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小白不知道在瞎说什么
2038.7.16 一阵风吹过,庭院里梧桐叶沙沙地响。危执明坐在成堆的干燥叶子里,倚在树上半眯着眼,细细抿着大红袍,丝毫不在意落到头顶的枯叶。老井在实验室加班,珊羽出去玩要八点才回来。她退出平板上的漫画界面,打开工作群,“危老师,我们组的报告过了耶,谢谢老师指导!”连学生的报告也很顺利,真是一个美好的周末。 “当啷——”门环被叩响了。她放下茶杯,走过去拉开门。“您好打扰了!请问这里是井陵光先生的住处吗?”清澈透亮的声音响起,一个纤细的女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危执明愣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这般样貌独特的人,皮肤异常白皙血色,银白的头发和海蓝色的眼睛泛着幽幽荧光,像个纸片人。身上唯一的暖色是那个浅橘黄的帆布包。更糟的是,她穿了条素净的白裙子,差点把危执明亮瞎。 “是,井陵光是我先生,请问您是哪位?找他有什么事?”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开口问道。 “夫人您好!”她来了个180度鞠躬,“我是s2培植体。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井先生。”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铅盒。(s2……难道是那个失踪个体?)“等等,你先不用拿出来,我打个电话。” 她匆忙掏出手机“喂,老井,s2回来了,这烂摊子你来收拾。”“啊?执明你是一个人太无聊了嘛?”对面显得有些疲惫。 危执明把电话递给女孩,“请问是井陵光先生吗,我是井白。”听到女孩带着凉意的声音,井陵光突然打了个激灵。“你先检查一下它有没有辐射!没有?别在门口了进家里!门锁好,我这就回去!”说着停下正在电脑前码字的手,回头喊他的助理:“小傅,我家里有点急事,报告你帮我敲一下呗!先走了!”井陵光拎起双肩包,向门口冲去,“对了帮我跟戴局请个假,明天也不来!谢了兄弟”“哦好”傅盛齐刚抬头,井陵光已经跑没影了。 “小姑娘,进来坐。”危执明把女孩拉进来,砰地锁上院门。她在院里茶桌上摆好紫砂茶盅,沏上两盅茶。“大老远来的,坐下喝口茶吧,别客气。”“谢谢您!我大名是井白,您可以叫我小白。”“嗯,老井过会儿就到,小白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说说。”危执明问她。 井白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蛋黄酥,拿出之前那个铅制罐子,思忖道:“这个,是北极核污海水高浓度区的鱼虾样本。别的,也没什么东西要给的了。就是想请井先生帮我找份工作,比如处理海水之类的。我想当个人很久了。”井白眼里像是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嗯,朋友,请说出你的故事。”虽然老井提到过那次海难,危执明还是很想知道s2失踪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2027.9.17 哗—— 一望无垠的太平洋西部,“泰克尼科”号轮船从渤海湾出发,向北极驶去。 井陵光穿好隔离服,登上了甲板。这是三年来种花国家生物实验室和梅利咖马里兰大学实验室第13次合作。也是他第一次代表种花和梅里咖一同前往北极进行生物实验。 正午的太阳把海面照射得无比华丽。海上没有大风,距离角泮排放核污水已经两年过去,蓝色的波纹使大海看上去依旧温柔。 角泮排放核污水一年后,梅里咖就秘密向种花申请生物技术上的合作。虽然对方私下里态度极其诚恳,但是几年下来种花送出去的还是比拿来的多。这次的十二个实验体有八个都是井陵光主持或参与研制的,每一只都有名字,不拿它们当孩子,也拿它们当兄弟了。 马里兰方面特派了梅里咖驻北极研究员来接Dr.井,可以说给足了面子。对于此前只在温带活动的井陵光来说,他还是很期待这次研究的。 “Dr.井,我们在北极发现了类似磷虾的生物。真是难以置信。”井陵光通过声音判断出这个人是多萝西。“是啊,有的东西我们实验室都做不出来。”他长长叹了口气。新闻报道里一桩接一桩的发现让人们对海洋生物的巨大变化早已见怪不怪。“一起下去吧,大家已经在吃饭了。”多萝西没有等他,径自下去了。 井陵光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回想起他高考完暑假在老家沙滩赶海,捡到鸡蛋大小的海螺珠,这笔钱不仅使他的祖父母不用再顶着风浪撒网,还成为了他后来四处求学的经费。 他从此将大海视作自己的母亲。 角泮说要排核污水的时候,他是寰球海洋协会反对得最激烈的一位成员,私下甚至差点和一位措辞模棱两可的角泮成员动手。 管不了,根本管不了,国际核联盟都管不了。 突然,船体猛烈摇晃起来。他们的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蓝色鱼鳍。“鲨鱼背鳍!不会吧,太平洋边缘也出现巨物了?”“快,通知船长!”井陵光对着对讲机大吼,“喂,船长!出现巨鲨!目测与船体等大!我和多萝西在甲板上!”“下来!进1号隔离舱。” “实验体舱疑似进水,是否抢救?”多萝西的声音响起。作为维护,在接受预警后,她已经开始了故障检修。 实验体们在最下面的舱室,重约四十吨,与其他舱室单独隔开,无疑是可以单独运输的部分。 也意味着必要时可以舍弃。 “救啊!”井陵光几乎是咆哮道,“多萝西你赶紧去一号,我去救!” “你别来了,”(哐——)巨鲨再一次发起了撞击,多萝西摔倒在不断渗进海水的实验舱。对讲机甩了出去,被海水浸透。她当机立断,背起体量最小的抗冻蛇密封箱,小心向一号爬去。 “喂?多萝西?”船长听不见回应。 “我必须去!”为了亲手带大的“井家军”,他也担心没有回应的多萝西。 多萝西是京城大学的外聘讲师,也是危执明的同事兼好友。两人都是狂热的水生生物爱好者,危执明在家休养,这次特意让井陵光代她向多萝西问好。 顶着船体的剧烈颠簸,他好不容易下到了实验舱。“多萝西?”实验舱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舱内空无一人。“我……一号……来”从隔离舱传来的信号很糟糕,但至少她安全了。“轰”,底仓被撞开巨大的口子,冰凉的蓝色海水涌了进来。井陵光被托在海水上,心惊胆战地祈祷隔离服没有破口。 多萝西调整频率后,立刻向GMDDS发出急救,同时向种花和梅里咖放出406MHZ示位标。“1号,已呼救。井在实验舱?” “哐啷啷”鲨鱼尾部直接扫了进来,十一个实验体全部撞在了一起,玻璃碴飞到了水里。一坨白色史莱姆状物体流了出来。“小白!小——s2被污染!”井陵光猛地抓住墙壁上的管道,吃力地喊,“全是水!” “井,3号舱离你最近!快!”“2号已经离开,快进3号!” 实验舱出口横着被撞断的固定架,海水里还漂浮着锋利的玻璃碴子。井陵光根本不敢动。 小白在水里挣扎着,它要不行了。 突然,白色史莱姆爆炸一样充满了支离破碎的实验舱。灌进来的海水全部消失了。他被糊在一坨非牛顿流体中间,更加无法动弹。 “Dr.井?” “我被……白糊住……你……先走”对讲机信号又变得糟糕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挣扎着。突然井陵光感觉自己被倒转过来,好在有小白把他粘住,不然就得在天花板上被钢筋穿糖葫芦了。他忍住了反胃,尽力向对讲机说话“船翻了,别管我快走。” 此时,最后离开的3号隔离舱已经开出了一海里,他们没有收到语音。不过也不用担心被沉船的漩涡吸下水了。 小白像是水宝宝一样,又涨了几倍,巨大的体积直接撑爆了舱室。所有的东西全部落到了水里。它将井陵光和实验体包裹在最中间,井陵光被箍得浑身难受,胸闷气短,失去了知觉。他昏迷的前一刻,好像听到了巨大的撕裂声。 “……”井陵光懵逼地躺在沙滩上,看到夜晚的星光,自己身上还穿着揉得皱巴巴的,奇迹般没有撕裂的隔离服。 回来了? “井家军”竟然还在?不,小白和抗冻蛇失踪了。 他盯着沙滩上十个完好无损的隔离箱,双目通红酸涩,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我小时候还想摘星星来着。” 周围熟悉的风景,大概是在渤海滩上了。他索性继续躺下。只要他们有眼睛,肯定找得到。 第二天下午,搜救队在回来的时候看到了黄褐色沙滩上的白色隔离服,和那些夕阳下闪闪发光的箱子。 一周后,梅里咖海事局,马里兰大学共同发表致歉声明。然后赔了一大笔,种花方面还停掉了半年的合作。两个国家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合作北极科考的事。 “我以为你……”危执明尽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我没事了,我跟你说我可幸运了,隔离服一点没破,哈哈。”井陵光干笑着。 “爸爸!”井珊羽蹦到了爸爸身上。“哎哟,小羽要多吃饭啊,快长个儿。”他抱起小羽,“爸爸厉不厉害!”“厉害!最厉害了!”父女俩的欢笑一扫几天来家中的阴霾。危执明脸上也有了放松的笑容。 “你最近没有好好吃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井陵光把量杯送到危执明嘴边。“担心你这不是应该的嘛,”是轻松的语气,眼里的泪水却漫了出来。井陵光俯身抱住了她,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没事啦,明明,”一句故意黏糊糊的话,让危执明禁不住笑了出来。她拍了拍井陵光,淡淡地笑了,“我过敏快消了,也不要紧。” “s2,确定失踪了。”一个多月过去,无人机根本找不到那坨白色巨型史莱姆的影子。“放弃吧,小井,不能再报废无人机了。”局长戴洱寂一手按在井陵光的肩膀上,“我理解你的心情,它能带你回来,说不定,最后能自己回来。” (我好像可以吃核辐射,好多能量啊) (我膨胀了) (我要把井和其它兄弟救出去,一个,两个……十个,嗯?哦,抗冻蛇已经被救走了) 鲨鱼咬住了s2,(来不及了),它猛地挣扎, 哧—— 它硬生生将自己撕成了两半。(不疼,小白不疼,没事。要变成信天翁的形状) 借着撕扯的惯性,一只和飞机一样的信天翁展翅而起,周围的海水被掀起十几米高的蓝色浪花。 (嗯,送回去,送回去就安全了) 信天翁奋力地飞着,以超常的速度。 (沙滩,到了) 井陵光和十个箱子被轻轻抖落在沙滩上,巨鸟消失了。 夜幕下,半坨白色的史莱姆在星光点点的海水中潜行。 (死鲨鱼,这就来找你算账) 史莱姆被撕扯的断面正在慢慢变得平滑。 夜深海静,巨鲨已经睡着。它在慢慢消化白天吞下的那一大块营养丰富的实验体。然而无论它有多么强大的胃酸,都不可能消化高强度的s2。 s2把自己变成片状,挤进了巨鲨的腮瓣。 出来时,巨鲨只剩了一个空壳。 “然后?然后我就睡了几年,醒了到处跑,各大海域的核污水都吃过了。”井白饶有兴味地说。 井陵光已经回来了,站在边上听。 “我发现我就像一个无底的铅罐,可以吃下核污水。不能消化,但可以把它作为能源直接使用。也许给我几十年时间,我可以把海里的污染全吃了。 “关键是我真的可以防辐射。我吃下去的东西不会泄漏。” ……“好,”井陵光斟酌了一下,“明天我去和戴局申请。关于你的回归我们还是要上报。如果可行,你也许可以暂住我们家。” 于是一个月后井白有了种花身份证,过上了五险一金,月薪六千的生活。 2090.7.15 ““海洋环境学之父”,“种花共和勋章”获得者,种花海洋科研局院士井陵光医治无效,于京城时间2090年7月15日上午11:45在海东逝世,享年94岁”电视里,主持人严肃而深情地播报着新闻。 井陵光逝世的消息在种花各大媒体第一时间冲上热搜。 #井陵光院士逝世 #缅怀世界治理海洋第一人 #院士遗嘱:我一生热爱海洋,我死后,希望回归大海。 #执行者井白发文:核污染已全部封存,实现先生心愿 #泪崩:院士也有星空梦 #消除核污,还地球清澈大海 #《我的海洋》艺人许凉影发新歌悼念井院士 #角泮首相下跪缅怀院士逝世 “执行者井白女士,请问您为什么放弃国家的优渥待遇,而要去探索星辰大海呢?” “林小姐,首先你不必称我为女士,”井白咕噜一下变成了史莱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它又变了回去,“我不喜欢安居乐业,几十年前我就跑遍了全球海域,”它点了一下头,“何况这也是井陵光先生的遗愿,也是我自己的向往之处。” “我会尽可能地把我看到的宇宙,告诉你们。当然,我被抓走了也不一定。我发射电磁波的最大限度是百分之一银河系,剩下的,我也办不到了。” 林知椿被她,哦不,它,宛如大海微微波动一般温柔的微笑呆住了,“嗯,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祝您生活愉快。” 文中虚拟时间线:以2038.7.16开头。那时井珊羽18岁,刚高考完。小白失踪是在2027.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