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着恶意的街道，失去自我投身战火的民众，奔跑着的战损少年。

这就是今晚的沉阳街。

虎的怒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只能奔跑在这片陌生而熟悉的街道上，凭着直觉四处寻找，同时也在不断制止毫无意义的干架。

制止一个疯子，比打败一群老虎还要可怕。因为打败的那种情况下，只需要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发挥力量击倒对方；但制止一个疯子，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的疯子，就要付出被对方杀死的觉悟。

虎就是这样制止了一次又一次的争斗，但却毫无意义，他们很快又会打起来，除非把他们彻底打到不能再动为止。但这么多人，绝非虎一个人能应付得来的。

沉阳街正中央，整场战争中交战最激烈的地方，虎正置身于此。但他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来这里，只是无法从这里脱身罢了。

就在刚才的寻找与调停当中，他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停下手中各自的战斗，纷纷看向了他。

但这并非虎的人格魅力与过分强大的力量，之所以人们见到他之后停下来争斗，因为他就是所有人的共同目标：

“那家伙是杀死马面大哥的凶手！打死他！”

带着面具的人纷纷注意到他的存在。

“饕餮女的情报就在他那里！捉活的！”

学生们也发现了他。

虎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人们的追击，只是如此就已经精疲力竭。在沦为战场的这条街上，虎一直都在奔跑着，但拦路的人始终未曾减少。

“我不想和你们打啊！你们都被骗了！风婴还活着，袭击他的——”

躲过了帮派分子对着脖颈的致命一击，虎不再说话只能继续逃窜。狂热的人们或被欲望遮蔽理性，或因仇恨变得疯狂，他们仿佛早就忘记了自己原本走上街头的理由，眼前只有无休无尽的敌人，和心中无端宣泄的恨意。

也许赵三金从没做过什么，只是他把这些人心中暴力的那一面勾勒出来，又让他们直接面对罢了。

回味着山后人的话，虎顿时感到一丝无力。

“蛤……啊……”

短暂利用街上的招牌作为路障，虎正躲在里面不停地喘息着，一点点恢复早就因为接连数场的大战而几乎竭尽的体力。但无论是背后还是前方，总有数不清的陷入疯狂的人们。

“现在别说找到真正的赵三金了，整条大姐都是我的敌人……”

但除了这些人以外，也有只是旁观为此喝彩的存在，甚至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哈哈！太帮了！有趣有趣！看来从医院里跑出来绝对是正确的呀！”

正当虎绝望之时，身边的学生雀跃不已。疲劳，伤痛以及绝望，让虎的暴怒也到了极限，在这幸灾乐祸之言的催化下，他挥拳但并未打出来，怒吼：“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的享受这一切啊！”

他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昨天和今天打过数次照面的同学，路仁。

“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少年站起身，之前爆炸的火焰还未曾熄灭，在火光的背景下，他的面孔变得……

仿佛一张面具。

“因为我就是你一直要找，拼了命也要揍飞的那个……赵三金啊。”

少年故意把声音拉长，一字一顿地刺激着虎本就濒临崩溃边缘的神经。

少年的挑拨效果相当明显，赵三金三个字在虎的脑海中此刻已经成了触发他凶戾天性的开关。

“你——”

虎揪住了他的衣领，但看似柔弱的少年并未反抗，任凭那拳头在半空中不断接近自己的左脸，仿佛他知道虎不会打下来。

但虎还是揍了他一拳。

“你他妈的把人们当什么了！”

拳头击出，路仁少年……或者说赵三金随着惯性横飞到街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虎继续过来。

虎走到他身边这就要继续挥出第二拳——

“我们打个赌吧！你赢了我就终止这场混战，如何啊？”

虎闻声突然收起拳头。他面前的少年流着鼻血说出这番话，看上去十分滑稽，也十分可疑。

“来玩个抓鬼的游戏怎么样？你追我跑。赢了的话我就用我的办法让人们停手。毕竟我也并不是什么魔鬼，老实说我都看腻了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打架一点美感都没有，可没有你和萧谅，你和唐老鸭的那几场战斗精彩啊。”

虎没有言语，沉默着举起了拳头准备把这个满嘴跑舌头的家伙彻底打晕。而他们的身旁，此时正传来筝活学园学生的对话：

“牛马帮和四天王决战啦！就在沉阳街南边的住宅楼空地上！”

“糟糕！牛马帮那边来了一股神秘援军！”

“对方也持有整活能力，四天王陷入苦战！”

“四天王退场一人！筝活学园败退危机！”

那些人煞有介事的呼喊让虎真假难辨。

是赵三金故意收买的人放出假消息吗？还是战况真的如此……

虎无法从中选择，况且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甄别判断了。少年躺在地上诡异地笑着，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仿佛在这场濒临失控……或许早已失控的战争里，他就是虎唯一的救命稻草。

假如四天王真的已经自身难保，已经不再有谁能调停这场战争了。

“但~是~呢~只要我一句话，他们都可以立刻停战，如何啊？”

虎咬着牙怒瞪赵三金，仿佛眼瞳中的火光都要喷涌而出，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

二人重新站起整理态势。

“连awaken app都没有的我，要打也打不过你，我们就玩玩这个吧。那就来一场纵贯沉阳街的追逐战吧！”

赵三金说完，立刻在街上开始奔跑起来，仿佛那些障碍物都是他的同伴，让他在上面自由跳跃穿梭，从路障到窗口再到围栏，都被他一一借助，辗转腾挪着。那身形与之前瘦弱的印象截然不符，虎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追赶上去。

因为只要抓住这个跑男，他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虎凭着直觉相信了他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两边是继续厮杀的无知的人们，道路中央显然也并非那么好走。赵三金这一路上只挑小路与巷子，仿佛享受着与虎纠缠嬉戏的乐趣，一边用手机拍下两旁地狱般的风景；

而虎这边则笨重得多，无法像赵三金那样跑酷躲开，只能不断使用awaken app，发动“tiger break”击毁挡在眼前的障碍物，包括认出他并且来找茬的那些人。

“口口声声要停战，要保护自己最爱的街道，结果现在破坏街道，打倒人们的……又是谁呢！”

赵三金的背影中忽然飘出这样一句话。

“少废话！”

打碎路障以后虎追赶上去，但发现自己无论多拼命都赶不上赵三金的步伐。就像对战萧谅时一样，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赵三金的跑速，他深知并非赵三金多强，仅仅是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忽然，赵三金在前方停下了脚步。虎也注意到那里就是沉阳街所有大人物的聚集处。

他们已经从沉阳街最北边筝活学园附近来到了最南端。

老旧的住宅小区空地中央，仅有两人还在战斗的四天王，筝活学园的学生，沉阳街的人们，牛马帮，牛头，以及那些黑色西装的神秘人士……

和街上的那些人一样，他们都在竭尽全力战胜眼前的敌人，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哦~真是绝妙的景致。”

就像身后没有虎的追赶，赵三金甚至忘记手中还开着，驻足欣赏起这片对他来说难得的风景。

然后他被赶到身前的虎打飞了，地上拖出数米的痕迹。当他抬头时，虎已经接近了那张被地面剐蹭出不少伤口的脸。

“真可惜，你赢了~”

赵三金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污渍。

“那么，赶紧让他们停下啊！赵三金！”

“好哦~”

赵三金清了清嗓子，张开双臂对着已然狂热的人们装模作样地喊道：“喂！你们听着！今晚的事都是我搞得鬼，我杀了马面，我叫人害了风婴，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哟~”

四周的人们突然一顿，一齐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想出风头的小鬼，但也只有短短一瞬。

之后，人们继续忘我地着自己的战斗。

已然处于败势的刀戈也只是遗憾地摇摇头，仿佛看疯子一样看着他，随后继续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攻防战，战况无比胶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虎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围。不该是这样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牛马帮也是，沉阳街也是，筝活学园也是，他们为什么不相信呢！

“你现在才发现吗？”

赵三金站在虎的身旁，两人面对火红的夜空，火红的街道，仿佛看夕阳的两个老友一样，他对虎笑着说道：“没错~就算你把我找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把我打死，现在的局面已经改变不了了！”

赵三金站在虎的面前，伸出双手，他的背后正是那些忘情于战斗的人们，以及早已看到想吐的地狱绘卷，那些纠缠的人们聚集起来，宛如他的双翼。

“看啊，人们无论我是否被打败，是死是活，甚至无论我是谁，他们都已经无法停下战斗了！看吧！哪怕你把我这个挑起所有的人杀掉，也不会改变这一切！”

对此，虎只能绝望地跪倒在地。

风婴原本已经稳定了伤情，但刚才和虎的交谈，让他又陷入了昏迷。

“不知道虎能不能成功啊……”

山后人浏览着论坛，似乎没有任何的踪影，外面依旧隐隐传来战斗的声响。

“毕竟刚才的办法，也只是风婴设想中最理想的一种可能性。四天王现在也许早就对牛马帮和沉阳街其他帮派的袭击应接不暇了，即便他们想调停也是有心无力。如果真是这样，即便赵三金的计划被公之于众，人们依旧不会满足……不，或者赵三金是否存在，这场战斗都会开打，只是时间的问题。”

听山后人这样说，萧谅疑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山后人拿起药瓶，在灯下端详了一会儿，面容愁苦的继续道：“人们已经压抑太久了，现在的一切战斗都是为了给三年前的那件事，为留在自己心里的屈辱与愧疚，为那场无疾而终的决战，创造一个他们想要的结果。”

“难道只能等人们自己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吗？”

萧谅愤愤地说着。

这时萧谅的女友们还在为风婴换药，山后人反复思索着该如何让这件事的伤害最小化，却始终未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而Eve紧咬嘴唇，思索着刚才听到的那番对话，最后不顾大家的劝阻，跑了出去。

面对自己，

面对过去，

也许这样就能得到真实的想法，对于人们来说是这样，对她而言也是如此。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这场无意义的战斗而痛苦了……”

Eve下定决心，奔跑在夜晚的沉阳街上。

“人心，不是你能挽回的！现在已经无法阻止这场三年前战斗的安可了！听，大家都在演奏，都在期待继续那场未完之战！”

“你胡说！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义名分，保护街道，寻求自由，处理叛徒，不过是痛痛快快干一场架的借口！与其在这里无力的愤怒，不如也加入他们如何啊？看，这真是最美好的群像绘卷——”

虎一拳打倒赵三金，疯了似的骑在他身上，早已伤痕累累的拳头如这场雨般落下。

“哪有那么多理由，我只是想揪出你这只老鼠，然后……”

重重一拳击打在赵三金耳畔的地面上，虎的头发早已被雨水湿润着，妥帖在额头与鬓边，雨水混合着泪水与血水，滴落在赵三金脸上。

“把你打一顿，仅此而已！”

“哈哈哈！就是这样！就该是这样！”

少年忘我地殴打着地上的那个人；

“就是这样，和那些无聊的东西一样化作无聊的东西，”

少年疯狂地将拳头打在此刻引发他所有怒气的那张脸上；

“继续保持着，发泄着，这份心底多余的愤怒！和他们一样！融入他们！”

少年遭到了殴打，却还是狂笑着；

“成为这场的一员”

少年被得鼻青脸肿；

“成为我的棋子吧！虎！”

被叫到名字以后，虎的拳头停下了。他仰头看向被染红的天空，耳畔杀声震天不绝于耳，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融合了眼角的泪，最后落在地上，在大雨淋漓下悄然无声。

同样微渺的，还有那绝望的哭泣，以及嘶哑的怒吼：

“都停下啊！”

“给我停下！！”

“这样的干架狗屁都不是！一点都不让人热血沸腾啊……停下啊……不要再打了……”

虎仰天大吼着，眼泪和落下的雨水纠缠交织，再度落在地面。

“别再哭泣了，虎。”

某人的安慰下，雨声，悄然止歇。

虎的脑海中，仿佛这个世界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别再伤心了，虎。”

“嗯？”

当他擦干眼角的泪水时，世界再度变得清晰，眼前的一切全部归于静止，不，火还在燃烧，烟还在升起，只是人们……

这条街上最本质的东西，人们——

都倒下了。

仇家，同伴，清醒的，昏迷的……所有人都到下了。

虎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看向旁边一座高楼，上面显现出一个绰约窈窕的人影，在焰与烟的笼罩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条街上的人们不应该这样，他们的愤怒和痛苦，都由我来承担（吃掉）吧。Awaken·战意吞噬……”

赵三金似乎也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痴迷地看着远处的楼顶。

也许在场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有的怒气，怨恨以及疯狂都被某个特别的存在吞吃殆尽，他们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至少今晚是这样。

“看吧，还有不在你计划之下，靠着自己的意志改变这一切的人！我就在这里，我出于自己的意志来到街上，为了不再让人们痛苦，制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纷争。”

Eve轻声说着，但她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到虎和赵三金的耳中。

“我……输了？”

原本想要把这场以血洗血，以战止战的争斗持续到最后那一刻，他所想看的无非如此，但却在eve的能力下化为泡影。

赵三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边的少女，原本靠着意志力维持下来的体力与精神的消耗，似乎和也到达了极限，在这一刻他感到心中好像有什么紧绷的东西断掉了。

少年倒在地上，昏睡不醒，没人在意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来自远处，楼顶的白光渐渐笼罩着这片街区，亦或者说笼罩着唯一还清醒的人，虎。

白光中，他和eve四目相对，彼此就在眼前，却无限的遥远。

“现在，我要吃掉最后的甜点……虎，我和你有关的记忆了，也是人们关于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记忆。”

少女笑着用食指抵住嘴唇，样子与其说是妩媚不如说是羞涩。

仿佛在接受某人的告白一样。

他们，终于听到了彼此的心声：

我品尝着某人渐渐化作虚无的记忆，这是何等美味的食物啊，在众多辛辣的愤怒与五味杂陈的情感里，如同一点清爽的甘甜。

咽下那份记忆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和虎这短暂的相遇。

“我喜欢你。”

喜欢……

现在我终于能明白了，我确认了自己真实的内心。我也是喜欢你的，虎。

喜欢你，喜欢这条街，喜欢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他们……都是和你一样温柔的好人。

虽然与沉阳街，以及你的邂逅只是一天一夜，但我却感觉和你相识许久，在这条街上我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但正因如此，才要离别。我不能让世间知道我的存在，这并非为了我自己。而是这样的话，创造我的那些人也会用尽所有手段从你这里将我夺走，他们并不是你们所能对抗的。也许只有离开才是对你……以及这条街最大的保护。

我不想让你和这条街上的人们再收到伤害了。

眼角在流泪，但我不是在哭，眼角的水滴只是冰冷的秋雨……

不要记得我，但我并不后悔遇到你，虎，如果下次见面的话，不要记得我。

对不起……

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抬头看向那边。遥不可及的楼顶有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

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仅仅只有一天一夜。

眼前，是我们之间一同经历的许多事，这一天一夜，就好像十多年样长久。

虽然我才来这里，但这条街已经让我深深着迷了，这里有风婴，有萧谅，有太多可爱的人们，还有……你。

我不想让任何人在我眼前消失。所以再多停留一会儿，不可以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哭啊，我不想看到你流泪的样子。

你的样貌，你的声音，渐渐从脑中不断被抽取着，让我既轻松又莫名的难过。

不要离开……喂……你的名字我还没有叫出来过，你叫……

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好像喜欢你。

“还没有碰到……你的……手……”

失去力气的虎瘫坐在地上。朦胧的视野里那个人的身影越发模糊，他只能伸出手，却无法触碰。

街道上，倒下的少年竭力向前挥出的手；

高楼上，少女离去时向身后伸出的手……

明明在同一条线上，却已无法触碰。

在沉睡的梦中，虎仿佛失去了一部分关于某人的记忆。

身旁，传来了那个人最后的话语：“我，说不定也是‘喜欢’你的，喜欢……对我而言就是想把你吃掉。”

虎昏了过去，就像有谁从他的脑中抽走了什么东西似的。

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脸上那轻柔的触感。

细雨，洗刷着所有战斗的痕迹。

当晚的战斗，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一切都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大战后的沉阳街上，人们渐渐醒来，但已然消失了原本的战意。

虎躺在街上，被及时赶来的萧谅和山后人发现，此时已经不见了赵三金的身影。

也许今后这一条街上还会有更多的混乱与争斗，但至少这一晚，没有人愤怒，没有人怨恨，没有人渴求着看到一场无意义的战斗。

秋雨淋漓而下，打在少年裂开的嘴角。他最先从人群中醒来，看了看手机里的备忘录，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尽管平时没什么用，但对于现在来说反而有了大用。尽管记忆中的一部分莫名消失，但他却是整场事件里唯一还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作为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究竟该说是命运使然，还是讽刺呢？

N&B公司失窃，

马面之死，

医院门口的恶战，

风婴陨落以及随之引发的第二次沉阳街大战……

纵使身体早已被打得快要散架，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逃出了沈阳街，带着这一系列的记忆。

少年来到沉阳街车站附近的一条小巷，再走几步就是沉阳街外面的世界，那个有秩序，有法律，有众多无聊规则但却很安全的世界。

今晚似乎所有人都不在，连车站的工作人员也参与了数小时前发生的那场混战。

雨早已停下，夜里的秋风不断吹拂着他的伤口，带来胀痛与灼热。

“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比较好啊……哦？”

赵三金背后被什么东西顶着。

借着车站附近的道路反光镜，以及微弱的路灯光亮，他看到那是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以及握着的一把枪。

但这些的主人，始终没有露脸。

“马面到底在哪儿？”

对方的声音谈不上年轻，但比起一般的衰老之人却又精神许多。

“谁会说呢……也许现在已经出国了把，反正已经和你们牛马帮没任何关系了，阎王老大。”

赵三金勉强笑着，说出了对方的真名。

牛马帮的首领阎王，正是人们口中那个足以与四天王，以及风婴平起平坐的存在。其实他一直都在沉阳街，就连今晚也不例外，在沉阳街远处打量着这件扰乱整片街区秩序的大事件。

“马面还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啊……”

随着老人的调侃，赵三金回忆起前天夜里的事情。

两天前

“开个玩笑而已，你先听我说嘛马面哥。”

一番短暂的恶战，马面捂着几乎要被折断的手，怒视着对方。但那个皮肤黝黑，嗓音喑哑，自称赵三金的少年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怒气渐渐消失：

“你必须死一次，我会捏造情报，说你已经被杀。”

“我的死，后果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男人的眼神一凛，尽管带着搞笑的马头头套，仍旧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不过，那些家伙打来打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和家人好好过日子，离开这个世界罢了。”

“好吧，马面哥您后天晚上就动身，那天所有人都会在沉阳街搞一场热闹的party，我也会前去参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耳机那端的话，唐老鸭原封不动地传达到了马面的耳中。

“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尸体出现。只是后来加上了被烧伤的人们，才让马面的焦尸成为确凿的事件，这一点连风婴和山后人都没发现。你小子真是有一套。“

老人说着，但抵住赵三金背后的枪管依旧没有收起。

夜风清冷地吹着，赵三金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不知是身上的伤疼痛难忍，还是因为对老人发自内心的畏惧再也无法被镇定的外表所掩盖。

“对了，这次您的委托，不知完成得是否和您心意呢？”

赵三金强笑着对他的另一个雇主，昨天才见过面的这位老人——阎王，询问起了自己的委托完成情况。

“不错，昨天我和你说的那些要求，某种程度上看的确已经达成。”

“您满意就好。”

“从结果上看确实不错，你放走了想要平静生活的马面，也让牛头那个不安分的小子经过这一仗势力大减，多半我回去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对我嚣张跋扈了，只不过……”

男人拉下保险，咔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道路四周回响。

“让我们帮派的那么多人都奉陪你的恶趣味，你也已经做好了觉悟对吧。”

“什么嘛，还以为阎王老大能对我这小卒子网开一面……开玩笑的，我的结局到头来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只不过我很难理解你的某个举动，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老人家啊。”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你从N&B公司偷走搭载awaken app的终端，这是为了完成你布下的局，但我仍旧不理解为什么你要救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081号实验体？”

面对这个问题，赵三金看着前方的双眼忽然有了些许精神。

“您知道吗？世界上有两种人，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好人偶尔做做坏事，坏人也会时不时做点好事。”

“你想说什么？”

“我偶尔也会做做好事，仅此而已。只不过这些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就是了。”

或许今夜，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赵三金的名字会成为沉阳街上的公敌，但人们同样不曾知晓，那个倒在地上，昏睡不醒的少年，脸上竟然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尽管eve的出现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但却惊人地契合了三年前那场大战最后的结果：原本不同派系势力的争斗，最终却被某个强大意志强行终止。

赵三金说完那番话后，笑着向背后伸手，把背后那根冰冷的金属管提到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了，来吧。”

老人并非什么慈悲心肠，扳机扣下，枪声响起，对他来说这是家常便饭了。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无人听闻，人们还在沉睡着。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算是在强大的人，有不灭的肉体，一击必杀的实力，速度快如电光，

也敌不过火药炸裂时喷吐出的金属弹丸打入脏腑。

枪声，惊动了沉睡的街道。

这样的结局……

“真是无聊……”

第憩话、（日后谈）初雪重逢

“那件事也过去了一个月啊……”

沉阳街这里天气越发的冷了。从前时不时还能看到路边的落叶，也换成了枯骨般的枝干。但筝活学园的学生会室里，供暖却足以让虎此时身上的厚衣物变得沉重而闷热。

坐在那张高档沙发上，虎多少有些不习惯。对面的刀戈虽然点名要他来询问些事，但虎还是不太擅长和这种“大人物”面对面。

莫名其妙停止的大战（简称“莫名之战”），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尽管停止，但依旧有许多事要处理。

比如作为马面之死的相关人员，以及混战的实际知情人，虎不得不在这样一个双休日应邀来学生会室，向四天王说明原委。

“也就是说路仁……不，赵三金主导了整件事。从三年前他就在布局了，找人冒充自己，背地里掌握街道的情报，杀死委托他的马面，用偷走的awaken app挑拨离间，引发筝活学园和沉阳街的大战。”

听了虎的讲述以后，刀戈边说边盘着自己的大光头，并对这件事感到惊讶，同时也觉得十分后怕。因为当晚制止战端的并非他们，而是那不明原因的集体昏睡，醒来时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战意了。

“那我们安排在医院里的人……”

“可能也是被他干掉的吧，他当晚也在医院，之后也是他继续向你们发送没有异常的报告联络。”

联合起刀戈这边的信息，虎明白了那天夜里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守夜的监视者们，以及医院门口的战斗为什么没有被筝活学园和牛马帮知晓。

因为赵三金（唐老鸭）封锁了情报。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到这里终究是告一段落了。

至于饕餮女的传闻还在坊间传播着，但也只是作为玄之又玄的都市传说，辗转于小报和匿名论坛里，依旧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但赵三金也应该早就逃出沉阳街了吧，学生会这边目前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目的不明的挑拨和大战都在同样不明不白的原因下休止，真可谓一文不值的事件，没有一个人从这件事里得到了好处。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虎起身向刀戈告辞，对方目送他走出学生会室，随后刀戈的目光盯在桌上，那是关于N&B公司内部人员派遣流动的报告，是他在公司内部的朋友弄来的……当然方法就不要深究了。

在一个月前的大战中，荷斯总裁高级顾问官曾调用特殊能力者小队（全员使用awaken app），目的不明。

回想起那时他们遭遇的神秘袭击者，牛马帮的天降援军，也许就是那个男人搞得鬼。

“就算押宝也要两头押啊……这么早暴露意图，只会让我们提早警觉。”

尽管高层那里还没有明确的意向，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与N&B公司之间的决裂，也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刀戈喃喃自语地思考着，踱步到落地窗前。外面的景象被水雾笼罩，朦胧一片，他信手抹去，在玻璃窗上留下四道清晰的痕迹。

沉阳街东区最高的写字楼如今早已被废弃，成为帮派和流浪汉的据点，但这里现在却没多少人。

自从那件事之后不少牛马帮众纷纷摘下面具，选择回归正常的生活，毕竟现在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们去做，街区的重建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

仿佛自从那天沉阳街的第二次冲突以后，他们心胸中的怨气一扫而空，那些战意被什么怪物吃掉了似的。

但也有人为了这不明所以的清爽感到不解。

昏暗的会议厅，破旧无人的会议厅，冷情数落的会议厅，这里只有一个计划失败的买醉客。

牛头把玻璃瓶里的便宜烈酒从头套的嘴里灌进去，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嘴到底是哪张，让酒洒了一身。

毕竟头套呆久了也就摘不下去了，又或者……他只是醉了。

醉意朦胧间，身后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惊讶得摔碎了手里的酒瓶。

“哟，多日不见了，小牛。”

“阎、阎王老大哥……”

“那我就先走了。”

讲完事情的大致经过，虎辞别刀戈，来到学校楼下启动自己新买的爱车回家。

行驶途中，虎看着街道两边，肃杀清冷的空气和午后的斜阳交融在初冬的天地之间，冬天已然到了。

穿过几条横街，虎来到风婴替他租下的这间公寓，打开门时依旧空荡荡的。

“虽然现在很空，但将来一定会让你在这条街上邂逅结缘的朋友们坐满这里，一定会的。”

回忆起风婴的话，虎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下的地板上，地热传来温暖的感觉，他头靠沙发坐垫上长舒一口气。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虎急忙起身，还差点因为地板太滑而摔个跟头，当他走到玄关打开时，一张帅得过分的脸笑嘻嘻地窜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瘦高的身形溜进房中。

那个人的身后还有四个相貌不一但都足以称得上美少女的高中生，她们簇拥着他挤了进来。

“哟，我们来玩了哦！”

“来得太早了吧萧谅，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所以我们才来打下手啊，要做什么吃？今天可是你说要请大家吃饭来着。”

室内忽然吵闹起来，女孩子们似乎对独居男人的公寓格外惊讶，就连可疑的纸团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没找到，一副失落的样子印刷在四名女生的脸上。

萧谅喝光虎为他倒的满满一杯可乐，两人打起了前几天虎新添置的游戏机，以及最新推出的某个格斗游戏。但激战没有多久，又是一阵门铃声，虎打开门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风婴哥，山哥，快进来吧，外面冷。”

“哦~这不是两位大前辈嘛，来来来我们正在对打生或死7，要不要一起。”

这就是虎的家里今天的所有来客了。尽管虎总是觉得好像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但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在这条街上到底还遇到哪个可以邀请来家里玩的朋友。

他不再理会那些奇怪的回忆残片，而是对客厅里的众人询问道：“都到齐了就商量一下吃什么吧，”

“当然是吃火锅咯。”

山后人拍了拍自己带来的那个纸箱子，女孩子们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硕大的铜火锅，看起来就像是订制的一样。

“当然是订制的，毕竟是来后辈兼朋友家里吃饭嘛，也算是我个人的礼物。”

“说的也是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好像今天就要下雪来着。”

萧谅看着阳台外的天空，远处浅灰色的云层逐渐在蓝天上涂抹均匀。

“家里没多少菜了，我这去出买材料。”

来到厨房的虎发现冰箱最近都空了，于是抓走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对众人说道。

“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吗虎，要不要……”

“可以的。”

回绝了风婴的好意，虎一个人走出了公寓。

其实虎经常出去走走，因为自从上次的事以后，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又好像在哪里能找到似的，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着。

初入冬天的街上萧索了不少，但到处都是重建的身影，虎认出了他们统一的工作服，那是山后人名下的建筑公司。与之相对的是头戴牛马面具的人少了许多。

从一个店铺到另一个店铺，他渐渐配齐了要买的菜，这时金桥麻辣烫的老板也刚好采购完回来。

“今天和朋友吃火锅吗？”

“嗯。”

“今天市场那边的的油麦菜便宜，对了我这儿还有多的宽粉，要不要来点？”

虎不知不觉也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无论是街道格局还是人们，都已经变得十分熟络。

“话说小伙子你有女朋友没啊？”

“欸？”

店主的话让他一愣。他的确还是单身，但就在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应该是有这样一个让他初次见面就怦然心动的女孩子才对，奇怪的是他却忘记了那个人的长相。

当他想回忆起对方的相貌时，却总是被莫名的屏障阻拦着，那张明明印象深刻，让自己怦然心动的面容却成为了一片模糊的倩影。

告别老板，买完东西的虎没有回去，而是恍惚着在街上闲晃，在人群里穿行，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站在某个公园的空地上。

“为什么我回到这里来？”

疑惑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哼唱的旋律。

“南山野花开满坡，你东藏来我西躲……”

回首时，只见一名长发的少女哼唱着一首他也很熟悉的歌曲，那面容也让他似曾相识。少女笑着说道：

“下雪了。”

虎抬头看去，雪花从灰色的云絮里飘落，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也落在了她的发间。

“嗯，下雪了。”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

他和她，再次邂逅。

“我就说吧，这里是邂逅之街，无论是一生的对手还是一生的挚友，都会在这里相遇。”

重获自己名字与人生的少年……唐纳德在落地咖啡厅里欣赏着窗外的落雪，啜饮某人曾经最爱喝的咖啡，顺带一提这是他自己取的名字。

不远处，街上的行人擦肩而过。

相遇，分别，谁也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怎样。

这是一个关于少年邂逅少女的故事，初雪之后，再度开启。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