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基顿1958年秋季《电影季刊》超长访谈!(粉丝必看!)
采访者Christopher Bishop
选自Film Quarterly, Vol. 12, No. 1 (Autumn, 1958)
原文来自:迷影网
【我们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电影界的?】
基顿:我出生在演艺之家,父母都在杂耍剧团谋生,我4岁时就经常上台表演了。21岁那年我们打算另谋出路,就去找代理人谈,看他能有什么门路,他马上帮我签了纽约的Winter Garden,那是Schubert的剧团,演“The Passing Show of 1917”的。
【那个节目每年都有的吧?】
基顿:对,一般是每年夏天开演,一直在纽约演6个月,然后有一年半时间在各地巡回演出。Winter Garden也是Al Jolson的老东家,我本来要去参加的那出戏是Howard兄弟主演的,但是在我刚刚签约之后,某天我走在百老汇第八街或者附近的某处,遇到了一位杂耍剧团的故人,那时他和Fatty Arbuckle(“大胖”阿巴克尔)在一起,他告诉我他已经转行了,现在和Joe Schenck的电影公司一起干,在第48街,他从Sennett手里把Arbuckle签了下来。Arbuckle问我演过电影吗,我说没有。他们欢迎我下周一去片场瞧瞧,试个戏什么的。我就去了,结果就开始和他们拍起了电影。
【这部片子就是《The Butcher Boy(屠夫小子)》对吗?】
基顿:没错。我开始对电影感兴趣,对电影运行的机制尤其着迷,我想弄清楚电影是怎么在剪接室里一步步活过来的,还有摄影机的原理是最令我兴奋的。
【最初你都演了些什么角色?】
基顿:在那些两本影片(two-reeler。双卷喜剧短片)里,根本没有什么角色、名字可言,直接拍就是了。
【那时候的片场在哪?】
基顿:纽约第二大道和第三大道之间的第48街。
【他们是在片场里拍摄,对吗?不是实景?】
基顿:没错。但如果天气很好,我们就到外面去拍外景。我们一直拍到10月,我是5月份去的,我想我们拍了有6部片子。之后Arbuckle劝Joe Schenck道,东部不适合拍我们这类型的影片,我们需要很多外景,场景变化很多,但在纽约你对这无能为力。意思是劝他把公司搬到加州。
【那时Arbuckle的公司里有多少人?】
基顿:标准的团队配置。有女主角、大恶人、配角,还有那些警察,都是固定的。剧本部有两三个人帮你拟好剧情大纲,要有个剪辑师,还有一到两个摄影师。就这样。
【所有的影片都是Arbuckle主演对吗?】
基顿:一开始确实全是,我只不过是他的班底之一。1918年春我离开了他去参军,加入了第40步兵师,在法国呆了7个月,1919年5月退伍,回来又和Arbuckle拍了两部片子。Joe Schenck后来把Arbuckle卖给了派拉蒙,Arbuckle的班底后来跟我了,我在好莱坞有了自己的制片厂,开始单飞。
【两本短片里你最爱哪部呢?】
基顿:《Hard Luck(厄运)》。这是我拍的最爆笑的一部两本喜剧,除此之外还有两部也很喜欢,包括《The Boat(船)》,在里面我有个妻子,两个孩子,我在家里地窖建了一艘船,为了把船开出去把房子冲破了,后来船沉了。
【长片呢,哪部最喜欢?】
基顿:有两部难以割舍,《The Navigator(航海家)》和《The General(将军号)》。
【如今你怎么评价《Sherlock Jr.(福尔摩斯二世)》?】
基顿:我喜欢这部影片。是我所有影片技巧最高明的,特别是很多摄影机的花招,花了非常多时间来拍那些场景。
【摩托车的场景怎么拍的?有没有什么特技?】
基顿:没有特技。保持平衡可不容易,我摔了不少跟头才完成那些镜头。
【长片的剧本是怎么运作的?】
基顿:好吧,我来谈谈我们那些片子。我这里讲“我们那些片子”,你肯定会想到三个人,就是Chaplin(卓别林)、Harold Lloyd(哈罗德劳埃德)和我。在我后来去米高梅之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都没有剧本。
【你们从来没有分镜头脚本?】
基顿:没有。我们不是通过剧本来工作的,我们只要聊出个故事来,把所有素材编排好,放到一起,大家伙都知道该怎么拍了,所以压根不需要什么日程表。
【那么你在20年代中期,一部长片需要拍摄多久?】
基顿:平均八周。
【一部长片需要花多少钱呢?】
基顿:我的片子一般比当时的剧情长片成本高百分之二三十,平均下来是这样。
【在1925年,大概是多少?】
基顿:我的预算一般是21~22万美元。哈罗德劳埃德可能高一点,他接近30万美元。卓别林就难说了,你知道他没有固定的日程,可能拍一半就到欧洲旅行一圈,玩几个月,到头来平均两年才拍一部,那就没法去计算成本了。
【谈到卓别林和你同时代的喜剧演员,我很好奇你能否谈谈对他们的看法?】
基顿:好吧,我最喜欢的,我想是卓别林,当然,他是第一位的。我也很喜欢Harry Langdon,还有个老家伙Lloyd Hamilton,我还喜欢W.C. Fields。可能还有哈罗德劳埃德吧。
【哈罗德劳埃德大概是你们当中拍片数量最多的一位吧?】
基顿:是的,非常之多,他一般春天出一部,秋天出一部,所以一年至少两部。
【《Sherlock Jr.(福尔摩斯二世)》里的梦境段落是你即兴创作的,还是早就计划好的?】
基顿:当然是早有计划,我们得先搭那个景呀。
【你在《福尔摩斯二世》等片中展示了各种杂技绝活,你是怎么学会的?】
基顿:你知道我是在杂耍舞台上长大的胆大妄为的孩子,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如果看到有人在走钢丝,我也会去学着走走,如果有人变戏法,我也跟着变……我学过口技、魔术、脱困术……
【你最近重温过早期的作品吗?】
基顿:经常性的。我手头没有拷贝,但别人有,有时候就看看。
【有声电影的出现,你对此有何评价?】
基顿:声音对我不是问题。
【你是说你也一样能拍好有声电影?】
基顿:当然,为什么不行呢?我们编排素材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制造动作笑料,不是语言笑料。我们有很多写手,写手考虑的问题都是俏皮话和包袱。我会克服这些困难。
【你对有声时代崛起的喜剧明星有何看法?Marx兄弟、Fields和Red Skelton这些人当中你有喜欢的吗?】
基顿:我很喜欢Skelton,也很喜欢Lou Costello。
【你喜欢Marx兄弟的电影么?】
基顿:一部分吧。如果他们不搞得过于荒唐的话。
【你看过法国的哑剧演员,Jacques Tati的片子吗?】
基顿:很少一点点,在电视上看的。
【觉得怎样?】
基顿: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他,他看上去显得很艺术化。他是最近少有的有意识把对白从喜剧中驱逐出去的人了。这种喜剧相当于默片喜剧加上音乐和声音效果,但缺少对白。如果是我来拍,不会这么做。在我看来那就和他们找我做的电视上的半小时秀一样。我们一般把所有对话放到前十五分钟,让观众稍微笑笑,后半部分就没什么对白了。换句话说,我们不是故意避免对白,但很自然地没有那个必要开口说话。这就是我想弄的东西。
【在你心目中,将来的优秀喜剧应该是什么样的?】
基顿:我想不会有任何变化。万事万物都是循环不变的,总有Jerry Lewis这样的人出现,噼里啪啦地讲话,尖叫、做鬼脸,他当然会在某一段时间成为票房灵药。观众厌烦了之后,又会有W.C. Fields之类的人物出现,有趣的角色,他开始流行,无数人跟风。之后他要是过气了,又会有别的人各领风骚五六年……
【那么有人模仿你的风格吗?】
基顿:有。
【请谈谈你最受欢迎的长片吧。】
基顿:我最卖座的片子是《The Navigator(航海家)》。其次是《The General(将军号)》。
【没有《Sherlock Jr.》?】
基顿:《Hospitality(待客之道)》比它强,《Battling Butler(战将巴特勒)》也要强一些,《College(大学)》和《Steamboat Bill(比尔号汽船)》都要强一些。米高梅时期的《The Cameraman(摄影师)》和《Spite Marriage(困扰婚姻)》都要强一些。《Sherlock Jr.》是比较卖座,但远不是最卖座的。可能是因为上映的那时候观众对那些特技不是太感兴趣。
【在你的短片里面,哪一部对你建立声誉起了最大的作用?】
基顿:《One Week(一周)》。
【是什么让你决定不再拍短片,开始进军长片?】
基顿:因为放映商想买两部片子,一部长的一部短的,在宣传上他会主打短片,那时候Lloyd和Chaplin也一样,长片往往是二流货色。我们没有William S. Hart、Mary Pickford或者Douglas Fairbanks这些大明星联合主演,只有二三流明星。所以如果首轮影院原意为一部短片付每周500美元的片租,那么长片也是这个数,500美元,不会更多。
【在你电影生涯的早期,你从谁那里学到最多的东西?你父亲?】
基顿:Arbuckle。如果要谈舞台的话,那自然是我父亲。
【你父亲是杂技演员?】
基顿:不完全是,总之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出现在你的很多片子里。】
基顿:是的。他演过《Sherlock Jr.》里那个女孩的父亲。
【你从Arbuckle那里主要学到什么?】
基顿:电影技术。我并非指从观众的角度,那些我早就自学成才了,还有从我父亲那里,我有全部的经验,我21岁那年已经是老手了。
【是你父亲让你在表演时不要笑的么?】
基顿:不是,没人告诉过我。仅仅是因为我一直就是那么演的,我从小就是那种不笑的喜剧演员,因为如果我笑的话,观众反而不会笑了。
【所以你就再也不笑了?】
基顿:没错,我越严肃,观众笑得越厉害。所以当我转拍电影后,保持不笑是很自然的,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那你在电影里一次也没笑过?】
基顿:有一次。为了证明观众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笑,结果发现是这样。当我有了名气后,影评人叫我“石头脸”,我曾经专门把最早的片子拿出来仔细检查,发现自己确实没笑过,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既然大家喜欢,所以就这样了。
【你和Arbuckle一起演短片的时候,你的角色和后来长片的角色是一样的吗?】
基顿:我始终演的都是差不多的角色,始终一样。
【美国观众和欧洲观众谁更喜欢你?】
基顿:我在欧洲比在美国更卖座,特别是苏联,我在苏联比卓别林还卖座,但我们从苏联收不到钱。最高只能拿到5000美元,不管是谁都一样,5000美元是上限。因为他们从柏林交流会买拷贝,他们说是只在莫斯科放一个星期,所以只付5000美元。但拿回去后,他们就拼命翻印,印他个无数份,全国各地到处放。
【你的长片一般票房有多少?】
基顿:平均是150~200万美元之间。
【你在乎影评人的评价吗?】
基顿:不是很关注,我早就习惯了。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喜欢。我有些不错的朋友,比如《生活》杂志的Bob Sherwood,他总是站在我这边,不管我拍了什么,他都叫好。我犯过的最大错误就是离开自己的公司去了米高梅,卓别林和劳埃德都警告过我,但Joe Schenck劝我去。不是说米高梅不好,但在独立小公司能干得更好。有句俗话叫“太多厨师坏了一锅汤”,他们把整个剧本部门的人都交给我,至少有300个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所以我丧失了自己的判断。
【你独立拍摄的长片经常是合导的吗?】
基顿:没错。其实大部分是我一个人导的。
【既然是合导,是不是说你只执导你没有出现的场景?】
基顿:我出现的场景也一样。
【《The Navigator(航海家)》是和Donald Crisp合导的?】
基顿:对,没错。
【那你们怎么分工?】
基顿:我们一早准备故事的时候,开始有一小部分不是那么喜剧,是偏正剧的。所以找了擅长正剧的导演来处理那些部分,我们一点不担心喜剧的部分,自然而然就会拍好的。全片可以说只有一个错误,就是Donald Crisp犯的,他太恪守Griffith的教条了。他刚从一部正剧下来,来到我们剧组,他突然变得只对喜剧部分感兴趣,对正剧失去了兴趣。那可不是我们希望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参与影片的剪辑的?】
基顿:从我开始拍自己的电影,之前我已经从Arbuckle那里学会剪辑了。
【Arbuckle都是自己剪辑?】
基顿:是的。
【你的一些影片比卓别林的影片似乎更加情节剧化,陷入十分危险的情境,最后转危为安。这是你特别喜欢的模式吗?】
基顿:我们这一类电影,最好的格式就是从正常的情形开始,有一点小麻烦,但不会妨碍我们制造少许的笑声,同时介绍角色给观众,进入某种情境,再解决掉麻烦,但在进入第四本或第五本时,我们得进入比较严重的情境,必须让观众大笑了。解决掉之后,在最后一本,好戏真正开始,进入大高潮。这就是我们这类电影最完美的形式。
【谈谈你怎么构思你的角色吧。】
基顿:那可不容易,以《The Navigator(航海家)》为例,我们想好了故事是要把两个人扔到一艘废弃的船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水,没有灯,然后再回头建立角色。如果我是劳动者出身,是蓝领工人,那么很多问题就不存在了。但要是我一出场就开着劳斯莱斯,有专职司机、跟班、男仆、厨师……女孩也一样情况,观众就知道我们是花花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把这样两个人扔到破船上,就不一样了,就特别无助了。
【这和卓别林太不一样了。】
基顿:他总是演一个流浪汉。
【而Harold Lloyd总是演一个乡下大男孩。】
基顿:然后进城取得成功。你的很多影片里,有类一贯的角色,就是一个面对机械很无助的人。假如你把劳埃德从他的农场带到底特律的福特汽车工厂,他会很害怕,不敢摸任何东西,除非有个监工之类的在逼他。但如果是我,就不同了,我也会感到恐惧,但我一定会把每样东西都操作一遍,当然我会搞得一团糟,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我肯定会试一遍,这就是电影里的我。
【说说你做特技表演的经历吧,听说你脖子摔断过?】
基顿:他们检查出过一处骨折,但我一点都没发觉。《Sherlock Jr.(福尔摩斯二世)》里有个场景,是我在火车车厢上面跑,跳到另一节车厢上,抓住了水塔的绳子,所有重量都集中在绳子上,水管被拉下来了,我全身都湿透了,我当时在12英尺高的地方,那个水管有10英寸粗,我没意识到水压多恐怖,把我的虎口都撕裂了,就在那一瞬间水压把我打翻在地,头碰到了铁轨上,摔得我死去活来。
【那时候的喜剧明星都是自己完成特技动作,对吗?】
基顿:是的。
【你用过替身么?】
基顿:极个别的时候。比如《大学》里有个镜头要我撑杆跳到二楼,我找了南加州大学的奥运会撑杆跳冠军Lee Barnes。《福尔摩斯二世》里那个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的警察,其实是我,我经常给别的演员当替身。《比尔号汽船》里有个镜头,很夸张,我们用了很多台超大马力的鼓风机。是一辆汽车,运着一车盒子,就像鞋盒那种,从我和摄影机之间开过,然后风把盒子都吹到我身上,结果,那玩意太猛了,直接把卡车吹到了萨克拉门托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