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王”的武指人生路——喜欢探究功夫哲学的动作设计师董玮

(本文来摘自书籍《影武者:中国动作电影大揭秘》中的第七章,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谢谢!)
(温馨提示:由于本文中包括作者导语与Dee哥在访谈中的原话,书中以不同的字体做为区分,方便观看,但是B站的专栏中无法选择不同的字体,因此本文采用书籍内页图片与文字交替出现的方式呈现,以便读者对照与辨别。若造成阅读上的不方便,敬请谅解。)
(以下推荐语,来自台湾影迷lovelygael于2014年在动作指导董玮吧中发的贴子:
有十位动作指导的访谈,董玮是其中之一,他那段标题的是:<道理王>的武指人生路
内容分成三部分,1.盛名之下无虚士:讲他的从影历程,从拜在粉菊花到演出TVB体制的连续剧
2.拍电影也是良心活:评点他主要参与过的几部大制作"英雄"、"无极"和"剑雨"
3.电影人呼唤真英雄:这部分谈他对电影市场的看法,他的动作设计理念还有他对所谓"英雄"的定义。
虽然只占全书十分之一的篇幅,还是可以从文字中贴近他的想法。
跟其他专精於动作设计的武指们不同,董玮可能因为早期有幕前演出的经验,
他更能全面理解电影的需求,而参与设计的电影类型也更多元更广泛。
而且他是个很认真的电影人,分析起每部戏的拍摄手法都能引经据典,
日片、欧洲片都有所涉猎,真的是各方面都懂、各方面都有研究。
访谈的最后,谈到他对"英雄"的定义,我发现董玮骨子里其实很有大侠的牺牲精神。
他不认为体育明星是和平时代的英雄,因为那只是为自己的荣誉而战,是把自己个人名利摆在前面的。对董玮来说,消防队员或者是一个在车子撞向自己孩子时,奋不顾身扑上前去的老爸,都更能称之为"英雄"。
这种价值观,也体现在他不惜成本为自己参与电影全心全意投入。
如果找得到的话,这本书是挺值得看看的。)

七、 “道理王”的武指人生路——喜欢探究功夫哲学的动作设计师董玮
1.盛名之下无虚士
名伶粉菊花的得意高徒
我不是TVB体制内的红人
“无神论”导演拍鬼片
李小龙的小配角
2.拍电影也是良心活儿
徐克的超前意识
与“老谋子”说拜拜
不怕得罪陈凯歌的夫人
怪怪的《剑雨》,傻傻的剪辑
对自己参与的电影泼点冷水
3.电影人呼唤真的英雄
呼唤中价位电影
我的动作设计理念
谁是英雄

七、 “道理王”的武指人生路——喜欢探究功夫哲学的动作设计师董玮
在众多的功夫电影明星和幕后动作设计人员中,有一个人在台前幕后都留下了璀璨的印记,他就是四次拿到香港电影金像奖、两次摘取台湾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奖的获奖专业户——董玮。




中国功夫以其博大精深名扬天下,真要论起在弘扬中华武术方面谁的贡献最大的话,那么功夫电影一定功不可没。如今,功夫电影已然成为电影界一道亮丽的风景,不论是恢弘的战争场面还是诙谐的打斗场景,都能在最大程度上调动观众的情绪,让您在和平年代体验什么叫“金戈铁马”、什么叫“快意恩仇”。
在众多的功夫电影明星和幕后动作设计人员中,有一个人在台前幕后都留下了璀璨的印记。他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喜欢在武打的动作设计上讲道理,事事都要找到其合理性,还固执地认为“为什么打”比“怎样打”更重要,他就是四次拿到香港电影金像奖、两次摘取台湾金马奖最佳动作设计奖的获奖专业户——董玮。
在一般人眼中,功夫明星也好,武术指导也好,都属于热血男儿的范畴,遇事都是一腔热血、义无反顾才符合他们的身份。凡事都有例外,这个董玮到底个性到了什么程度,我们来听一听与他相熟的导演怎么称呼他就可见一斑了。
陈德森导演称得上董玮的老相识了,两个人十几年来合作的影片中,像《神偷谍影》、《紫雨风暴》、《特务迷城》和《十月围城》等无一不是叫好又叫座的作品。陈德森就说了,我喜欢叫董玮“逻辑董”,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懂,什么都研究,他在动作设计上不但讲究招数漂亮,洒脱,还讲究力学,每一个动作施展出来都讲究一个合理性。
第1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大赢家,包揽了五项大奖的导演林超贤对董玮的评价与陈德森别无二致,他给董玮取的外号叫“道理王”,解释说与董玮打交道久了,就能发现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有这样的人来帮自己的电影设计动作非常放心。
董玮生于1954年,是童星出身,七八岁就投身在“粉菊花”的戏班,在一些舞台剧中当上了小主角。少年时代的他在师傅的带领下进入电影圈,尤其是在《龙争虎斗》中与李小龙的一段对手戏奠定了他在电影界“功夫小子”的地位。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董玮开始告别幕前,默默打造了自己的幕后天地,他既做武术指导,偶尔也做做导演,为他的动作人生延续了另一段同样精彩的传奇。
主要作品:
《铁手无情追魂令》(1978)、《红衣冷血金面人》(1977)、《十八罗汉拳》(1978)、《神腿》(1977)、《英雄本色》(1986)、《旺角卡门》(1988)、《阿飞正传》(1990)、《再战江湖》(1990)、《中国最后一个太监第二章告别紫禁城》(1992)、《证人》(1993、2008)、《刀》(1995)、《龙在少林》(1996)、《新上海滩》(1996)、《神偷谍影》(1997)、《杀手之王》(1998)、《幻影特攻》(1998)、《紫雨风暴》(1999)、《半支烟》(1999)、《特务迷城》(2001)、《英雄》(2002)、《安娜与武林》(2003)、《双雄》(2003)、《江湖》(2004)、《天地英雄》(2004)、《如果·爱》(2006)、《2046》(2004)、《无极》(2005)、《七剑》(2005)、《墨攻》(2006)、《诡丝》(2006)、《我要成名》(2006)、《画皮》(2008)、《花花刑警》(2008)、《白银帝国》(2009)、《十月围城》(2009)。

1、盛名之下无虚士
说起香港的老一辈武师,名头最响的莫过于培养出“袁家班”的袁小田和让“七小福”扬名于世的于占元。其实与这两位老前辈齐名的同时代人物中,还有一位女中豪杰——粉菊花,她也是戏班出身,功夫了得,也在20世纪50年代来到香港开班授徒。
董玮就是粉菊花众多门徒中的一个,虽然他没有像陈宝珠、萧芳芳、李琳琳、沈芝华等师姐妹一样红极一时,但他能够找准自己的定位,将一身的功夫糅合到电影里面,先是做演员,而后做导演,最后专注于做动作指导,在功夫电影界闯出一片天地,也算得上名师出高徒了。
在董玮的演艺生涯中,很多的“第一次”都是难忘的。第一次演哭戏,哭不出来被师傅打耳光;第一次做导演,却不得不拍自己很反感的装神弄鬼的题材;第一次和偶像李小龙见面,由最初的不服气到彻底折服······董玮的从影经历一波三折,让我们一起来细看端详。

名伶粉菊花的得意高徒
我小时候就拜在国剧名伶粉菊花的门下,学习北派功夫。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师父来到香港以后,才开办了“春秋戏剧学校”,一开始只收女弟子的。到了1962年,才开始扩招男生。我和钱月笙、林正英等都是戏剧学校的第一批男孩子。
师父是很严厉的,我进学校的时候年龄小,又比较顽皮,经常被师父打,所以对师父是又敬又怕。那时所有顽皮的男孩子都很怕师父,孟海有一次被打之后打算离校出走,他跟几个师兄弟一番“密谋”之后,还真的成功出走了。那时我心里就很羡慕他,佩服他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真的很不容易。她一个女人带着我们四五十个孩子,不但教我们学戏、练功,还要管理我们的生活。而我们不懂事,还恨她管得太严厉,背后偷偷叫她“老不死的”。
因为我们学的是京剧,国语底子还不错,所以经常会有剧组来戏校找我们这些小孩来出演一些角色。我第一次“触电”是十岁时参加电影《七七敢死队》的拍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在剧中有一个镜头是哭着叫一声“妈”,然后扑到“妈妈”的怀里,可我怎么都哭不出来。
师父在一旁替我着急,但我就是入不了戏。最后师父急了,干脆给了我一耳光,这下我“哇”就哭了,泪眼婆娑地就叫了一声“妈”,完成了那个镜头的拍摄。
我们能进入邵氏电影公司当小演员,与师父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师父来港之后,偶尔会到电影圈拍拍戏或者做戏剧指导。像邵氏公司很有名的《千娇百媚》就是她指导的京剧功架。而大明星林黛为了更好地出演这部戏,还专门花了8个月的时间,来向师父学习身段。当时很有名气的“邵氏七公主”中,就有三位也是粉菊花的弟子,是我的同门师姐。
我正式进入演艺圈的时间不太好计算,反正那个时候就是一边学习,有机会的话就在舞台剧、电影上露露脸,并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不是TVB体制内的红人
除了师父之外,对我影响比较大的人应该是三毛——洪金宝大哥。他的动作设计和表演的喜剧风格应该说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有人在采访时问我,在《飞鹰》那部电影中,是我和三毛大哥一起合作的吗?呵呵,确实我们俩在那部戏都有角色,但说是合作就是高抬我了。说实话,那不能叫合作,是大哥带着我。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台湾的动作片很有市场。虽然我和香港TVB签了部头合约,但闲暇时候,还是会到台湾接一些戏。因为部头合约是这样的,一年签四部戏,其他时间归自己支配,所以我有机会和台湾那边联系。
同时和港台两边都合作,也不是一直都很顺利。有一次我跟台湾的中华电视台签了合约,但是TVB不放行,结果就闹得很不愉快。另外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我不是TVB的训练班培养出来的,而是春秋戏剧学校出来的,没有像刘德华、梁朝伟、黄日华这些“无线五虎将”一样受到TVB的重视。
单就商业效益来讲,TVB也倾向于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演员,因为这样可以降低成本,都知道六叔这个人算盘打得很精的。所以你如果留心当时的电视剧的话,可以看到我演的《飞鹰》、《英雄出少年》等几部戏中都有刘德华、梁朝伟、刘青云他们的身影。
当时我认为TVB最不合理的地方不是演员合约这些问题,而是觉得TVB对导演的限制太多了。在那里,导演就是打工的,不允许有太多自己的意见,剧本出来照着拍就是,导演没有资格更改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不管剧本通顺不通顺,导演都必须照拍不误。有时候一集的剧本不够长,他们也不会把下一集的内容提前拍下来,而是将某些剧情拉长,凑够时间。有时候连着三场戏讲一个问题,而剧情没有丝毫推进。我在TVB时就不太适应这样的工作状态,就扮演了不乖的角色,按照自己的意愿删戏,让监制拿我们没办法。
虽说电视剧跟电影不一样,但我们还是比较注重剧情的推进,希望能够让50岁以上的老太太、14岁以下的小妹妹都喜欢看、都看得懂。
其他人在当时是什么状态呢?他们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模式,就是每个导演都会有一本“天书”,上面只有整部戏的大纲和人物角色。每个导演只负责拍3集或者6集,相互之间并不怎么沟通,剧情的衔接只有靠演员自己掌控。导演们都是拿着剧本撕下自己负责的部分,只管这几页,其他的都不管。这样拍出来的效果怎么可能好?
我很痛心当时的表演都是一个套路,一点新意都没有。打个比方,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踪你。你一拐弯,镜头摇过来看见我脑袋出来,你回头看我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继续走你的路,大概99%的人会这样演。
这就是培训班培养出来的模式化的东西。我们就不一样,真的是从小就在电影圈打拼,你想想我8岁就进行,对表演的感觉跟无线艺员培训班短期培训的感觉肯定不一样。
那时候我就觉得很无奈,就想换个环境,后来就到了台湾。
其实我进TVB之前,就在台湾做过演员。因为那个时候基本上香港一年大概就是70部电影,而台湾市场就大多了,一年能达到150部。原因也很简单,香港才600万人口,看电影的人基数少,养不起电影工业,基本上百分之八十都要靠外销。而外销的影片当中,又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动作片,所以有人就管我们这些销往台湾的动作电影为“水货”。这里的“水货”不是说假货,而是指倒卖进来的。


“无神论”导演拍鬼片
我第一次做导演是拍《驱魔警察》这部戏。在这之前我在台湾学做武术指导,后来觉得导演对一部作品的把握更全面一些,就开始往导演方面努力。不过真做了导演,才发现导演也有很多受限制的地方,不是随心所欲,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说实在的,我本人是唯物主义者,最讨厌鬼啊神啊这些东西了。可是毕竟是拍商业片,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虽然我内心排斥僵尸、鬼神这些骗人的玩意儿,但是为了拍好电影,不得不花费精力研究这些东西,强迫自己暂时相信鬼神的存在。
我记得当时我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思考一场戏应该怎么处理。就是“向鬼道歉”这一场,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好点子。后来就有人提议,往一张画了小人的黄纸上撒酒,黄纸一湿,就有了小人跪下来一样的感觉。
其实香港那时候拍鬼题材的片场都是很好玩的,你无论说什么,拍什么都有人会相信。比如我们拍僵尸片,就会用到糯米。因为民间传说中糯米可以治僵尸,我心想这些都是骗人的,但是嘴上不能说出来,看到我们的演员表演得那么逼真,跟“神棍”没什么两样,就觉得很好笑。
《驱魔警察》的武术指导和主演都是我的同门师弟——林正英。说是师弟,但是他比我年纪大,出道也早,只是入师门时间比我晚一点而已,在我心中一直当他是大哥的。他在19岁的时候就做了《唐山大兄》的武术指导,我们都很羡慕他能为李小龙的电影做指导。更令人眼红的是李小龙拍武戏时,如果林正英师兄不在场,他宁可不开机。不过,师兄后来最成功的还是僵尸系列电影和电视剧。
有人问我,在这部电影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我的答案可能出乎大家的意料,因为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一场是两场,这两场戏还都不是因为演职员的问题让我印象深刻,而是两个场景的处理拍得实在辛苦,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其中一场戏是有一个转角过来的时候,对方一露头然后一踢脚紧跟着就冲了过来,有一个后踢再一个前翻。这场戏拍得特别累,最惨的是我们需要从真的天台搬到假的天台,然后再搬到不是摄影棚的棚里去拍,总而言之,那部戏我们不管是体力还是钱包都超支了。
而且当时也没有电脑动画等高科技的手段来配合后期制作,基本上你要想的东西,都需要人手来用手工完成。前面我提到的黄纸变成小人,蘸酒,一蘸酒就跟着那个香变成一条水道,到了黄纸那儿,黄纸一湿水一软,现在来讲太简单了。可我们那个时候,为了拍那个镜头,足足用了两三天的时间才研究出来这样的效果。
还有一场戏很难忘,是拍菊花,只有一个镜头:一个女演员手拿菊花,然后一撒。现在如果需要拍这种镜头的话,电脑很快就搞定了,不用费什么周折。但当时不行,思维、经验都达不到现在的水平,那个镜头也就成了一道难题。
为了拍好那个镜头,我们要把整个场景翻过来。女演员手翻过来捏着花,上面有人专门搓动菊花,菊花对着镜头转得很快,花瓣缓缓落地。观众看到的场景是那些菊花要缩进泥地里面去一样,并不认为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镜头。
我们做的准备或者说付出的努力是铺了一块很大的板子,架了这么高,下面大概是700多条的小钢丝。当时你想要做出这种效果的话就必须花很多心思。


李小龙的小配角
提起与李小龙的初次接触,以及后来在电影上的合作,不能不再次提及我们行里的一位老前辈,韩英杰师父。
当时李小龙从美国回港,和嘉禾公司接触准备拍电影,认识了香港当时最有名的武术指导韩英杰。韩师傅是于占元的女婿,手底下有不少于占元的得意门生,像洪金宝、成龙、元华、元彬都跟着他。因为他名气大,所以我和林正英、陈会毅、陈龙、孟海等人也都经常跟着韩英杰做武师。
他和李小龙熟悉以后,将我们这些人也都推荐给了李小龙,我们也都有了机会在《龙争虎斗》等几部功夫电影中有了一两个镜头。
我第一次见李小龙是林正英带我见的。那次,他对我说:“董玮,我认识一个人,你一定要见见,我现在对他的功夫是心服口服了。”林正英和我同一个师门出来,彼此都很了解,我知道他的性格从来就没有服过谁,跟谁都敢打架。那会洪金宝身手敏捷,但林正英对洪金宝并不服气。
我就很好奇,是什么人会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林正英如此重视呢?我心里也有了一丁点儿不服气,不太情愿看到同门师弟这样钦佩一个外人。
就在海运大厦六楼,我见到了李小龙。他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镜,穿一件蓝色的牛仔衬衣,一条牛仔裤,还留了胡子。中国有句古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得很有道理。最起码我们年轻的时候都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不甘心风头都被别人抢了去。当时李小龙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怎么瘦,真有林正英说的那么厉害吗?
没多久听见洪金宝大哥说了他和李小龙不打不相识的故事,我才知道抱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人。洪金宝后来在很多场合都讲了这个段子,很简单,就是他对李小龙年纪轻轻却有那么大的名气很不服气,想比试一下到底谁的身手更快。结果他刚起脚,李小龙的脚就伸到了他的眼前,只一个回合,他就服输了。
与李小龙接触时间长了,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李小龙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他对下面的武师们都很和气,但是对老板级别的人却架子极大。每当有老板过来,他都是翘着二郎腿,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跟我们这些武师在一起就会很随意地喝酒聊天,他的爱将陈会毅也会在酒桌上讲很多关于他们的疯狂事情。
如果我们提出让他露两手,他也不会拒绝,会很痛快地答应并表演。比如双节棍,我后来见过很多人玩过,但比他玩得好的还真没有几个。
后来香港开始流行玩“推轮子”的游戏,这个游戏让我们知道李小龙的脚法也很厉害。就在我看过的人当中,脚重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他,第二个是扮演过陈真的梁小龙,还有一个是号称“腿王”的谭兆亮。
我们武师曾经一起玩一个空手道脚靶的游戏,一开始招呼李小龙过来玩,他还不肯。但看到我们玩得很起兴,他也会忍不住过来表演。后来我们知道他这个特点,就会故意逗他。想看他表演双节棍的时候,我们不会明说,因为他一定不肯答应的,但我们故意在他面前露怯,他就会主动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李小龙的表演方式现在看起来会觉得很夸张。但是他表演出来,你不会计较他过火的表演,就被他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我敢说,如果另外一个人的风格和李小龙一模一样,那他一定不会被观众认可。李小龙就是李小龙,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功夫和个人魅力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变为一段功夫电影界的神话。


2、拍电影也是良心活儿
功夫电影的世界里群星闪耀,在这个圈子打拼多年的董玮也有其独特的光芒。他有过做导演的经历,所以做起动作设计来比一般单纯的武指更能揣摩清楚导演的意图,让和他合作的导演都十分放心。
他和香港、内地众多知名导演都有过合作经历。他佩服“鬼才”导演徐克“科技实力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他称赞张艺谋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对陈红颇有微词,但对陈凯歌评价颇高······
董玮并非一味曲意逢迎导演,他有自己的原则。每次接拍新片,都会先看本子表明观点,导演能接受他的建议,那么一切好说;如果和导演理念有冲突,他会尽量说服对方。实在谈不拢的话,那就“再见了,导演,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
董玮说,无论哪一个行业,都需要有良心,他自己就是摸着良心拍电影的人。他不怕得罪人,敢直言老谋子的《英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敢说陈凯歌的夫人是很不讲理的女人,他虽然敬重吴宇森导演德高望重,还是敢于质疑《赤壁》某些地方太失真,不合理。
我们下面就从董玮这个圈内人的眼光来重新审视大家都很熟悉的《英雄》、《无极》、《十月围城》吧。
徐克的超前意识
我跟老徐的合作蛮多的,我一直很佩服他的创意,认为他为功夫电影的发展带来了很多震撼性的东西。
第一次看《新蜀山剑侠》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徐克,但被他一场戏吸引住了。那场戏是米雪的出场,徐克的设计是飞来飞去的,虽然在我看来整部戏的超前风格并不适合那个年代,但是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导演很厉害。
我觉得老徐从第一天拍戏开始就在讲一个道理:“科技实力是第一生产力”,看过《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就知道他讲这个道理一直讲到了现在。
《通天帝国》的拍摄手法和故事情节都很吸引我,气魄很大,是典型的老徐风格。这部电影中,我最喜欢刘嘉玲塑造的武则天。我认为刘嘉玲的演技很好,她也的确有一代女皇的霸气。
在《通天帝国》中,我也看到了很多罗马片的影子。有一部《天国粉尘路》我不知道国内翻译成什么名字,内容讲的是火烧罗马的故事。还有一部《十诫》,有一个镜头是海关停了很多船,人就在海边走来走去,那个镜头应该也影响了《通天帝国》。另外《埃及艳后》中,你看罗马君主上来,埃及艳后去接他,先是整个人上来,然后是海边的战船,最后成了一条路,《通天帝国》整个画面的风格,都很受这几部影片的影响。
《七剑》武术指导很多,刘家良师傅在,熊欣欣也在,刘家辉、刘家荣也去过,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没有全程跟着,只是每场戏都帮他补了一点点。
徐克是很认真的导演,他光是七把剑的故事就写了厚厚一本。他给我看过之后,我说,’“你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写哲学。”按照他的想法,他当时想拍七个价值观。我就说,“如果这样拍的话,七剑之外再加上孙红雷和其他人的戏,你拍的就不是电影而是电视剧了。拍四个小时的电影,你剪成两个小时,那一定被人骂死。”
他还有个习惯是喜欢画手稿,对自己的作品都舍得花心思。
《七剑》后来公映的版本剪辑比较厉害,很多内容都切掉了。整部戏的最大亮点变成了孙红雷,《七剑》基本上不好看了。张静初的戏也剪了很多,不过她演得很好。
孙红雷很会做人,现场别人都去休息的时候,他会跟导演说:“导演,咱们能不能研究研究戏?”最后他的戏份最重,跟这个“研究研究”的精神或许有点关系。
我与老徐合作多次,每次合作时最大的担心就是他的思维变得很快,你要是跟不上他的想法,说老实话就会得罪他。现在他的脾气好多了,以前他会自己吃块巧克力,忘记别人还没有吃饭,或者只有开工没有收工。所以我管他现在的状态叫“睡醒了”,终于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了。




与“老谋子”说拜拜
发生变化的导演不止老徐一个,张艺谋也在改变自己。
有人说《满城尽带黄金甲》和《十面埋伏》没有故事性,是张艺谋不会讲故事的表现。试问看过《秋菊打官司》之后,还有谁会说“老谋子”不会讲故事。据我所知,“老谋子”讲故事的水平高着呢,他不过是拍了一些不适合他拍的东西而已。
还有《活着》都说挺好看的,我只看过余华的小说,没看过这部电影,不敢妄下评论。《大红灯笼高高挂》有点闷,很压抑,北方的那种深宅大院造成的压迫感让我不太敢多看这部片子。
《红高粱》就很好,那种粗野,那种北方汉子的豪迈,那种粗犷的唱歌、喝酒、抬轿子,你让一个香港导演在大西北生活十年也拍不出来这种感觉。农民的故事难拍吗?不难,但因为你没有这个经历,感受不了生活就会觉得很难拍。
反之,你让张艺谋去拍《黑豹事件》、拍《代号美洲豹》,他肯定不如香港导演更能把握其中的精髓。同样的,能拍出《神偷谍影》的陈德森要是拍《菊豆》一定会让观众骂死。
《英雄》严格来讲,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我个人喜不喜欢放到一边,《英雄》表达的“心怀天下”的胸襟还是很大的。张艺谋最初是和我接触,希望我能做这部戏的武术指导。
我很开心他能找我来,但是我并没有因为导演的名气大就立刻签约。当时我说先不急着签约,我们来谈一谈。因为之前我没有和内地的电影人合作过,不知道导演有什么样的习惯。我先看剧本,找到感觉后我们再交流,看看我的感觉和导演的感觉是否一致,或者说看看我能不能抓住你想要的感觉。
我被他感动的是“天下”两个字,虽然严格来讲秦始皇不一定能代表天下,可我还是被这两个字吸引了。尽管后来变味了,变成了秦始皇替现在讲话。但是张艺谋在没改剧本的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因为他是摄影师出身,在景观的把握上、对戏剧的敏感度上都很厉害。后来他改了剧本,将本来家国天下的英雄气概变成了以爱情为主的故事。他还请了一个老美的编剧来,希望老美能把这个电影带到国际上拿奖。他们花了很多时间给老美解释为什么要行刺秦始皇,老美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刺秦。
后来他把张曼玉改成了赵国将军的女儿,她要报杀父之仇,老美认为这样才解释得通。老美不能明白中国的战国时代,周天子的概念早就没有了,那时的中国不是完整的一个国家,而是有很多割据的势力。可是老外不管这个,他告诉你罗马帝国也分裂过,但还是罗马。
(备注:这一段书中的原文是“割据的实力”,“实力”二字与“割据”搭配似乎不太适合,应改为“势力”较为妥当。)
他们好莱坞觉得一部成功的电影中,“情”字最重要。
于是是他把三个故事涉及到的情感戏增加了很多,把行刺部分相应减少了。
最后变成了三个跟妒忌有关的故事,还把章子怡的角色加得很重。
其实最初我看稿子时,章子怡没现在这么多戏,可是她这个角色设置得很巧,反正到她那一段,就是拔剑,说“这是我主人给你一把剑,我主人希望你记住他和你说的话”,接了剑之后,她要走,看她还没有走,又说“我是从小跟我主人长大,我主人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觉得对的,所以我相信他,这次也应该是对的,希望你记住,什么什么”就死了。
一个丫头嘛,可能心里边情感就是这么热烈。最后她说我没念过书,我不知道什么大业,可是我的老板从来就没做错过事情,我相信他,希望你可以帮他完成他的心愿,然后死了。震撼力很大,这就够了。
可是你现在一改,改成爱情的话,说老实话,我接受不了。他处理爱情的那一套程序跟我讲的潇洒是两回事。
子丹在电影中的角色叫长空。我知道最初这个角色打算找一个韩国人来演,后来考虑到要有一场戏真正打,所以安排了李连杰和甄子丹两个都有真功夫的演员拍对手戏。刚开始,他们在雨中决斗那场戏是我拍过的,他们还保留了那时候的想法。
为什么要下雨?下雨,弹琴本身也是我们在电影中的表达手法。我要表达打斗速度快,是没办法用正常来表达的,所以一定要在画面里面有别的东西来对比。观众有了参照物,才能对比出什么叫快。
你看动作没有时间回想,不像看文艺片,一个大全景,我们叫情景、情绪镜头,一个人慢慢地在山上跑,或者是大红灯笼高高挂,或者是红高粱,抬轿子,你有时间慢慢回想画面,慢慢回想情感。动作不行,那一秒钟东西过了,下一秒钟马上上来,如果要你回想刚刚那镜头的话,代表这部戏的动作不好看。
后来子丹和李连杰打斗的那场戏,我选择了雨滴作为参照物。一滴雨在落地之前能够变换多少动作?这样一来可以让观众体会到“哦,这么快”。
我和“老谋子”后来没有签约,因为我曾经强调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我不会因为你是导演就认同你的所有想法,你看过我拍的东西,如果你喜欢,我们就继续深入沟通。遇到有分歧的地方,我尽量用我的方法来说服你,如果我说不服你的话,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很开心地照你的方法去拍;另外就是,导演对不起,你另请高明,我配合不了你。
影片中漫天箭雨那一段,我们的分歧就很大。最初的镜头是这样安排的:1000支箭都往你身上射,这没什么问题,因为那1000支箭自个儿撞自个儿,大概撞走了800支,而且你往这儿一躲,大概躲了另外200不是吗?你是在挡一大片的箭,你要挡得住,你是不是比箭还快?
我说这里不合适,这样拍没有考虑到气流的因素,有违射箭的科学性。因为凡是射远的箭都是有抛物线的,有弹道线的。箭尾为什么要加羽毛,就是为了稳定气流。
我说,你可以安排这两个人在附近制造乱流,比如说拿一根很大的旗杆在那儿舞动,你刚开始看到箭头,往里面射是这样射进去的,经过他们的一些武功的动作,就会偏离原来的弹道。而且我们还可以拍很多灰尘,他们一挥动作,气流、旁边那些幌子、珠帘都会动起来。
《英雄》有很多宏大的场景拍摄,和很多导演一样,这里也是兵马肃整,旗子乱飘。因为秦朝尚黑,所以整个色调都是黑色的,很单调。我就希望能把太阳下山时的红色、黄土的颜色和盔甲的亮色都融进镜头。而且战马跑起来时,披甲的摩擦声和兵器的碰撞声做出音效来,一定比单纯的旗飘要好看。
他听我讲完,认为我说得有道理,那我马上就开始帮他想办法怎样达到新的效果。我和他的服装助理就讨论怎样让皮甲在风沙中保持亮度。沙子对皮甲的磨损是很厉害的,但要是在这里做特技就太贵了。我们就做了很多长长的鸡毛掸子,这样既不会磨损皮面,又能保持皮面的亮度。
我在《英雄》剧组提了不少的建议,虽然有一部分得到了“老谋子”的认可,可还有一些问题我们俩还是有不小的分歧,最后只能分开,“有机会再合作”了。


不怕得罪陈凯歌的夫人
如果你看过黑泽明的《蜘蛛巢穴》的话,基本上你就不会坚持《无极》是原创了。但有人恶搞,说这是什么“一个馒头的故事”,我觉得有点偏了。
《蜘蛛巢穴》是日本的一部老片子,大概的上映时间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部电影其实也不是原创,而是将莎士比亚的《麦克白》日本化了。故事讲的是一个大将军在他最风光的时候,经过一片密林,遇到一位神仙。神仙说他很快会亡国、会当上国王、还说了他什么时候会死去。他不相信,神仙还说只要三个条件都满足的话你就会完蛋之类的。
这不就是《无极》中小倾城遇到的故事吗?只不过将大人换成小孩,男人变成女人而已。
《无极》最初敲定的武指也是我。我就跟陈凯歌说了我参与《英雄》拍摄的经验,那次是我和“老谋子”不和,人家后来换人的。我倒没有责怪张艺谋的意思,在我心里他依然是一位非常好的导演,但我们不合拍、配合不好也是事实。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先把话跟陈凯歌挑明了。我先看本子,然后我们再讨论能不能配合你的思路,先别忙着谈价钱、签合同的事。陈凯歌当时说资金不是问题。
当时谈得很好,但后来听说陈红了解了一下我的价钱,嫌我贵了,于是半年没有消息。再后来我就听说换成了林迪安来做动作设计。
有一天,陈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们在昆明拍戏呢,请你过来帮帮忙。”
我就问:“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另找别人了吗?”
她就诉苦,说“遭遇了很多问题,新来的武指和导演不合拍”等等。
我说:“既然是这种情况,我就不好出面了。我跟林迪安认识的,他手底下那些武师大部分还都是我的人。除非他已经离组了,否则我过去岂非等于拆他的台?”
我就想,以前你们找过我的,后来不了了之,现在需要人来救火,又想起我来了,我不希望这次答应了你们,以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后来还是林迪安给我来了电话,要我过去帮忙,我才过来了。因为剧组的武师班底都是我的人,我知道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我知道“老谋子”和陈凯歌风格不一样,性格不一样,但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导演,你必须得有镇得住他们的东西才行。如果你来了剧组,没有一点新的东西拿给他们,会让人觉得你没有料,白请了。
陈凯歌很想拍一些别人没拍过的东西,可是他们忘了香港是动作片的大本营。基本上你能想到的动作场景,香港这30多年都拍过。
我先指出一个问题是那套鲜花盔甲,连衣服带帽子有27磅重。这么重的东西压在身上,你让那个日本人真田广之怎么打,怎么做出潇洒的动作。
人家告诉我就是这套衣服已经拍了三个多月了。我只能说这个剧组太神了,三个月都没人提出这个问题。服装不提、演员不提、导演也不提。
可是我是负责动作设计的,我必须提。我找到服装组,让他们在三天之内设计一套鲜花盔甲的临时替代品,拍远景用。
后来用临时的鲜花盔甲拍了十多天后,重新在苏州定做的一套送了过来。陈红当时对我说,这套衣服好贵的,光是手工刺绣就花了40多万呢。我就说,陈小姐,我吊威亚、钻洞可不止40万啊。圈里人都知道,我的设备是整个香港最贵的。
在《无极》拍摄期间,还真有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是在内蒙古转景时发生。他们不小心把我的一车设备给烧了。我当时听到设备被烧光的消息时一愣,心想完蛋了,几十万的损失先不说,关键是从美国定东西再运到内蒙古来不及啊。
陈红给我的说法是打官司告中国邮政,让他们赔偿。我就跟她讲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把戏拍完,你愿意让人家怎么赔偿是你的事。我不想打什么官司,设备烧光了,我可以赚钱再买新的。她还纠缠不清,我就讲了一句很冲的话,我说陈小姐我很怕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你。
跟陈红合作不开心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要拍一个可以转来转去的屏风,我就告诉她按照导演的要求,下边的底盘一定要用轴承滚珠的才可以,如果用普通的,推不了几次就坏了。
她不听我的,非要用普通的窗帘架子来推,结果太重了,最后不得不用了70个人蹲在下面推,我认为得不偿失,但后来听说内地拍戏,类似的人力成本可以不用花钱。
说老实话,陈凯歌绝对是一个好导演,在整部戏中我们的合作还是比较开心的。

怪怪的《剑雨》,傻傻的剪辑
我认为《剑雨》的前期宣传做得很不到位。我听见不少人都反映宣传片做得很差,观众看过宣传之后对影片的真正内容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甚至还有人说把吴宇森的名头抬出来是在骗人,有“暴力美学”大师之名的吴宇森怎么会拍这么烂的片子?
其实这不能怪吴宇森,他是制片人,并不负责前期宣传短片的制作。他在我们香港电影圈是很德高望重的。要我说实话,我也认为宣传片剪得很烂,把本来好端端的故事和那份美感都剪没了。
我接手这部电影,是被故事中的一句话打动了。“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愿少女从桥上走过。”就是这句话,让我决定一定要对得起这部戏的导演。
《剑雨》的导演和编剧都是苏照彬,他讲故事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剑雨》的第二个问题是上映的时间选错了。与《狄仁杰之通天帝国》选在同一个档期上映,肯定会受影响的。你看华谊兄弟铺天盖地的宣传气势,加上徐克和刘德华的号召力不服不行。在我看来,哪怕是和《让子弹飞》、《西风烈》一块儿上都不打紧的,因为片种不同,不会有太大的冲突。
我自始至终都是这部戏的动作指导,每个镜头都有很深的印象。有朋友问我:影片中一个细节很奇怪,就是林熙蕾在易容的时候说想变得平凡一点、普通一点,结果就变成了杨紫琼的模样。朋友就说,杨紫琼一定没看到这场戏吧,否则一定会生气的:凭什么我就是普通一点、平凡一点的那个?
这倒没有,大家都是专业演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的。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导演可爱的地方,苏照彬本身就是很直的一个人,我曾经在2003年跟他合作过《诡丝》,那部电影还获得了金马奖最佳视觉效果奖。苏照彬也是很有才气的,我们合作很愉快。
片子上映之后我也看过,剪掉的部分太多了。剩下的部分不够深入,这样也很难让曾经打动了我的句子再去真正打动别人。
我就说导演,我们的胸怀要大一点,不要只局限在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上边。如果你总是围绕着个人的恩怨情仇展开,那你之前的“五百年风吹雨打”什么的不就白标榜了吗?
打劫那场戏中,被老婆杀死的那个人就是在映射张居正,历史上确有其人,不过影片中表现出来的和大家熟知的历史不太一样罢了。
要我对《剑雨》做一个整体评价的话,我只能说这是一部很怪的动作片。因为时间、资金都不够,剪得不好,观众看到的很不完整。



对自己参与的电影泼点冷水
《十月围城》不管是演员阵容还是编剧、导演都很有看点。我和李达超一块担纲的动作设计。后来获奖了,是李达超上台领的奖,我当时还在外地拍戏,没有在香港。这部电影也有很多幕后的故事。
开拍前两天,我和甄子丹还没有达成一个共识。我说既然是拍20世纪初的香港,就不要扇子、不要古装了吧。他很坚持自己的想法,希望能有大侠的感觉。
黎明在影片中扮演的是一个由富家公子沦落成乞丐的角色,他的体型偏胖,不适合安排飘逸的招数。而且他不应该穿黑衣服,而应该穿白色的。这样沾上血才会很明显看出来。
不过有时候他们听不进别人的建议,非按自己的喜好拍。
剧中有一个场景是胡军站在街上,一匹马很快地跑过来撞他,本来就是一个踩,一个全景就可以了。可是子丹不这样,他崇拜个人英雄主义,他非要把马撞飞出去。
我就跟陈可辛翻脸了,我说如果这样拍的话,千万不要挂我的名字。有人说不是陈德森是导演吗,怎么不去找他说,可陈可辛是制片人,我们俩私人关系也很好,所以我去找他理论。
虽然不是我拍的这场戏,但是很明显这样做不合理。你想想一匹马快速冲过来,那是多大的冲力啊,而一个人才有多重。很明显是马踩着人过去,让观众看了慢慢去伤心、慢慢哭就够了,为什么非要这里表现个人英雄主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花木兰》也有一场戏拍得很不理想。那是一场夜攻的戏,我就跟导演说千万不要把太多的镜头放在攻城上面,我们无论怎么拍都拍不过好莱坞的,人家钱多、人多、特技多、实践也多,我们就不要再费力不讨好了。
我们可以玩一点别的花样。我就讲,从夜景上看,他被困在上面,然后用盾牌去攻城,冲上城头之后改为机器俯拍,变成电脑画面,就是慢慢移,慢慢压下来,整条片子经过电脑合成之后就会变成我们在卢浮宫看到的油画一样,一副战争场面的油画。马踩着人的、用刀在劈砍的、有平民在守城、有人坐着发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油画里的内容。再给它配上战场杀声震天的声音,这幅画就活了。
最后我们也这样做了,可是画工不行,效果没有想象中的好,这种格调没有玩好。
还有一个遗憾是没有用上兰州军区的兵。《英雄》就是用的兰州军区的兵来配合拍摄,那些大兵实在是太好了。北京的兵不行,举着盾牌挡箭还要往前冲的那些动作,都做不出效果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士兵还有三四个月就退伍了,连长说话都不管用。
说到子丹的新戏《关云长》,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跟姜文同台飚文戏,子丹死定了。还好姜文饰演的曹操不用和关云长交手,对打的话,姜文也死定了。
子丹一直很努力,他也喜欢给人一种很努力的感觉。在《关云长》里面,马战的场面很多,子丹对这个也很关心。要我说马战如果是两个人对打还好表现,可以让马绕圈、直跑,最怕的是一个刹那就刺出一刀,对方被扎落马下了,你的刀还没有抽回来,总不能让人家给你扔回来吧。
历史上关羽一辈子只有一次摔下马背,那一次就死掉了。可在这部电影中,关羽无数次下马。不过这也不能怪导演,他过五关斩六将,如果每次都是在马上打一个照面的话,戏也就没法拍了。
子丹很紧张这一次的表现,他年龄大了,不想打了,可又不能不打,心里就很纠结。之前有一次他非要拍洪拳,我告诉他不适合打洪拳,可他不听,不相信自己打不了洪拳。我就帮他拍了,结果拍完了他自己不敢看,又要求重拍。
猜得出来,他在《关云长》中很想好好表现,但马戏他没有那么大的把握。我告诉他过五关斩六将还好拍一些,最难的是怎么表现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因为那更是一刹那的事情,马的速度、人的动作、怎么收刀、怎么动必须要事先考虑好。
吴宇森是我很敬重的一位导演,但他的《赤壁》也有我不敢苟同的地方。我认为这部戏最明显的失误是那个八卦阵的设计。在我看来,想以少胜多的时候才有必要摆阵,可是很明显在那场战争中,摆阵的一方在人数上占优势,根本就不需要靠结阵来打击对方。
就纳闷了,你用那么多人扔绳子,绳子打结了不说,就是套住了目标,也拉不动,还得用第三个人来剁,三个人力来对付一个敌人,多不划算,这法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3、电影人呼唤真的英雄
作为一名资深的电影人,董玮对大陆电影市场的现状非常关注。他看到国内每年报批的电影数量不少,但真正上映的却很少,投入与产出严重不成比例。他接触过很多国内优秀的导演,却发现很多年轻导演拍不出好电影并非没有才华,而是没有资源。
作为一名优秀的动作设计师,董玮对国内武术界的状况也表示忧虑。他在圈内,一向以擅长“动作哲学”而闻名,但是这位戏班出身的武指悲哀地发现,国内冠军级别的武术运动员只是会一些表演套路,远远称不上武学大师。
作为一名15岁孩子的父亲,董玮为了给儿子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也有了关于“谁是英雄”的惊人之语。他说以损伤对手为目的的比赛项目都是暴力,他不认为在运动会上取得名次的体育明星就是民族英雄。
董玮教育儿子真正的英雄是舍生忘死、是为国为民。这个想法恐怕不仅仅是有了儿子之后才总结出来的,而是过了知天命的中年人拼搏半生,对生命价值的思索。


呼唤中价位电影
有消息说国内现在每年报批的电影多达800多部,但是能够上映的只有几十部,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准确。在我看来,国内并不缺少电影,最缺的是中价位电影。我希望二线城市的大银幕更多一些,票价也再降低一些,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走进电影院,扩大观影人群的基数。如果没有二线城市的影院的话,基本上中价位电影起不来,就会扼杀国内很多有才华但缺少资金支持的导演。
我曾经和大陆的一些导演接触过,我们很谈得来。我觉得国内很多年轻导演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才华出众的导演也是一抓一大把。
我和一个自娱自乐的大陆导演李星深入接触过,虽然那次没有帮他,但聊了很多,给他提了很多建议,还帮他找了别人来做动作设计。我也相信他们都有能力拍出好的影片。但是在资源分配这一块,新导演远不及大腕级导演资源优势大。新人们在国内哪怕是拍1000万的电影,资金也算是很多了。
有时候,资金问题解决了,老板让不让上映也是一个问题。老板出资赞助拍电影,肯定会有很多原因,不公映也会有很多原因。有时候他会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花去一笔钱,投资到电影上只是众多途径中的一种而已。但导演和老板的立场不同,只要用心拍了,肯定都会希望能和观众见面。
如果每年把最好的资源都压在那些大腕身上,对大陆电影工业的整体发展来说并不是好现象。我们想要做好电影工业,不能只靠少数的几个人。
大家都知道,在大陆什么煤老板、楼老板,他们有时候处于宣传的目的,有时候纯粹是为了捧红某个演员而投资,这样一来,对电影市场肯定会产生一系列不良的影响。所以会出现报批800多部,上映很小一部分的状况。
所以,中价位的电影短缺真的是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我曾经和华谊兄弟的王中磊谈过,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比如说我现在有个很好的故事,投入一两千万的样子,他们会觉得很不好处理。
相反要是投入8000万的话,反倒容易多了。因为资金充足的话,他们可以找两岸三地最大牌的明星来加盟,最大程度地保证影片的票房号召力。这个投入可以通过植入广告来收回成本。就像冯小刚的《天下无贼》,对手机、相机、中国移动等公司的隐形宣传就是很典型的植入式广告。
拍了《可可西里》、《南京!南京!》的年轻导演陆川也很出众,我很喜欢他的风格,有人认为《可可西里》比较闷,但在我看来,换一个导演或者将演员变成光鲜亮丽的偶像明星的话,就拍不出那种朴素和大气,拍不出那种残酷和震撼。
《南京!南京!》作为一部反映南京大屠杀的影片,也是没有丝毫的娱乐气息,还是跟《可可西里》一样让观众为之震撼,继而陷入沉思。幸好,他已经跻身了内地所谓的“亿元导演俱乐部”,不用再为资金发愁了。
电视剧的制作成本相对于电影来说小多了,所以国内很多原本拍电影的导演改拍电视剧了。这是现实,也是无奈之举。电视剧也不是不好,但是我觉得拍电视剧把很多好导演都埋没了,他们的意志也会慢慢消磨殆尽了。
我们的电影工业与欧美同行相比较来说,还是在一个起步阶段。不管是台湾电影、香港电影还是内地电影,都可以称之为华语电影或者大中华电影。我在思考怎么样做可以保证我们的电影会更好看,电影只有好看、不好看之分,而不必刻意去分什么商业片、艺术片。
我们的电影也可以卖到欧洲、卖到美国去,前提是有一个好的运作团队。比如说想要发行到欧洲就要学会适应欧洲的市场,选好发行人很重要。
还有大陆电影在宣传这一块也应该多多考虑网络宣传的重要性,因为你地方太大了,不用网络宣传的话,力度就达不到。当然了,网络宣传普及之后,就避免了凡是宣传就少不了大牌、大腕,中价片和新导演的机会也会相应增多一点。
内地导演当中,我很喜欢冯小刚。他的《手机》很有意思,这个故事在香港都可以拍。但是《天下无贼》我不太喜欢,可能是在面对同一件事情的时候,香港人处理方法与大陆会不一样。
彭浩翔的《志明与春娇》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他的电影就是与大陆电影不同的另一种方式。不过我个人倒不是太喜欢彭浩翔讲故事的风格,但是我和他也合作过,帮他的电影也设计过动作。
在香港,有两个人是我一定要帮的,不管多忙,只要是他们两个请我,我一定会到。一个是陈可辛,另一个是曾志伟。曾志伟的电话随时可以联系上我,我也愿意同他合作。曾志伟是很有心的人,他会在背后帮你做很多事,却不让你知道,很温暖的感觉。因为他帮助过的人太多了,有时候我们会开玩笑,称呼他是半个官。
他在香港电影圈人缘太好了,基本上谁有好故事都会先给他看。他会帮你分析,这个要不要拍,那个要不要写。有时候遇上他也没有把握的话,他也不会敷衍你,而是会帮你问问对这个有研究的人。
姜文也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他主演的电影我也很喜欢。他是内敛式的演法,我看过他演戏,也和他合作过《天地英雄》。我们俩很谈得来,他是很讲义气的那种人。他每天晚上都要喝酒,也是那种很大男人的人。



我的动作设计理念
做动作设计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为什么”做某个动作比“怎么样”展示这个动作更重要。因为所有的动作都有原因的,不能因为你觉得怎么好看就怎么去表现,必须要考虑到动作的前因后果。
观众不会记住电影的打斗片段中你用的是“老树盘根”还是“乌云盖顶”这些具体招数,因为在电影一秒钟24格里面,每一个动作都太快了,马上会有新的东西来刺激你的大脑,你永远记不住每一个具体的招式,只会对一个动作大场景有一个笼统的概念。观众只需要知道两个人为什么会打起来,打斗是否精彩,最后结果如何就可以了。
比如说两个人在很小的一张桌子上动手,我们会绞尽脑汁设计动作,但观众印象最深的最有可能记住的反倒是我们忽略了的桌子,而非具体的动作。所以我一直提倡情景拍摄。不管发生了多么危险的情景,制造出多少难以解决的难题,动作都很简单,必须融入到具体的情境中才会显示它的作用,对整个故事起到推动作用。
你设计每一个动作,必须要留给观众想像的空间。让观众完全想不到,但不能刚出手就让人家预料到最后结果。比如说我被你追赶,因为你比我强壮,我不能跟你正面交手,只能撒腿就跑。但我手中有一把枪,枪里也有一发子弹,只要给我喘息的机会,就能回头把你一枪打死。情节很简单,观众也都明白了,这里考验我们动作设计的就是中间追击的过程了,体现怎么样的危险场面,怎么样的紧张刺激。
基本上观众看到一个人拿着枪满街跑,另一个人紧追不舍,但是没有人会肯定会有一个演员要死掉。这个过程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变数,观众只能睁大眼睛观看,没有时间思考到底什么时候开枪或者什么时候被人追上。
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不叫武术指导,而叫动作设计。有些人不理解,觉得两个称呼是一码事,以为就是导演,也有人会挂动作导演的,比如说三毛大哥。他是个例外,你无法想象吴宇森拍功夫电影的时候,让他也挂名动作导演。让他给演员做示范来一个侧踢,不是开玩笑嘛。我拍没有功夫底子的演员时,就从来不会让他们自己设计动作自己打,因为那不是人家的强项。
谁是英雄
我说一句老实话,可能很多人都不爱听,就是中国武术队已经不行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在我的武师班底有一个武术队的,我们都叫他大飞,他的剑术水平很高,当年有三个大学都抢着要录取他。我们开玩笑,说他一下子就有三个学位了。
大飞可以说是剑将级别的高手,但是你问他为什么手要这样放,他不知道。耍花枪的时候,你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躲避,为什么要平肩,他也不知道,说教练没有告诉过他。这就是按照现代竞技套路“高难美新”的标准培养出来的所谓人才,他们讲的是武术的套路,再也找不出当年带领武术队在全国夺冠的于海老师那样真正有功夫的高人。于海的螳螂拳实在是出神入化,着实了得。
于海在李连杰的成名之作《少林寺》中有精彩的演出,每次观看《少林寺》我都会感慨当时香港方面的动作指导真的很有一套。《少林寺》不管是主要演员还是配角,都是真功夫在身,不管是全景还是特写都很逼真,这个优势是以后影片无法比拟的。
在具体工作上,我这个人也是比较挑剔的,对细节很注意。虽然我一直以来从事的都是与动作有关的工作,整天“打打杀杀”似的,但是我本人非常反对暴力的,尤其讨厌拳击、跆拳道、空手道等竞技项目。我经常对我的武师班底讲,你不能用人家一辈子的悲痛来换取自己一次的冠军。如果你只是为了拿奖牌,把对手狠狠打了,而且搞不好人家会有一辈子的后遗症。对抗性的比赛不像游泳、跑步、骑自行车,摔了也只是自己受伤,不会祸及他人。
不要告诉我体育明星是和平年代的英雄,不要说刘翔是在为国争光。如果运动员都是国家英雄的话,那么抗美援朝的战士们是什么,救火救人的消防队员是什么。运动员不过是为了自己在奋斗,为了自己的教练在奋斗。一旦成为冠军,教练能够分房子、国家体委有面子、自己可以接拍几百万、上千万的广告,还能成为年轻人的偶像。我告诉我的儿子,这样的人绝对不是英雄。
我儿子今年15岁了,我希望他能有正确的价值观。一次,我们一起看新闻,有一个老爸看到一辆汽车撞向小孩,来不及多想就扑上去把孩子推到一边,自己被车撞伤,我觉得这是英雄;大地震的时候,有妈妈用自己的鲜血支撑孩子存活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救援队,这也是英雄;有大学生为了救落水的小孩,牺牲了自己生命,这也是英雄。但是一个跳水冠军、一个游泳冠军,我不认为他们也配得上“英雄”的称号。
(THE END)
(《影武者:中国动作电影大揭秘》中,董玮的访谈部分到此结束,但书中第九章,关于杨菁菁的访谈中,也谈及了她对董玮的看法,下面就让我看看同行眼中的他是怎么样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