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启程吧。走吧。
都已经规划好了。很简单的。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只不过是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自己可能会被迫与他们交流而已。
只要尽力让自己保持【透明】、不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就好了。
——每次离开青语平原前，沁羽都会像这样努力地催促自己、鼓励自己、说服自己，哪怕她根本不想到有人的地方去。
小镇的名字叫【和屿】，寓意温柔的风与旅途的起点。
小镇上唯一的一所初级学院名字叫做【流银之典】。眼下正是招生期，学院的老师便在中心广场设立了一个招生点。
人不是很多，毕竟小镇很小。沁羽到时，除了一位负责招生事宜的老师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了。
“嗯......六岁？”负责招生的中年女老师疑惑地低着头，盯着沁羽。
“......嗯。”沁羽低着头，小声地回应道。
“你的家人呢？”
“没有。”
“【灵】啊，难怪。”中年女子恍然大悟，“那你知道自己的魔能等阶吗？”
“不知道。”
“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中年女子皱了皱眉，道。沁羽愣了愣，沉默了半晌，还是听话地抬起头、注视对方的眼睛。
“平视。能做得到么？”
“......”沁羽咬了咬嘴唇，手一托，双脚蹬离地面，青色的风流托着她的身体缓缓上升，直到她能够与对方平视为止。
沁羽注视着那双眼睛。中年女子的眼睛是水蓝色的，她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些许以前从未了解过的情绪。对方的眼神并不锋利，但却死死地盯住了沁羽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中窥探出些什么。
沁羽强压着内心的不适等待着，突然意识到中年女子确实在【窥探】自己。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背后，一抓、一挥，大片水花在飞出水杯的瞬间凝固成冰，在沁羽与中年女子之间形成了一片冰面，阻断了对方的视线。
她在半空中直立起身子，手中多出了一片高速旋转着的风刃。
“怎么了？怎么这么强的戒备心。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冰面被中年女子随手击碎。她疑惑地看向沁羽，手中多出了一根纤细的小木棒。
“危险。敌人。”沁羽眼中闪着寒光，手一挥，风刃打向中年女子手中的短棒。
“把我当成坏人了啊......看样子不先把你打一顿，是没法跟你交流了。”她叹了口气，握棒的右手一抖，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水流织成稀疏的网，将沁羽的风刃轻松地挡下。水流随之涌向中年女子的身体，她的身上多出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那根短棒原来是她的【法器】宝物。中年女子轻轻挥动短棒，水流翻涌凝聚成水球砸向沁羽，却接连在空中爆开——有【风】渗透进了水球当中。她当然能识破这样的小把戏。
竟然是【宝石】啊。魔能储备量不小，应该在一级左右。作战手法意外的有趣，是个好苗子。中年女子暗想，身体突然一热、一沉——身上的水膜突然凝固成了冰，一片一片地掉在了地上。
中年女子眨了眨眼，又是几枚风刃朝她飞来。
“你......闹也该闹够了吧。”她皱了皱眉，手中短棒一指，透明色的激流将沁羽的攻击瞬间粉碎。她又一指，水流将沁羽的身体捆缚在半空中，令她动弹不得。
中年女子从桌前站起身，走向沁羽。沁羽这才注意到先前对方甚至没有离开那张椅子。
她走到沁羽的面前，面色阴沉地朝沁羽伸出手。
然后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呜！”沁羽试图反抗，然后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是你先动手的。”
“那是因为......”她试图辩解，然后又挨了一下。
“敢在这里动手，胆子还不小。依你刚才的行为，我完全有理由将你抓捕、处理。知道错了么？还是要我把刚才你犯的错一一列举出来？”中年女子就像是在训自己的学生一样自然且毫不留情。
“......对不起。”沁羽终于冷静了下来，埋下头，小声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冷静下来就好。有事可以说，我说了我不是坏人。”中年女子叹了口气，挥一挥手，水流自然散去，将沁羽从半空中放下，甚至没有沾湿她的衣服，“当然，考虑到你是一位【灵】，对人戒备心很强也算不得坏事。但你没必要过分戒备，这里是和屿镇，不是西陆。”
“......对不起。”
“来，说说吧。刚才为什么突然反应那么大，看上去像【失控】了一样。”
“因为你好像在【窥探】我，所以我才......对不起。”沁羽别过脸去。她现在更加不敢直视中年女子了。
“这样啊。那我也有些考虑不周了。刚才我的做法也有些暴力了，这点是我的错误，虽然我改不掉，但我也该说一声抱歉。”
“......？”沁羽愣了愣。她这才想起对方是一位老师，是最受人类尊敬也最该被尊敬的人。
“刚才看你的眼睛是想要收集一些基础的信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器习者，窥探不了你的秘密。怎么说呢......本来不用这样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对自己了解甚少。”
“......对不起。”
“不用一直道歉的。好啦，那这样就算误会解除了吧。”中年女子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朝沁羽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荩，双木林，草尽荩。水系法器系习者。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风灵？”
“......”沁羽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俯下身子捡起冰浅和风吟。林荩愣了一下，只见沁羽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随后她的身体再次被青色的风流托起，直到能够与林荩平视的高度。
“......沁羽。水心沁，飞鸟羽。”沁羽说道，伸出小小的手掌与林荩的手相握。
“你......还能飞？”林荩有些惊奇地问道。
“嗯。这里的风很友善。......刚才突然攻击你是我的不对。对不起，【老师】。”
沁羽说着，按照以前见过的那样，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朝林荩鞠了一躬。她知道这个简单的肢体语言能够表达【抱歉】的意思。
“说了没事了。但是，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好事。”林荩点了点头，随后表情了严肃起来。
“那么现在，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你是否做好了【入学】的准备？你应该知道的，这里人会很多，你或许会很难受，难以适应环境。但在这里，你的命运也将与不同的命运相交织，你将获取的是自然无法给予你的知识，你的【旅途】将会因此而改变。对我而言，我不过是在履行自己作为【老师】的义务；但对你而言，你将获取的是我的全部知识，而这些知识很可能会成为你成长的助力。”
“......为什么问我这些？”沁羽有些疑惑。她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很简单。【学院】只是传统而非【规矩】。灵也好，人也罢，我们无权强迫生灵走上我们想要而他们不愿的那条道路。作为长者的我们只能给出建议，而你们有权选择自由旅行或是成为我们的学生，又或是其他你们想要的路途。但你要想好哦？当了学生以后，在毕业之前，你都要按照学院的纪律约束自己的行为。你将在茧中长大，在成熟之前失去【自由】。”林荩认真地说道“好好想一想吧。遵循你自己的想法，然后再给我答案。”
“我......我想好了。我想成为您的学生。我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沁羽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答道。
“想好了就不许反悔了哦？”
“想好了。决不反悔。”
“那好。跟我来吧。刚好也到休息时间了。下午也不归我管。先带你去一趟学院，感受一下环境。”林荩松了口气。于是沁羽散去风场，稳稳地落回地上，然后小心地收起冰浅和风吟两块水晶。
“最后一个问题。”林荩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走得动的吧？”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怀疑刚才沁羽在逞能，刻意透支能量强行维持风场。
对于这么小的孩子，透支能量是很危险的行为。不，不只是小孩。任何生命都一样。
但林荩看到沁羽表现出的自然姿态时，她的疑问便不攻自破了。
“啊，完全没事的。这里的风很友善的，它们会把力量借给我，实际上我还能飘很久来着。”沁羽歪了歪头，答道，“但【飞】不行。【飞】很累的。”
“这样。那跟我来吧。”林荩说着，带着沁羽离开了招生点。沁羽则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林荩身后，跟着她绕出聚落区、走进郊野，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达学院所在地。她跟着林荩径直走进了学院的教学区——一座不算太大的建筑里。
“这就是宝石的眷者吗......虽然也算见过不少了，但还真是令人惊叹。”沁羽听见林荩小声念叨了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不只是胆怯作祟的原因。
还有许多。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
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几乎是本能般地，沁羽缩短了与林荩的距离，紧紧地靠着她、小心地藏在她的身后。
她在这时下意识地将林荩当成了唯一的遮蔽物、唯一的依靠。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林荩略有些奇怪地回头望了沁羽一眼。但沁羽什么也没说，只是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令她恐惧的前方。
“......”
她感受到了。她听到了。她看到了。
那涌动着的、令她感到无比恐惧的气息。
“......”林荩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右手伸向背后。手掌被紧紧抓住，林荩加快了脚步，带着沁羽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关于【灵】
1：广义上指代除了人类以外其他所有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万物有灵】。
2：在民间习语中特指具有较高级智慧、并且能够化为人形的元素类生物。而动植物类则常被称作【妖怪】。
3：特殊语境中专用于指代【宝石】等自然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