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陋习的胡言乱语

  最近遇到一件很恼人的事情：因为肺炎疫情加上生活习惯，住在我隔壁的人家总是将垃圾扔在楼道里而不去丢掉，碰巧因为他们的籍贯，垃圾里总是带着大蒜，放一晚上气味马上顺着门缝就进到我屋里，碰巧隔壁又是夫妇又都是教室，所以就扯不下脸皮正面批评他们。这事情有天晚上和我一个同乡的同学网上聊天的时候提到，对方义愤填膺地大骂对方:“外地人就是这个样子！就算读了书当了老师也是改不了的，这是陋习！外地人就是外地人！”说完只听到对方点燃打火机的声音。”这不是你的家吗？”我顺道问了一句，”我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抽烟都行吧？”

  我这位好友说的”这是陋习”我是完全同意，楼道里乱扔垃圾确实是有损楼道的行为。但是对于 其他几点我就觉得有所商榷了，碰巧我是个喜欢借题发挥的小市民，所以简单写了一篇随笔。

  陋习是什么?从字面意义上可以分解成”丑陋的习惯”，但是对于理解其本身还不算是精确的概念。我认为陋习必然包含这几个特点:一是这种行为短期内确实有利于自己，比如楼道里扔垃圾，就不用天天纠结垃圾分类的心思；第二是这行为有害于大多数人，楼道里扔垃圾，邻居就得忍受气味，楼道卫生状况就会下降，领导面子上就挂不住，这人所在籍贯的省市也容易遭到不必要的地域歧视；其三就是这种行为必须形成一种习惯:因为城市居民楼狭隘，所以扔垃圾给自己带来的益处就被不断放大，而这种行为在国内大多需要通过官僚系统才能下达惩罚，直接减少了这种行为所需要付出的成本，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种无法根治的陋习。

  然而陋习不只是楼道里的事情，也不是现代才产生的问题。我们很熟悉的中国古代陋习的一种:缠足，这种习俗为了满足少数一些男性的恶趣味，不惜伤害广大妇女的身体和精神，在近代之后也成为欧美人嘲笑东亚人的一大”罪状”；这种行为却不是没有反对者的，有很多史料可以证明，满清入关后几次想要革除这种陋习，谁知道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愈演愈烈了。然而欧洲人想要嘲笑亚洲人，自己也不是没有黑历史。有一些史料记录了王朝时期法国街头的一种现象:当时老百姓家中的排泄物积累多了，都喜欢把那些污物直接泼到窗外，泼到街道上让整个居民区成为疫病的家园，泼到路人头上也是让人叫苦不迭，当时无论是皇室还是贵族阶层，都订下很多规定，出动专门人员试图抑制这种陋习，但是花了许多钱财也不见好转，后来就渐渐没有人愿意提及这个烂摊子了。

  这就说到了陋习难以治理的一个原因:其背后代表的力量和治理的成本。就像开头提到的”抽烟”，抽烟是不是只是让抽烟者一世爽快，实际上害人害己？但是抽烟可以算得上陋习吗？却不是，大多数国家只是规定公共场合不允许吸烟，却不能禁止吸烟本身，因为背后是成千上万上瘾的烟民和无法忽视的税收利益，此时阻止这种行为的成本远远大于维护它所受的利益，所以陋习得以盛行。以同样的思路，我们可以得出对于以上历史陋习无法根治的原因分析:缠足在清朝几乎是汉人习俗，满清政府希望用本族习俗代替原住民习俗，很容易激起被统治群体的反对和叛乱，这种巨大的成本导致禁令最终埋入了故纸堆；法国排泄物的问题，其实本质是百姓居住环境导致的，贵族阶层为了维护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从物质上改善他们的习惯，所以单纯的道德劝诫和形式化法令就成了唯一的手段，当然，我们知道这些都是隔靴挠痒。

  很多人看到这里都要烦了，你小子怎么扔个垃圾就要扯到历史，是不是又是别有用心？那么我们就回到现实，来谈一谈怎么解决“陋习”。很多人肯定说，要定下完整的法律规定，可是全国各地各种卫生检查可谓是常例，这种行为怎么会完全没有被根除的迹象呢？有人要说，只要投入钱投入人力，每天去检查不都行了吗？只需要想一想一个城市有多少居民楼，居民楼又有无数种类型，需要无数检察员，还需要层层上报，免不了中间环节的各种”意思打点”，这种成本可是不可计量的，就算再有良心的组织，群体，政府也不会乐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您可能比较极端，你可以说，发动楼道里所有群众一起互相举报，这成本不就大大下降了吗，但是我们这么想，假如”楼道里扔垃圾”是一种陋习，那么扔多少才能判刑呢？如果直接极端，扔了垃圾就犯法了，那我们可以依法炮制:楼道里面堆杂物也是犯法，发出噪声扰民也是犯法……想象一下你的邻居看不惯你，一天看到你门口的快递，于是打了举报电话说你在楼道里面堆了杂物，你就这样稀里糊涂进去了。这样的话楼道里哪还有什么私密空间呢？社会还谈什么法治精神呢？说了这么多，就想说一个结论:靠公权力和良心试图扭转陋习，结果往往是失败的，甚至会把潘多拉魔盒里的怪物释放到每个人心里。

  那么到底怎么解决陋习呢？我就以上文的历史案例举个例子，中国自近代以来，各种西方思想涌入国内，有识之士也逐渐掌握话语权，从理论上可以驳倒那些试图”捍卫传统”的腐朽士大夫们，帝制垮台后，新的政府没有了旧贵族的钳制，可以把禁止缠足直接写入法令，缠足于是从大城市消失了，49年后随着意识形态要求解放生产力，女性从外部，从自己嘴中能喊出反对之声，缠足终于消失在历史长河里。法国自从大革命之后，修订了各种偏向于民众的政策和法令，在近现代又重新修建了一批整齐划一的，有采光与良好排水系统的新居民楼群，今天在法国的一些地方还能见到，于是泼脏物逐渐就成了一种不文明的现象，街道终于变得整洁，也逐渐有了我们今天想象中的”浪漫之都”的雏形。从以上的例子可以看到：一些陋习的消失，不是因为短时期内所有人的道德水平都提高了，而是一种时代的变化驱使旧制度的改变，于是陋习背后的支持势力逐渐发力，成本变得越来越高，收获的小利益也愈发少了，而这些改变是无数平民与精英共同努力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历史的一瞬间”。

  今天我们谈到陋习，会觉得这是不合理的，应该从世上消除的存在。但是陋习是随着历史变化而不断改变形态的，陋习的存在不是偶然的恶行，而是人类创造的制度漏洞的必然结果。历史进步的动力就来自于不断去发掘陋习背后的原因，而一些看似和陋习无关的实践，却真正撼动了它们。这其中有两种力量，一种是道德与铁腕，另一种是创新与智慧，而且往往是后者获得了胜利，其结论也几乎是很朴实的:一个人去挑战自己的大脑，就能收获智慧的果实，而试图去挑战一群人的良心，只会让所有人堕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