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风云 第三章 同床异梦四年间
动乱平定,封赏功臣。
晋安帝下诏改今年(405年)为义熙元年,再次举国大赦(当然桓谦、桓振等人是绝不原谅的),刘裕听闻桓氏已经被彻底的平定,于是命令何无忌带领皇上回到建康。晋安帝从江陵启程,回到建康城中,继续当他的皇帝。
让我们把视线聚焦到刘裕身上,可以发现,从元兴三年(404)到义熙元年(405)的这一段时间,刘裕……他当“皇帝”了。
千万别惊讶,让我们看看那个时候的真实情况。桓玄往西逃到荆州,刘裕自己坐镇东南,让刘毅、何无忌追击桓玄。我们知道,晋安帝此时被关押在寻阳,不久之后又被桓玄带走跑路,因此刘裕只能代行政务,等到追回皇帝了再交还权力。但自己明目张胆地包揽一切政务,无疑显露了自己的野心,会引起他人的反对。因此刘裕进入城中,首先就要立一个标杆人物——武陵王司马遵。让他代为摄政,其实一切的权力都在刘裕的手中。
前线追击桓玄的刘毅等人固然辛苦,刘裕坐镇后方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光是修缮建康城一项,就令刘裕头痛不已。当时的建康城内是这样的:城市饱经战斗,破败不堪,盗贼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好一派荒凉。这些问题自司马元显执政时就开始累积,桓玄也没能解决,结果这重担一下子就落到了刘裕肩上。
此时就要让之前提到过的刘穆之上场了。他在这一年里都尽心尽力地协助刘裕去挽救这个残破的都城,虽然时间仓促,但是还是事事得体,件件有方。刘裕对其的信任,甚至到了朝中重大处分全部委托于其手中的地步。
刘裕也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他又发布文件,向大家说明:桓玄时期的法度,实在是太差,没法用,必须制定新的法规。在刘裕的倡导下,不出十天,建康政纪肃然,令行有度,风俗顿然改变。民心开始安定下来。
所以说当晋安帝回来的时候,建康已经修缮一新,接着就可以开始赏赐了。
先封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大司马,武陵王司马遵为太保。又封功臣自刘裕以下,刘毅、何无忌、刘道规都有所赏赐。其中,刘裕作为头等功臣,自然是需要大赏特赏的,晋安帝经过百般考虑,授予刘裕都督荆、司、宁、雍、凉、扬、徐、兖、豫、青、冀、幽、并、江16州诸军事(大都是虚设的州,即侨州)。同时再下诏书,封刘毅为左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何无忌为都督扬州诸军事,右将军。刘道规为辅国将军,都督淮北诸军事。
据说是,共同创业的人都会遇到三个“同”字: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自从桓氏被消灭以来,刘裕与刘毅失去了共同的敌人,结果也不免堕入了这个循环,他们开始产生隔阂。然而此时,他们还没有产生彻底的决裂。
首先是一个几年前的预言。在刘毅当刘敬宣参军的时候。刘敬宣曾这样评价刘毅:“有非凡才能的人,必然是要有足够宽广的度量。但是刘毅这小子口蜜腹剑,夸自己却贬低他人。此人一旦得志,恐怕就敢以下犯上,凌辱他人了。”
一语成谶。
等到攻下了京师建康,刘裕在内干统筹的事情,刘毅在外征讨桓玄桓谦等桓氏余党,平定了荆、豫、江、湘四州之地。他自以为功高,便不由得目空一切,越看越觉得刘裕像一个龟孙子。不出来打仗,却躲在家里算得什么英雄?也是,你刘裕拼死拼活地把桓玄赶出京城,就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了。我刘毅可是身经百战,彻底扫平桓玄的!我所吃过的苦,要算起来,还要比你多呢!
仇怨的种子已经埋下。
在刘毅“得志”之后,他果然把矛头对准了刘裕。不过,他的打击却是从一旁敲打,以向刘裕宣示自己的权威。
刘毅敲打的,是刘敬宣。
刘敬宣当初逃难,一路向北逃到了山东地界的南燕国。后来桓玄兵败,刘敬宣又觉得南燕没有发展的前途,于是就回归了刘裕那边。在那轮的赏赐之中,刘敬宣被任命为江州刺史,刘敬宣自以为功不及刘毅,于是就一直加以推辞,刘裕因为刘牢之有恩于自己,因此一直不同意。
刘毅却并不这么觉得,他认为刘敬宣本身就是一个捡便宜的,再加上刘毅一直以来都没有忘记当年刘敬宣对自己的羞辱,刘毅见这次有机可乘,就上了一奏道:
“给刘敬宣当一个郡的太守,本来就已经足够了,现在把他任命为州刺史,真是太过了啊!按我说,要赏赐也应当赏我这样的功臣啊!”
奏本一上,刘敬宣迫于压力上表解职,最后降格为宣城内史。
刘毅笑了,他的目的得逞了。但刘裕的脸色,自从而变得阴沉难看。
义熙三年(407)晋安帝再次下了一纸诏书,更加激化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诏封刘裕为豫章郡公;刘毅为南平郡公;何无忌为安成郡公。三人处于同一个地位,尤其是刘毅与自己平起平坐,这自然而然地令刘裕的权力受到了掣肘。自从刘毅打击刘敬宣之后,刘裕一直想要找到机会反击。刘裕是不可能一下子除掉刘毅的,但是刘裕可以杀鸡儆猴,让人们知道与他作对的下场将会是什么。
这个猴叫做殷仲文。
对于殷仲文,大家应该都还记得,他是当初拥戴桓玄即位的大臣之一,后来在峥嵘洲之战中,殷仲文卖了桓玄,以晋安帝的皇后为筹码,向官军投降,他在朝中的地位,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而已。但作为一个小人物,他人小志气大,一直想要控制朝政,把控朝中大权。可是事不随人愿,他被调任为东阳太守。
当时何无忌很仰慕他,因为他有一定才学,所以请他到家中喝酒吃饭。按道理说这也没有什么事情,但是这一回殷仲文因为此次的外调心中愤愤不平,忘记了与何无忌的约定。何无忌在门口等了几天,连一只猪都没有等到。他不禁大怒,认为殷仲文是在藐视自己,一气之下便把这件事捅到刘裕那里。
当时刘裕正在连忙应对北方南燕的入侵。没错,南燕国并不稀罕什么和平共处的生活,他们穷啊,穷了之后就只能来东晋这边打秋风,这就苦了东晋的百姓们。刘裕受到委托,还在加紧思考应对的方略。
面对这样的国家大事,何无忌只用一句话就吸引了刘裕的注意力,把殷仲文置于死地——南燕贼寇暂且不用担心,但是内鬼殷仲文与桓胤(桓氏余党)却是不可不饶的人啊!
何无忌的话很快勾起了刘裕的警觉,没错,这无疑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何无忌是刘裕的人,恰巧,刘裕也不喜欢殷仲文。
所以,嘿嘿……
刘裕手下北府兵将领骆冰造反未果。刘裕找了个人罗织了罪名,说殷仲文与桓胤是一伙的,同时还与骆冰勾结,想要来个内外夹击,谋害朝廷百官,如此罪孽实在是不可饶恕,即日收捕入京,关进大牢。
殷仲文就这么死了。
殷仲文之死令朝野震惊。刘毅并不是殷仲文的铁杆亲信,但也感到了危机。当时,刘裕与刘毅都急于扩充实力,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

义熙四年(408)正月,司徒王谧凑巧病故,其职位出现空缺。司徒王谧作为拥戴桓玄的首席大臣,居然没有被清算,反而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其实也不用吃惊,王谧与刘裕有交情,当大家都要清算王谧时,刘裕把他给保了下来。与殷仲文相比,王谧是幸运得多了。看来,无论在哪个时代,人脉是非常重要的。
这些都是闲话,重要的是,此时朝中的权力分配出现了真空,刘毅一帮人自然是不愿意让刘裕掌权的。但是刘裕毕竟是朝中重臣,不去咨询他也是不怎么地道的。
所以带着这个目的,朝廷派尚书皮沈来到了京口(刘裕驻扎的地方),他首先会见了刘穆之,向他传达了朝廷的意思——朝中的大臣们一致商议,决定通过了以中领军谢谢混领扬州刺史,或者可以让您的主公刘裕在丹徒(今江苏镇江)领扬州刺史,但是朝中政务实际是要交给孟昶(时任尚书仆射)处理,现在特来征求刘裕的意见。
刘穆之头脑灵活,很快听出了猫腻:谢混是刘毅的人,让他领扬州刺史必然有诈。只让刘裕领扬州刺史,而不让其入朝辅政的行为也十分可疑,因为单单一个扬州刺史也没有用啊。这样一来,刘裕大权旁落,机要则掌握在刘毅一派手中。这样一来,刘裕将无立足之地。
可是自己并不是刘裕,不能代替他回答,于是他匆匆忙忙写了一张条子——皮沈刚刚到达,其言不可信。随后找了个机会开溜,具体方法可以参见当年刘邦故事——找机会上厕所,溜之大吉了。
接下来进来的便是刘裕,他与皮沈交谈正欢,差点要被皮沈忽悠了的时候,左右随从递与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皮沈刚刚到达,其言不可信。
刘裕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他问——此字条是何人所留?左右答道:乃是刘穆之所留。
刘裕若有所思,突然他挥手,让皮沈走开,又将刘穆之叫到跟前。
等到周围人等全部散开,才问:听你说皮沈的话不可信,这是什么原因?
刘穆之早就想好:按现在(408年)朝廷的名分与实力,担任扬州刺史,入京辅政一职应当由刘裕担任。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而他断定这必然是刘毅捣的鬼。于是他张口说:“刘公您首唱大义,举兵干掉了桓玄。如此高的功勋,盖过前代,难道就不配拥有这么高的位置吗?
“虽说功大勋高,树大招风,会容易使人感到猜忌与怀疑。但是刘公您看一看当今的局面,还有必要自我谦虚,甘愿做一位遵守在外的藩将吗?
“刘公您与刘毅、孟昶诸位名列同等,平乱之功绩相同,他们只是一时有所谦虚,但并不意味着要一世屈居人下。他们与您实力相等,以后必然会互相吞并,此时不扩充实力,刘公打算去哪里?
“扬州乃是朝廷的根本,不可授予他人。不抓住此次机会,一旦失去了执掌大权的机会,以后还想要就难了!”
刘裕动心了。这四年来,他何尝不想从一个地方的藩将大员升级为一个掌握大权的人呢?但是自己已经位极人臣,做到了许多人八辈子也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又想伸手要扬州刺史一职,必然会引起道路议论,对自己名声不利。可刘穆之不愧为温暖贴心之人,他早就看破刘裕的心思,接着说——
刘公位高权重,不可以贸然伸手要扬州刺史,否则朝廷会十分猜忌,改日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现在朝中既然让你去,那你就去,进京应酬一下。最好再与朝中大臣互相商议,你一旦进入京城,那么朝中那些反对您的人也就不敢越过您而授予他人扬州刺史一职了。
果然,刘裕进京,朝廷以他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总掌政务一职。刘毅等人果然也不敢议论什么,扬州刺史、入京辅政双双目标达成。
每读史至此,不禁感叹:刘穆之真聪明啊!
四年如流水般过去,两边似乎也同样达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你干不倒我,我也干不倒你,日子平静得简直不能再泛起一些波澜。
平静的日子终将还是被打破了。
凑巧的是,打破这片平静的不是刘裕或是刘毅,而是一个我们素未谋面的朋友。
这个敢于打破平静的人来自北方的山东大地,他是南燕国主慕容超。
打破平衡遭到的反弹是很大的,他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