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救命药 2 黑喵
经历了五天的辗转奔波,袁一琦终于在第六天中午进入了战区,迎接她的是比离开之前更为惨烈的死亡气息。
“一琦!”震惊的男声从一侧出现。
袁一琦转身,来人是为了做战地记者转换国籍的华裔同胞,也是在这条路上教会袁一琦生存的师傅——裴俊。
“师傅!”袁一琦激动地跑过去抱住裴俊,“你竟然还活着,很坚|挺啊!”
裴俊生气地拉开袁一琦,脸色发黑,“不是让你回去就别再来了吗?我们的话你怎么老当耳旁风!”
袁一琦笑着打哈哈,“师傅,你放宽心,不就是几场空袭么,没你想得那么可怕,我人小,但是腿长,跑......”
“欣姐昨天差点死在空袭里!”裴俊厉声打断,“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她的?!你说你会带着你的相机去拍祖国的大好河山,你说你会用你的眼睛替她记录家乡的自然风光,袁一琦!我们拼了命把你送出战区,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袁一琦收敛笑容,但没有消失,“‘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那你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师傅,这是欣姐告诉我的,她说这是战地记者永远的格言。”
“那又怎么样?”裴俊无力,“一琦,这又关你什么事?”
袁一琦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道,“来都来了,你总不能不让进门就给我赶回去吧,心会碎耶。”
“你!真把人能气死!”
袁一琦两手插兜耸着肩,靠在裴俊身边讨好,“师傅,你快带我去看看欣姐呗,两周没见,想得我心肝肺都疼了。”
裴俊想笑又有点无奈,敲了敲袁一琦的脑袋,转身往他们在这里的临时住所走去。
袁一琦跟在后面,眼前一片狼藉。
废墟,尸体随处可见,爆炸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这就是正在被战争蹂|躏的城市的样子。
“一琦,别乱看。”裴俊低声提醒,“死亡让这里人心惶惶,他们经受不住陌生人带着窥探的眼神。”
“我明白。”
袁一琦这样答应,视线并没有收回,只是在
重新看过去的时候带上了笑容,这个世界通用的语言。
经过拐角,袁一琦已经被过去折磨得没有温度的心突然刺痛。
不远处,一名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正对着她笑。
他的腿上裹着纱布,额头还有血迹流淌,可脸上灿烂的笑容像极了阴霾过后的晴空,干净到纯粹。
战争的残忍让一个不过刚刚懂事的小孩学会笑对生死,生于和平的他们为什么总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事?
袁一琦抬手,攥着挂在脖子里的玉坠替他祈祷。
面对战争,渺小的她只能做到这些。
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袁一琦和裴俊回到了住所。
说是住所,其实不过只比残壁断垣好了一点,勉强能让他们休息。
在战场,能有这样一个避难所,已属难得。
“回来了。”裴俊进门,同行的几人纷纷打招呼。
看到袁一琦,他们俱是一愣,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
裴俊主动解释,“牛脾气,管不了。”
跟在后面的袁一琦偷偷吐了下舌头。
“欣姐情况怎么样?”裴俊问。
一人摇头,“死不了,但是伤到了脊椎,后半辈子恐怕坐不起来了。”
袁一琦打了个寒颤。
这种情况她不是第一次经历,更甚至,在此之前她连死亡都能坦然面对,可如果对象是欣姐......她笑不出来。
欣姐之于袁一琦,意义重大。
裴俊低咒一声,快步往里走,袁一琦急忙跟上。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零星日光,袁一琦看不清楚欣姐的伤势,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可见一斑。
袁一琦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裴俊走过去,叫了欣姐一声,她刚疼晕过去,对裴俊的声音没什么反应。
确认欣姐的情况稳定,裴俊转身往出走,经过门口时拍拍身形僵硬的袁一琦,“能捡回一条命就该庆幸,别多想。”
袁一琦点点头,想躲又想看的目光里充满矛盾。
裴俊知道袁一琦和欣姐的事儿,自然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不过事已至此,除非神仙下凡,否则谁都回天乏术。
“不敢看就不要勉强,如果欣姐醒着肯定也不想你替她难过。”裴俊说。
袁一琦动动嘴,没发出声音。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下午有的你忙。”
“嗯。”
袁一琦跟着裴俊出去,几人围坐在地上吃午饭,面包就水,食不下咽。
后面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袁一琦都跟着裴俊一行人帮忙救人,他们虽然不是战地医生,但都有医师资格证,做简单的急救不成问题。
拍摄之余治病救人是他们一直默认的坚持。
忙到傍晚,几人一身狼狈的回了居住地。
简单洗漱后,袁一琦和裴俊坐在一起说话。
裴俊把过去两周的情况跟袁一琦通通说了一遍,他希望袁一琦因此望而却步,谁知道袁一琦听到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傅,欣姐的女儿才5岁。”
裴俊胡乱抓着头发,忍了上百个小时的眼泪疯狂往下掉,“有战争就有牺牲,一琦,你回去吧,你只是个普通摄影师,没义务跟着我们蹚这些浑水。”
袁一琦对裴俊突如其来的软弱不予理会,她坐在狭小的窗台上,仰头看着‘暗无天日’的夜空。
窗外野风呼呼,袁一琦湿漉漉的头发被吹得贴在脖子上非常难受。
袁一琦两手扒着窗沿,低着头一阵乱甩,水渍甩得到处都是。
“总要有人帮他们记住历史,也该让其他人看见战争的残忍,人的劣根性让他们天生习惯不看到坏就记不住好。”袁一琦说。
裴俊咬紧牙根,声音沙哑,“我们这些人或者是为了高额补贴,或者是为了理想抱负,也有人是因为身上有不得不留下的故事,怎么算都轮不到你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小姑娘来扛。”
袁一琦不以为意,“轮不到我也都扛了五年了,现在才想起来赶我走,晚啦。”
裴俊无言反驳,“一琦,你看这窗外的城市战火纷飞,窗里的人却能呼呼大睡,知道为什么吗?”
袁一琦跳下窗台,背对裴俊闭着眼睛感受战场熟悉的味道,“因为知道生死不由己。”
“既然知道,就该为那些整天为你担惊受怕的人想一想,你死了什么都痛苦都感受不到,可活着的人怎么办?”裴俊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滚动,“一琦,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袁一琦沉默地看着天空。
良久,转身,“活过这一次,我就回去。
袁一琦看起来很小,净身高勉强过160,瘦得可怜。
她也不是什么只一眼就能让人疯狂的大美女,但阳光可爱,很是耐看,一头蓬软的头发也让人很有靠近和触碰的欲望。
以前,袁一琦身上不服输的韧劲儿和藏不住的阳光味道是谁也偷不去的资本,尤其是那份任凭生活如袁打磨也不曾变质的单纯、热烈,让普普通通的她一度成为某些人眼里最明亮的星。
近几年,袁一琦居无定所,跟着欣姐和裴俊他们四处奔波,风餐露宿。
在惨烈的真实里待得太久,袁一琦身上属于少年的执拗和冲动逐渐被消磨殆尽。
现在的她,随便一个动作,一缕眼神都带着历经世事后的沉稳和淡然。
袁一琦说苍白的生活教会她无情,失败的爱情教会她无欲,惨烈的战争教会她无求,而战争里不经意的感动让她燃起希望。
她的人生总
是在重复经历失去,又一次次从失去的阴影中爬起来去寻找下一次可能属于她的温暖。
袁一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累,可如果还能向前走一米,那她一定不会吝啬的只走99公分。
她的坚强让很多人误以为阳光总是在某些时候偏爱于她。
和袁一琦一起上路的前两年,裴俊也一直觉得她应该生在名门大家,家境殷实,父母温柔,她的人生也该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她该是个被溺爱长大的孩子,天真到荒诞。
毕竟,没有哪个年少成名的名校高材生会甘愿放弃学业,放弃未来光鲜亮丽的生活,跟着他们到处奔波,直到有一次濒临死亡,他们不确定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祖国时,裴俊才第一次开始正视袁一琦,这个笑容里偶尔会藏有悲伤的小女孩。
那天晚上,他们亲眼目睹一座繁华都市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在无休无止的枪炮声里,裴俊听了一个故事的结尾——曾经笃定的爱情成了刺伤袁一琦的利刃,曾经温暖的怀抱的成了袁一琦避之不及的噩梦,曾经胜过性命的爱人成了袁一琦心底最深的伤口。
她拼命逃离过去,却始终不曾想过忘记。
她说,“年少的喜欢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
“一琦,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当战地记者?你不缺钱,对这个职业也没有多少执念,一路跟着我们,难道只是因为欣姐?”裴俊问。
袁一琦回身,歪着头笑,“很明显,我还是为了帮人类记住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的?”
“当然是假的啊。”袁一琦拨开黏在脖子里的头发,“就我满脑子的小市民阶级思想,怎么可能会有那层觉悟。”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的命是军人救的,所以你喜欢这个职业的人喜欢到拼了命也要记住他们从生到死的每一个瞬间?”
袁一琦的笑意变淡,“对了一半。”
“哪一半?”
“我喜欢这个职业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曾经是这个职业。”
裴俊蹙眉,“什么意思?你喜欢军人?”
袁一琦后退一步,不让裴俊看到自己眼底快藏不住的情绪,“勉强算是吧,她是军医大毕业的,毕业分配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分去支边,后来又回了学校的附属医院当普通医生,挺复杂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原来如此。”
袁一琦蹲下身体,随手拨弄着地上的碎石,“师傅,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是女人,你徒弟我喜欢一个女人喜欢了十六年年。”
裴俊猛地站起来,“一琦!你!”
袁一琦抓起一把碎石砸在墙上,恼怒里充满孩子气,“娘个腿哦,我刚学会走没几天竟然就喜欢上了女人,胆子够正的吧,就算那时候不是爱情也是真喜欢她,结果呢,呵呵,从稚嫩到成熟的十六年全打了水漂,溅起的水花还差点把自己淹死,每次一提这事儿,我就想回娘胎重生一次。”
裴俊沉浸在惊讶里走不出来,“你怎么会喜欢女人?!那你和欣姐,你们也是这种关系?!”
袁一琦嘴角抽搐,“师傅,不要放飞脑洞好吗?我和欣姐是纯友谊。”
裴俊心有余悸,“这几年不管多辛苦你都跟着她,还帮她照顾孩子,我以为你们......”
“以为我搞在一起了?哈哈哈,师傅,你想太多了。我死乞白赖地跟着欣姐当战地记者,说大义了,是为了记住真相,说私心,是想体会生死一线的感觉。师傅,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死,因为再难我也舍不得杀死她救回来的这条命。”
“袁一琦!”愤怒突至,“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职业!”
袁一琦拨拨额前已经被风吹干的碎发,笑意盈盈,“还好有欣姐告诉我什么是对错啊,你放心,我早就开始惜命了,现在么,是习惯,喜欢,也是责任,这些虽然不如你们的理想伟大,也不如你们的故事深刻,但好歹是真放进心里了,不会侮辱这个职业。”
裴俊舒了一口气,随即犹豫道,“你们,你和那个人没在一起?”
在袁一琦告诉裴俊的那个结局里,她承诺和那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是啊,分手六年了,准确来说是我被甩了,不过这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打从一开始,人家就对我这种没脸没皮的小屁孩没什么兴趣,能耐着性子跟我玩两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很恨她?”
“噗!”袁一琦笑弯了腰,“师傅,都不爱了干嘛还要恨?多累,我只想忘记。”
“可你到现在也没忘记。”裴俊的目光停留在袁一琦因为弯腰露出来的玉坠上,“从我见你第一面,这枚玉坠就一直跟在你身边,欣姐说那是一琦的命根子,我想问她一句,她的命根子是不是送她这枚玉坠的人?”
袁一琦直起腰,笑容比裴俊见过最亮的星还夺目。
“binggo!”袁一琦打了个响指,“回来之前,我在机场见过她,风光得很,人家估计早就忘了世上还有我这号人,我呢,长老不长脑,到现在还对人家念念不忘,所以说啊,这个做人还是不能太主动,也不能太贱,到最后吃亏的全是自个儿。”
“不要这么说自己,感情的事谈不上谁对谁错,有时候缘分主宰一切。”
“可能吧,反正我是疼怕了,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把工作室搬到南
边,好好拍照,好好挣钱,哪天寂寞得受不了再领养个小孩子逗乐。一辈子很快,没必要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腾得要死要活。”
“你不想找她?”
“以前想,现在更想,越想越不能去。”袁一琦丢开手里碎石按着胸口,“这里,见不得她比我过得好。”
“也舍不得她过得不好。”裴俊替袁一琦说完她不想说的话,“一琦,你很执着,也很心狠,你怕再见面会控制不住自己,强行打破她现有的平静生活。”
袁一琦无所谓地摊手,“知道就别跟我说什么回去找她,破镜重圆,放屁都比这有存在感。”
裴俊的视线离开袁一琦垂到地上,“介意和我讲讲那个结局之前的故事吗?”
袁一琦拨弄碎石的动作凝滞,“比起你的见闻,我们的故事不止平淡无奇,还有点长。”
“没关系,今晚没有炮火声,明天应该是安静的一天,我有的是时间听完你的故事。”
袁一琦握住玉坠,被尘封的记忆之门慢慢开启。
“我喜欢的人叫沈梦瑶,曾经,我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后来,她成了我这辈子最惧怕回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