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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に駆ける YOASOBI小説集 (向夜晚奔去 小说集·官方中文版·台湾尖端出版)

2022-06-15 14:27 作者:mol-934  | 我要投稿

CONTENTS

星野 舞夜

ほしの まよ


いしき 蒼太

いしき そうた


しなの


水上 下波

みなかみ かなみ


第一章

夜に駆ける

向夜晚奔去

星野 舞夜「タナトスの誘惑/夜に溶ける」

「桑納托斯的誘惑/溶于夜晚中」

八月十五日,明明太阳已经沉落,周围却依然弥漫湿热的空气。

在大楼阶梯往上奔爬的我,全身不停喷发出汗水。


「再见。」


她传来的LINE上仅有短短两个字。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马上就理解了。


明明正值盂兰盆节的时期却依然在公司工作的我,下班收拾东西后便匆忙赶回自家所在的大楼。

接着来到屋顶上,我找到了那眼神空虚地站在栅栏外侧的女孩。


她试图跳楼自杀的那景象,其实我已经第四次看到了。


据说世上分成两种人。

对于生存抱有欲望——受「厄洛斯」所支配的人。

对于死亡抱有欲望——受「桑纳托斯」所支配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人几乎都是前者,然而这女孩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在开始交往之前,我就晓得她是受到「桑纳托斯」支配的人。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们初次邂逅的契机,就是因为我拯救了像现在这样试图从大楼屋顶跳楼自杀的她。


女孩说她是最近搬来同一栋大楼的住户。圆溜的双眼,饱满的嘴唇,虽然容貌可爱但表情却莫名有种虚渺感觉的她,一瞬间便夺走了我的心。我想自己肯定是对她一见钟情吧。


从那天起我们无话不谈,感情很快熟络起来。

对于在血汗公司工作又一个人寂寞独居的我来说,她简直有如从天上降临的天使。


我曾有过一个疑问。

每次当她试图自杀的时候,总是一定会跟我联络。然后在现场等待我到来。


如果真的想死,别告诉任何人不是比较容易成功吗?我后来擅自解读,搞不好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其实是希望我像初次见面一样出面阻止她自杀,希望我拯救她。


因此,今晚我同样像这样在大楼的阶梯往上奔爬。


「吁、吁……」


抵达大楼的屋顶。

我找到了她站在栅栏外侧的背影。


「等等……!」


越过栅栏的我抓起她的手。

一反周围湿热的空气,女孩的手又冰又冷。


「放开我。」


如铃铛般缥缈又可爱的声音。她的声音同样令我喜欢。


「为什么妳总是这样……!」

「我想快点死呀。」

「为什么……!」

「因为死神在呼唤我。」


这女孩看得见「死神」。据说这是受到「桑纳托斯」支配的人之中少数会出现的症状。

然后「死神」也只有受到「桑纳托斯」支配的人可以看见。


「才没有什么死神。」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每次我否定死神的存在,她就一定会这样大哭大叫。

死神在能够看见的人眼中,据说是呈现对那个人而言最有魅力的容貌。换言之,就是自己心中理想对象的姿态。


当她凝视着死神的时候(在我看来只觉得她是盯着一片虚空),表情总是像恋爱中的少女。简直有如迷上了那个死神。


我好讨厌她那样的表情。


「妳别看什么死神,拜托妳看着我。」

「不要……」


她试图甩开我的手,让我忍不住抓得更紧了。


「好痛……!」

「唔!对不起……」


但这是妳不好啊,因为妳想要甩开我的手。因为妳不愿意看着我。


「死神才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一股浑黑的感情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我是如此爱着妳,妳却偏偏不愿意看着我。


虽然我心中某个角落也觉得,嫉妒什么死神简直愚蠢至极。但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了。


「我受够了。」


我也受够了。


「我已经累了。」


我也已经累了。


「我想快点死。」

「我也想死啊!」


霎时,她抬起了头,对我绽放笑容。

看到她那张笑脸,我感觉心中那团漆黑的东西似乎突然消失。

啊,这该不会……


「你总算……注意到了?」

「是啊……我终于明白了。」

「真的……?太好了。」


啊啊,原来如此。

每当妳试图自杀的时候总是会把我叫来,并不是因为希望我拯救妳。

妳是希望把我一起带走啊。

这女孩,就是对我来说的「死神」了。


一阵凉风吹拂而过,不知不觉间已经感受不到湿热的空气。


「那我们走吧。」

「好,走吧。」


我和妳,手牵着手。

仿佛要逃离这个世界为我们带来的焦躁,

我们朝着夜空奔驰而去。


***


在无尽广阔的夜空底下,

他有如沉眠般闭着眼睛,躺在我的身边。


这样一来,我的工作就结束了。

我诞生自你心中「想死」的意念,是个仅仅映在你眼中的幻觉罢了。


我的工作,就是要将你杀死。


每次当你从外面回来,脸上总带着疲惫的神情。

可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偶尔会对我露出开心的表情。

明明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你,为什么你却会露出那样的表情给我看?这点直到现在还是让我感到奇怪,不过……

我好喜欢你那样的表情。


想到今后再也看不到你那表情,我不禁感到有点寂寞。

真讽刺是吧?把你那个表情夺走的人明明就是我。


可是我希望你原谅我。要是你心中没有萌生「想死」的念头,我就不会诞生了。

但愿我的存在能够成为你的救赎。


谢谢你与我邂逅。

抱着感谢的心意,我亲吻他的嘴唇。

他依旧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啊啊,快走吧。

死神在呼唤了。


夜空中,无数的星星如舞跃般闪烁着。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像我这样的存在,也能够成为其中的一颗星吗?

假使可以,我真希望能够排在你的旁边。


啊啊,可是投胎转世好像也不错。

如果有下辈子,但愿我能够转世为花朵或蝴蝶。

在一片恬静的原野上,和你怡然自得地生活。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着,投胎成人类的选项同样难以舍弃。

或许生为人类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过只要跟你在一起,应该就没问题了。

然后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你由衷感到幸福的笑脸。当然,要在我的身边。


仿佛沉没,又好似融化消逝般。

在仅有你我两人的广阔夜空下。


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安心。

即使再遥远的夜空,也能够奔驰而去。

只要别放开手,肯定不会有问题。


感受着手牵在一起的触感,

从这个世界的焦躁中获得解放的我们,

缓缓溶解到无尽广阔的夜空中。


第二章

あの夢をなぞって

重現夢境

いしき 蒼太「夢の雫と星の花」

「夢之水滴與星之花」


序幕


七月二十七日,音见川的烟火大会。在俯望街道的风抚丘上,一发巨大的烟火绽放,有如光彩的帘幕般占满了整个视野。看向转过头就能见到的你的身影,你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

你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仿佛沉在水中。

寂静无声的世界中,烟火绽放。只听到了你的声音。

在那瞬间我明白,我被你告白了。


我在床上睁开眼睛,为了确认这边才是现实而眨了几下眼皮。白色的天花板逐渐看起来清晰。我很确定,刚才那是一场预知梦。

我从小就会做预知梦,据说双见家的女性都能够以各种不同的形式预知未来,而我是透过做梦的方式。讲说是预知未来,但也不是像什么世界危机之类宏大的内容,而是仅限于自己身边发生的小事情。例如明天的晚餐是什么,这点程度而已。然而这次的预知梦是被男孩子告白。对于十六岁的我来说,这可是比世界危机还要重大的事件。

对方名叫一宫亮,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很喜欢他,可是为了不被发现,总忍不住在大家面前对他表现得有点冷漠。那样的他居然会喜欢我。直到做了刚才那场梦,我才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不,也可能他现在还没有喜欢上我也说不定。

我躺着身体看向挂在墙上的月历。今天是七月十三日,音见川的烟火大会是七月二十七日举办。

我重新仰望天花板,闭起眼睛。

「两个礼拜后呀。」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在这两个礼拜内,他可能会喜欢上我。光是这样想,我的脸颊就发烫起来了。


1


四月入学舞花高中后经过三个月,对于学校和班级都已经变得相当熟悉了。我和一宫就读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我们从小学以来就一直同校,偶尔也会同班。每次只要跟他分到同班,我总会在内心暗暗窃喜。


到了教室后,我立刻就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坐在靠窗边的最后一个位子。起初虽然很中意,不过到了最近,这里日晒变得很强,让我好希望能够快点换座位。


我是个习惯提早到校的人。现在教室里的同学还只有大约十个人左右。在那之中也有他的身影。

他坐在自己靠窗边最前面的位子上,和站在桌前的朋友聊着天。一头褐色头发的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好像有点轻浮,不过班上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凭他那样的外貌,居然甚至能在班上担任班长。他那用手托住短发底下露出来的耳际,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的模样,让我忍不住一瞬间看得入迷。

如果照平常的习惯,我把书包放到桌上之后都会去找坐在他附近座位的朋友渡边美沙聊天,顺便也跟他打招呼,说声「早安」的。可是一想起今天早上做过的梦,我就变得怎么也不敢靠近他。

我呆站在原地犹豫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虽然上课的时候因为我前面还坐了四个人挡着,害我顶多只能看到他的头,不过现在我可以清楚看见他整个背影。总觉得要我一直这样看下去也没问题。不过下次换座位的时候,如果能坐到他旁边就好了。我想着这种事情并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后,坐在位子上跟朋友聊天的他忽然转回头看向我,接着站起身子朝我走过来。他越是靠近,感觉我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什么?什么?什么?为什么他要走过来?我脑中顿时变得惊慌失措。

就这样,他一直走到了我面前。

「妳怎么啦?」他说着,探头看向我的脸。

「嗯?什么怎么啦?」我的脸僵硬起来,视线忍不住乱飘。

「没有啦,只是想说妳平常不是都会去找渡边讲话吗?妳们该不会吵架了?」他把视线转向美沙如此说道。

「呃不、也不是那样啦。」

「那妳是发烧不舒服吗?」他说着就把手伸向我的额头。我实在难忍害羞,结果拍掉了他的手。

如果是小学的时候,我就算有点凶地叫他「别碰我」也可以讲得稍微比较像在开玩笑,可是现在……我是真的用力把他的手拍掉。

「啊。」从我的口中冒出后悔的声音,但接着却又忍不住态度冷淡地说了一句「我没事啦」。

「是喔。」他这么回应后,走回自己座位,又继续跟朋友聊起天来。

搞砸了。这全都是那场梦的错。周围的声音仿佛变得越来越远。我对他做出这种事情,他真的还会向我告白吗?我开始担心未来会不会改变了。


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一项缺点。如果未来没有按照预知的内容发展,就会失去预知能力。这是我听祖母说的,祖母以前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听说她并不是透过预知梦的形式,而是脑中会浮现出一分钟后的未来。

大约二十年前,祖母六十二岁的时候,她预知到祖父会遭遇一场车祸意外。当时祖母跟祖父一起走在人行道上,脑中忽然浮现出他们准备穿过前方的行人穿越道时祖父会被车撞的预知画面。因此祖母把这件事告诉祖父,两人便选择了不要穿过那个行人穿越道的另一条路。结果祖母预知到的那场车祸没有发生,让祖父救回一条命,然而祖母却失去了预知的能力。

告诉我这件事情时,祖母同时跟我说道:

「预知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但仅限一次。毕竟要是改变了未来就会失去预知能力。小枫,那仅仅一次的机会,妳可要用在帮助自己重要的人喔。」

所以说,我不能把那一次的机会用在被他告白的未来上。因为那是教人开心的未来,不能让它改变。祖母对于改变未来导致失去预知能力的事情并没有感到后悔。如果真要改变预知的未来,我也不希望自己后悔。

刚才把他的手拍掉的动作恐怕是很严重的一次失败,我决意今后别再对他那么凶了。再说,我自己也很希望跟他的感情可以变得好到会一起去烟火大会的程度呀。


抱着那样的想法,经过了六天,来到七月十九日。从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我本来想说离烟火大会还有两个礼拜,可以稍微安心一点的,但我完全忘了有暑假这回事。进入暑假之后,我和他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我们根本还没有约好要一起去看烟火。考虑到之前发生过那种事,我想他应该不会主动来约我吧。要是我们没有一起去看烟火,梦中那个告白场面便不会发生。到时候我就会失去预知能力了。

我不禁叹一口气。

要约他一起去的话,机会就只有今天。我想我还是对上次的事情去跟他道个歉,然后由我主动约他去看烟火吧。只能这样了。

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正当我如此下定决心的时候,忽然听到近处传来按喇叭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进入了慢动作模式。思考追不上状况,我只想到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有个人拉住我的左手臂。下个瞬间,世界恢复原本的速度,一辆轻型卡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很危险耶!妳白痴吗!」

耳边传来大吼的声音,让我吓得抖了一下。接着畏畏缩缩地把头转过去,看到他在眼前。我似乎是在上学途中一处没有红绿灯的路口完全没有确认周围状况就想穿过去,结果被他救了一命的样子。

「对不起。」我说着并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呼吸有一点喘。那个模样让我回想起来,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差点掉进到河里,结果被他抓住手救了回来,就像这次一样。

就是那次的事情,让我喜欢上他的。


我和他一起走向学校。明明预定应该要对上次的事情道歉,然后约他去看烟火的,可是现在又多出一件需要道歉的事情。计画一下子就被打乱,让我感到脚步变得好沉重。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他一直都走在靠车道的一边。那份温柔使我感到开心的同时,惭愧的心情也让我忍不住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走路不看前方会很危险而赶紧抬起头,可是没过多久又垂下了头。同样的动作反复好几次之后,我终于决定要向他道歉了。

「呐。」

「嗯?」走在前方半步的他把头转过来。

「那个……对不起。」

「没关系啦。刚才妳也道过歉了不是吗?」

「嗯。不过不只是今天的事情而已,还有之前的事情也是。」

「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不是在教室把你的手拍掉了吗?」

「哦哦,那个啊。那次是我不好,妳别在意了。」

「嗯。」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校门了。另外也可以看到总是在监督迟到学生的训导主任站在校门前。明明还没有到迟到时间地说。

「话说回来,妳走路时真的要小心。从小时候我就这样跟你讲了。」

「我知道。」

「妳就是不知道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啊。还有像这种时候应该不是讲『对不起』而是『谢谢』吧?」

「嗯……对不起……呃不对,谢谢。」

「那就当作是谢礼,下次妳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烟火吗?」

「咦?」

「这是谢礼,所以妳不准拒绝喔。」

真高兴,而且这下让我确定预知梦是真的了。我隐藏着内心的喜悦,假装有点无奈地只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啦。」明明我其实开心得想笑,却拼命忍住不让嘴角扬起。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这种不坦率的个性,真的要改一改才行。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我看向挂在房间墙上的月历。自从进入暑假之后,我每天都是这样。距离烟火大会越近,心中的期待与不安就越是强烈。

「还有三天……应该会顺利按照预知的内容发展吧……」

我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确认气象预报。烟火大会当天似乎是晴天。往上告诉自己,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这天晚上,一宫打电话来给我。看到手机萤幕上显示一宫的名字虽然让我紧张得迟迟没办法接起电话,但最后总算在铃声断掉之前做出了觉悟。

「喂……?」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好像紧张得有点变声,不过这通电话还是顺利让我们讲好了当天碰头的地点和时间,也约定两个人都要一起穿浴衣去。就跟我预知的内容一样。


烟火大会当天。

「唉呦真漂亮,跟妈妈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呢。」

在摆设神坛的和室中,妈妈帮我穿上了浴衣。这件金鱼图案的蓝色浴衣是妈妈给我的旧衣服,听说是她年轻时候跟爸爸一起去烟火大会时穿的。图案的设计即使是现在穿起来也不会显得过时,是很可爱的一件浴衣。


「妈妈妳有改变过预知的未来吗?」

我透过穿衣镜瞄了一下在背后帮我系腰带的妈妈。

「我还没有。」

「是喔。」

妈妈用力把腰带束紧之后,好像在背后又帮我做了些什么事,但从我的角度看不到。过了一会,她才从背后走出来,最后绕着我的周围帮我把浴衣的褶皱拉平。

「好,这样就可以啰。」

映在穿衣镜上的我看起来成熟得难以相信是我自己。蓝色的浴衣配上红色的腰带好漂亮。

「可以看到这么可爱的女儿穿浴衣的模样,哪有必要去改变什么未来嘛。」

妈妈这句话让我涌起一股自信,在穿衣镜前试着拿起布包看看,或是扭腰确认自己背后的样子。

「妳该不会是借由改变未来交到了男朋友吧?」站在一旁的妈妈忽然这么说道。

「才不是!刚好相反!是我做了会被告白的预知梦!」我忍不住讲出来了。

「唉呦唉呦,年轻真好呢。」

妈妈把手放到嘴前,故意瞥着眼看向我。大概是在想像什么奇怪的事情。

「够了!我出门啰!」

「路上小心。不可以太晚回来喔。」

我飞也似的奔出了家门。之前跟他约好的会合地点是通往风抚丘的石阶前,从我家走过去大约要三分钟。穿着木屐走路发出「叩、叩」的木头声响听起来分外舒服。路上都没有其他人跟我走往同一个方向。大家应该都是去庙会举办的地方吧。

穿木屐走路的步伐会比平常小,结果我花了五分钟左右才到达碰面地点。身着浴衣的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一头明亮的棕发与身上的黑色浴衣呈现出的对比,帅气得让我不禁怦然心动。

像这样相约碰头的情景一直是我的梦想。在我的想像中,当我问他「等很久了吗?」之后,他就会回答「我才刚到。」是相当典型的想像情境。我决定试着实现看看这个梦想。

「等很久了吗?」

短短一句话,我却讲得好僵硬。而且声音也好小。

「不,我才刚到。妳穿的浴衣真可爱。」

「可爱」这句话并没有在我的想像之中,害我顿时脸颊烫得仿佛要喷出火来。可是只被他单方面抓住对话主导权也让人不太甘心,于是我这次比较大声地回了一句「你看起来也不错嘛。」讲得有点高高在上的样子。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他看起来好帅气,但终究还是没能讲出口。我果然怎么也无法坦率。

他虽然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微笑说着「那我们走吧。」并对我伸出手。害臊羞涩的感觉让我内心一直小鹿乱撞,但我还是让自己装出不觉得怎样的态度。可是我即使对他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抓住他的手。结果最后是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好大,而且有点出汗,然而并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是因为天气热的关系吗?还是其实他也在紧张呢?我想像着他流手汗的理由,倒是让自己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


我们两人并着肩走上大约有一百阶的石阶。这石阶的宽度刚刚好就是让两个人并肩行走的程度,因此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自然地又靠得更近了。石阶右侧等距设置着石头制的室外灯,梦幻的气氛甚至让人有种石阶顶端可能通往异世界的错觉。从周围的树林间传来虫鸣声,营造出夏日夜晚的情趣。两个人的木屐声响穿过那样的一片情境之中。

「这里真棒,原来晚上是这种感觉啊。」他看着排列在阶梯边的室外灯如此说道。

「嗯。」

这地方对我来说是很熟悉的场所。虽然我只有白天来过这里,但有听爸妈说过晚上这里的室外灯非常漂亮。


走了几分钟的路程后,我们到达石阶的顶端,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片约网球场大小的草皮,角落还有一块小小的花圃。我虽然对白天时的景象很熟悉,不过晚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四周灯光昏暗,要是没有他在身边我肯定会感到害怕吧。

在预知梦中看到的地点是可以俯望街道而且有护栏的场所,我想应该就是在那边。那地方有用跟我大腿一样粗的木头做成的护栏,高度到腰部左右,全长约二十公尺。梦中的地点就在那中央附近。

我们两人都很自然地往那地方走去。


「好漂亮。」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从山丘上俯望街道,可以从树木缝隙间看到庙会摊位与灯笼装饰的亮光。在这座小镇很难得看到这么亮的夜景。

「妳其实比较想去摊位那边吗?」

「不,有烟火看就足够了。」

真的,光是看烟火就已经让我感动无比了。或许一起去逛摊位是很幸福的事情,但紧张的心情恐怕会让我心脏受不了吧。现在只要有烟火就足够了。而且他如果一如预知的内容向我告白,我肯定会答应。至少在那时候,我绝对要表现得坦率才行。那样一来,等到下次其他烟火大会或庙会的时候 再一起去逛摊位就行了。


「差不多快开始啰。」

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如此说道后,没多久便随着「砰!」的声响出现巨大的圆形烟火,占满整个视野又转眼消散。

好漂亮。明明比梦中看到的烟火还要小,可是实际亲临现场还是比较有魄力。或许也是因为我在梦中除了他的声音之外,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吧。


「好棒啊。」他呢喃似的如此说着,转头看向我。两人因此对上视线,让我以为该不会现在就要被他告白而心跳不止。

然而他很快又把脸转回烟火的方向,我也同样看向烟火。音见川的烟火大会每年都是大约一个小时中施放多达一万发的烟火,其中又以最后施放的四尺玉烟火闻名。

从刚才那一发烟火开始,各式各样的烟火陆续被打上天空。这景象确实很棒。明明每年都会看到,但每年都会让我惊讶。

当中也有像笑脸的表情文字,或是像切成一半的西瓜一样红绿相配的可爱烟火。大大绽放的烟火中间又有别的烟火穿过去,在更高的位置绽放开来。高低之间的对比显得好漂亮。

各种颜色的烟火,各种声响的烟火。有的砰砰砰,有的啪啪啪,也有像淋浴一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演奏出不同声音的烟火们很有节奏地陆续绽放,俨然是一场音乐会。

到了中场,大量烟火连续施放,让烟火飞向天空「咻~」的声音与烟火炸开「砰!」的声音互相重叠。光芒填满天空,充满魄力,亮得简直就像白天。


我们两人并着肩欣赏了一个小时左右的烟火秀,然而随着时间经过,我的脑中逐渐开始在意起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被告白。眼睛也偷瞄着他被烟火光芒照得一下变亮一下又变暗的脸。这么漂亮的一场烟火却不能纯粹地享受,实在是很浪费的事情。然而要是就这样等到烟火结束,我便会失去预知能力,然而将来搞不好就没法帮助自己重要的对象了。光是这样一想,即使在夏季的炎热空气中,我的背脊也感到不寒而栗。

烟火秀差不多快结束了。一度放慢节奏的烟火又再度加快起施放的速度,就好像是为了最后的高潮进行助跑一样。最后的四尺玉烟火被打上天空的时间就快到了。

这时我忽然想到,要是他没有向我告白,我不只会丧失预知能力而已,也会失去跟他交往的机会。我不要这样。我真的很喜欢他呀。所以我赶紧许愿。宛如对流星许愿般对着烟火许愿。拜托他就像在梦里那样说他喜欢我吧。我知道这是很傲慢的愿望。会不会因为我总是对他很冷淡,所以他不会像梦里那样喜欢我了呢?伴随焦急的心情,各种想法不断涌上我的脑海。

就在这时,我听到「咻——」的一声格外响亮的烟火施放声响。这肯定是最后的一发烟火了。可是他依然抬头仰望着天空。我打从心底祈愿,拜托,快点转向我吧。


2


十六岁的夏天。七月二十七日。音见川的烟火大会。在俯望街道的风抚丘上,一发巨大的烟火绽放,有如光彩的帘幕般占满了整个视野。妳正在身旁,我听见了妳的声音。

「我喜欢你。」

在那瞬间我明白,我被妳告白了。


我在六岁的时候做了这个预知。当时是夏季炎热的一天,阳光也很强,不跟我和几个邻居朋友一点都不在乎那种天气,照样用水枪玩耍着。

那时候,我忽然有一瞬间中断意识。而就是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自己被告白的场面。由于只是短短刹那间,因此我想其他人都没发现我失去意识吧。

我把突然有情景浮现脑中的事情告诉爸爸,结果他便跟我说那是预知。接着也告诉了我一宫家的男性都与生俱来拥有预知能力的事情。一宫家是神官世家,这点似乎跟这项能力有所关联,不过爸爸好像也不是知道得很详细的样子。我是在六岁的时候预知到十年之后十六岁时的事情。听说预知到那么久之后的未来是很稀奇的一件事。而我曾听祖父说过,以前有人甚至预知到千年之后的事情。所以我想就算很稀奇,应该也是指近三代左右的意思吧。

另外爸爸也警告过我一点,那就是不能去改变预知的未来,否则会失去这项能力。

关于在预知中向我告白的对象,我有听过那个声音。看来即使过了十年,对方的声音也不会有太多变化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跟男孩子不一样,女生不会经历变声期的缘故。

对方名叫双见枫,跟我同年,就读同一所小学。家也住得很近,编在同一个上学路队,因此集体上学时我们每天都会见面。不过我跟她不同班,所以没讲过什么话。


我们的小学每两年会换班一次。就在升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跟她第一次同班了。而且还是坐在隔壁座位。

换新班级的自我介绍时,自己先轮完之后的我继续听着第一次编到同班的同学们自我介绍,兴奋期待当中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另外也抱着有趣的心情听着一、二年级同班的同学们自我介绍时会讲些什么内容。

唯独双见枫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抱着不同于两者的心情。

关于这个将来会向我告白的女孩,我所知道的实在太少了。而自我介绍便是认识她这个人的大好机会,因此我集中注意力,不想漏听如何一字一句。

我目前只知道她是个身材细瘦,个子比现在的我稍微高一点的女孩子。然后一头细长的头发很漂亮,偶尔会把那头长发的一部分绑成细细的麻花辫。

「我叫双见枫,请大家多多指教。」

然而一反我绝不听漏的决心,她竟然只说了这样短短一句话就坐回位子上。大概是很紧张的缘故,她一坐下来就深深吐出一口气,轻抚自己的胸口。

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得知多少关于枫的事情。不过至少我知道了她是在人前会紧张的类型。现在这样就够了吧。关于她这个人,我今后再慢慢了解就行。反正我们是坐在隔壁座位嘛。

首先是第一步。

「请多指教喔。」我把脸凑近自我介绍结束后坐回位子上的她,小声搭话。

「请多指教。」不同于自我介绍时给人的印象,她对我露出了开朗的笑脸。看来她虽然在很多人面前会紧张,但并不会怕生的样子。

一方面也因为坐在旁边的缘故,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一个月后,我也知道了很多关于枫的事情。

她有在学钢琴,似乎很喜欢上音乐课。运动能力普通,头脑则是很好,所有科目考试基本上都会拿一百分。也很喜欢看书,休息时间好像经常会跟女生朋友一起去图书室的样子。

我们有时候上课会互相借用课本,有时候嬉戏玩耍。上学这件事变得前所未有地愉快,到第一学期尾声的时候,我甚至有了不想要放暑假的念头。

进入暑假之后,我和枫顶多只会在早上去公园做健康操的时候稍微碰个面而已,讲话的机会变得好少。


到了小学三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正当我在客厅把明天要带去学校的东西塞进书包的时候,看到了预知景象。

是下雨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枫差点要掉到河里,我则是向她伸出了手。接着就有如场景切换似的,我忽然恢复意识。

客厅的电视上正在播报二十一号台风逐渐逼近日本的消息。从河川水位来看,刚才那段预知中看到的肯定是台风天吧。


暑假结束后的第一天上学日。明明台风要来了,却没有接到停止上课的联络。看来还是要照常进行开学典礼并开始上课。听妈妈说,如果没有发布暴风警报就不能停课的样子。

「你路上要小心喔。」

「好~」

在爸爸目送下,我打开玄关大门。天空虽然在下雨,不过目前雨势并不强,还不到家门前的地面都被淋湿的程度。我撑开雨伞,走到屋外。风感觉也没有很强的样子。我接着走向上学队伍的集合地点。

走了一分钟左右来到集合地点时,枫已经在那里了。其他人都还没有来。枫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我看到了她隔着雨伞仰望天空的侧脸。

想到又可以像放暑假前一样跟枫讲很多话,我心中顿时感到高昂起来。

然而就在我来到枫旁边时,昨天看到的预知闪过脑海。枫今天穿的是肩膀有荷叶边装饰的粉红色 T 恤配牛仔短裤,跟我在预知中看到的服装一样。果然今天就是预知的那一天了。我抱着一定要拯救她的决心,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搭话。

「早安。」

「啊,早安。因为都没有人来,我还担心是不是停课了呢。」枫把脸转向我,露出微笑。

「好像还是要去学校的样子。我觉得应该停课也好的说。」我说着,像刚才的枫一样抬头仰望天空。天上覆盖着一整片灰色的云,流动的速度很快。或许上空的风势很强吧。

我和枫聊着聊着,其他学生们也陆续集合。等全员到齐后,我便久违地跟枫并肩一起去上学了。


我从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望着外面。雨势越来越强劲。打在窗户上的雨水让中庭风景变得模模糊糊。风似乎也比早上强的样子。

第三节课的上课钟声响起。级任老师平常应该都会在钟响之前就来到教室,可是现在却还没看到人。班上的同学们都骚动起来。就在我也准备跟坐在旁边的枫谈论不晓得老师怎么了的时候,教室门忽然打开,级任老师有点匆忙地进到教室。老师什么话也没说便走上讲台,在黑板上不知写起了什么东西。一片雨声中,粉笔敲打黑板的声音在教室中回荡。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现在台风正在接近。今天决定到这边停课了,接下来要实施集体放学。」老师迅速地这么说道。

教室中又开始骚动起来,结果老师更提高了音量:「请大家马上收拾东西,到黑板上写的地点集合。」

黑板上写有路队与教室。我和枫因为家住得近,是同一个路队,应该到途中都能跟她一起回家才对。


一楼的八间教室中分别聚集着住在相同地区的学生们,由到齐的小队开始出发回家。每个路队似乎都会有一名老师负责带队的样子。

我们路队比其他小队稍微晚了一点才到齐出发。现在的风虽然还称不上是暴风,但依然强劲到即使撑着雨伞,膝盖以下还是会完全湿透的程度。不时吹来的阵风让雨水打在伞上的声响更加激烈。

「走路时要小心喔。」

走在路队最后面的体育老师提醒大家的声音,就算在大雨中也能听得很清楚。

我本来希望跟在枫旁边,但那里已经有她的女性朋友占位,因此只好排在她后面。整个路队近二十名学生排成两列行进。

我虽然知道我们到了十六岁时是我会比较高,不过现在还是枫比较高。一路上,我呆呆望着她那把粉红色雨伞下若隐若现的粉红色书包,脑子里满满都是自己必须保护这个女孩的正义感。

在预知中看到的地点是枫的家附近的河川。由于我家离学校比较近,因此等一下会是我先到自己家。要是我通过自家门前继续跟着枫肯定会让人起疑,老师应该也会制止我吧。

「等会见。」

来到我家附近后,我在心中对枫如此呢喃,不得已下离开了路队。从背后还能听到体育老师莫名大声地叫着「要小心回去喔。」的声音。

我首先假装走回自己家,接着又折回原路,偷偷跟在路队后面。不能被发现,也不能离太远。前方大约十公尺处可以看到五把小雨伞和一把大雨伞的团体。我想老师应该会跟着家住在最远的学生走,所以我在预知中看到的那时候,枫才会只有一个人的吧。

跟在路队后面走了三分钟左右,来到一处交叉路口。在这边枫和另一名学生离开了队伍。一如我的预想,老师是跟着剩下的三名学生走。而离开队伍后没多久,枫又跟同行的那位学生分开,变成一个人了。

我依然偷偷跟在她的后面。

来到距离枫的家只剩一小段路的地方,要穿过一座小小的石桥。结果枫这时忽然在石桥旁边蹲下身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一度站起来后,穿过石桥走了回来。我以为自己会被发现而不禁全身僵硬,然而她却是走到河边之后又再次蹲下身子。

我眼前看到枫蹲在河边的景象。这就是我在预知中看到的场面。于是我赶紧拔腿冲了过去。

这时枫朝着河川伸出她的手,全身摇摇晃晃地感觉随时都要掉进河中。就在我即将赶到她身旁时,她脚底一滑,差点要被河水吞没。河川的激流声响霎时变得遥远,在我眼中看到枫的动作缓慢下来。我朝着那样的枫伸出自己的手。

碰到了。就在我抓住枫的手那瞬间,时间的流速又恢复正常。枫「呜哇」地叫了一声,我们两人都跌坐在河岸边。我拿在手中的蓝色雨伞掉在地上,枫的红色雨伞则是被河水冲走了。由于是跌坐下来的关系,害得我屁股一片湿,手掌还摸到杂草与泥土湿淋淋的触感。在预知中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得稍微再帅气一点的,但看来事实上并非如此。不过至少可以庆幸我及时赶上了。

「阿亮?」枫脸上露出疑惑我为何会在这里的表情。

「妳没事吧?」

「嗯,谢谢。」

「雨伞被冲走了呢。」

「啊……该怎么办!」

枫跪着膝盖又再度探头看向河川,但她的雨伞已经不在那里,想必是被强劲的水势冲到桥底下了吧。桥的附近可以看到混浊的河水不断激起水花。流不进桥下的浊水溢到岸上来,水位几乎快要淹到桥面。

「看来雨伞只能放弃了。」

重新把头转向我的枫,脸上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话说妳是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

她伸手所指的地方有个瓶子,被树枝勾着不断在河中打转。里面似乎装着粉红色的花朵,在混浊的河水中显得非常漂亮,确实很显眼。

「妳想捡那个东西?」

「嗯。」

枫看起来还没放弃的样子。难道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那个距离看起来如果把手伸长一点应该可以碰得到。于是我在河岸最边缘处蹲下身体,朝瓶子伸出右手。感觉碰得到又碰不到,明明只差一点点的说。我把右肩伸向更前方,中指腹终于碰到了瓶子。接着用中指一勾,把瓶子捡了起来。

「抓到了!」

就在我这么说着,要把瓶子拿给枫看的瞬间,我的左脚像是要铲开湿泞的泥土般滑了一下。我因此失去平衡,全身倾向河川。但始终没有放开瓶子。

——拿着瓶子的手臂忽然有种被人抓住的感觉。那不是枫的手,比她的手更大。

「嘿呦。」我听到爸爸的声音,同时被拉回堤岸上。

「爸!」

「你没事吧?」

「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爸爸只有偷偷对我这么说。他一定是看到了预知吧。

「这里很危险,你们两个都快过来这边。」

我们就这样被爸爸带回石桥前面。本来以为会挨骂的,但却不是那样。

「小枫有没有受伤?」

「没有。」

「亮呢?」

「我没事。」

「那就好。」

「来,拿去。」我说着,把从河中捡起来的瓶子交给枫。

「谢谢。」

瓶子上虽然到处沾到泥土,不过里面的粉红色花朵并没有枯萎,依然很有精神地绽放着五枚花瓣。

「那就由叔叔跟亮送妳回去吧。」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向枫的家。爸爸撑我的伞,然后我和枫一起用他那把比较大的伞。

爸爸简单向枫的母亲说明状况,结果对方很夸张地对我们表示感谢。

顺利把枫送达之后,我和爸爸一起走回家。

「你拯救了女孩子,真是了不起喔。」

「虽然到头来是爸救了我啦。」

「做父亲的救小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说你既然有预知到,就多带一把伞来嘛。」

「亮还不是一样?你应该也有预知到吧?」

「我没有看到那么后面啦。连你会来的事情我都不晓得了……」

「是喔。在爸爸的预知里我也只有带自己的伞啊。而且你可以跟小枫共撑一把伞不是很好吗?」爸爸如此说着,调侃了我一番。


3


「路上小心。待会见啰。」爸妈如此说着,送我出门。

种在神社的樱花树花朵盛开,铺在境内的碎石路面处处混有樱花的花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高中生了。

我和枫进了同一所学校,叫舞花高中。班级是一年五班。在写有同班同学名单的纸上也有枫的名字。

当我来到自己的教室时,枫已经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她的发型跟小学的时候一样,把长发的部分绑成细细的辫子。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让她那美丽的秀发轻轻飘荡,真是美如画作的情景。

虽然我很想一直欣赏下去,但也总不能老盯着人家看。于是我从教室后方的门走进去,首先到枫的座位旁向她打招呼。

「嘿,继续多多关照啰。」

「嗯……多多关照。」

她的态度还是莫名地有点冷淡。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这样的感觉。明明小学的时候感情那么要好,我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她讨厌了呢?我都忍不住开始担心,之前的预知真的会实现吗?

由于她看起来不太想理我的样子,我很快就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坐的是靠窗最前面的位子。把书包放到桌上后,自己也坐到椅子上。窗外吹来舒服的风,我很喜欢靠窗边的位子。


一年五班的班导是一名三十多岁,相对来说很年轻的女性老师。声音轻柔,讲话也很温和。在入学典礼后的班会时间,班导站在讲台上说明着学校生活中的注意事项。

「如果要打工没有关系,但是请一定要提出申请。申请书放在学生指导室,请自己去拿来填写提交……」

老师的声音霎时扭曲,视野同时切换。我立刻就知道是预知开始了。

但内容很奇怪,跟我六岁时看到的预知情景是同样的场面。

七月二十七日。音见川的烟火大会。在俯望街道的风抚丘上,我和枫一起仰望着天空。可是在四尺玉烟火施放的时候,告白的人却是我。

场面接着切换,我看到枫在我不知道的房间里睡觉。她在床上睁开眼睛后,望向挂在房门旁边墙上的月历。然后又仰天躺回去,讲了一句:「两个礼拜后呀。」


下一个瞬间,场面再度切换,回到原本的教室。

我脑袋感到一片混乱。班导虽然在台上继续说明着,可是内容完全进不到我脑中。为了整理思绪,我闭起了眼睛。

这次跟我六岁时的预知不一样,是我向枫告白了。这很奇怪。同样是四尺玉烟火施放的场面,却分别有枫向我告白的预知跟我向枫告白的预知。这两种预知同时存在也太奇怪了。

奇怪的地方还有一点。为什么我会预知到枫醒来睁开眼睛的场面?如果告白的场面和枫醒来的场面之间有关联性,是否代表我刚刚看到的预知是枫梦见了我向她告白的梦境?

或许因为我自己拥有预知能力的缘故,让我不禁在想:枫该不会也同样有预知能力吧?


这天学校只有入学典礼跟班会,还没正式开始上课,所以很快就放学了。我到高中是走路上下学,而这天是跟中学时代的男性朋友一起走回家。在放学路上,我依然满脑子思考着关于预知的事情。好想快点找爸爸讨论一下。

枫有可能拥有预知的能力吗?假设她拥有预知能力,是不是代表我什么时候改变了原本预知的未来?如果是那样,我是不是会失去预知能力?各种疑问在我脑中不停打转。

和朋友道别后,我一路奔跑回家。虽然今天爸妈为了出席入学典礼也有到学校去,不过当我到家时他们都已经回家了。


「哦哦,你回来啦。还真快。」

「爸,我有事情想跟你讨论。」

「哦?什么?关于预知的事情吗?」

「是没错啦,难道你有预知到了?」

「没有,只是你每次用那种表情找我讲话时,都是想讨论预知的事情嘛。」

「那种表情是哪种表情啦?」

「就是那种表情。」

我们移动到没有其他人的和室,隔着一张四角矮桌坐了下来。

我一时间还很犹豫该怎么开始讲起,不过关于自己会被枫告白的预知我已经在六岁的时候告诉过爸爸了。于是我将今天自己在学校看到的预知详细告诉他,并询问枫是否有可能是预知能力者。

「双见家其实原本是巫女世家。虽然跟我们家不同的是那边已经没有神社,但毕竟是那样的一族,所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以前也跟你提过,我们的预知能力似乎跟我们是这间神社的神官世家有所关联。如果去问你爷爷应该可以知道更多。不过生在这镇上的巫女世家的小枫即使真的有预知能力,我也不会感到太惊讶就是了。」

对我来说倒是惊讶得不得了。自己家族以外的人拥有预知能力的例子,我至今只有在神秘学方面的传言中听过而已。更不用说将来可能与自己交往的女孩子竟然也是预知能力者,而且两人都预知到同样的场面,这种事情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另一个问题就是,假设枫真的是预知能力者,两个互相矛盾的预知有可能存在吗?我看到的预知是她向我告白的场面,而枫将来会梦到的预知则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场所,我向她告白的场面。

「关于这点爸爸也不晓得。预知的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所以亮的预知也有可能在这十年间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改变预知的未来是一种抱着主动意识进行的行为。如果本来就打算改变预知的未来还另当别论,但如果不是那样,未来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发生变化才对。那两个预知之间真的有矛盾吗?你再仔细回想看看。」

两个预知之间没有矛盾?但它们都是同一个场面。在音见川的烟火大会,当四尺玉烟火施放的时候,各自的预知中都是自己被对方告白。如果这其中没有矛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我会再想想看。」

我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解释这个矛盾,并离开和室。

「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想问就随时来问我喔。」从背后隐约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我从小学时就一直喜欢枫,所以即使要像她所预知的那样由我向她告白其实也没有问题。但如果光只有这样就等于改变了我预知的未来,会让我失去预知能力。我小时候能够拯救差点掉进河里的枫,就是要归功于预知。要是我丧失这个能力,搞不好就没办法再帮助自己重要的人了。因此我不能让两人预知的未来出现矛盾。

后来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继续思考,但还是得不出一个答案。


那之后过了一个礼拜,我每天都在思考关于那两个预知的事情,但不管怎样想都觉得两者是矛盾的。

我已经逐渐习惯高中生活,也交到了新朋友。社团方面虽然还没有参观活动,不过我目前预定跟中学时一样加入足球社。但现在还没加入社团,回家时间也就比较早了。

我回到家打开玄关大门,看到妈妈就站在眼前。

「呜喔,吓死我啦。我回来了。」

「你回来得正好,可以帮忙把这个搬到正房去吗?

在玄关地板上放着一箱汽水,住在另一座小镇的外祖父经常会送汽水过来,想必这次也是那边送来的吧。

「知道了。」我说着,把书包暂放在玄关后,扛起装满罐装汽水的纸箱子。纸箱上写有「250 ml×30 罐」的文字,我在脑中计算,大概有七点五公斤重啊。


正房就位于我家旁边。我小心踩着通往正房的踏脚石路,用一只脚撑住箱子打开正房的门。屋里没看到人。于是我把箱子放到和室的凹间前面,接着来到客厅,就看到原来爷爷在那里。他没有打开平常都在听的广播,似乎在做什么事情的样子。

「哦哦,是亮啊。要不要吃?」爷爷注意到我来了,就拿起桌子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和菓子递到我面前。

「不,我不喜欢吃甜的。今天又收到汽水啰,我放到和室的凹间前了。」

「哦哦,是吗是吗?」爷爷应该也没有特别喜欢喝汽水,不过还是笑着如此回应。

「那是什么?」我瞥眼瞄向爷爷放在他面前桌上的烟火照片。

「这个吗?这是去年烟火大会的照片。」

「哦~谁拍的?」

「那当然是照相馆的人啦。要是让老夫来拍,烟火都会变成两个了。」

「因为手震?」我笑着说道。

「没错。」爷爷也笑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拍得真漂亮。」

爷爷一脸满意地点点头。

「老夫正在从里面挑选今年要印在烟火大会传单上的照片。」

「那这个是去年烟火大会的传单?」

传单上印有整个版面的烟火照片,是烟火大会的重头戏——四尺玉烟火。看来前年的四尺玉烟火是橘色中带有一部分红色的烟火。

「没错。果然还是挑选重头戏的四尺玉烟火的照片比较好吗?」

我回想起之前在预知中看到的四尺玉烟火。橘色的火花大大绽放,最后还有许多粉红色的小光点闪闪发亮,缓缓消失。

接着再试着回想我六岁时看到的预知。同样是四尺玉烟火,橘色的火花也一样。但我记得最后闪闪发亮的小光点应该是绿色才对。

两个预知中看到的是不同烟火?也就是不同的烟火大会吗?不,可是这附近没有举办其他的烟火大会。能够在风抚丘上看到四尺玉烟火的,就只有这场烟火大会而已。

还是说虽然同样是音见川的烟火大会,但是不同年的?不,枫的房间墙上挂的是今年的月历,而且枫也有说是两个礼拜后。至少可以确定枫认为那个预知是今年的烟火大会。我想预知能力者应该不会把年份搞错才对。

那意思是说……

「爷爷,音见川的烟火大会最后会施放一颗四尺玉烟火对吧?」

「是啊。」

「每年一定都只会施放一颗吗?」

「没错。」

「有办法施放两颗吗?像是如果给爷爷拍就会手震的照片那样。虽然我不是说要同时施放的意思啦。」

「啥?」爷爷顿时眼镜都滑下来,用有点呆的表情看向我。


音见川的烟火大会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每年举办的传统烟火大会。起初似乎是我们家祖先的神官为了发展这座小镇以及安抚这一带的灵魂而开始举办的。后来即使规模越办越大,到了现在,我们家的爷爷还是会以执行委员的身分参加烟火大会的筹备工作。因此他才会挑选要印在传单上的照片。传单虽然还没印出来,但烟火大会毕竟每年都会举办,所以流程内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固定下来了。


我告诉爷爷希望施放两发四尺玉烟火的理由跟我六岁时看到的预知有关系后,他就表示愿意帮我召集执行委员会。

到了当天,爷爷干劲十足地出门参加执行委员会的聚会。现在还没有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只能大略估算爷爷差不多快回家的时间来到正房,坐在檐廊等他回来。庭院中可以看到爷爷经常在修剪的松树以及集水盆,充满风情的景色让人心情平静。

等了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走到客厅一看,便发现爷爷回来了。他的表情黯淡。看来讨论的结果并不理想。

虽然大会当天的流程内容尚未正式决定,不过忽然说要把四尺玉烟火变更为两发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委员会无法忽视爷爷的提议,然而四尺玉烟火这种超乎正常规格的玩意,光是要施放一颗就很辛苦的样子。

所谓的四尺玉曾经一度是世界上最大的烟火,在施放上需要考虑到预算、安全等各种层面的问题。爷爷虽然也有姑且帮我去询问过烟火师傅,但对方依然表示有点困难。四尺玉烟火听说通常是要在将近一年前就下单开始制作的。

「亮,真是抱歉。」

「这样啊。爷爷,不好意思跟你提了这么勉强的要求喔。」

爷爷对于自己没能回应孙子的期待似乎感到相当沮丧,块头高大的他走回自己房间的背影,看起来就像缩水了一样变得好小。


「这下该怎么办咧……」

在安全层面上,毕竟大会本来就有预定要施放一颗,所以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至于预算方面,就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了。听说四尺玉烟火光一颗就要两百五十万元以上。班导虽然说过我们学校只要有事前申请就可以在外面打工,可是现在离烟火大会只剩三个月左右,实在不可能筹到两百五十万元这么多的钱。

而且如果四尺玉烟火在制作上本来就赶不及,即使我砸了再多的钱也不可能实现施放两颗四尺玉烟火。

吃完晚餐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望着电视。

「唉……」嘴巴不自禁发出深深的叹息。

「我听说啰,关于烟火的事情。」爸爸从沙发后面对我如此搭话。

「嗯,好像没办法的样子。」我转过头回应。

「不过在矛盾的问题上你已经得到解答了是吧?」

「要说得到解答嘛,我只是想说这样做应该就不会产生矛盾而已,实际上是不是真的那样我也不晓得。」

「既然你那么说,那就是真的。毕竟是你预知的未来。与其说是要得到正确答案,更应该是要你给出一个答案。那肯定就是正确答案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然后呢?你希望能施放两颗四尺玉烟火?」

「是没错啦,可是好像很难的样子。」

「你就别让自己后悔吧。」感觉我好像被爸爸推了一把。

其实我脑中有想到一件自己应该这么做的事情。

「我想去跟烟火师傅见个面。」

爸爸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才是我的儿子」一样。

听爸爸说,音见川的烟火大会上使用的所有烟火都是一间叫宫守烟火的公司负责制作,而那间公司位于小镇山间的样子。于是我事前打电话向对方预约会面,结果对方听到「一宫」这个姓,就二话不说答应跟我见面了。


4


樱花散落,镇上风景逐渐增添绿意的季节,我骑着脚踏车前往宫守烟火公司。今天的气温恰到好处,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乘风疾驰感觉非常舒服。

如果骑脚踏车去宫守烟火大约需要五十分钟。我保持着速度,轻快地踩着踏板。离开住宅区后,四周的建筑物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地有许多田地。沿着道路边是一整片果园,可以看到结实累累的草莓。

再往前骑,树木便逐渐增加,最后进入了山路。即使来到山区,道路依然铺设完备,视野开阔到阳光可以照耀路面的程度。不过坡度越来越陡,让我踩脚踏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感到舒服的只有一开始而已,我很快就变得满身大汗。到最后根本是推着脚踏车才总算抵达了宫守烟火。


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有如露营区般在山中的一片开阔场地。公司门口挂有「宫守烟火」的门牌。大门敞开,里头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我一边想着今天会不会是公司休假,一边穿过大门进入里面。

公司范围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几间小屋,其中有一栋明显比其他来得大间。那栋建筑物挂着一块木头牌子,写有「办公室」的字样,下面还有小字写着「来宾请进这里」。于是我按照牌子所写的进入那栋建筑物。或许是因为从耀眼的阳光下进入屋内的缘故,建筑物里头感觉有些昏暗。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由于里面好像没有人的样子,我试着大声呼唤。

结果从柜台后面排列有几张桌子的房间更深处,走出一名年约三十五岁到四十岁的男性,瘦长的身体挺直背脊的站姿给人深刻的印象。我不禁在想,他如果穿上神官的衣服肯定有模有样吧。

「你好。」

「你好,请问是一宫同学吗?」大概因为我事前有电话联络过,所以对方特别在公司等我的吧。

「是的,我是一宫。」我这么回应。

这位男性名叫铃木胜马,是宫守烟火公司的老板。

铃木先生带着我进到董事长室。房间里的展示柜中陈列有各种大小不同的烟火球,其中最下层摆的是三尺玉烟火,一旁的说明牌上写说这东西外径有九十公分。三尺玉烟火的尺寸相当大,沉甸甸地摆在底座上。不过四尺玉烟火比这还要更大。

「那么,你说希望可以施放两发四尺玉烟火是吗?」

我们隔着桌子坐到董事长室中的沙发上后,铃木先生便如此开口了。

「是的。虽然我很清楚这是相当勉强的要求……」我回答。

「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请问可以告诉我吗?」

就算告诉对方关于预知的事情应该也不会被相信吧?,我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好,结果陷入沉默。

「是因为看到预知吗?」铃木先生开口说道。这发言让我顿时全身僵硬,额头渗出汗水。

「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停顿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呃,毕竟你是一宫家的人嘛。」他说着,脸上露出苦笑。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铃木家从前是负责侍奉双见家巫女的一族。因此关于一宫家的预知能力也稍有耳闻。」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预知的事情就算跟外人讲也不会被相信,搞不好还会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因此爸爸从小嘱咐我不可以讲出去。结果现在居然被人知道这件事,让我心中多少感到恐惧起来。

「请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再说,就算讲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是说,请问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预知内容?」

把自己向人告白、被人告白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实在是很羞耻的行为,但为了解决矛盾问题,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多施放一颗四尺玉烟火。而且我认为这样总比撒谎让对方帮忙多施放烟火来得好多了。

于是我做好觉悟,将自己看到的预知告诉了铃木先生。关于枫将来会预知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接着说明两人的预知内容互相矛盾,而为了解开这项矛盾就必须要施放两发四尺玉烟火才行。

铃木先生把手按在额头上沉思几秒后,「原来如此」地小声呢喃。接着走向窗边,眺望着外面似乎继续在想什么事情的样子。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转回来向我说道:

「我明白了。就来想想办法吧。」


铃木先生重新坐回沙发上,告诉我一段从前的故事。

「距今大约一千年前,这个地区有两间神社。一间是一宫家的一宫神社,然后另一间就是双见家担任巫女的双见神社。从当时这两间神社的神官与巫女就拥有预知的能力。据说从前的能力比较强,但随着一代传一代就逐渐变弱了。我们家的祖先从前就是在侍奉那个双见神社的巫女。而铃木家有一段从那个祖先时代流传下来的故事,据说当时一宫家的神官与双见家的巫女恋爱了。然而那是一场禁忌之恋。毕竟双见家代代借由招赘的方式继承双见家女性的预知能力,而如果让一宫家的男子入赘,对于一宫家来说就会失去预知能力者了。但如果让双见家的女性嫁入一宫家,对双见家来说同样会失去预知能力者。因此对于两家来说,都必须要制止那两人结婚。当时那位双见家巫女的预知能力特别强,不仅能看透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甚至能够跨越时代造成影响。关于那个预知能力,她本人似乎称之为『梦的水滴』。据说是她在睡梦中会有映着各种场面的水滴如下雨般从天而降,抬头仰望时如果有水滴落入眼中,就能看见那水滴所映出的世界。据她说,千年后的未来会有如繁星般闪耀的花朵绽放整片天空。铃木家代代以烟火师傅为业,一方面也是为了守护她这段预知。当然那位巫女已不在人世,然而守护那段预知已成了铃木家的使命。最后,那两人的恋情并没有实现,因为一宫家的神官向双见家的巫女告别了。想必是为了家业优先吧。实在是很悲伤的一段故事。」

铃木先生说完后,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讲道:

「因此既然是一宫家与双见家之间的恋情,我很希望两位能够在一起。请跟我来吧。」


铃木先生带着我前往某个地方。走出房子外面,进入山中。

在山里走了三分钟左右,来到了一座大约有小屋大小的小庙。那座小庙有如最近才刚搭建似地使用很新的木材,给人一种打理得非常用心的印象。

「这里是祭祀双见家巫女的小庙。」

铃木先生用钥匙打开庙门,便可以看到里面深处摆有一颗很像刚才在董事长室看到的烟火球。然而不同的是它的尺寸,比刚才看过的任何一颗烟火球都要大。

「这就是四尺玉烟火,很大对不对?这个外径有一百二十公分。」

「好厉害。可是为什么会摆在这里呢?」

「虽然我也不清楚当初的原因,不过据说从宫守烟火开业之后,每年都会在这里供奉那个时代能够制作最大的烟火球。『如果遇到双见家的人需要的时候就要拿来使用』被这样代代传承着。而我想这次一宫同学的预知应该也关系到双见家吧。」

我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这肯定跟什么人的预知有关系,可能是一宫家或双见家的人,也搞不好是其他神社的谁看到的预知。

「那么,请问可以施放这颗四尺玉烟火吗?」

铃木先生立刻回应我一句:「非常乐意。」


烟火的制作是相当费工的事情,如果是四尺玉就更不用讲了。而把那样的烟火只是供奉在庙里却不拿来施放,对于一名烟火师傅来说似乎有所感慨吧。烟火就是为了施放而制作的。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制作的烟火在一瞬间就会消失,然而烟火师傅就是为了绽放的那一瞬间而投入自己心血的。


后来的进展就非常顺利了。在爷爷的尽心尽力下,烟火大会的流程内容临时变更。一方面由于铃木先生愿意免费提供四尺玉烟火,而且表示务必想要挑战看看施放两发四尺玉烟火,结果其他执行委员们似乎都被说服了。


进入七月后,我也开始帮忙烟火大会的准备工作。大会传单的照片是由爷爷挑选,然后我骑脚踏车把印出来的传单张贴到镇上各处的布告栏上。每到一处的布告栏张贴传单就能看到脚踏车篮子里的传单一张又一张地减少,让我感到非常愉快。即使是不会制作烟火、没办法出钱也无法参加会议的我,也能有种自己帮上了忙的感觉。

剩下只要跟枫约好一起去看烟火,然后等待当天到来就行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和枫的感情并没有要好到会一起去看烟火的程度。我希望能在烟火大会之前稍微再跟她变得亲近一点。毕竟要是我忽然约她去看烟火结果遭到拒绝,那么两人的预知都无法实现了。而且我也单纯想要跟她变得感情好一些。

可是我和枫平常除了打招呼之外几乎不会讲话。她早上来到学校后都会找坐在我座位附近的一位叫渡边美沙的同学聊天,而我们顶多就是在那时候会互相道声「早安」而已。


七月十三日,枫应该梦到了预知的这一天。我忍不住在意她什么时候会到学校来,而注意着教室入口。

就在这时,我看到她走进教室了。我立刻把视线别开,继续和朋友聊天。

平常的话,枫只要把书包放到自己座位后就会马上去找渡边,可是今天却迟迟没有走过来。

我感到在意而转头看向后面,发现她也并没有特别在做什么其他事,就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果然是她梦到预知而造成了什么影响吗?我决定稍微去试探一下。或许对于在我座位旁一起聊天的朋友不太好意思,不过我还是站起身子,走向枫的座位。

「妳怎么啦?」虽然我不认为她会把预知的事情讲出来,但依然姑且问了一下。

「嗯?什么怎么啦?」

「没有啦,只是想说妳平常不是都会去找渡边讲话吗?妳们该不会吵架了?」

我说着,看向渡边的位子,她似乎专心在玩手机的样子。

「呃不、也不是那样啦。」

「那妳是发烧不舒服吗?」

枫的脸看起来有点红,不知是因为预知的缘故,还是单纯因为她人不舒服。我为了确认这点而走近她,把手伸向她的额头。

——啪!枫霎时把我的手拍开,然后冷淡地说了一句「我没事啦」。

被拍掉的手并不怎么痛,我反而比较担心她的手是不是比较痛。我搞砸了,竟然随随便便想要碰女孩子的身体。我们已经不是像小学时代那样可以互相嬉闹的关系了啊。

「是喔。」我这么回应后,走回自己的座位。跟朋友道歉一声,又继续聊天起来。

后来我跟枫这天都没有再讲话就放学回家了。


5


「亮为什么会喜欢上小枫呢?因为看到预知吗?」

正当我在帮忙清扫神社的主殿时,爸爸忽然对我问道。

「干么忽然问这种事啦?」老实讲,我不太想跟父母聊关于自己喜欢的女生。不过我希望至少否定自己是因为看到预知而喜欢上对方的。

「那虽然有让我稍微在意她,但才不是因为那样就喜欢上对方的。」

「那是因为怎么样?」

「问那么多干什么啦。」

我为了到别的地方清扫而一边用掸子拍扫柱子一边准备移动,结果爸爸又开始讲了起来:

「爸爸啊,是喜欢上你妈的料理。」

「够了,别讲啦。乱丢脸一把的。」

虽然爸爸好像还讲不够的样子,但比起聊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听自己父母的恋爱史更教人感到难为情。

我喜欢上枫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契机。自从在河边救了她之后,我不知不觉间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总是跟着她,就明白自己喜欢对方了。小学生的恋爱不就只是这样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学日,从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

自从上次被枫拍掉手之后,我跟她一直没有讲过话。我想我们彼此都感受到某种难以找对方攀谈的氛围吧。

因此我其实到现在都还没约她一起去看烟火。如果是约了却被拒绝,我也无话可说。但这次的事情获得了很多人的协助,要是最后因为自己没能约到对方结果失败,实在讲不过去。

早上出门上学前,正当我坐在玄关的阶梯处穿鞋子的时候,眼前的家门忽然扭曲,有如切换场景般的新景象映入我眼中。

就在今天七月十九日,早上八点十八分。我奔跑在上学路上。眼前可以看到枫的背影,视野角落还有一辆轻型卡车。枫毫不犹豫地闯到马路上,我接着把手伸向她。


场面到这边再次切换,回到我原本在的玄关家门。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显示锁定画面。现在时间八点十二分,用跑的应该可以赶到刚才看见的地点。我并没有看到枫被轻型卡车撞上的场面,但如果什么也没做,她就算被撞也不奇怪。

进入盛夏的七月中旬,我感受着全身上下不断喷出汗水,快步奔跑着。一路追过其他走在上学路上的学生们。

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眼前看见了枫的背影。从背影看也能明显感觉她走路心不在焉的。我进一步加快奔跑速度。枫已经走到马路前了。我从后面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很危险耶!妳白痴吗!」我忍不住大声叱责。这样或许吓到她了,但我还是无法不骂她。

轻型卡车从眼前呼啸而过。这是我第二次救了枫。

「对不起。」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如此说道后,把头垂了下去。


后来我和枫一起走向学校。到学校的路上,我一直都走在靠车道的一边。要是她又跑到马路上我可受不了。实在担心不已。

「呐。」走在我后面半步的她忽然开口。

「嗯?」

「那个……对不起。」

「没关系啦。刚才妳也道过歉了不是吗?」

「嗯。不过不只是今天的事情而已,还有之前的事情也是。」

「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不是在教室把你的手拍掉了吗?」

「哦哦,那个啊。那次是我不好,你别在意了。」

「嗯。」

「话说回来,妳走路时真的要小心。从小时候我就这样跟你讲了。」

「我知道。」

「妳就是不知道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啊。还有像这种时候应该不是讲『对不起』而是『谢谢』吧?」

「嗯……对不起……呃不对,谢谢。」

再走一段路就会到学校了,也可以看到训导主任站在校门前。老师之所以这么早就站在校门除了是要监督迟到学生之外,听说也是为了达到吓阻犯罪的作用。对于那样辛苦的老师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我现在总有一种难得和枫两人独处的时间像是被打扰的感觉。

如果要约枫,只能趁现在。就算我把刚才救过她的事情拿来利用一下应该也不会太坏吧。

「那就当作是谢礼,下次妳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烟火吗?」

「咦?」

「这是谢礼,所以妳不准拒绝喔。」

「知道了啦。」枫稍微停顿了一下后,这么回应。

这做法也许有点强硬,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不禁在内心叫好的同时,穿过了校门。


七月二十四日,烟火大会三天前的晚上。

我为了决定会合地点而打电话给枫。

「喂?」

「喂……?」待接铃声响到第五次时,枫接起了电话。

「我想说要决定一下当天碰头的地点跟时间。」

「嗯。」

「我是打算到风抚丘上看烟火啦,所以约在风抚丘的石阶前面碰头怎么样?」

「嗯,没问题。」

「那就晚上六点半,在风抚丘的石阶前。」

「知道了……话说,衣服要怎么办?」

「衣服嘛……穿浴衣怎么样?」无论是我六岁时看到的预知还是最近看到枫的预知,我们两人都是穿浴衣。

「好呀,穿浴衣不错呢……那你也要穿喔。」枫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开心,可是到后面又变得有点冷淡。

「知道了……那就晚上六点半在风抚丘的石阶前,穿浴衣。」

「嗯……晚上六点半在风抚丘的石阶前,穿浴衣。」即使隔着电话我也能知道枫这时脸上带着微笑。


七月二十七日,烟火大会当天。

虽然离碰面之前还有一段时间,但我早早就换上了浴衣。挑选的是一套黑色的浴衣。然后用圆扇搧着脸走到客厅,便看到爸妈都在那里。

「唉呦,瞧你浴衣穿得那么好看。是要去看烟火吗?」妈妈看到我走进客厅就如此说道。

「嗯。」

「跟谁?」

「不要管那么多啦。」

「女孩子?」

「才没有。」

「好啦,妳就别问了。」爸爸这时从一旁帮我讲话。

「回来不要太晚喔。」妈妈也没有再继续多问什么。

喝了一杯冰凉的麦茶后我就离开客厅,走上楼梯准备回自己房间。途中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瞬间变暗,视野霎时切换了。


今天七月二十七日,下午六点三十五分,音见川的河岸边。是烟火的施放地点。烟火师傅们各个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铃木先生也在其中。施放烟火用的圆筒倒在地面上。与这场所显得格格不入的五名不良少年正笑着离开。


下个瞬间,我的意识回到自己家的楼梯上。我全身都是汗,让人不禁怀疑难道刚才喝的那杯麦茶全都变成汗水流出来了。

这是关于烟火的第三个预知。烟火甚至没有打上天空。然后我自己不在那个现场。如果预知的内容是我阻止了烟火大会可能取消的命运就好了,但我看到的并不是那样。那单纯就是烟火大会可能会取消的预知。四尺玉烟火施放的预知和烟火大会取消的预知,这两者不管哪边成为现实,都意味着改变了另一边的未来。不论选择哪一边,我都会失去预知的能力。

但如果烟火大会取消,连枫也会失去预知能力。

现在爸爸就在客厅,爷爷也应该在正房。在近处就有可以商量的对象。可以问他们这样的预知有可能发生吗?我又该怎么做才好?这样一来,或许就能像我跟枫的预知一样得出什么解决矛盾的方法。


我——走向玄关,穿上木屐,奔出了家门。

前往的不是正房,是音见川的烟火施放地点。现在没时间让我慢慢找人商量了。没时间悠悠哉哉去想什么解决矛盾的方法。我跳上脚踏车,把满身的力气都注入双脚。刚才在玄关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我跟枫约好的会合时间是下午六点半。从这里骑脚踏车到烟火施放地点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来回就要四十分钟。从我家走路到碰头地点要三分钟,如果回程直接过去就能更早到。即便如此搞不好还是会来不及。总之我现在只能全力赶路了。

我骑着脚踏车通过之前帮忙张贴传单的布告栏前。保持着车速的同时,脑中思考该怎么走才是最短的路经。之前到处贴传单的时候穿过的小路就是捷径了。

穿出那条小路后,眼前豁然开朗,甚至可以望到远处的天空。音见川的河岸就在不远处,可是从这里没办法再继续前进。路上设置有停车栅栏与禁止进入的牌子。从这里开始是禁止入内的区域。

凡是烟火大会都一定会设置禁止入内的区域,而音见川的烟火大会由于会施放超规格的四尺玉烟火,因此禁止入内的区域设定得比一般的烟火大会还要广。

我从浴衣的袖袋中掏出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十分,已经算很努力赶路了。

至今为止我看过的预知中都能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行动,但这次就不一样了。改变预知的内容意味着要由自己选择未来,没办法按照预知去行动。无论是目标或是为了达成目标所该做的行动,都必须由自己决定才行。我把手机放进脚踏车的篮子,为了寻找能够更接近施放地点的路径而掉头。

然而就在我把脚踏车转向一百八十度,准备重新骑上去的时候,我发现有一群人从前方走了过来。除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以外,其他人看起来年纪都比我小。应该是五名不良少年。我确定刚刚在预知中看到的就是他们。

于是我停下骑上脚踏车的动作,并推着脚踏车向他们搭话:

「前面好像禁止进入喔?」

「所以怎样?」走在前头的大块头男子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如此说道。

「我只是想说让你们不用走过去就能知道这件事啊?」我也这么回嘴。

结果带头的男子依然缓缓走过来,故意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穿过我身边。其他男生们虽然没有撞我,但也跟着带头的男子穿过我旁边。

于是我放开脚踏车,转回身子,伸手抓住带头男子的肩膀,耳边传来脚踏车倒下的声响。从刚才就一直听到的蝉鸣声刹那间中断,接着又开始鸣叫起来。

「我说那里禁止进入了。对吧,立石、三上?」

有两个男生没有穿过我身边,而现在站在我背后。是我中学时代足球社的学弟们。立石的身高比我高,身体线条纤细,是个个性活泼的男生,在当时的学弟们之中是很会制造气氛的存在。三上则是比我矮,身体也很小。虽然存在不显眼,不过总是能够和周围的人相处融洽,是个和谁都能变得要好的类型。或许正因为这样,结果和这种不良少年也扯上了关系吧。

我跟那两个人都很熟,社团时间以外也会一起出去玩,所以我想他们应该算仰慕我这个学长吧。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反抗我的样子。

眼前的男子转回头,用纳闷的视线看向我。

「好话不说第二遍,我劝你们最好住手。」我一方面也让后面那两人可以听见地如此说道。

稍微停顿一段时间后,从背后传来三上的声音:

「一宫学长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是离开吧。」看来他这句话是讲给我眼前这名男子听的。

男子对他狠狠瞪了一眼后,这次换成立石开口说道:

「我们不能找一宫学长的麻烦啊。他是我们社团的毕业学长,以前很照顾我们的。」

男子虽然表情不太爽的样子,不过现在五人之中有两人认识我,而且那两人还讲出这样的话,男子肯定也无法置之不理吧。

「很抱歉忽然把你叫住啦。」我说着,对眼前的男子轻轻拍了拍肩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应该不会对我动手才对。

男子咂了一下舌头,丢下一句「就放过你一次」之后,这次没有再撞我的肩膀便走回去了。另外两个人也跟在他后面,立石和三上则是向我鞠躬之后,跟着其他三个人离开。

这下烟火应该能顺利施放了吧。我离开这里之后,那群人等一下会不会又掉头回来通过这里?我虽然感到有点担心,可是现在没时间也没方法解决这份不安。

我捡起刚才脚踏车倒下时掉到地面上的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十四分。时间很吃紧啊。于是我把手机放进浴衣的袖袋,扶起脚踏车跳了上去,骑回原路。在来到第一个转角处时,可以看到刚才那五个人走在右边。我内心祈祷着他们会乖乖回去,并转向左边加快车速。呼吸急促起来。我决定不回家一趟,直接前往碰面地点,要不然就会让枫等我。我不知道那样会对预知的未来产生什么影响。

前方可以看到碰面地点了。枫似乎还没有来的样子。让我赶上啦。于是我放慢车速,下了脚踏车,把车停到距离碰面地点有一点距离的树木后面。


回到碰面地点后,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浴衣并调整自己的呼吸。就在我稍微平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的时候,我看到枫用小小的步伐朝这里走过来。

那模样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当场着迷了。

「等很久了吗?」对我这么问的枫,身上穿的是蓝色布料上画有好几条红色金鱼的浴衣。头发盘高,看起来比平常更有魅力、更成熟。

「不,我才刚到。妳穿的浴衣真可爱。」

「你看起来也不错嘛。」枫红着脸颊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我们走吧。」我把手伸到枫面前。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把手伸到一半,因此最后是我把她的手牵了起来。她的手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小,感觉就是个女孩子的手。

进小学后第一次集体上学的时候,我跟旁边的女孩子牵起手准备要走,结果被高年级的人调侃捉弄。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跟女孩子牵过手了。而那时候我牵手的对象也是枫。


我们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上大概有一百阶的石阶。我看了一下枫的脚,发现她跟我一样穿木屐,因此我稍微放慢走路的速度。除了两人的木屐声响之外,我还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看来我在紧张的样子。

渐渐习惯穿木屐爬楼梯后,我的视线从脚边慢慢抬起来,这才注意到石阶的右边有室外灯发出淡淡的光芒。那些用石头做成的室外灯一路延续到阶梯顶端,景象非常梦幻。

「这里真棒,原来晚上是这种感觉啊。」

「嗯。」

小时候我经常会到这里来玩。我试着回想起这里白天时的风景,感觉跟现在眼前这片景象简直有如两个不同的地方。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阶梯顶端。这里是一块开阔的场所,地上植有草皮。用木屐踏着地面会传来柔软的触感。在前方可以看到一段护栏,那就是预知中看到的地点。

我们两人都很自然地走向护栏。随着渐渐接近护栏边,眼前慢慢可以看到小镇的夜景。平常这里的夜景应该更暗才对,不过烟火大会当天会有各种摊贩和灯笼照亮镇上。这是只有这天才能看到的特别风景。

「好漂亮。」枫用叹息似的声音这么呢喃。

「妳其实比较想去摊位那边吗?」

「不,有烟火看就足够了。」嘴上虽然这样说,不过她的侧脸看起来还是像个充满好奇心而眼神闪闪发亮的小孩子。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下午六点五十八分。再两分钟就开始了。

「差不多快开始啰。」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我忽然感到不安起来。首先,烟火大会真的会开始吗?然后四尺玉烟火会按照预定施放吗?枫真的喜欢我吗?她会向我告白吗?矛盾的问题真的解决了吗?我真的失去预知能力了吗?教人不安的事情好多好多。

然而那样的不安也随着「砰!」一声响亮的声音与耀眼的光芒而消散了。一发小烟火在天空绽放,是烟火大会开幕的信号。烟火大会会顺利开始了。安心感与丧失了预知能力但还没什么现实感的感觉在我心中交杂。不过「砰砰砰」地伴随声响绽放的烟火实在太漂亮,让我现在根本不在意自己失去预知能力的事了。

「好棒啊。」我不由得如此赞叹。原来烟火是这么美丽。明明我以前也有看过烟火,但全都比不上现在眼前的景象。搞不好我其实每次看烟火都会这样想吧。

我把眼睛看向枫,好奇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欣赏烟火,可是没想到她也刚好看向我,让我们对上了视线。在烟火照耀下,她的脸蛋看起来好迷人。不过我要告白的时机不是现在,于是我又重新看向烟火。从五个地方连续施放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出各式各样的颜色。

像是笑脸表情文字的烟火,以及像是切成一半的西瓜般红绿相配的烟火。这些是称为「型物」的烟火,听说最近甚至有卡通角色形状的烟火。

飞向天空的烟火就像直指太空的火箭,一路越飞越高,让人好奇究竟什么时候会炸开。然后随着「砰!」的声响,在空中绽放巨大的烟火花朵。飞得越高,绽放的花就越大朵。

到了中场,声响毫不间断地连续绽放起大量的烟火。是称为 Star Mine 的烟火。在烟火绽放之前把一发又一发的烟火打上天空,让它们在空中接连变化为各种颜色与形状。魄力几乎教人屏息。


后来大约一个小时,我们两人都并肩享受天上的烟火。四尺玉烟火差不多快施放了,我不禁咽了一下喉咙。

伴随「咻——」的一声格外响亮的声音,一盏橘色的光点升向空中。本来那就是大会最后的一发四尺玉烟火,不过今天应该会不一样。飞得比其他烟火都要高的那盏光点在空中绽放开来。

烟火占满眼前的视野,好几道橘色的光条缓缓往下落。

「我喜欢你。」

最后是绿色的光点一闪一闪地消失了。


***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了。根本管不了什么被他告白的预知梦,就只是把我的心意告诉了他。

预知梦中看到的四尺玉烟火已经消失。风抚丘上变得一片寂静,原来这里平常到了晚上是这样的感觉。

预知的未来没有成真。难道是在我决定主动告白的那一瞬间改变了未来,还是说在更早之前其实未来就已经改变了?我没有被他告白,不过取而代之地,我唯独在这个时候很坦率地把自己喜欢的心意告诉了他。

感觉真可笑。

明明我难得可以这么坦率,但是既然他向我告白的预知梦没有成真,或许意味着他对我并没有喜欢到想要告白的程度。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接着只有被拒绝的份了。我紧紧握住拿在手上的布包,努力压抑着想要逃走的冲动。


***


从旁边传来枫的声音。跟我在预知中听到的一样,一句「我喜欢你。」的声音。我被她告白了。预知真的成为了现实。不过比起预知成真,听到她说她喜欢我的这件事更单纯地让我感到高兴。

接下来只要实现枫的预知就可以了。我凝视着夜空。拜托,施放吧。如果是去年为止的烟火大会,应该到这边就结束了。然而今年不一样,应该还会再施放一发才对。


第一发四尺玉烟火绽放之后出现一段空档。我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用力又快速地跳动着。

就在这时,从远方传来声音。是「咻——」的一声,四尺玉烟火打上天空的声音。

我把身体转向枫。她全身绷得紧紧的,垂头望着地面。

「砰!」的声响传来,第二发四尺玉烟火在空中绽放了。

枫一脸惊讶地看向烟火,我的眼睛也稍微瞄了过去。在一片橘色的光芒之中闪烁的小光点就跟枫在预知梦中看到的一样是粉红色。

我把视线再度看向枫。

然后,开口说道:

「我喜欢妳。」

枫把头转了回来,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看来她还没办法理解状况的样子。

因此我又说了一次:

「我也喜欢妳。愿意跟我交往吗?」

毕竟我让她先向我告白,所以我想说至少应该由我提出交往的请求。

「好。」枫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只简短回应了我这么一句话。

从近处开始传来虫鸣声,仿佛告知我们烟火已经结束了。


终幕


后来过了一个月。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再看过预知。自己丧失预知能力的事情逐渐有了现实感。然而我并不觉得后悔,而且就算失去了预知能力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变得跟其他人一样罢了。从今以后的事情我都要自己决定,就只是这样。是以前的状况太特殊了。

暑假来到尾声的某一天,我决定白天到风抚丘上看看。旁边也有枫陪着我。

爬上山丘的石阶果然看起来跟烟火大会那天晚上的景象不一样,倒是让我不禁回想起小时候而感到怀念起来。耳朵听到的不是木屐的声响,而是蝉鸣声。

「白天来这里也不错嘛。」

到了石阶顶端,一阵微风轻抚过脸颊,感觉非常舒服。

「就是说呀。」

上次因为太昏暗让我没注意到,这里的角落有一小块像花圃的地方,绽放着好几朵粉红色的小花。

「原来这地方有种花啊。」

「嗯,这个呀,叫做星之花喔。」枫为了就近观察小花而蹲了下去。

「星之花?」

「正式的名字我也不晓得,是妈妈告诉我的。听说这里以前有一间神社,而我们家的祖先是在这里当巫女的样子。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啦。然后据说这些花从当时就种在这里了。」

我回想起铃木先生告诉过我的话。

「真漂亮的花。」

「嗯。你记得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差点掉到河里,是你救了我。」

「我当然记得。」

「那时候你帮我从河里捡起来的瓶子中不是有装花吗?装在那瓶子里的花就跟这里种的一样是星之花。那时候我因为看到眼熟的花觉得很在意,想要把它捡起来结果就差点掉进河里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在枫的旁边蹲下身子。凑近一看,星之花有五枚花瓣,很有精神地敞开着。

「嗯。那时候你帮我捡起来的花底下还有根,台风过后我就把它种在这里了。所以当时那朵花的小孩或许也在这之中哦。」

我回想起台风那天在河中不断打转的瓶子里绽放的粉红色小花,眼前这些花确实跟它一样。

「为什么会叫星之花呢?我妈妈跟我祖母她们都说不晓得。这个花虽然是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很像在微微发光,可是因为这样就叫星之花吗?」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那是因为啊——」

这些花应该从一千年就种在这里了吧。星之花随风摇曳的模样就像是小小的烟火一样。


第三章

たぶん

或許

しなの「たぶん」

「或許」

吵杂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


我并没有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我父母。能够如此轻易进入这间房间的,只有不久前还跟我同居的那个人而已。


「这么说来,备份钥匙还在他那边呢。」事到如今我才想到了这点。


那个人突然离开之后的这几个礼拜,我光是让自己接受他已经不在的事实就快吃不消了,根本没有余力去在意他留下了什么东西,或带走了什么东西。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早安。


不知道应该对他讲什么话才对的我,即使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却依然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明明闭眼思考着自己应该讲些什么话的,可是不知不觉间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耳朵。


现在听到的或许是那个人发出的声响。一定是那样。肯定不会错。但也搞不好是小偷或强盗之类。那样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是零。

或许,是那个人。我虽然这么想,但也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在这房间里的,真的是那个人吗?


耳朵听到的声音,很粗鲁。

碰、磅、嘎、当。混杂着沉重感的杂音。

哒哒哒、轧轧轧、隆隆隆、叽叽叽。


和那个人以前发出来那些我熟悉的声响完全不一样。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应该更柔和、更小心,是生活中不会发出沉重声响的人。

不是「砰」,是「咚」。不是「哒哒哒」,是「答答答」。

轻柔,和缓,又平静。

那个人总是会为我的耳朵提供听起来舒服的声响,而不是这种刺耳又吵杂的声音。


果然不对。肯定不对。现在在这里的不是那个人。就算我睁开眼睛,也一定不会看到他在这里。

现在在这房间里的人,我猜应该是去拜托管理员帮忙打开房门的妈妈,要不然就是非法入侵的陌生人。


所以我决定继续装睡。反正如果是妈妈,迟早会把我挖醒。万一是坏人,要我当面对决也太恐怖了。对方身上要是有带刀之类的,我根本没有胜算。如果只是小偷,我想应该不会刻意加害住在房间里的人,偷完东西之后肯定就会离开。与其冒然刺激对方,不如继续装睡撑过危机才比较安全。

啊啊,可是如果重要的东西被偷走了该怎么办?有没有什么要是遗失了会伤脑筋的重要物品呢?

存折……只要马上联络银行应该就没问题。

喜欢的衣物……因为老是在穿所以最近已经变得有点松垮了,小偷应该不会看上眼吧。再说,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名牌货。

手机……问题就大了,真不希望被偷走。我有太多各式各样的资料塞在那里面,要是被偷走应该会变得非常麻烦吧。


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都不想被偷走的东西。

……暂时能够想到的就只有这些。总觉得这下好像让我认知到自己是个多么无趣空虚的人,嘴巴里顿时感到莫名干燥,而且还有种苦涩的味道。

老实讲,我还有想到其他东西,但如果承认那很重要会让我觉得非常不爽,因此我全力挥散了那个念头。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声响忽然止息。


五秒钟过去。十秒钟过去。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意思是说原本在房间里的某个人物已经离开了吗?声响停息后应该过了三十秒,可能还不到一分钟,可是我自己的感觉却仿佛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那个人物已经离开,如果那个人物是个小偷,我必须尽快报警才行。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吗?我想应该没问题了吧?

虽然有点恐怖,但我也不能一直装睡下去。数到三睁开眼睛吧。一、二、三!


「呀哇!」

「什么『呀哇』啦?简直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

我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和人对上了视线。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我的,是原本这房间的同居人。我一开始猜想应该是他,但又觉得不太对而否定的那个人,一如从前地站在那里,融入我的日常景象之中。


好久不见。欢迎回来。早安。明明我刚刚还在思考如果是那个人,我应该要讲什么话才好的,可是最后从嘴巴冒出来的竟是完全不在预想之内的一声「呀哇」。

我接着讲出口的,同样不是原先想到那三句话。

「为什么……」

除此之外我讲不出其他话语,也没办法坐起身子,只能继续愣着脸仰望原本的同居人。

「没有啦,我只是忽然想到『鸟去不留影』这句话,觉得自己当初好像什么都没整理就离开了。而且钥匙也还在我这边,所以想说来把钥匙还给妳,顺便把东西都整理干净。」


也就是说,至少我没讲「欢迎回来」是对的。

他并没有回来,只是过来一趟罢了。在他脑中肯定也丝毫没有要回来的念头吧。


「那也不用挑人家在睡觉的时候来呀。很可怕耶。」

「啊哈哈,抱歉。我想说不要碰到面或许比较好,可是挑妳不在家的时候擅自进来又擅自离开好像也不太对。所以我就故意看准妳在睡觉的时候来了。」

「只要在我清醒的时候打个电话,然后普普通通地过来就好了嘛。」

「……不可能普普通通吧。」

到刚才还挂在他脸上的轻薄笑容顿时消失。


为什么两个人会变成这样?如果我现在问出口,得到的回答肯定就跟他离开那天留在房间的纸条上写的那句话一样吧。

『或许,是我不好。』这样一句话。或许。

……或许并不是哪一边不好,是我们两个人都有错吧。


或许,原因也出在我身上。两个人没能继续下去的理由。

两人结束关系明明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但就是没能继续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原因并不明确,因为不止一个,所以去谈怎么解决或改善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并不是变得讨厌妳,只是觉得好难受。』

……或许,是我不好。纸条上接着这句话之后的话语。

看到这段话,我莫名感到能够接受。因为我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欢迎回来。」

我坐起身子,不自觉讲出这句话。在原先想到的三句话中,最不正确的选项。明明刚才还一度庆幸自己没有讲这句话的。可是现在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深意,就只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罢了。


欢迎回来。因为这是以前理所当然地讲过好几次的话语。

「我不会回来啦。」

对方脸上再度露出有点柔和又有点苦涩的笑容,一副伤脑筋似地对我这么回应。

「我知道。」

「是喔。」

对话中断。好一段时间,我们都默默望着对方的脸。当我接着把视线移开,这才总算明白刚才那些吵杂的声音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我的房间,我房间里的样子,变了好多。


「这是怎么回事?」

「啊,妳注意到了?我稍微改了一下房间的摆设。」

「那是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回来的念头,跟这房间的生活应该没有关系的人有什么必要特地改变房间里的摆设?


「刚才我说过『鸟去不留影』。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干净之后有件事情让我很在意,就是房间里还留着两个人一起生活过的感觉。我想说尽量把自己留下的痕迹都清除掉应该比较好,所以就移动了一下家具之类的,稍微改变房间的感觉。哎呀,不过以后妳再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调整就好了,总之暂时先这样吧。」


确实,变了好多。换了一个新模样的房间已经不再是两人一起生活的那个空间了。

刚才我在想万一不见了会伤脑筋的东西时,不经意浮现脑海的就是「同居人的痕迹」。虽然最后现身的并不是什么不认识的小偷,但房间里的那些痕迹却一干二净地全部被夺走了。

假如是真的小偷,反而还不会抹消得如此彻底吧。真是讽刺。


「刚才我听到好大的声响,该不会有刮到地板吧?没事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些声音好粗鲁,跟你以前的印象完全不一样,害我以为是小偷之类的上门,着急了一下呢。」

「啊哈哈,抱歉抱歉。虽然我一通电话也没联络就擅自进来改变了房间摆设,可是又觉得一句话都没讲就离开好像也不是很好,所以才故意发出比较大的声音把妳吵醒的……毕竟去碰妳、把妳摇醒感觉不太对。」

「这样呀。」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寂静。接着又是他打破了沉默。


「那么,这个,拿去吧。」

他忽然把备份钥匙抛过来。我来不及接住,结果让钥匙掉到地上。于是我爬下床把它捡起来的时候,从背后继续传来声音:

「我移动了很多东西,跑出不少灰尘,照理讲应该还要打扫一下才行的,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可以麻烦妳吗……打扰啦。妳多保重。」

当我重新抬起头,看到的只有背影了。原本的同居人就这么头也不回、脚也不停地离开了房间。


咳!

不知是因为飞扬的灰尘还是其他原因,我忽然咳嗽起来。于是我为了流通空气,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照进房内的阳光让灰尘闪闪发亮,看起来简直像什么美丽的东西一样。

「明明就只是灰尘的说。」

自言自语地呢喃后,我伸展一下身体。要快点换个衣服,开始打扫房间才行了。


因为给那些痕迹最后致命的一击,似乎就是我的工作呀。


第四章

アンコール

安可

水上 下波「世界の終わりと、さよならのうた」

「世界末日與別離之歌」


1


地板坚硬的感觉让我醒了过来。在一片昏暗之中,我似乎被直接放置在沙粒裸露的地面上。本来还想说现在是不是傍晚时分,但一瞬间后我想起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晚上了。

我撑起身子,观察周围的状况。这里是个像小型废弃工厂的地方。有几扇窗户都被遮光窗帘遮住,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光线让空气中的尘埃反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在昏暗的空间深处可以看到无数的轮廓。

凝神仔细一看,那是被放置得杂乱无章的乐器。

有好几把吉他、贝斯以及爵士鼓,也有小号和伸缩号之类的吹奏乐器,全部都被粗暴地丢置在地板上。

然后在中央拥有一台巨大的平台钢琴,仿佛被其他乐器们守护者着一样。

「这里是……」

我不经意如此呢喃。

「这里是乐器的坟场。」

从昏暗之中忽然传来回应的声音,让我吓得差点心跳停止。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人。


我把视线看向房间角落,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有个年轻男子,埋在堆成小山的乐器之中,有如自己也是乐器的一部分般坐在地板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2


自从这个世界的『末日宣言』发表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理由,不过据说这个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了。那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形式毁灭,像我这样的一般人根本无从得知,也没有特别想要知道那种事情。


当然,就算有一天忽然听到「世界要结束了!」这种话,刚开始肯定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都对那样愚蠢的未来预报一笑置之。

然而世界上确实接连发生着各种异常状况,政府、电视新闻跟报纸也都一直没有撤回这项末日宣言。

因此到现在,所有人都相信这个世界肯定是真的要结束了。

到几个月之前,就连日本也到处有恐怖攻击和暴动事件频传,不过如今都平静下来了。或许那些人已经注意到,就算做那种事情也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有些人为了寻求与其他人的联系而前往更繁华的都会区,相反地,有些人则是选择回去乡下老家,或是由于绝望而自己断送了性命。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被卷入动乱之中而丧命的。

如今这座城市几乎没有剩下多少人,因此就结果来说,维持着某种程度上的和平。


我会救那位女性,单纯只是因为心血来潮。

就在我一如往常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游荡时,发现了一名女性倒在大马路上。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被丢弃的服装店假人。毕竟已经好几天都没有遇过活人了。

如果按照以前的做法,我毫无疑问会放着她不管吧。然而就在今天却萌生了心血来潮的念头,或许是因为我希望在最后一天能做点什么好事。


「那个……」

女性站起身子,避开乐器朝我的方向走近几步。随着她的动作,仓库中停滞的空气摇荡起来。


「呃,请问今天几号?」

「世界末日的早上。」

听到我这么说,女性把手放到胸口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样呀。那么,这里不是天国吧?」

「妳本来想死吗?那很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呃不,并不是那样……」

就在这时,传来「咕噜」的微弱声音。是她的肚子叫了。该不会她倒在路上是因为肚子饿得动不了吧?

她很害羞地按住自己的肚子,脸颊泛红。

「非常感谢你救了我。」

女性对我深深鞠躬。

我不禁觉得她真是个有教养的女孩,肯定是父母教得好吧。

那样的女孩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游荡?我虽然感到好奇,但立刻挥散那个念头。


也许是父母死了,也许是被丢弃了,又或者是她本身为了寻找一个让自己死的地方而到处游荡。

不管怎么说,这话题听起来绝不会有趣。在这个到了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的世界,管他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妳肚子饿了吗?」

「呃,是的……因为我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东西……」

「那边的柜子上有吃的,妳拿去吧。」

「可以吗?」

「反正留着也没有意义。我是不晓得你想去什么地方,不过妳就尽管拿走没关系。」

然而她却像是陷入沉思般动也不动。

「呃,请问你——」

「嗯?」

「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问那种事情干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这些乐器。」

她说着,大大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

我轻叹一口气,摇摇头。

「妳没必要知道。到了这种时候还聊什么身世境遇的事情也没意义吧?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女性对我讲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顿时有种仿佛自己心中都被对方看穿般莫名尴尬的感觉。

快点把她赶出去算了。就在我涌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她开口了。

「请问我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一下吗?」

「为什么?」

「我只是想那么做。」

「……妳是缺乏危机意识的白痴吗?还是妳不谙事故到连那种事情都想不到的程度?要是我对你做什么坏事怎么办?」

「如果是那样,你起初就不会特地救我了。而且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我一样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她的眼神丝毫没有怀疑我的意思。看到那样纯真的眼眸,让我连想要否定的念头都当场消失。

到最后,我总算挤出一句话:

「那就……随便妳啦。」

「谢谢你。」

「……我出个门。」

「好的。路上请小心。」

我就像要逃离她的声音似的,走出了仓库。

不晓得为什么,光是有她在那个地方就让我感到难耐,可是我又不知为何没有强硬把她赶走。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3


车子的声音远去后,仓库里变得充满寂静。停滞的空气甚至让人有种连时间都停止的错觉。

顶多只有当我做出什么动作的时候,屋里的尘埃会随之飘扬,告诉我这个世界还没有结束。


仓库角落的柜子上一如他刚才所说,放有各种食物。分量多到实在不是一个人可以吃得完的程度。是他到处收集来的吗?

我从里面挑选看起来应该可以直接食用的即食番茄汤,拿了出来。

「天父,感谢祢的慈悲,我要享用这顿餐食了——」

没有加热过的凉汤,再怎么恭维也称不上美味。

不过我每喝下一口,身体就仿佛被注入活力。无论什么人,都是依靠着每天的食粮在存活的。

我缓缓地,花上一段时间慢慢喝完了那碗汤。


收拾完后,那个人依然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似乎是上午十点左右。由于太阳不会下山的缘故,对于时间的感觉变得很模糊。假若那个时钟其实不准,也没有手段可以确认。


我稍微想了一下,打开仓库的窗帘与窗户。

虽然这样可能会被那个人骂,但这里的空气真的不太好。我觉得那些乐器被放置在这样不流通的空间里也太可怜了。

而且我刚才已经说过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毕竟如果错过现在,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窗外隐约传来树叶摩擦的声音。温和的微风吹过,轻轻摇曳窗帘。明明已经十二月了,天气却有如春季般舒适宜人。


我在仓库里随处漫步,一件一件地确认乐器。


这些种类杂多的乐器,从非常正式而看起来相当昂贵的东西,到设计有动画人物图案的小孩玩具都有。这里以前该不会是乐器店的仓库吧?可是却不太卫生,感觉是对乐器不太好的环境。


在仓库中央有一台仿佛是象征这个空间似的巨大平台钢琴,旁边靠着一把看起来应该是老琴的古典木吉他。轻抚一下吉他弦,便响起柔和美丽的音色。


我坐到平台钢琴前,打开键盘盖。心中顿时涌起怀念的感觉。

接着又感到有点好笑起来。明明自己以前想说不会再碰钢琴的,可是却在世界末日的这一天又坐在钢琴前面。真教人感受到某种命运呢。


我把手放到键盘上,深呼吸一口。虽然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弹钢琴,但已经好一段时间都没碰过。

现在的我还会弹吗?内心角落浮现的这个疑问,被我摇摇头甩掉了。一定没有问题。我的身体如今依然记得音乐。


我抱着决心把力气注入指尖,结果响彻四周的却是比原本想像还要低沉了许多的声音。


4


车子驶过路面不平处的同时,从后座传来「喀锵」的声响,让我忍不住转回头。这一带的柏油路也毁损得越来越严重了。只要负责维护管理的人一不在,各种东西都会以快得难以置信的速度恶化下去。

在这台轻厢型车的后座堆有五花八门的乐器。都是我从附近的民房或店家发现的东西。


自从我开始把乐器收集到那间仓库,如今过了快三个月。或许这块区域的乐器们大致上都已经被我回收了吧,今天几乎可以说没什么收获。

擅自到别人的领地中乱翻,带走乐器。如果是在世界变成现在这样之前,这种行为早就会被逮捕了。然而如今已没有任何人会谴责我。只要没有透过法律加以管理,或许人的精神就跟物质一样会以惊人的速度急剧恶化吧。


车上音响的 AM 广播正播放着带有杂讯的古典音乐。民间的广播电台明明早就停止营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几个礼拜前又开始可以收到广播讯号了。

恐怕是有什么人闯入广播电台,私自继续播放的吧。

现在的曲目是德弗札克的《来自新世界》,是即使对古典音乐不熟的我也听过的著名乐曲。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选这首曲子非常适合一切将要结束的这一天。


『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思考那个女孩问的这句话。


我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然而无论我怎么想,连我自己都得不出一个答案。


我模糊地回想起自己开始住到那间仓库的那一天。

当我变成孤身一人,为了寻找自己的死地而到处游走的时候,我发现孤零零地被丢置在那间仓库的平台钢琴,于是便下定决心要收集乐器。


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我至少已经决定了最后那一刻要做的事情。


由于太阳一直不会下山,让人容易忘记时间,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不清楚世界是几点的时候会结束,但想必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吧。


因为长久以来没有下雨而干燥的地面上,光是稍微有一点风吹过就会掀起一大片尘土飞扬。

这街上除了我以外已经没有别人。世界还没结束,这个地方就已经早一步死透了。


世界末日的这一天,我打算将收集到那间仓库的乐器们一起连同自己全部燃烧殆尽。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一直在收集乐器的。


播放着古典音乐的广播忽然传出了人的声音。


『我擅自播放的这个广播节目也到今天结束了。虽然时间短暂,不过很感谢听众陪伴我到最后。但愿哪一天能够与您再相见。那么,珍重再见。』


这段四、五十岁的男性声音之后,接着播放的是韩德尔的哈利路亚大合唱。

我不禁觉得真是讽刺。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只要到了明天,就算不愿接受也会明白这点。可是人们为什么即便如此依然不放弃祈祷?


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仓库前。我把车子停靠到仓库的入口处,关掉引擎,哈利路亚的合唱声便不留一丝余韵地无情消失。


那个女孩是不是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愿她早已离开。我想着这样的事情并下车的同时,隐约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钢琴的声音。


我立刻飞也似的冲进仓库中。


5


仓库门打开的金属声响忽然传来,让我吓得转回了头。

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仓库的入口处,肩膀起伏着用力喘气并注视着我。

「欢迎回来。」

「哦、哦哦……」

「很抱歉,我擅自弹了钢琴。」

「我是不介意啦。」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骂,但对方却只是睁大眼睛,始终愣着表情而已。


「呃……?」

「……那钢琴应该走音了吧?妳调过音了?」

原来如此,他是因为这点感到惊讶的。

于是我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

「别看我这样,人家可是音乐大学的学生呢。虽然现在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大学就是了。」

「……是喔。」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调音,所以可能会有细微的不准确。」

「就算那样,也好过我根本连怎么调都不会啊。」

他确认着钢琴的声音,如此说道。

「世界变成这样之后我就完全没有弹过什么钢琴了,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让我再弹到呢。」

「这种事情有那么值得高兴吗?事到如今,弹钢琴又有什么意义?」

「弹钢琴的行为并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自己想弹所以弹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一脸感到讽刺地扭曲嘴角,用鼻子轻轻笑了一声。

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能明白他住在这间仓库里的理由了。即使嘴上讲了再多否定的话语,对他果然还是喜欢音乐的。

之所以会知道钢琴走音,就是因为他是个玩音乐的人。

「呃,请问你要不要也弹一下?」

「我不会弹钢琴。妳想弹就随便妳弹吧。」

他只丢下这句话,便坐到仓库的角落去。也许那里是他的固定位置吧。

我随心所欲地让指尖在键盘上舞动。连续的音符化为乐曲,满溢整个空间。他则是闭着眼睛,仿佛在竖耳倾听着钢琴的音色。


「妳肯定是非常喜欢吧。」

就在曲子间断的空档,他忽然这么说道。

「咦?」

「我说钢琴。妳好像弹奏得很开心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说,我总算注意到自己的心境。

「……说得也是。毕竟钢琴是我的一切。」

「一切?」

「我的母亲原本是一位钢琴家,父亲则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作曲家。」

那是这个世界还很和平时的记忆。教人怀念,如今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我从小就被要求一直练习钢琴。父母甚至扬言说要让我在萧邦国际钢琴比赛上获得优胜。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可是他们却把无法成真的梦想强加在我身上。真的好傻。所以我这个人除了钢琴以外一无所有。」

「……那让妳痛苦吗?」

「我也曾经有一段时期连看到钢琴都觉得讨厌。后来大学不见了,而且被卷入恐怖攻击之中让我连家都没了,变得孤身一人之后,我本来还想说这下可以不用再弹什么钢琴的说。然而现在我却还是像这样坐到了钢琴前面。命运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

到头来,我还是离不开钢琴。这意味着我果然还是很喜欢音乐的吧。

「对不起,如今还讲这种身世境遇的事情也没意义是不是?请你忘了吧。」

「呃不……」

听到我这句玩笑话,他一脸伤脑筋地皱起眉头。大概是回想起早上讲过的话。总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变得比今早要来得柔和了许多。是音乐帮忙缓和了气氛。

我从键盘上拿开手指,坐朝他的方向。

「我们还是来一起演奏看看吧?那样一来,你肯定也会明白演奏音乐的意义。」

「我就说我不会弹钢琴——」

「不,我不是说钢琴。是这个。」

我伸手指向靠在钢琴旁边的吉他。

他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我。总觉得我终于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他。


6


女孩面带微笑,交互看向我和吉他。

「……为什么?」

「你是吉他手对不对?因为只有这把吉他被保养得很好呀。」

「我不是问那个。为什么我要跟妳一起演奏?」

「毕竟难得两个人,我想一起演奏看看嘛。反正都最后一天了,陪我一下又何妨呢?」

被她如此率直地邀请,我不知为何有种无法轻易拒绝的感觉。

我只能勉强挤出一句借口:

「我根本不晓得什么古典乐。」

「不是古典乐也没关系喔。我其实比起古典乐更喜欢爵士乐呢。只不过在母亲面前没办法弹就是了。」

「爵士乐我也不懂啦。」

「随便弹就可以了……我想想喔。请问你知道五声音阶吗?」

「废话。」

因为我觉得有种被当白痴看的感觉而反射性地回嘴,接着立刻后悔。如果我说不知道,或许就可以避开麻烦地说。

她感到松一口气似的把手放到胸口上。

「既然这样,我会说个和弦,请你只要弹奏不脱离五声音阶的部分就可以了。」

「……好啦。」

听到我回应后,她便开始弹奏起钢琴。是四拍子、三和弦的简单伴奏。她同时说出「首先从 C、G、Am、F 开始。」这样一句话。

在我拿起吉他准备的这段期间,她也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根音。我和她对上视线后,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用已经磨耗变圆的弹片对弦一拨,吉他便「叮」地发出声响。实际上因为钢琴的声音很大,应该几乎听不到吉他微弱的声音才对,她却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


钢琴仿佛在考验我、挑衅我似的逐渐加速。她有时候还会故意不对上音阶并一个接一个地指定和弦。


女孩就像在唱歌一样,开心地摇摆着身体。

我则是配合着她的声音,拼命地动着自己的手指。她探头看看我的状况,于是我点点头回应她。

她给我来了一招很夸张的转调。我用脑袋思考之前指尖就先动了起来,给她回应。有一种自己的注意力变得只放在耳朵跟指尖上的感觉。

当两人的声音完全契合的瞬间,总是会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自动演奏音乐的机器的一部分。那感觉非常舒服,教人怀念。


「请问你在哭吗?」

「……咦?」

钢琴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停息,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流着泪水。

「你还好吗?」

「没事……我只是回想起一点往事。」

「往事?不介意的话,请问可以说来听听吗?还是说,那同样是讲出来也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看到那表情,我顿时难以压抑希望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冲动。

于是我闭起眼睛,追忆起过去那段教人怀念的日子。

「在世界还没变成现在这样之前,我曾经是个音乐人。虽然只是个能够勉强维持生计、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存在,不过我和死党两人组团。那家伙当键盘手,我当吉他手。」

「嗯,我也猜到应该是那样。」

「当末日宣言发布后,我们变得没工作了。结果有一天,那家伙忽然说要出去旅行。说什么就是因为现在这样的局势,更应该巡回日本散播音乐与梦想。讲出这种像个傻子的话。」

「我觉得很棒呢。」

「但实际上就只是流浪汉罢了。随心所欲地开车周游,心血来潮就在路边演奏。明明几乎没什么听众,那家伙却感到很满足的样子。」

「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女孩如此问道。我想她应该大致已经预测到答案了吧,脸上的表情很僵硬。

「死了啦。我猜。」

「……只是猜想吗?」

「有一天,当我们一如往常地在路边演奏的时候,遭到了暴徒袭击。那天在我们演奏的地点附近似乎在举行什么小规模示威游行的样子。我当时抱着这把吉他,什么也不想地拼命逃跑。那家伙应该也逃掉了才对,不过从那之后我们就走散了。我后来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家伙,所以肯定是死了吧。那天以来,我便放弃了音乐。」

「…………」


我看到女孩闭着眼睛,隐约流着泪水。听到这么愚蠢的一段故事还愿意流泪,或许那家伙也能瞑目了。

「告诉我。音乐到底有什么意义?想要借由音乐散播希望的那家伙,最后却被音乐给害死了。不管讲得再怎么冠冕堂皇,那家伙的死依然是事实。音乐才没有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想要靠这种东西散播什么梦想或希望,根本是痴人说梦,对吧?」

女孩丝毫没有别开视线,真挚地注视着我。接着就像在确认一句句的话语、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般,缓缓开口说道:

「我想,你说得没错,音乐肯定没有什么改变世界的力量。像歌颂和平的蓝侬在暴力之前也是无能为力的。」

「对。」

「——可是音乐肯定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力量,能够为身旁的人、为听到的人稍微推那么一把。」

「那种东西,如果没被听到,不就跟没有一样吗?」

「所以说我们要演奏音乐呀。或许传不到别人耳中,或许无法感动到别人的心。即便如此,依然抱着能够传达给谁的希望,演奏音乐。」

纯粹相信着音乐的那对眼眸中不带有一丝的迷惘。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让她看起来仿佛闪闪发亮。那模样实在太过耀眼,让我忍不住别开眼睛。

「明明到了明天就什么人都不在了。」

「但是现在这里有我,有你。那个人的音乐想必此刻也依然推着你的背吧?所以你才会到现在依旧离不开音乐,继续留在这里。」

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渗透进我胸口深处,我的心顿时有种变得轻盈的感觉。

我这才总算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等待那家伙回来啊。


虽然到最后那家伙还是没有回来,不过却把这女孩带到了这里。

眼眶深处隐隐发疼,感觉又要哭出来了,我把头低下。

「……最后的这一天居然是跟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一起度过,妳真的无所谓吗?」

女孩一脸调皮地笑了起来。

「那么虽然感觉有点慢了,不过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奏,才不是什么『妳』。也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修也。」

「看,这下就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对象了。来吧,让我们继续演奏。毕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喔?」

女孩——奏开玩笑地说道后,让钢琴发出响亮的曲声。我也配合她的步调,与她合奏。


我不晓得明天世界是否真的会结束。

但我好希望不要结束。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如果世界到了明天也没有结束,妳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旅行?

奏要是听到我这么说,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我弹奏着吉他的同时,心中一直想着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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