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的绝唱》章十一 在幕后的
会议室相较于大厅,并没有过多的变化,那种潮湿的感觉仿佛被隔绝在了木门之外,让人感觉一个门框就是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艾登坐在了主位,我则是他的正对面——在长桌的另一端。
他没有先开口,而是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摆弄自己的手机,明显是不打算由自己开头。
他在等我,等我说出自己的需求,然后给出他的回答。
不是所有。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艾登”,最后还是先开了口。
“OK.”
“首先,我确实是警察。”
他模仿我的用语开头,拿出一张证件,用手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名字部分。
那政府公章的感觉,和白雾子给我的青春版有着些许差别,所以,他的身份确实能够得到一定保证。
“名字嘛……你还是先别知道为好,继续叫我艾登吧。”
“不然有一些误会可就难以解决了。”
“可以。”
我对他点点头,抛出下一个问题。
“但就我所知,镇子上只有一名警官,对此,艾登先生,你又如何解释?”
“艾力克镇这十五年来都只有一个警官,他的尸体就在外面。”
“艾力克镇的居民也都认为这十五年间只有这一个警官,那也没错,因为我之前也不是警察。”
他端起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摆好的茶杯,抿了一口。
“你可以认为我和你们性质差不多,属于外来调查员。”
“调查员……艾登?”
“嗯哼。”
如果艾登的身份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属于外来调查员,那对于我们一行三人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需要派遣调查员的地方,在那些文学作品中都属于穷凶极恶之地,而调查员的结局大多分为两种:逃离或者死亡。
一般和“神秘”沾边的事件,而且需要政府派遣调查员。
那能够活着离开就算不错了。
而且那还只是文学作品,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疯狂,更加没有逻辑。
我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寻找十五年前的真相,还是……因为卡门?”
我在问出问题的同时紧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和细微动作中看出些什么。
可惜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到位,没有给我的专业太多机会。
他只是保持了我初次见到他时的冷漠脸,向我开口。
“你已经知道了卡门,这很好,也省得我多说。”
“但,我的目的可不是这些。
“如果你们没有来这个镇子,那你们什么都不会知道,也不会卷入任何事件。”
“而我的目的,和我的名字一样,如果你们都知道了,也可能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如果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说什么都无所谓。”
他大抵确实是什么官方人员。
从言语中就可见一斑,如果在官僚系统里,他一定是负责交涉的那部分人。
刚刚是非常经典的左右言他交接话语权,看起来他自己说了许多内容,但说了却又等于没有说,无法提取任何信息,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交流。
这是我不喜欢的方式,虽然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使用——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确实没有一句谎话,他也一直在思考,或者说,从偶然的走神中可以看出他似乎也在回忆什么。
“这没有意义,艾登,你是个聪明人,我没有办法套你的话。”
我对他交了部分底,改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
但这并不是放弃,和他这种人的交锋只能这样。
就看谁先放松警惕,让对方找到可乘之机。
他或许看起来很严肃,很无懈可击。
但。
他绝对是高傲的那一类人。
他或许真的很天才,智力比我高。
但他的性格中很大可能会存在名为“狂妄”的弱点。
我还需要试探。
“说吧,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当我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的桌子上时,对面一成不变的脸色也出现了转换。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们待在那家旅馆,不要出来。”
“快点一天,慢点两三天,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敲了敲桌面,身子前倾。
“而作为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的真相。”
“你想知道什么,外乡的旅客?”
“十五年那件事的真相。”
我看着他,神色平静。
“当然可以……小姐。”
“那需要从丹尼尔说起,现在的镇长。”
“他似乎从哪里弄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你们应该也从医生那里知道了。”
“一种难以用科学来解释的疫病。”
他挑了挑眉,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是说……那场疫病是丹尼尔造成的?”
“不,我可没有这样说,小姐,你最好不要对我没有提及的部分妄加猜测。”
“事实上,在丹尼尔完成他的谋划前,疫病就开始传播了……他没有动手。”
“最后疫病的解决也还是他出力,不知道从哪里给医生弄了批药。”
“但你也知道卡门的事情……你们已经了解了,所以中间的过程我不再赘述,我只能说,那批药并不占主要,甚至没有任何作用。”
“我更倾向于在报告中给这件事情定性为‘群体性癔症’和‘落后文化土俗’。”
“然后呢?”
“卡门死了,艾因疯了,本杰明知道但什么都没有做,后面还有媒人给他找了个新的妻子。”
“至于海妖那种东西……你觉得有任何可能性吗?当作没有就好。”
“卡门死后就不再有病毒传播,我看做是癔症的结束,而那些感染过的人,有些去了外地,有些出海,活到现在的……寥寥无几。”
他似乎也会有沮丧的时候,语气下沉,但我很难判断这是否也是他的伪装之一。
可我又不得不开口,因为沉默将我们包围。
“仅有这些?”
“只有这些。”
“我从广义和狭义的认知上,都只是普通的人类,我也只需要知道这些。”
“剩下的,很重要吗?”
剩下的很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对于我们而言。
我,卢卡,还有迹,三名游客,并不是身负特殊使命的人员,没有需要为了探寻莫须有的东西而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放入危险之中。
如果是普通游客,在艾登第一次警告之后就应该着手离开这里,在目睹医生的死亡之后应该不再等待,直接逃离艾力克镇。
所以,那重要吗?
重要。
如果此刻在场的不是我,换成了卢卡或者是迹。
他们只会比我更快地得出这个结论。
没有什么好思索的。
我们三个人能认识不是没有原因的。
“已经见识了天地的广阔,怎能忍受井底的狭小?”
我摆正了坐姿,对艾登笑了笑。
“我说的十五年前那件事,是海妖事件。”
“我可没有问过疫病的真相。”
“你确定?”
“我确定,他们快到了。”
以我的理解,如果我长时间没有回到诊所,卢卡会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撤离。
而是直接带着迹来警局找我。
我看了看手机上之前被忽视的消息,心中了然,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艾登。
他微微低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觉得,他好像在笑。
“你的同伴?也是,你们就一起听吧。”
几分钟之后,卢卡背着迹来到了警局。
真艾登的遗体他们自然是没有看见的,艾登处理得很熟练。
他忙完之后就坐在会议室里,一言不发,大抵是在等待我和同伴商议完全。
无奈,我只得叹口气起身走向大厅——那里传来他们的脚步声。
“我需要和你商量一件事,卢卡。”
我示意他把迹放下和我到一边去。
“噢,好……你到睡得舒服。”
他把迹“温柔的”放在椅子上。
“你们聊了点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五年前那场疫病的真相,这就是我们聊的东西,从正常世界的角度来说。”
“那不正常的呢?”
“这就是我把你拉过来的原因。”
卢卡表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算往里走。
“等等……”
我拦住了他。
“艾……警官先生希望我们接下来几天待在旅馆,等到事件结束。”
“或者,接下来我们一起去听那个,不正常世界的‘真相’。”
“前者危险小,后者……我不能保证我们是否能够活着离开。”
“所以,我需要询问你的选择。”
卢卡停下了脚步看着我,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我笼罩在内。
“你相信他吗?除非我们现在就能够离开这,不然,危险程度没有多大差别。”
“我不清楚他的目的,但,那歌声和医生的死……你也明白,事情有些超出我的预料了。”
“至少在完成他的目的前,我们可以暂时相信他。”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厚重的温热感——卢卡蹲下来和我对视,他的手包裹住了我的肩膀。
“放心,这还有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曾感受过?我不曾感受过?
那都无关紧要。
我只觉得,那任由门外流光雕凿出闪耀轮廓的身影。
就是屹立于大地的亘古群峦。
我们一行人进了会议室,艾登还保持着我出去时的坐姿在主位上等着。
“好吧,我说过了,这就是我们的选择,艾登。”
他微微颔首。
“那么,我接下来的故事会含有一定的主观成分,你可以不信,但是我不会对你们撒谎。”
“大概二十年前,具体我也不清楚,本杰明从海边捡回来了一只海妖。”
“那就是卡门,她的相貌与人类非常相似,当时很多人都认为那是海神的使者。”
“她的歌声可以魅惑人,但是本杰明不知为何不受影响。”
“本杰明教会了她人类的生活方式,人类的语言,让她没有半点异类的样子。”
“然后,又过了一年,他们结婚了。”
“他们的女儿你们肯定见过了。”
艾登又轻轻用指节敲起桌边,眼神却飘向上方。
“路西菲尔。”
他说。
“她似乎不喜欢唱歌,我怀疑她也是海妖,但我不能确定。”
“此外……十五年前的丹尼尔还不是镇长,那时候的镇长叫雅克,雅克·达克。”
“丹尼尔用那种诡异的疫病带来的契机制造了暴乱,他蛊惑镇民,烧死了雅克,自己上任。”
“这就是海妖事件的全过程,当然,卡门也死在了那天的夜里,被众人‘送归大海’。”
“不过用的是……猩红的嫁衣。”
他把目光移回了我们身上。
“那,卡门真的死了吗?”
他的叙述中存在些许疑点,这导致我没有办法构建起完整的线索链。
仅仅这些内容不足以解释所有现状。
“卡门已经死了,这是我可以确定的。”
“所以,海妖……是个族群?”
我继续发问。
“或许吧,毕竟我也没有见过别的海妖”
“那如今的歌声如何解释,那总不能是卡门的缘故了吧。”
歌声……歌声,从我们来开始就伴随着我们的海妖之歌,卡门之后理应无人再唱响,但它为何再次出现。
“我可以确定,镇子上没有人再听到过那样的歌声”
“所以我现在也没那么确定是不是还有别的海妖了”
“那你知道我听见了吗?”
“我知道,你在医生诊所里的表演很不错,或许我应该表扬你一下?”
“你认为我在骗你?”
“我不确定。”
他少见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但你没必要骗我,所以我当你没有。”
我很快就意识到在这里和艾登继续纠结没有任何意义,扫了一眼专心查看迹状态的卢卡之后,我决定转换一个方向。
“所以,医生到底是怎么被杀死的。”、
我问他。
“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令我有些诧异。
他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最近有人在针对性地杀死镇上的某些人”
“目前因为案例过少,看不出什么规律,但基本可以确定跟十五年前的事情有关。”
“人?你是说,这种明显不同寻常的力量也可以被你我所掌控?”
“大厅里面的水渍可不好说。”
“是的,应该是可以的。”
“目前来说,应该都是用那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动手的,没有任何痕迹。”
“姑且称其为‘魔法’吧,使用‘魔法’的人似乎每天都会动手,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我已经暂时封闭了相关的消息。”
虽然说早就做足了相关的准备,但是得知“魔法”这种看起来超自然的能力,真的存在,并且被用于身边。
我还是,一时无法理解。
这才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所谓“神秘”吗?
我摇了摇脑袋,思绪回转到对话上。
“那……我猜,你应该就是拥有操纵这种能量方法的人之一。”
艾登的种种特殊之处让我不得不问出这个问题。
“猜错了,我不会。”
他以摊手解答我的困惑。
“不然我也不会看着那位警察死去”
“看着?”
“看着。”
他从一旁拿出了什么东西,在桌面上滑给我。
“针孔摄像头。”
“有具体作用方式的情报?”
“没有,但是那人当时应该是站在门口使用的‘魔法’,因为摄像头没有拍到。”
“只能看到警探先生突然窒息的样子,我也看不出什么。”
他又以同样的方式递给我一张内存卡。
“这是影像资料,你可以自己看看”
我接过内存卡,打算等会去找一个能够读取的设备。
卢卡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照你这样说的话,你又怎能保证住在旅馆里的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那对夫妇是否可以信任?”
“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快速解决这些的办法,或者让我们能够离开的方法。”
“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我只能保证如果你们待在旅馆,我的行动不会波及你们。”
艾登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追问而打破自己的面具,我明白这样只能造成无意义的场面话环节,所以抓住其中的一点扯开。
“那么就好办了。”
我敲了敲桌子示意两人暂停。
“既然没有办法保证安全,那就代表我们不管在哪都处于危险之中。”
“我们需要自保,这与你的目的并不冲突。”
“希望如此?”
原本打算起身的他又坐回了手扶椅上。
“如果你真的没有恶意,还请给我们一个可以自保的方法。”、
“毕竟无论是那个歌声还是别的,对我们而言都实在是有点可怕”
卢卡对着艾登将手摊在桌上,或许这就已经是他表示最大的诚意的方式了。
有了卢卡的助攻,我很容易就切入了主要内容。
“在这一基础之上,我们需要你行动的一些时间和范围,以确保不会被波及到。”
“这就有点难办了.....”
“我想,在那些使用‘魔法’的人眼里,我们的存在可比你显眼多了。”
“而你,‘受害者’之一。”
“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艾登先生。”
我向他伸出手。
他又一次低下头,沉思片刻,而后,站起身子。
“.....原来如此,那么,时间,就在明天的开始。”
“波及范围,将会是几乎整个镇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语气已经有一种癫狂的味道,这让我感到不适。
而且他无视了我伸出去的手,我只得收回,继续询问他。
“那所教堂会包括在内吗?“
“我不确定。”
“史特拉神父现在不在,我也无法确定他的态度。”
“但教堂应该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那就这样吧,我会在趁今晚天黑之前,尽量让镇子里知道有‘游客’前来,然后去教堂,申请一夜的留宿。”
我看向卢卡。
“如果这样能确保我们的安全的话。”他表示支持,“你的行动会持续多久?”
“快则一天,慢点两三天。”
“姑且先听你的吧,对了,如果之后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该怎么联系你……以及能不能再给我们透露一下神父那边的消息?”
“来警局,直接在大厅说话就可以了。”
“至于史特拉神父……是个很奇特的人。”
“大概是十年前来到的,还带着一个修女,平常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但是在镇子里意外的有威望。”
“那个修女,你了解多少?”
我回忆起在教堂的遭遇,打算对这一方向进行探索。
“听说有超乎凡人的美貌....名字是贞德,贞德·达克。”
“疑似是跟前镇长有关,但我无法确定。”
“因为她大多数时候都待在教堂,也几乎不出门,大概是巧合?”
“那好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我把所有信息大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感觉大体上已经可以得到一个明确指向,只是需要些时间整理,索性也站了起来。
艾登对我微微弯下身子,指向门口,行了看起来颇有风度的礼。
“那么,请吧”
他指向了门口
“不用担心尸体,我会处理掉的”
“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