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

究竟是写论文难还是写小说难？写论文的人骂写小说的人：我们写论文要在多少文献多少资料里翻来找去，求索论证，多么繁琐，多么辛苦，而你们则是任马由缰，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就能骗钱！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在写小说的人看来，写论文的人的书桌上的确是有成堆成吨的文献资料，自己的书桌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无中生有，其实一点也不比苦苦论证容易。

写小说实际上是一个很系统复杂的东西，涉及社会、历史、生活、人文、心理，各种语言、修辞、诗歌、散文等等方面，以及我们眼前看得到的，我们梦里想不到的。如何让故事更加真实可信，如何让剧情更加吸引人，作者与读者要怎么合作怎么密谋……凉宫春日也好，三体也好，红楼梦也好，比琼瑶更加琼瑶的神雕侠侣也好，好看的小说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在这么一个巨大的工程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难题，在这之中最难的，当属人物塑造。小说的眼目，写的是人情。所谓人情，就是指人的诸多烦恼。人是情感的动物，表现在外部的行为，和藏于内心的思想，是两种不同的复杂的现象。世上的历史和传记，大致写的都属于外部的行为，内部所藏的思想则很少能将之叙述出来。塑造人物要揭示人情的机微，不但揭示那些贤人君子的外部人情，还要巨细无遗地刻画出男女老幼地善恶邪正地内心世界，周细精密，灼然可见。但也很容易塑造出有悖于人情的人物，或者虚构出有悖于心理学规律的人物。尽管其构思极为巧妙，其故事相当新奇，但人已非人世间的人，犹如操线木偶，兴味索然。

在小说人物塑造当中，有一个展现人物深度、令人物更加鲜明生动、既老掉牙又流行、既屡见不鲜又屡试不爽的手段，叫做两难抉择。例如某本讲述如何写电影剧本的经典中就举过这样的例子：

一个有急事的白人医生和一个拉美裔的非法劳工同时遇上了一辆校车翻车，车里有孩子。这时他们面临第一个两难抉择，医生是选择耽误自己的急事去救孩子，还是仅仅打个电话报警然后离开；劳工是冒着会被遣返回家的风险去救孩子，还是也只是打个电话报警？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车漏油着火了。这时他们面临第二个两难抉择，是冒生命危险进去救孩子，还是不进去？

这看起来很戏剧性。按照故事写作手法来说，这是一种递进，冲突的递进，困难的递进。也正因如此，作者才能释放出故事最佳的魅力，让人们接着看下去。

是救人，还是不救？

而在这魅力之中，除了递进的冲突与困难的抉择，还有一项不可或缺的要素，那就是真实。因为在现实中，我们每时每刻都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难题，面临层层递进的两难抉择。

一个刚入公司的乡下女孩被上司要求潜规则，她是为了生存接受，还是为了尊严放弃工作？就在她犹豫期间，上司没开除她，安排她去最苦的岗位，同时又许诺更高的待遇，她心里的天平快要完全倾斜崩塌。可就在这时，暗恋的男孩突然向她告白。

这样的事情在现实屡见不鲜不是吗？除了暗恋对象突然告白，还有家里突然给自己包办婚姻，如果不能在城市立足就必须回乡下结婚、放弃梦想等等。这样的事情也在电影电视剧里屡见不鲜，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各种类型的故事各种各样的桥段都被人们发掘用尽，不停翻炒，直至今日我们的现在文明也无法创新，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为什么，故事本就来源于现实。因为来源于现实，才得以真实，真实的魅力，就是让我们感同身受。

然而故事的两难抉择再怎么真实，故事依旧是故事。在校车翻车着火的故事中，医生和劳工肯定会选择冒险救人，这既展示人格魅力，又是故事发展需要。然后为在他们左右两边相同的距离，各有一个白人小孩和黑人小孩，又或者是男孩女孩，救一个另一个就救不了——对，这就是故事，为了展现人物和故事的深度故意安排的两难抉择。

现实又是什么样子呢？我们有着和故事一样的二选一难题，但我们还有故事没有的难题，那就是没得选。

就仿佛人和时代的关系，就是飞入高速公路的蝴蝶，撞在小轿车的挡风玻璃上。不死，也被风压着。为了生存不停的挣扎，但就是不能动弹。直到一个侧风袭来，被刮出去，不知死活。即使你说自己能顺应时代，你不是那个乡下女孩，你是坐在时代的轿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拥有生产资料和资源关系的人，甚至你就是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你不会没得选择。但就像在经济危机前将资产换成汽车，最后车被偷走的美国作家米勒阿瑟所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说不定你刚从这个隧道出去，就会像蝴蝶一样撞在飞往星辰大海的飞船的钢板上。

——严格来说，小说中也有没得选的无法解决的难题，毕竟小说来源于现实。使用这样的难题对小说来说算不算是一个难题？用于不用，在于你要怎么写好一部小说，而写小说本身，就是一个包含取舍在内的一个难题集合体。

——————写作的杂谈

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