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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的一天【短篇】

2021-07-12 13:02 作者:余连连  | 我要投稿

        早上八点,白白把食堂顺来的下午茶丢进微波炉,转身到阳台去练剑。

        白白年轻时是张三圭平谷剑术班的大师兄,跟师父学得了击剑三十五式。如今虽二十九岁高龄,白白也还记得其中的三五式,再加上取剑、收剑的时间,刚好填充了微波早饭的五分钟——其实还有点紧巴。

        吃过早饭,白白出了门。雨后初晴,挂锁合扣的碰撞声在少不更事的阳光中掀起波纹。水流未息 ,飞檐争相把水珠抛进胡同,填平了原先布满坑痘的水泥路面。枪林弹雨间,大黄从胡同口轻捷地溜到白白面前,娴熟地取走了他两指捏着的半根火腿肠,两口吞了,比戴森还利索。大黄是一条黄狗,也是白白的酒肉朋友。白白每天给它留着早餐,而必要的时候,比如月底,它也懂得礼尚往来。但这份友情只限于吃喝,能同甘不能共苦,因为狗不懂人的苦,人也不懂狗。

        大黄是本区唯一不能上地铁的狗,其余的犬科个体都已经借助脑部芯片实现了定时便溺和定点扑咬。大黄的主人错过了芯片免费推广活动,现在植入芯片要花十块钱在五百米外的医院挂号,且只限周末,结果当然是一拖再拖。于是大黄成了全区唯一的不可控大型食肉动物。针对大黄的投诉已经塞满政府的邮箱,更有不少人打算为民除害。在这一点上,白白的境遇远胜于大黄。第一,大黄是没有狗住证的黑户,而白白是具有从业资格的职业杀手,公司有十五个国家的备案,身份公开透明。第二,大黄的主人总忘记拴绳,而白白戴着收发信息的职业项圈,绝对安全可控。

        安全的白白搡开十几只更安全的芯片狗,顺利挤上了地铁。这些芯片狗比大学生都懂事,它们不会让遛自己的需求凌驾于社会的正常运转之上。一条好狗从不妨碍杀手这类准点上班的守法公民。

        尽管一路好狗相让,白白还是迟到了一个小时。他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启动了办公电脑,花一个小时写了份情况说明报告,把全部责任推给了早已离职的司机汉斯。收到邮件后,智能人力会自动删除迟到记录,而迟到记录的删除足以让人工人力认可邮件内容的真实性。总之没人会看这封邮件,也没人记得公司曾为杀手配备专职司机。

        一杀手一司机的风光岁月已经过去了,行业萧条已成常态,曾经的业务冠军白白现在每天都迟到,而且会占用吃饭时间吃饭。更为可喜的是,他已经精通双簧管,即将加入工会管弦乐团,而隔壁的GRS团队团购了吐火罗语C1测试资格。

        白白今年不是什么都没做。在GRS团队还没考过拉丁语认证时,白白曾接到过智能系统派发的订单。智能订单会依据难度和意愿度给订单加权,职级要求、酬金和拒单惩罚都会随之上涨,这也是白白近期接不到订单的主要原因——他拒绝了一个刺杀德古拉的请求,而且是千人联名。好在此前接过一个常规订单,所以他今天还买得起地铁票。一个月前,警厅出价八十追杀一个普通技工,白白眼明手快抢到了这单生意,不想这位看似普通的技工竟身在富十筐大厦顶层。工厂不许外人进出,为了上顶层挣这八十块,白白前后写了十来份申请,终于在技工跳楼之前赶到,将其击毙于楼顶。

        “自杀者罪大恶极,公开自杀尤甚。”这是公司伦理部顾问大哥反复申明的道理,此公早已跳槽去做媒体顾问,伦理顾问在刺杀业这种干净的行当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这类道理,白白学得很快。

        “教唆等同于实施,公开自杀就是教唆加实施,等同于双重犯罪,”白白收起午饭的餐盒,对身边的工程部同僚说,“严格法办的话,我应该把他的尸体也扔下楼去,算是两次执刑。”

        “你哪懂什么刺杀!”工程师头也不抬地说。他正火力全开地干饭,饭桌上摆着一排尖刀利刃。“每回你都用枪,匕首给你也没见带过。你还想扔人?杀人又不是拍电影,你当你是黑社会?”

        工程师喷了一桌的饭粒,令人不忍直观,白白把桌上的匕首一股脑推上来,饭渣被刀尖攒到了一起。

        “把这些熔了,给我弄把短刀。”

        “刺杀都用匕首,你压根不懂。”工程师白了白白一眼,粗暴地兜起餐盒,起身欲走时,被一只自信而坚定的大手摁住了肩膀。工程师仰头,无辜的眼神撞上产品经理电钻般坚毅的目光。

        “白业务员的需求,为什么不能给到?”产品的嗓音温暖而明快,就像春风吹起雪花,随时准备勇闯天涯。

        一千句反驳堆到了工程师嘴边,但是对产品的敬畏压倒了一切。尽管工程师痴迷于匕首刺杀的美感,但他也会承认:比起客户需求,艺术的执拗就是便便。伴随着豁然开朗的心态转变,一串问询的字眼从齿缝溜了出来。

        “你要多长的?”

        “前臂这么长就行。”

        不等工程师发令,白白的手就塞进了测度仪。工程师敲下一组数据,白白就自觉地调整手臂。产品经理慈爱地注视着他们,他的目光像海滩正午的细沙,掩埋了所有的不快。三人安静地忙碌着,如同刚刚搬入新居的一家人。

        短刀的模型浮现在工程师面前的屏幕上,产品的两处嘴角渐行渐远,八粒白牙崭露头角。

        “不错,这个长度才能较好地触达我们的客户。”他拍拍工程师的秃头,大步流星地走开了,颇有奔赴刑场的慷慨之意。

        刚走出几步,他又扭过头嚷道:“白业务员,你的项圈有消息通知!”

        白白望向工程师,工程师点点头——白白的项圈上的指示灯正在低频闪烁。

        “你看,”白白回到了椅子上,“你总归要协助我工作。”

        “你协助我。”

        “你有什么要我协助?”

        “我造刀,你运输到目标身上。”工程师用中指和无名指踩下接近失灵的回车键,扭动转椅,回身望着白白,“8点钟去仓库领你的短刀。”

        大家都习惯于下班后开始工作,以便从智能财务手里白嫖加班费,导致杀手时常因为动身太晚被平台扣钱。白白已经习惯了只有业务员受伤的世界,他决定先查收消息。

        “振动插件失灵了。”白白嘟嘟囔囔地按下项圈的接收键。新消息从项圈传入听觉系统,他屏息凝神地听。

        大约一分钟后,白白的眼睛动了。

        “好消息。”白白望了望死盯着他的工程师,“智能派单,清理城市巨兽,六万。”

        “看价格是正经单,但是北京哪有什么巨兽?”

        “它说有就有,”白白指了指项圈,“钱包不会多问。”

        “比杀小偷强。”

        “杀小偷我也去,维护治安义不容辞。”

        白白不是在吹牛。十年前他从特工学校刺杀系毕业,在给前辈打下手时私接政府的悬赏,用枕头干掉了一个老杀手,从此平步青云,专接正派订单。此后更有三个暗杀总统的特工栽在他手上,白白因此获得了安理会金汤奖和国际红十字会勋章。

        白白的辉煌只限于此。如今政府数据库已经能支撑人工智能对一切可疑人员的排查和“预处理”。杀手,无论黑道白道,都成了古董职业。主营业务断流,竞品企业大都转型做养老院了,白白所在的公司还在苦苦支撑。

        好在白白的职业精神依然景气,他还是一粒指哪打哪的子弹,盗贼、自杀者、野生动物甚至死刑犯,只要钱到位,绝不拒单。

        “不需要短刀了,”白白望着任务系统在地图上指示的目的地,迟钝地说,“五点了,我出发。”

        白白已经确认了巨兽的位置,他毫不迟疑地动身了。

        工程师惊讶于白白的鲁莽——清理巨兽竟不带武器。

        但白白已经上路了,他走出公司,走上地铁,用余光兼顾前路,视线却聚焦于移动电子地图。他在盘算两件事,一是巨兽的尸体埋到哪,二是拿到酬金后在哪买房子。

        他想,生活总归是有希望的啊。

        “不需要离公司很近,附近有双簧管培训班就好。”

        抵达了。

        白白走出地铁站,在胡同口买了一包火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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