,对邵女说了不少好话。可是心中却恨邵女不早说。柴廷宾以为她俩之间的矛盾都化解了,也就不再防备。

  这时柴廷宾出远门了,金氏把邵女叫来责备她说:“杀主人的人罪不可赦,你把她放跑了是什么居心?”邵女一时回答不上来。金氏把烙铁烧红了,就去烙邵女的脸,要把她的容貌给毁了。婢女仆妇们都为她不平。邵女受刑每哀号一声,下人们都随之而哭,并表示情愿替邵女去死。金氏这才不烙了,但又用针扎邵女胁下,扎了二十多针才把她赶开。柴廷宾回家后见邵女面容被毁,怒气冲天,要去找金氏。邵女拉住他的衣襟说:“我明知是火坑却故意往里跳。当初嫁给你的时候,难道是把你家当作天堂来着?也是因为看自己命薄,姑且让上天出出气呀。我安心忍受,还可以有个期限满的时候;如果再去冒犯,这不是把已经填上的坑,又掘开了么。”于是拿药敷在伤处,不几天就好了。一天,邵女忽然拿起镜子照,高兴地说道:“你今天可要为我庆祝啊!她把我脸上那倒霉的纹路烙断了!”邵女还是早晚象以前一样侍候金氏。金氏发现前次折磨邵女时,家人们一齐痛哭求情,感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也产生了一些悔悟之意,经常召唤邵女一起干活,声音、态度都平和了。

  过了一个多月,金氏忽然得了呕吐病,不能吃东西。柴廷宾只恨她唯恐不死,一点也不过问。数日后,金氏肚子胀得像鼓一样,黑天白日地折腾。邵女侍候她顾不上吃饭睡觉,金氏更感激她。邵女说自己懂医道可以给治治,金氏觉得以前虐待邵女太残酷,担心邵女报复,所以谢绝。金氏为人严苛,平日持家很严,婢女仆人都服她管,自从病倒后,众人都散漫不干活了。柴廷宾凡事自己出头,很是操心费力,可是家里的米和盐没吃就光了,因此想到妻子管家的不易,于是请医生给金氏治病。金氏对别人只说自己患的是“气鼓”,因此,医生们诊脉后都说是气郁。换了几个大夫,都没见效,已经病得不行了。又要煎药时,邵女上前说:“这种药吃一百付也没益处,只能越吃越重。”金氏不信,邵女暗中换了药,金氏吃完药拉了三次肚子,病好像就没有了。于是更笑话邵女胡说八道,哼哼唧唧地召唤邵女说道:“女华陀,现在情况怎样啊?”邵女和婢女们一齐笑了起来。金氏问笑什么,这才把实话跟她讲了。金氏流着泪说:“ 我受你的大恩大德却不知道!从今以后,家中的事全由你作主吧。”

  不久,金氏的病全好了。柴廷宾摆酒席庆贺,邵女捧着酒壶,站在一旁侍候。金氏站起身一把夺过酒壶,拉着邵女与自己并肩坐下,异常亲热。夜深了,邵女借故离开。金氏吩咐两个婢女把邵女拽回来,硬是叫邵女同自己在一个床上睡觉。从此以后,有事必定同邵女商量,吃饭必定在一个桌,姐妹也没有这么亲密的。

  不久,邵女生了一个男孩,产后多病。金氏亲自护理照顾,像侍奉老娘一般。后来,金氏得了心口疼的病,一疼起来,脸色变紫,简直都不想活了。邵女急忙去买几根银针,买回针时金氏疼得快没气儿了,邵女按着穴位扎针,立刻就不疼了。过了十几天,金氏又犯病了。邵女又给扎针,过了六七天病又犯了。虽然邵女手到病除,不至于太痛苦,但心里惴惴不安,担心犯病。一天夜里,金氏梦里来到一个地方,象是庙宇,殿中的鬼神都会动弹。神仙问金氏:“你是金氏吗?你罪孽太多了,死期本来到了,但是考虑到你能改过,所以仅仅给你点灾,以示警戒。从前,你杀了两个婢女,这是冤冤相报。但是,邵女有什么罪,你竟然那样狠毒地对待她?你用鞭子抽打邵女这笔债已由柴廷宾替她报了,就算是还了。你还欠她一烙铁、23针,今天才扎三针,仅仅还了个零头,你就指望病根除掉了吗?明天又该犯病了!”金氏从梦中醒来后,特别害怕,但还侥幸地认为这恶梦是假的。吃完饭以后,果然犯病了,而且疼得更凶。邵女来了,一针下去,病痛随即好了。邵女疑惑不解地说:“我的能力就这样了,病根怎么除不了呢?请再用火炙炙,这次非得烧烂了不成,只是怕夫人受不了。”金氏想起梦中神仙的话,所以面无难色。在忍受疼痛呻吟之际,暗想还欠19 针,不知又要变成什么样的症状,不如一天把罪遭尽了,免得日后再受苦。炙过之后,金氏求邵女再针炙,邵女笑着说:“针炙怎么可以乱来呢?”金氏说:“不用按穴位只求你再扎19 针。”邵女笑着不答应:金氏更加坚决请她扎,甚至跪在床上哀求。邵女终究不忍心乱扎。金氏把梦里的事告诉了她。邵女这才按着经络扎了19 针。自此以后,金氏病好了。果然没有复发过。她更加忏悔,对待仆人们也不再恶声恶色。

  邵女的儿子叫柴俊,聪颖异常。邵女常常说:“这个孩子是富贵相。”八岁时就有神童之称,十五岁考中进士,当了翰林。这时,柴廷宾夫妻才四十岁,邵女才三十岁。柴俊衣锦还乡,乡亲们都感到荣耀。邵老先生自从卖了闺女,家里暴富起来,可是读书人羞于与他为伍。直到这时才又恢复来往。

  异史氏说:“女人狡黠妒嫉,这是她们的天性。而那些做妾的,往往又好炫耀美色,耍弄心机,这就更增添了大老婆的怒气。很多祸殃就是从这里来的。做妾的如果安于自己的命运,谨守本份,百般刁难折磨挫折也不改变态度,难道还能对她施行棒打刀割的刑罚吗?何至于像金氏那样被妾邵氏拯救免于一死,才开始有点悔悟之意,唉!再不悔悟,还算个人吗?为偿还对邵氏残害的损失,金氏如数被扎了那么多针数,并没有给她增加利息多扎几针,也可以看出老天爷的宽恕。看那些以怨报德的家伙,不也太颠倒是非了吗?我常见有些愚昧的男女重病日久,就请来无知的巫师,任他针刺火烧,残害肌肤而不敢呻吟,心中常常觉得奇怪。听了金氏的故事,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福建有个人娶了个妾,晚上到了妻子的房里,不敢就到妾那里去,还假作脱鞋上床的姿态。妻子说:“快走吧,别装模作样了。”丈夫还在犹豫徘徊,妻子脸色严肃地说:“我不是那种好嫉妒的人,何必这么啰嗦!”于是,丈夫才到妾房中去。妻子独卧房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起床到妾房外偷听只听,到妾的声音隐约可闻,不甚清楚,只有“郎罢”二字,大致可分辨出来。郎罢是福建人对父亲的称呼。妻子听了一会儿,一口痰涌上来,憋得昏厥过去,摔倒在门上,头碰到门扇当的一声。丈夫惊慌地起来,一开门,就有一人僵尸般倒进屋里。喊妾点上灯一照,原来是妻子,急起把她扶起来,灌了点水,妻子的双目才微微睁开。刚一睁眼马上低声说:“谁家的郎罢让你叫啊!”其嫉妒之情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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