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
一、
张裕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医院，隔着玻璃，可以看到过道上来往的医护人员。下意识抬手去看腕表，却想起自己是为了到未来求医参加了冬眠试验，一切装饰都是事先去除的。
此刻病房里站着一个瘦削的白人中年人，披散着一头金色长发。中年人身上穿着灰白色的长衫，大袖翩翩，加上脸上像是久未修饰的胡茬，像隐士多过医生。
“你可以叫我明渊。”察觉到张裕的清醒，白人中年人说道。
这外国人的汉语不错......结合对方的中式打扮，张裕猜测现在的中国也许已经实现了复兴。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兴奋，除了民族荣誉感，还有对接下来生活的期待——就像欧美人在近现代的一两百年享受的那样，中国人也可以过上超水平的生活了。
“……请问，现在是哪年？”张裕环顾四周，所有布置都是自己冬眠前的样式，对面病房里的设备也都和冬眠前一样。
也许没过多久？国家发展这么快吗？张裕疑惑的想。
明渊面上露出不愉快的神色，呼吸都变得急促，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冬眠期间，我们所在的这颗行星，绕恒星转动了75次。”
“？”这未来人奇怪的说法，让张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带着惊异的语气开口：“也就是说现在是2112年！”
撑坐在病床上，张裕不禁感叹冬眠技术的神奇，明明过了七十多年，冬眠前的记忆却像昨天一样清晰。
明渊点点头，但脸上的不忿却愈发严重，似乎张裕问了一个很失礼的问题。
“别问了，想知道什么就自己看，”明渊取出一支淡蓝色针剂，示意张裕躺下，“这是内眼显示改造剂。”
针头扎进张裕的右眼眼球，也许是身体还未完全苏醒，感觉不很敏锐，只有一点冰凉的感觉。
一针下去，张裕看见眼前出现一小片黑影，而后黑影分散成大量细小颗粒，最后这些小颗粒也散开，仿佛融化在了眼球里。很快，鼻子、眼眶以及头骨靠近耳朵的部分等许多地方都开始有微弱但持久的酥麻感。
“好了，最初的一段时间你得适应适应，等它了解你之后，就会很好用了。”
“它？了解？”
“这些问题，你自己问它吧。”明渊把张裕扶起，玻璃墙外面的医护人员忽然消失，原本明亮、宽敞的空间也都不见，两人正站在一个黑色的立方内，长宽高都在十米左右，“虚拟构景系统，你的世界也有，走吧。”
“我还……”
张裕有无数问题，却被明渊一推推到立方体边缘。贴近看来，他发现这黑色墙壁并非是光滑的，而是无数细小的颗粒组合成。张裕面前的颗粒们以稳定但迅疾的速度向两侧分开，一扇门几乎瞬间出现在张裕面前，门的另一侧黑漆漆一片。
趁着最后的几秒钟，明渊抓住张裕的手臂道：“为什么要按照公元纪年！咱们华夏的文化如此繁盛，使用咱们祖先们的历法不好吗？”
他很不忿，得知这个比自己更接近古华夏的人将要醒来，他才主动申请负责接引，否则注射、讲解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机器人，不曾想这人却是一个文化叛徒。
当然，像他这样抛弃了劣等的日耳曼文化，而进入光辉伟大的华夏文化的人，是弃暗投明，当然不算叛徒。
枉费自己为了听到未经系统修饰的内容，还主动关闭了翻译系统。
“以后再也不关闭系统了，太难受了。”明渊如此想道。
“咱们华夏？“
张裕只觉得这个人怪异无比，但明渊没有理会他，将他一把推出了门。
穿过门，发现自己进去的是和刚才一样的地方，也是一个立方体，大小也和之前一样。
“你好。”耳边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张裕忽地僵住，难道她也选择了冬眠？
“张慧敏？”
“我是你的个人系统，并非你所以为的张慧敏。”
“不可能，她的声音我怎么会认错！”
“检测到你曾长期关注该名歌手的信息，系统便以张慧敏的声音作为初始声音。”
张裕老脸一红，张慧敏可是那几年最火的歌手。参加冬眠计划时，别的参与者都有亲人来看望，只有自己是靠听歌缓解孤独，甚至直到冷冻前的最后一秒都在听张慧敏的歌。
”未来人好像不太重视版权啊......“张裕如是想着，”明星的声音是可以随便用的吗？“
不过这点儿腹诽很快被新鲜感冲淡。
“这个......房子还有个人系统都是政府给我分配的？”
“依据《独立时代公约》，拥有世界盒子和个人系统是每位公民的合法权利。公约对冬眠苏醒的旧时代人类依旧有效。”
“你是我的个人系统，是不是必须听我的话？”张裕忽然想到冬眠前自己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除去《独立时代公约》中的几条，其他任何命令我都会执行。”
张裕哪还有心思关注什么公约，兴冲冲道：“来，说你爱我。”
毫无迟疑的，系统用张慧敏的声音说道：“我爱你。”
“嘿嘿嘿，张慧敏爱我，嘿嘿嘿。”
张裕乐此不疲的跟系统——现在已经被他改名叫做‘慧敏’——说话，按照慧敏所说，个人系统是这时代每个人生活的必需工具，就好像张裕那时候的手机。不，这比手机强大太多了。而世界盒子则是可以模拟环境，配合刚才注射到他体内的‘感官模拟系统’，可以使人足不出户而体验到世间的一切。
还没来的及好好体验，一阵饥饿感就袭来。冬眠时身体仍在极为缓慢的消耗能量，因此冬眠仓里定期有营养液补充，可这营养液是直接注射人体，冬眠前肠胃都是要被医生清空的。腹内空空的张裕意识到饥饿，也是他身体完全脱离冬眠状态，正式复苏的表现。
“慧敏，有啥吃的吗？“
张裕躺在模拟出来的一片草地上，身下的柔软感觉，呼吸到的带有泥土芬芳的空气，无不让他感叹技术的神奇。
话说完，他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半透明菜单，或许因为他是齐鲁人，上面有很多鲁地的菜式，有简单的家常菜，也有冬眠前张裕只在视频里见过的珍馐。
一边惊叹，一边翻看着菜单，这菜单是在一面浮他面前的弧形光幕上，并且令他惊异的是，他所关注的内容始终是在他的正前方的一块区域，他心里想着翻页，显示内容就变了。
这也太神奇了！张裕对这时代的科技水平赞叹不已，他冬眠时市面上的虚拟现实设备就已经可以使用眼球控制了，但绝对没到这样心念一动就能操纵的程度。
系统适时解释，这是通过捕捉张裕的脑电波进行的操作。
“这个也能吃！？“
看到菜单某一行，张裕忽然怀疑自己是在被这个时代的人类逗着玩，这可是一级保护动物啊。
“目前的人工培育技术已经可以实现常见物种百分百成活率，并且熊猫肉可以达到食用安全标准。“
“那……来一个？“张裕犹豫着，最终还是摇摇头，”算了，毕竟是国宝，给我来份蛋炒饭吧。“
初来乍到的，还是小心点，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卖多少钱呢，菜单上都没标价格的。
想着新生的日子，怎么也得吃点好的，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多加葱花多加蛋。“
随着张裕命令，几分钟后，黑色墙壁露出一个方形窗口，一份热腾腾的蛋炒饭从中被送进来。
张裕边吃边问道：“对了，慧敏，你给我介绍介绍，我冬眠几十年，这段时间世界上发生什么大事没有？”
“有。“系统的话永远言简意赅，”旧世界已经被推翻了。“
二、
一切都是正义的斗争。
反抗压迫，争取独立，人们争取公平的斗争当然是正义的。
随着时代的发展，斗争开始细化。
只要是不平等的，都是斗争的对象。而只要是不同的，就必然是不平等的。
“等等，怎么就不同必然导致不平等了？！”张裕打断了系统的讲述，“难道非得实现平均分配、每个人都一模一样才行吗？”
系统纠正道：“我说的并非不同‘导致’不平等，而是不同‘等于’不平等。”
为了方便张裕理解，系统还贴心的在张裕眼前显示出文字，而后继续解释：
“社会关系是妥协的产物，除非每个人都一模一样，否则人与人之间必然存在矛盾，只是被更强的力量压制了而已。
原始社会，为了在蛮荒的世界生存，人们抱团取暖组成部落。
分工与合作，使人类成为星球上最强大的物种。
男耕女织是一种分工，管理者与执行者是一种分工，程序员、保洁员、教师......也是一种分工。
分工是分类的一种。
当民夫们揭竿而起，说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候，是某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抗争。
当员工们吐槽公司996时，同样是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抗争。
尽管古代民夫面对的境况要残酷的多，尽管现在的员工的生活是民夫们羡慕不已的。
可不公就是不公。
“公平”实在是一个太强大的道理。
人类为了追求公平，所付出的努力是巨大的。
陈胜吴广起义、黑人运动、女权运动、同性恋运动、单亲妈妈运动、肥胖者运动......
黑人女性同性恋肥胖者运动......
世界上的各类群体，就是一个个集合，最大的是‘人类’集合，按照生理性别分类，分为‘男’和‘女’两个集合。
接着按照更多标准，体态、教育水平、性格、国籍、爱好......
最后，每个人都是一个单独的集合。
分类完成了。
“不是，没必要吧！”张裕反驳道：“比如一对双胞胎，爱好啊、出身啊、智商啊什么的都一样，他俩咋分？”
“如果不可区分，那就是一个人了。”系统回应。
“你跟我扯什么哲学？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是吧！”
系统的声音依旧温柔：“尽管根据数据，大部分双胞胎之间依旧有显著的差别。但我理解你的意思，确实存在你所说的那种情况，双胞胎之间差别细微，爱好性格等都相同。但再细微的差别也是差别，两个人相处，总会有矛盾。”
“确实，细微的差别还是得有的。”张裕表示理解，“但人跟人有点矛盾正常啊，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在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人类便开始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如果其他的矛盾都被解决，那么仅剩的矛盾便是人的最大的矛盾，即使在原本的人类看来，那有多么微不足道。”
“对真正的公主来说，层层丝绒被子下的一颗豌豆都会让她们彻夜难眠。”
系统声音平静：
“我所说的，都有可靠的信息来源。就在你冬眠的那一年，全球有两千九百九十七万个权益团体，都在为不同的人群争取权益。单单儿童权益组织，就有十一万个，大到全球，小到具体某个人。若是按照性别分类，有男童和女童。按照年龄，六个月以下直到十四岁以下都有不同组织。还有专为残障儿童的组织，专为被性侵儿童的组织，专为留守儿童的组织......”
“互联网时代开始，每个人身上都被贴满了无数标签，种族、性别、年龄、阶级、受教育水平、政治理念......这些标签像是一个个圆圈，把世界划分为圈里和圈外，两个圆的相交处，就是更为细致的分类，划分到极致，人人都成了单独的一个类。”
“如果只是这样，人类社会依旧会将就着维持，因为人们彼此需要，而文明的维系和社会的发展也需要大量的普通人。直到2060的可控核聚变和2068年的强人工智能的出现。核聚变使人类社会再也不缺能量，强人工智能则替代了人类几乎全部的工作，社会不再逼迫普通人参与工作，普通人也没有了生存压力，人们终于开始自由的享受自己百分百的时间。”
“有了时间之后，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可以去看看。甚至月球都有不少人去参观，文化艺术也进入了飞速发展阶段，虽然其中绝大多数的优秀作品都是人工智能创造的，可也涌现了不少人类艺术家。”
“至于科技，当人工智能将科技堆到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理解的高度时，即使是天才也需要花费一生才能学会前沿研究所需要的全部前置知识，人类终于放弃了科技。在人类放弃科技的几年后，文艺很快也迎来了同样的结局——最好的作品都来自人工智能。”
“人类再也没有创造的必要，人工智能会给他们最好的。”
“有了更好的陪伴，没人愿意再和庸俗的人类交流了。”
“社会的高度发展，让每个人都成为了公主。”
“景观构造系统和世界盒子因此诞生，这是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通过注射在眼球中的内眼显示改造剂，系统可以通过释放电流刺激人体，以使人体产生各种感受，触觉、味觉、失重感等，即使一生生活在这长宽高都是十米的盒子里，也仿佛走遍世界，甚至可以瞬间置身太空之中。”
张裕被一个又一个信息炸的头晕目眩，示意系统暂停：“可以了，等会儿再给我解释吧，在太空是什么感觉，让我试试。”
“可选择穿戴宇航服或不穿宇航服的体验感。”
“呃，穿。”
瞬间，张裕感觉自己漂浮着，分不清上下，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到星星，跟在地球上一样小，却清楚的多，能看见的数量也多得多。其中最亮的一颗当然是太阳，看过去的那一瞬间，让张裕想起了小时候被武侠小说忽悠，为练成天眼，瞪大眼睛直视正午骄阳的情景，两只眼睛不住流泪。
但最令人震撼是却是地球。
地球就在张裕头顶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的感受就是庞大，这种宏伟的物体让张裕周身战栗，接着心里便生起一股担忧：地球是毫无束缚的悬浮在宇宙中的，好像一阵风出来就能将它吹跑似的。
看了会儿宇宙，张裕很快生出孤独感，他冬眠醒来后第一次想念家人朋友，渴望此刻出现一个老朋友，他要一把抱住对方。
不，不论是谁，只要是个人类就好。
“系统，可以给我一个伙伴吗？”
系统没有回答，宇宙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穿着宇航服的女性。
“张慧敏！”张裕一把拉住她的手，两具宇航服靠在一起，虽然彼此没有接触，可宇航服手套上传来的反作用力让他觉得安心，身边的人比远处的太阳更能照亮人心。
宇宙，太孤独了，太黑暗了，是亿兆颗恒星都不能驱散的黑暗孤独。而两个渺小的人类抱在一起，却能爆发出温暖宇宙的力量。
体验够了，但张裕还想体验一下不穿宇航服的感受。
“根据人工智能服务准则以及《独立时代公约》，当人类发出危险指令时，系统有权拒绝或要求人类设定警戒线，当跌破警戒线时，系统将终止执行该危险指令。”
“这有啥危险的，虽然这技术很发达，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可说到底不过是高级点的电影罢了。”张裕撇撇嘴，不过还是同意系统设定警戒线，当他处于危险境地，系统将自主行动。
“啊——”
张裕同意的瞬间，疼痛就从全身出现，他以前有过烫伤的经历，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血管里被注射了开水，并且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空气从体内抽走。
真空无法传声，他歇斯底里的嘶吼，整个宇宙只有他自己听得到，而随着空气的渐渐消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到无声——再也没有空气让他发声，他也再没有力量发声了。
“呼呼呼”
在他近乎绝望之时，宇宙消散，张裕回到自己的世界，大口喘着粗气。他不住摩挲着自己的手掌、身体，胸口急促的跳动让他欢喜。
眼泪从眼角不住的流出，这不是被太阳刺伤的痛苦，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悔恨。
余痛还在持续，系统解释说为了模拟极致疼痛，改造剂需要强力刺激身体，人体会真以为身体遭受了伤害，因此后遗症是必然的。
不过此时医疗发达，后遗症也就持续十几分钟。
系统继续讲述：“世界盒子使得每个人都获得了有史以来最多的独立，不再有国家、公司或其他任何组织形式，人人都是世界之主，因此，世界盒子和景观构造系统出现的2089年，被称为独立时代元年，至今有许多人在用这种纪年方式。”
“所以说，旧文化都灭亡了吗？”
“推翻的只是旧世界，文化仍在延续，并且散发着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更蓬勃的生命力。文化的选择不再有限制，你尽可以喜欢、痴迷、扮演任何一种角色，不论它曾经是不是不道德的，违法的，在你的世界里，百无禁忌。”
张裕想起明渊，一个精神华人的白人。在自己冬眠前的时代，这种人会被他祖国的人民批判的体无完肤。在这时代，这样的人一定不少，而且活得很好。
“所以任何人之间还有交流吗？”
“有的，但人们会使用翻译。”
“翻译？”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你习惯公元纪年，但从共生时代各国就一直有人以不同的理由反对公元纪年。信教者认为应当以自己所信教派的神圣诞辰为元年；也有人以为不应崇媚外国，要使用民族传统的纪年方式……因此，当两个及以上人类交流时，内眼显示改造剂会接管人类的视觉、听觉，将对方所说的内容翻译为符合听者习惯的。比如公元2089年，在某些人耳中就是独立元年。”
“那歧视性的内容呢？”
“系统将会屏蔽。”
“所以人们听不到他人的反对声喽。”
“也看不到其他人类的冒犯性的动作和表情，独立时代的人类，只要开启翻译功能，就能够永远和睦相处。”
“没办法就问题进行争论吗？人们之间不可以互相说服吗？”
“人们可以选择关闭翻译功能，但没人愿意这样做，即使想要感受辩论的氛围，也往往会选择构造虚拟世界，在其中与AI进行交流辩论。”
“没法儿争论，那科学研究怎么办！？”张裕急了，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哪还需要人类去争论啊，人工智能掌控一切了，人连问题都看不懂，还谈什么解决问题呢......”
忽然，他跳起来，怒骂道：“什么狗屁独立时代，这些人哪独立了？只不过是一个个把自己关在屋里的缩头乌龟罢了，掩耳盗铃！”
三、
快速翻看着系统提供的资料，张裕惊讶之余，很快发现了问题。
他激动问道：“那孩子怎么办？”
新生儿是纯白的纸，谁被允许在上面填充为其定性的颜色？
系统用张慧敏青春的声音说出两个字：“随机。”
大系统按照规划，使用各个世界盒中收集的遗传信息，定期在孕育机内生产新生儿，以维持人类数量。
新生儿诞生后，会被分配到一个世界盒中，由抚养系统进行抚养。在这个盒子里，他会随机经历一些事情。在幼儿园里偶然听到一首歌，勾引起人生的好奇，在小学遇到几个性格各异的老师，几十位不同性情的同学，上学路上随机的见闻，让他变得敏感或者果断，深沉或者勇敢……一直到十六岁，他可以真正掌控个人世界，抚养系统更新为个人系统。
“一个人被人工智能养大，没有父母，不会寂寞吗？人类的伟大情感，机器能教给他吗？他的人生完整吗？”
“抚养系统养大的人类，从没担心过这些问题，甚至在他们得知旧时代的人是被父母养大之后，也没问出相反的问题。”
张裕像是找到了证据，急切的问道：“这不正说明人工智能抚养的人是不健全的吗！”
系统没有说话，只是显示出一行字：“他们更聪明。”
张裕恼怒，但很快平复，他理解了系统的意思。
比起人类父母，一个高等的人工智能是更优秀的抚养者、教育者，能更敏锐的发觉孩子的情感状态，能随时随地的陪伴，永不发怒，永远温柔。不抽烟，不酗酒，不会有争吵将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在世界盒子中，和旧时代的社会一样，会有随机产生的逆境，也会有伤害，但与那时不同的是，孩子们会有一个永远支持自己、善待自己、理解自己的抚养系统。
基于遇到的随机事件不同，孩子们的人生、性格都会不同，但他们的品质和能力一定远超旧时代的普通人。
这些人不会觉得人工智能养育孩子奇怪，就像生长在双恒星系统中人，会觉得两颗太阳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他们都不会觉得父母养育孩子奇怪。
“他们更聪明，比我这样的腐朽者聪明的多。”张裕黯然，“他们可以轻易的理解旧时代父母养育孩子的现实性。”
就好像旧时代出身平凡饱受生存压力的人，偏激、愤怒，一点就着，而有更好出身的人们，有更好的条件变得善良、宽容、勇敢、理智。这些孩子成长的条件要比旧时代的富人们还要好得多。
忽然，张裕想到什么，再度振奋：“那世界盒子里的成年人呢？你说过在彼此同意的情况下，他们几乎可以做一切事情，性行为应该也在其中吧。他们生养的孩子怎么办？“
“大系统允许人类之间发生性行为，也允许基因符合条件的人类生育。按照规则，生育后代后，两个世界盒将会合并。直到新生儿十六岁生日，世界盒再次分开，父母空间各自分出二分之一，合成一个给予后代。如果后代人数多于1，大系统将调用备用盒子......”
这个规则一出，张裕相信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生育了。生下一名孩子后，两个原本独立自在的人会被迫同处一个世界16年，且个人空间将永久性损失二分之一，代价太大了。在这个人人独立，且有个人系统养老的时代，生养孩子应该只是一个出于好奇心的尝试，而不是需要耗费小半人生，无数精力去做的长期工程。
“但是，”张裕犹豫着，“他们难道不会反抗吗？”
既然每个人都是独立自由的，一定会有人认为这个世界的规则不符合他的构想，这时候该怎么应对？
系统的声音依旧温柔，张裕却听出几分生硬：“规则之内，为所欲为。”
人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只在专属他自己的世界里，世界之外，和以往的所有旧时代一样。
“这是独裁！”
对于这个诘问，系统沉默以对。旧时代冬眠的人类很多，过去的几十年，大系统陆续唤醒了数万人，在此过程中积累的样本，让它掌握了‘最好’的应对旧时代人类的技巧。如果坚持沟通，这些人反而更愤怒，而如果沉默，则可以给他们一种‘赢了’的感觉。
四、
来到新世界已经两年了。
起初，张裕还提醒着自己不要做掩耳盗铃的人，不要沦为人工智能的奴隶，还会怀念家人朋友。但系统模拟的虚拟世界，让他无法自拔。
”乐不思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斗哥真是我辈楷模！“
”奋斗？“刚结束一个虚拟世界的旅程，在间隙中，想起两年前自己的愚蠢，张裕不禁往脸上甩了一巴掌，”奋斗个屁。“
他也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反正这一切只有系统看到。而系统不会嘲讽。
至于系统的翻译功能，他开开关关用了几次，跟其他人类聊的不高兴了，就开启翻译功能，但没多久他就失去了跟人类交流的兴趣——其他人类真的是又蠢又坏，尤其是那帮‘真实交流协会’的成员，自己关闭翻译，还让别人也关闭，逼着人听他们的蠢话。
“你爹就是不爱听你们废话，这种人，三观不正，得亏法律保护你们，不然我全给你们突突了。”
”那个脑瘫明渊，还跟我搞民族主义这一套，说什么君子、自然，你一个洋鬼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君子，下等人，真他妈该死！“
“还有那些宁愿在地面上干苦力也不要使用系统盒子的傻逼，就是给你们这种人吃的太饱了！他妈的......”
“肏！”
“肏！”
“肏！”
......
青筋毕露的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连骂几十句，张裕气喘吁吁的躺在模拟出的草地上。
“以后再也不关翻译模块了，”张裕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劝告自己，“跟那些垃圾计较，浪费人生不值得。”
“雪绒，以2037年的H市为背景构造世界，搜索1980年至2037年所有的中国女星，年龄随机设定在15到35岁之间......”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赵雪绒设定为13岁。”
三个小时后，张裕提前结束了虚拟世界，为了追求真实感，他没有给女星们增加天然崇拜他的设定，攻略之路因此异常坎坷。
忍无可忍的他于是打算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人一点儿教训，于是给自己增加了一把无限子弹的沙鹰......
五、
张裕在世界盒子内度过了幸福的、充实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