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真实——龙翼雨
原作者:龙翼雨
作者的话:
寻找,疯狂,燃烧
挂人、吃瓜、撕×……对于我们这诞生于互联网一代的人来说,已经逐渐变成了日常。 在一篇篇声泪泣下的檄文中,我们走进了“赌场”,并挑选了喜欢的“队伍”。 真相早已不重要,人们只关注自己押宝的“队伍”是否能获胜…… 获胜?没有人会赢,所有人都是输家。如此这样的,对现在网络世界的感受,也是本文之中幻想乡的本质。
………… 大家好,这里是奇幻界o龙翼雨,不务正业的写手一只。 这算是我第二次将真实主题代入幻想世界。和上次“环境保护”(《幻想妖合战》,乡里奇谈 2019年夏季篇捉鬼文,标题和内容neta自《百变狸猫》)不同,我这次选材自更加贴近我们的生 活——网络世界。 不过,比起说批判或者抱怨如今乌烟瘴气的网络空间,本篇只是讲述了一个寻求真相的故 事。 只是,想将过去人为埋藏起来的真相挖掘出来,这样的道路注定是充满坎坷的。
以上,并感谢给我提供现实素材的人们。
本文章收录于《天下布文·梦之章》中,是天下布文活动中的第十七名。
这是一篇令人深思的作品。
封面id:83199612
夜谈·开头
“逝者生平……生平……不行,如果用这个开头的话,估计读者下一秒就全文跳过了吧。”
“她生前是一个体面人……不对,怎么有点草根论坛味。”
白纸被铅笔印上黑色的痕迹,却在几秒钟之后被人粗暴的从本子上撕扯下来,卷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天狗少女看着面前已经薄了一半的草稿纸,思索了许久都没能想出下一个合适的开头。最后,她发出了“唉……”的一声叹息,趴在了桌子上。
“希望在睡着的时候可以想到一个完美的开头……”
“如果就这样睡着的话,完美的开头不保证会有,倒是肯定会有醒来之后的腰酸背痛。”一杯咖啡放在了天狗少女的面前,“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白羽。”
“啊,多谢前辈。”
听到对方的声音,被称作白羽的天狗少女从桌子上爬了起来,然后看见被自己称呼为前辈的人捡起了她刚刚丢在地上的纸团。
“‘生前是一个’……噗,”那位前辈所展开的纸团,刚刚好就是白羽刚刚丢弃的,“别的先不说,就冲着这个开头,绝对会有很多人看下去的。”
“好了好了,前辈你就别挖苦我了。当年进修记者的第一课,就是教育绝对不能用这类语句来写报道。”
“诶……你这边的学校还会教这个的吗?”前辈将手中的纸捋平,再认认真真对折了两次,放在白羽的桌子上,“还真的不愧是天狗的记者学院。我那边就只教会了我们怎样抓住读者的好奇心和注意力而已。”
“啊……抱歉,我刚刚失言了。”
白羽知道,自己的前辈并非天狗一族。在刚实习还未分配师父的时候,白羽就听到许多关于这位前辈的传闻,比如说她是“外化之民”,又有人说她是“只会说谎的水獭”,还有传闻她与当年虚假新闻事件的主谋有着很深的关系。
“没关系的。其实我也知道,自从那起虚假报道事件发生了之后,为了挽回天狗在新闻界的声誉,你们在这方面的教育增强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重视到如此程度。”
“毕竟,力求真实是记者的本职啊。如果写出来的东西是虚假的,那是对所有人都不负责,那样的人根本没有成为记者的资格。”
“所以呢?你就用你自己的这套价值理论去私下‘惩罚’了人,是吧?”
感到前额被狠狠的一弹,白羽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明明就是他有错在先!他凭什么随意歪曲一个事实。”捂着有点红的额头,白羽争辩道,“那个孩子是因为受到欺凌而……”
白羽顿了顿,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替代自己将要说出的那个词。
“但是,她终究是对同伴下手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所以黑雨写的报道并没有错。”
“但是!”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吧。”前辈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道,“我不想深入了解你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但是你把他的报道草稿全部泡水也是不对的。”
“但……”白羽还想再解释,但是被前辈打断了。
“我也不希望我带出来的徒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搞事鬼’。所以明天抽空跟黑雨好好道个歉,别再摆着个委屈脸,好吗?”
“……,切。”
明明错不在我,凭什么要我去道歉?
“好了好了,就是知道你是不会主动去道歉,所以我才专门提一下的,”一眼看穿了白羽的心思,前辈说道,“如果你打定主意不去做,那我也就不劝了。过段时间我也得下班了,再扯下去就没时间把资料给你了。”
在送走前辈之后,白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桌子上还有余温的半杯咖啡,和前辈留下来的一沓资料。
其实前辈也是一个好人来着,或许也知道我和黑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夹在中间或许也并不好受,自己不应该和她顶嘴的。
白羽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这段实习一来她教授的东西。
在大部分同期生还在给师父端茶递水,几乎整天无所事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参与到真正的报道制作之中了。虽然辛苦了不少,但是却也学习到了许多学院之中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这该死的人情世故……”
前辈刚刚的话语,勾起了白羽与黑雨的那起冲突的回忆,以及对他本人的回忆。
从心底里来说,自己并不厌恶他。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白羽只有回忆中的美好和现实中的失望。
“明明约定了要一起成为以揭示真实为第一要义的记者的,为什么还要把受到欺凌的孩子描述成杀人不眨眼的神经病……”
明明是你自己把草稿当着我的面丢进水里的,凭什么污蔑我把它丢进水里的。
“说什么‘人只会相信愿意相信的东西,所以真正的真实不重要’……”白羽把前辈给的资料翻开,拿起了笔记本,“作为记者,我们干的不就是要把真正的真实展现给世人的工作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抱着些许的怨气,白羽喝光了咖啡之后,又给自己冲了一杯。
看样子,是打算通宵了。
不过说起来,前辈给的资料也实在是太厉害了:几乎都是一些有些年份的小报社的报纸,而且保养的特别好,就像新的一样。
在这个天狗日报一家独大的时代里,除了图书馆以外,已经没有非天狗制作的报纸了。
拜访·空屋
“你说那个人啊,就在那边。看见没,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那个歪脖子树那边拐进去,直走就可以到了。”
“谢谢,大姐。”白羽合上地图,向给自己指路的大妈道谢道。“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天黑都没办法找到哪里。”
“没事没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大妈说道,“只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您是她的?”
“我是她的远房亲戚,家父曾经受过她父辈的帮助,只是如今我们两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原来是这样啊,”大妈左看右看,确定来往的行人没有注意到这边,然后伏在白羽耳边,悄悄说道,“实不相瞒,虽然她看上去挺和善的,说话也挺温和的。她也挺爱干净的,庭院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但是有传闻她是妖怪,是那种会吃小孩的妖怪。”
“啊?!”
有几个行人因为白羽的声音而把头转向了这边,但是大妈跟他们招了招手打了一个招呼了之后,他们又把头转了回去。
“嘘……我也是听说而已。”
你看,那人的家里时不时传来一些奇怪的味道,而附近的垃圾桶总是有一些破碎的布片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人在深夜里看见有鬼魅一般的黑影在她家附近晃悠着,前去敲开了她家的门——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
嘎吱。
陈旧的木制栅栏门被推开,白羽走进了这个看上去已经有十几年没人打理的荒凉庭院。杂草几乎将整个庭院淹没,台阶上也布满了青苔。
看起来,她也并非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整洁。如果不是如此,短短几天的时间,庭院不应该会荒乱到如此地步。
小心翼翼避开带有青苔的石砖,白羽来到了屋门前,拿出钥匙插入了锁孔之中。
这个老人她没有后代,这间屋子在调查结束之后大概率会被人类村落回收,然后分配给找不到住所的外来人吧。
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间吹了过来,卷起了地上的枯叶。
风中夹杂着一丝铃铛的声音。
然后又很快消失,植物的残骸也因此重新落地。
这个在人类村落边缘的小屋并不大,上下只有两层,而且第二层还是由一个阁楼改大了一些而来的。白羽一进到屋内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头顶的压抑感——这里的天花板比起其他地方的要低上不少。
客厅内落灰的桌子上摆着一套餐具和一根几乎烧到尽头的蜡烛,还有一个旧相框。厨房的角落里散落着几个发了芽的马铃薯,还有一些药草和破旧的瓦罐。主卧是在二楼,空荡荡的房间边缘放着一个柜子和卷起来的席子。
看上去,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屋子罢了。
在这个狭小的屋子中转了一圈,白羽回到一楼,拿出笔记本记录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厨房里的药草大部分都是有安神的效果,而且都是温和性的药草,就算是煮的手艺不好也不会说毒死人。唯一的问题就是,煮坏的药水不但不会有安神的效果,反而还会散发出一股令人难忘的味道……那个大妈说的味道大概就是这个吧?”
白羽用手捻了捻那些药草后,把手指放下鼻子下闻了闻,根据自己记忆进行推导。
“不过,还是带些样本回去给前辈看看好了。”白羽把药草的一部分摘了下来,放进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瓶子里,“前辈之前在永远亭待过一段时间,她的结论应该更加可信一些。”
当年前辈那届还可以去永远亭去完成转正课题,结果到我这届就最多只能来人类村落转转了……唉,碰上这样的时代真的是运气不好。
而桌子上的相框,里面只有一小截照片,照片的边缘被剪得整整齐齐。这截照片上,只有一个身穿奇怪衣服的少女。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建筑物的大门。
“这个是……那个人吗?”
白羽回忆起前辈给自己旧报纸之中,有一角刊登了“不分种族的孤儿院开张”的小报道。这份报道虽然缩在了报纸的一个小角落里,但是给白羽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一个是因为这种事情过于离奇。
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这种事情放到现在都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而不分种族地收留各种小孩子,那更加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先不说哪里有那么多孤儿,孤儿院的那些人到底是怎样协调好不同种族之间的矛盾的?
另一个则是因为这份报道本身。
报道里的照片虽然有拍下整个小屋子的全景,但是除了画面正中间的少女,也就是那所孤儿院的创立者,其余的所有人都被黑色的记号笔全部涂掉了。
一整张照片上齐刷刷站着一排黑色方块,只剩下中间一个正常人。这样的照片看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而眼前这张老照片中的少女,和那个报道中的少女,似乎是同一个人。
“她们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白羽拿出了自己的相机,调节了一下焦距,把老照片拍了下来。
药草之类的消耗品悄悄拿走一些没啥问题,但是相片这类特殊的物件,说不好上面会有主人的一些执念,随意触碰说不定会碰上些霉气。
前辈在自己出行之前一直都在叮嘱这件事情,或许曾经有被这类遗物坑过的经历吧。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关系,大概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关系。”
因为,有传闻说,那个少女并非如表面上的那么好人。
孩童·谈话
“所以说,你认识屋主吗?”
“嗯。”
衣服有些破旧的孩子咬着白羽给她的面包,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字回应道。戴在她头上的兜帽也因为吃面包的动作而滑落,露出了其中白色的兽耳。
在收集完住所的信息之后,白羽离开了屋子,打算再去附近采访一些人来丰富一下自己的报道。
只有一个人的描述和这个住所里的东西,就算是加上自己的猜测,这些资料都不够用。
而就在白羽锁好门,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飞出了好几个小石块,其中有几颗还砸到了白羽的身上。
“啊,老妖婆出来了!快逃——”
“你这个胆小鬼就一辈子躲在老妖婆的魔鬼花园里面吧!”
白羽转过身,看见庭院之中站着一个带着兜帽的孩子,然后也看见了庭院门口正在向远方跑走的一群小孩。
他们一边跑着,一边丢掉了手中还没砸出的小石子。
“老婆婆……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吃着面包,小女孩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但是因为手上沾满了灰尘,此举并没能把自己脸上的污渍擦掉,反而还让自己的脸更脏了一些,“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或许早就不在了。”
“帮助?”
“嗯,她是唯一一个会帮我赶走那些人,还会给我缝补衣服,还会给我洗脸,还让我吃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就跟,几十年前的她一样,像光一样照亮了我糟透了的世界……”
小女孩说到此处,突然间说不出话了,眼泪不知为何突然间流了下来。
“我其实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是她,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来到这里来。每次被他们拿着石头砸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往这里跑,希望能看见她的脸,希望能得到她的安慰。期待着她能如她一样的待我,希望她不会和她一样离开我……”
看见对方的情绪突然间波动了起来,白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听对方讲完她想讲的话。
“然后,每次在踏入这个花园的那一刻,我才会想起来她已经不在了……”
“也才想起……她也不在了。”
「这个小女孩是一个出生在人类村落的半妖,从小被人遗弃在了巷子角落的垃圾堆之中,后来被捡到了那个不分种族的孤儿院之中。在几十年前的孤儿院大火之后,作为幸存者的她再次流落街头,被人类小孩的各种欺负。」
「而这位老者,虽然身体有诸多不便,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还是人类,但是却在她受欺负的时候对她伸出了援手,那些欺负她的人都驱赶走了。」
「用她的话来说,那位老者把自己从那场大火的阴影中救了出来。」
写到这里,白羽的笔停了下来。
关于那个女孩的描述好像太多了,这样再写下去的话,是不是就会偏离主题了?
刺啦的一声,这一张草稿纸又被撕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没有被揉成一团丢掉,因为这份采访还算是有价值的。
除此之外,其他采访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白羽回忆起自己后来去附近的街道采访的时候,得到的回答都几乎和当初自己问路的那位大妈一样。
看上去和善,说话温和,但是孤僻,几乎不出门。行为举止也奇怪,偶然见她一个人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口中不知道说些什么。半夜屋子附近有奇怪的黑影,还有一股令人难忘的怪味。她可能是吃小孩的老巫婆,附近的垃圾桶里总有些小孩衣服的碎布片。
“不出门是因为腿脚不便,而奇怪的味道只是药没有煎好。”铅笔敲着桌面,白羽自言自语道。
药草的事情在回来之后给前辈确认过了,的确是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
“如此推测下来,小孩的衣服布片或许也只是帮那个小女孩缝衣服时候剩下的边角料,在庭院里来回踱步也只是在打理自己的花园罢了。”
这些人给出的答案,仅仅只是依靠一些表象,再杂糅一些自己理解范围之内的事物,如此组合出来的臆想罢了,根本不能用于报道之中。
“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也和那个孤儿院有关系。”
又在加夜班的白羽翻开旧报纸,翻到了几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报道。这篇报道比那篇孤儿院开办还要短小,只是列出了火灾的时间,地点,和牺牲者的数量。
“半夜,那个孤儿院,和只有一人下落不明,经一段时间搜查后判定为死亡……”
……仅一人死亡?
不对啊,我记得以前天狗日报的说法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全员死亡,无一生还吗?
“其他报纸也存在报道造假的现象吗?”白羽把眼前这份旧报纸放在一旁,然后用电脑调出了那一期数字版天狗日报。
几乎是相差无几的现场照片,描述也相差不大,唯一在伤亡人数上出现了偏差。
幻象·火海
“昨天那场盛典你没去真的是太可惜了,那热闹的场面,可不是一般庆典可以相比的。”
黑雨端着两杯咖啡来到了白羽的工位上,把其中的一杯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昨天不仅仅有天才河童被授予称号的庆典,也是盂兰节,所以还有很多烟火呢。”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打断了白羽整理资料的思路。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倒是那种报道特别好写罢了。”白羽撇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马,没有动他给自己的咖啡,“只需要随便写写这个天才河童是如何如何的天才,在砸进去过量的赞美词,就可以轻轻松松通过报道的审核了。”
“也别说得那么轻巧啊,”苦笑着,黑雨说道,“拍马屁这种事情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可是一门技术,要不然拍到马腿上有你受的。”
“切,既然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花费精力在这种事情上?”白羽把笔记本合上,递给对方,“有这种闲心思,要不帮我比对一下这些资料?”
“揭露真相这种东西不是我们记者的活,这句话需要我说多少次?”黑雨把笔记本推了回去,“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把上头交代的任务完成就好,别的不需要我们去考虑。”
又是这样子。
“侦探游戏偶尔玩玩就好了,如果把它带入到工作中,那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走走走。”
作为记者,追求真实有什么错?
如果需要报道的东西并非真实之物,那还需要记者干什么,干脆统统都成为只会胡扯的小说家好了。
拿一支笔,一张纸,和一个只会胡乱捏造的脑袋,就可以出一篇“报道”什么的。
“实习期你大可以继续这样,毕竟这次我还可以替你把那个天才的授予勋章的庆典报道接下来,但是等到你转正以后,我或许就没有办法了。”
也就只有现在,你还可以勉强保留一些幻想。
白羽抬头,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只有不熟识的正式员工,而她的青梅竹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只有在确认实情的情况下,才能去做报道……只有这点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模糊之中,自己小时候曾与人有过这样的约定。
“或许你是想告诉我,跟报道无关的事情就应该不去深究吧。”
或许自己现在应该停下手中的工作,草草随手写一份简单的老人过世的报道,交给审核处的人就行了。
因为老人已经故去,只要把与那个少女相关的内容抹去,就可以确保自己报道的东西是100%经过自己确认真实的了。
但是……
看着手中几份当年关于火灾现场的报道,白羽叹了一口气。
这几份乍一眼觉得是一模一样的报道,实则相互之间有着数据上的冲突,有的是时间不对,有的是地点不对,有的是伤亡人数不对。
有疑点的事物摆在自己面前,很难不去深究其中的真实。
“是我神经紧张也好,是我沉溺于侦探游戏也罢。有疑点的事情摆在面前,实在是无法阻止自己去深入调查它的实情。”
就是因为要把最真实的真实揭露给世人,自己才选择成为记者的不是吗?
只需要不影响自己的正常工作……
“叮铃铃……”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铃声再一次将白羽的思路打断。
白羽闻到了一阵焦糊的味道。
白羽听到了木头炸裂的声音。
白羽突然站了起来,打翻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杯咖啡。
咖啡杯落在地上,化作几片碎片炸飞开来。
四周的景色突然间变得模糊,周围同事的脸也变得扭曲,然后很快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灼热感,白羽回头看去。
火,无尽的火。
不知何时,自己正站在一个被火焰吞没的建筑前,周围有许多人正抱提着水桶冲过来灭火。
“嘭!”
突然,随着一声爆炸响起,一条火蛇从建筑之中喷出,险些烧到了最靠近的那几个人。
见状,几乎所有人争相恐后地向外跑去,丢下了手中要用来灭火的桶。
有些桶是空的,有些桶是装了水的。
“不要走,请你们不要走……”
白羽听到了孩童的声音,然后看见了有几个身上穿着破旧衣服的孩子拉着那些要离开的人们。
“滚!老子才不想死在这里。”
无一例外的,那些人踢开了救助的孩子们,一边骂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不要走,我求你们不要走……她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啊!”
有些孩子在被踹飞之后,依旧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下一个想要离开这里的人。而有些则停在了原地。
“要我去帮惹到妖怪的人?呸,我还想再活久点呢。”
但依旧还是被踹开了。
很快,除了白羽以外,这里只剩下一群孩子们。
有几个孩子在努力的拖着大人丢下的水桶往前走,而有几个孩子却逐渐放下了手中的桶,似乎放弃了灭火的打算。
其中还有一个孩子,她将自己全身都打湿,一副要自己冲进火场救人的样子。
“你是救不了她的,你最多只能是被仇恨的火焰吞没并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一个拍掌声之后,一切突然间都停了下来。
“越是回想,就越会放不下。你最终还是想选择让那场大火将自己吞没啊。”
四周的环境再一次变得扭曲了起来,被大火淹没的房屋,以及那些孩子们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只剩下白羽和当时在老人旧居外见过的孩子对视。
“就算是想殉葬,也不应该波及他人。”
那个孩子看着白羽,然后把自己的兜帽戴了起来,拉下来遮着自己的脸。
“天狗,永远不会说实话的家伙们,我恨她们……”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
“我要让她们也死在那场大火之中,让她们也感受一下失去重要之物的心情……”
一大片幽蓝色的妖火出现在这片黑色的空间之中,将白羽和那个孩子都包裹了起来。
“我要把她们都杀掉,一个一个的,都不留……”
火焰点着了白羽身上的衣服,但却没有任何的灼烧感。白羽伸手想将它扑灭,却发现火怎么也扑不灭。收回手后,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烧掉了一截。
“如果你这样坚持,那我也不得不再一次违背她的意愿。”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瀑布,将白羽笼罩在其中,将她身上的妖火扑灭。
“你也要阻止我吗?”
被妖火缠身的孩子问道,但下一刻她却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也是河童,你也是那群令人作呕的家伙中的一员。”
“你当然会护着天狗,就像她们会护着你们一样的。只会对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下手,烧掉我们所珍重的一切……”
“你们都是同一路货色,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你们抱有任何的期望。”
白羽愣愣的看着,看着妖火将那个孩子完全吞噬,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这无由来的恨意。
自己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好了好了,她大概不会再缠着你了,你可以醒来了。”
醒来?
白羽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天花板。
河童·天狗
“我只是一个离群的河童,所以回头往我账上打钱就是。”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羽回忆着那名救了自己的河童最后说的话语。
那是她在看见自己的母亲扑到自己身上,一边哭着,一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语。
然后她就转身进了她的那间小屋,没有再出来过。
白羽翻过身,看到旁边的柜子上放着的一张就报纸,是旧时代的天狗日报。
“如果你想知道天狗和河童与那场大火的关系,你可以去问一下你的母亲。射明丸文就是当时负责报道的记者。”
这是自己向母亲询问之后,她给自己拿来的报纸。这是一份在数据库内无法查找到的旧时代的日报。
因为经历了那场虚假报道的事情,旧时代的天狗日报大部分都已经被销毁了,数据库中出现缺漏也是正常的。
“这是那个孩子憎恨天狗的根源,但是事实或许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样。”
《震惊!知名慈善人士面具之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是这张报纸上最显眼的加粗标题。
“我只负责遵从她的意愿,让所有孩子远离那场大火。至于扑灭孩子们心中的那场大火,我做不到。”
在那个河童的屋子内,放着一个和那个老人旧居内一模一样的相框。里面有半截照片,是这个河童和那个少女,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天狗少女的合影。
而这个合影里的少女,和那个相框里的“单人照”是一模一样的,看上去就像是从两张一样的照片上剪下来的。
“你大概也看见过她的照片,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拖入幻境之中。”
按照那个河童的说法,她正是因为与少女的关系,才选择从河童的大种群中脱离出来,独自一人过活。
用她的话来说,是“让所有人都方便”的做法。
“我不会去否认我与她之间的友人关系,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有点后悔与她的关系是友人。”
河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条河流。
“这条河里面,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无法从大火之中走出来的孩子们。有些是不想活下去的,有些则是想带着一两个假想的敌人一起同归于尽的。”
你所遇到的那个孩子是后者。
在病床上接受检查和治疗的这几天里,虽然母亲她什么也没跟自己说,但是白羽根据周围医护人员和来访人员的交流之中,得知了自己在离开人类村落之后不久就失去了踪迹,最后差一点淹死在那条不详的河流的事情。
这样倒推回去的话,自己在与那个孩子相遇的时候,或许就已经进入到她事先布置好的幻境之中了。
“无论当时其他人是怎样评价她,对于那些孩子来说,那场大火夺走了她们最重要的人。再加上后来的日子里没有人能够给予她们正确的引导,其中一部分人变成现在的这样子也是可以预见到的。”
河童说这话后半段的时候,是看着相框里的那个少女说的,似乎是在埋怨着什么。
“如果文她真的给了你那份报纸,那我就劝你就此止步,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当时的事情与年轻的天狗几乎无关,你没有必要去走这趟浑水。”
这是那个河童用电话联系了其他天狗之后,把自己送走之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啊,净知道去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床帘被拉开,黑雨带着一些水果走了进来。
“水果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看见白羽盯着手中的塑料袋,黑雨一边将袋子最上层的纸盒拿出递给白羽,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所以专门还从附近的蛋糕店里找了点没那么显眼的小糕点。”
“让你费心了。”
“嗯?这个时候居然不是去挑一下我选的糕点里的刺吗?”
“面对着全都不是我喜欢的口味的糕点,我还怎么去挑刺啊。”白羽说着,用叉子戳了戳那些糕点,“我可没你那么喜欢吃甜的东西……况且现在也没心情干这种事情。”
“还在调查那些与报道无关的事情吗?”看见放在白羽身侧的报纸,黑雨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也不是想说你,但是这件事情已经被大人封存了起来,那么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去调查了。”
“你调查过?”
“还被狠狠地揍过一顿以示警告。”
风从窗户那边吹来,把那张报纸吹落到地上。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变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调查了与报道无关的事情,受了点踹,然后就不敢了。”
过去已经确定下来的事实最好不要想着去撼动它,因为那引发的后果并非我们可以承担得了的。
话是这样说……
等黑雨走后,白羽把那份报纸重新打开,再一次阅读着其中的内容。
“大家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吗?和我们一同生活在这片美丽的幻想乡之中的幻想居民,真的都是善良的吗?可能这个疑问略显沉重,但是只有经历过欺骗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有多么单纯……”
有这样的开头,其中的内容无论是看了多少遍,都会忍不住想继续往下去看。
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水平就是高,自己估计就算是努力了十几年都不一定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亏欠着巨额工程款多年,甚至还利用无知的孩童来妨碍收款……”
将报道中一眼就知道是夸张的词语去除,留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一句最主要的内容。
“那年头,别说欠债不还了,就算是哪家人吵架了都可以上个小头条,标题大概就是类似于《震惊!谁谁谁生活不检点,给谁谁谁带了绿帽子》之类的。”
当时黑雨一边捡起这张报纸,一边说道。
“于理,我应该劝你马上停手,或者应该更进一步,把你所搜集到的所有的资料都销毁。一方面可以用幻境作为理由,另一方面,我相信它们也急着要把这些东西抹掉,正好可以推到它们身上。”
它们?
“也就是当时把我狠狠揍了一顿的那些,该死的家伙们。”
在黑雨说到家伙们三个字的时候,白羽觉得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与往日那个待人温和的他不同,要说以前他是一只温顺的傻狗,那么现在他是一只受过伤的狼。
“但是于情,我真的很想看见它们倒霉了的样子。”
我时常会去幻想,它们统统掉进绞肉机里,而我正好可以控制那个绞肉的开关的场景。
再访·酒鬼
“十几年前,的确有过一个好事的天狗找过我,想从我身上得到一些关于那件事情的消息。”
顺着黑雨给自己的资料,白羽很快在人类村落的另一端,在一个破旧的茅屋之中找到了他十几年前采访过的人。
“ta真的是多事,唉。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场大火本应该被压在历史尘埃之中的,ta来这么一搞,我的日子也就更加难过了。”
在离开医院之前,黑雨告诉了白羽,如果还想涉足这件事情,那就去人类村落去寻找他当年采访过的人。
“不过我听说ta后来差一点被打死,甚至还因此犯了什么特别严重的病,我也就没有再埋怨ta了。年前无知不是什么大错,ta遭遇这样的对待真的是十分的可怜。”
与以前在各种节分庆典上见过的那个粉色面灵气不同,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也是面具丧付神,但是却要落魄得多。
“我当年并不是被她收养过的孩子,但也受到过她的照顾,所以对她的事情我也是知道一点的。也因此我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当年会欠那群河童一大笔钱,还会硬生生拖了许久都不肯还。”
和那个幸运儿不同,大部分丧付神都是归于狸猫的管辖之下的。通过这个面具丧付神的描述,当年她有好几个月都交不起狸猫们开出的保护费,差一点就要被当做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正是那个少女帮她垫付了那些保护费,她才活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她不是因为缺钱才一直拖着,”面具丧付神说道,“她在等什么,等着一个我不知道是都什么东西的什么。”
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像疯了一样砸碎了她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像个孩子一样哭了整整一天。
再然后,就是那场毫无预兆的大火。
“她那时就像一个疯子,把所有人都赶出了那个孤儿院,把那些她曾经收留过的孩子也都重新丢回到了大街上。”
丧付神举起手中的瓶子,想再从里面喝一口酒,结果她怎么摇,里面都没有再出酒了。
“嗯?怎么没酒了?真没劲,这年头就连酒瓶的容量也小了吗?”丧付神抱怨着,然后高声对着准备路过的服务员说道,“小二,再来两瓶”
“得嘞。”
“等等,你再喝下去的话,不会酒精中毒吧?”看着桌边整整齐齐放着一打空酒瓶,白羽担心的问道,“就算是天狗也不会一次性喝这么多啊。”
“没点酒,这些事情我说不出来啊,哼。”给自己斟满一杯,丧付神说道,“对我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在她疯掉之前好好的跟她喝一杯。”
酒可以麻痹神经,可以让人说出往日不会说出的话。与其说“酒后吐真言”,实际上是给自己一个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的借口罢了。
“如果当时将她灌醉,让她把自己的心思都说出来,或许她就不会疯了……这是我这些年一直都在想这样的事情。”
一直清醒着实在是太累了,正因如此她才会发疯的吧。
“看着她这样的人逐渐变成无人能理解的疯子,唉……”丧付神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执着着什么。明明只需要低个头,认个错,就可以了结那件事情的……”
在她一如既往地笑容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事情,现在已经无法得知了。
“如果想知道更多的,就请去拜访一下与当时的她关系最紧密的人吧。”转着手中的半瓶酒,然后丧付神抓着瓶口让它停了下来,“我这里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告诉你的了,除非你还想听听她疯了的那段时间到底是怎样恐怖——比如说半夜可以听到尖叫到失真的声音。”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报酬我也不要多,帮我把这酒钱结了 ,就当做是你请了我一餐酒,我喝糊涂了跟你说了一堆我自己都不记得的话。”
自己因为身为丧付神,在狸猫的庇护之下,所以就算是暴露了与她的关系也不至于被灭口,虽然生活会辛苦一些,因为狸猫收的保护费会更多。但是随意把事情说出去的话,那狸猫也就不会去庇护自己了。
拖着还没喝的两瓶酒,丧付神一摇一摆的慢慢从酒家门口挪了出去,似乎腿脚有些不便。
曾经的她也是可以去到庆典上跳舞的人。但是有一年,她突然间被不明人士打断了一条腿,从此告别了她的舞蹈生涯。
而黑雨,则正好是当年接手这个事情的报道的记者。
老者·死者
“你好,请问这里的优子的家吗?”
门缝拉开了一小条,里面探出一只警惕的眼睛。
“是,请问有什么事?”
优子,也是当时被收留的孤儿中的一员,但是她对于自己的那份过去的态度并非与面具或者那个救了你的河童一样。
“我是天狗日报的记者,想就你今年竞选街道最佳工作人员的事情做个小采访。”
警惕的眼睛变成了笑到开花一样的献媚脸。
“原来是尊贵的天狗日报的记者大人啊,怪刚才小的我眼拙,差一点把你看成了社会的闲杂人士了。”
将白羽送到上座,那名名为优子的女性将一杯刚泡好的茶送到了白羽的面前。茶杯中,有好几片茶叶在水面上漂浮着。
“寒舍没有多少高档的茶叶,只能委屈您来喝一些我们的陈茶了。”
“无碍,本人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闲聊,待采访完成之后自会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哎哟,我们哪会觉得天狗大人麻烦呢?没事没事,天狗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了。”
我以前曾经采访过的人,我后来也曾想再找到她们。但是却发现,不管是否与那场大火有关,大部分都被抹杀了。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的是在外努力工作的家庭工作,也有些是刚刚成为父母的人们……
面具你或许可以很容易找到,她大概也还活着,毕竟作为丧付神还有狸猫们的庇护。
但是其他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半妖,那些没有庇护的人大多都会被再次遭到清洗。
能活下来的,大概只有相信了“事实”,并憎恨她的人。
优子就是其中的一员,甚至还是其中的领头的人。所以你的那套直愣愣是不行的,到时候与她交流的话就用我准备好的台词。
她是不会告诉你太多的情报的,所以我当时的目标,是她后来在街上捡到并收留的那个老人。
虽然,在找到之前,就被人打进了医院罢了。
“只是一些例行的采访罢了,你不用那么紧张,坐下来慢慢聊就行。”白羽一边回忆起黑雨的嘱咐,一边对眼前的优子说道,“这些都比较轻松简单的。”
只要找到机会,和那名老者见面就行了。
“唉这位大人,你有点面熟……”优子仔细地打量着白羽,“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比如说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什么的。”
“嗯?这次是我第一次单独外出采访来着,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啊那太好了,”那个妇女如释重负,“现在的时代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十几年前应该是说黑雨,但是几十年前,大概是那场大火之后的事情,那她是说的是谁?
白羽没有问出来,只是讲这个疑问留在了心里。
那个妇女中年丧夫,一个人将两个儿子拉扯大。而前几年,随着她的小儿子在一次意外之中身亡,大儿子则在村落的另一边忙于事业,她也就因此变回到了一个人居住的状态。
但是,和最开始白羽要做报道的那位老人不同,优子虽然已经老了,但是却并不孤僻。她经常和邻里走动,时常帮助周围的人,甚至还收养了一名无家可归的老者。
“好厉害啊,”白羽一边记录着一边说道,“在自己都已经算是老人的情况下,还收留其他老人。”
“其实我和他也算是有点缘分,”优子叹了一口气,“以前他曾经照顾过我一段时间,我也没想到会在那个场合下遇到那样落魄的他。我不忍心让他继续待在垃圾堆里,所以就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里。”
“那,能让我也采访一下他吗?”
在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白羽发现优子的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
“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啊没有没有,我这就去叫……不,请他出来。”
优子一边说着,一边从客厅里离开。或许是不了解天狗的听觉有多灵敏,她在关上客厅的门之后就马上卸掉了伪装。
“你这个糟老头,今天算你运气好,赶紧给我出来。”
“唉我的饭……”
“饭饭饭,你就知道吃饭,浪费粮食的家伙。要不是看在那堆疯子要想杀了我的份上,我才不想把你这个东西捡回来呢!”
“耳朵,耳朵,轻点,我的耳朵疼……”
“赶紧出去,敢怠慢天狗大人,今天明天你就别想吃饭了。”
“慢点,慢点……”
“走啊!”
屏风外传来了与刚刚在屋内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还伴随着物体摔碎的声音。如果不是黑雨在来之前给自己打过一针预防针,白羽估计自己现在会被吓得连手中都笔都抓不稳。
仅仅只是一墙之隔,而表现居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差距。
“啊,抱歉啊,天狗大人。老人他刚刚睡醒,所以走得慢了一点,”客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优子搀扶着老者小心地走了进来,并扶着他做在白羽的对面。“唉小心点,别摔着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十分灵敏,白羽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温柔”的优子背后还有那样的一面。
但是,就算是有诸多的心理准备,白羽在看见老者的眼睛的那一刻,还是愣住了。
“天狗大人?怎么……”
优子发觉到白羽的情绪变化,于是关切的问道。
“事到如今,再派人来有什么意义……”老者突然发话,打断了优子,“回去吧,我早已经不是你们的同族了。”
虽然没有标志性的翅膀和帽子,但是通过老者的眼睛,白羽可以很确定的知道,对方并不是人类……
……他是一只天狗。
外来者
从山上来的,曾经的同族,风告诉我,你知道我所想知道的事情的答案:
能告诉我,在人类村落的某处,居住着的那位老人,她还好吗?
“她过得挺好,虽然已经过世了几天。”
过世了啊……也好也好,这样的话,她也找回了属于她自己的安静了吧。
放心,过几天我就会去陪你的,还希望你在三途川那边可以稍微等一下我。
……
老者的丧事在那次拜访之后的几天后举行,阵势十分浩大。在葬礼上,优子哭得十分凄惨,就像逝去的那位老者是自己的父亲一样的。
但是,混在队伍之中的白羽却看见,在她自以为无人的角落之中,优子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终于摆脱了这个包袱,还可以再赚一笔人情。就算优子没有把话说出来,她的表情已经把这些话写在脸上了。
白羽握紧了那天离开优子家之前,老者悄悄塞进自己手里的一个小怀表。
“你所想知道的事情,都在这里。”老者的话还在白羽耳畔,“但是是否选择相信它,选择权在你。”
怀表之中,是一张折叠了两折的小纸片,打开来是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照片:
一个河童,三只天狗,和那名少女。
这是当时那份“孤儿院开张”报道中的照片。
“母亲……为什么……”
这张照片上的三只天狗,其中一人正是射明丸文。
而后来的在旧时代天狗日报的那场大火的报道,以及稍早之前关于“欠款不还的可恨之人”的报道,负责编写的记者,也正是自己的母亲,射明丸文。
而自己的母亲,也是在那份“可恨之人”的报道之后,一跃成为了当时记者中的新星,成为了榜样。
……通过出卖自己曾经的好友的榜样。
「寄找到此物的人:若想追求真实,那么这些东西看看就好。若想追求正义,事情已过去许久,相关之人都差不好有了属于自己的稳定生活,已经不需要迟到的正义了。」
「我和她,都不愿意看见任何人的平静生活被打破,就算是伤害过我们的人。」
照片的背后,有一串地址。
顺着这个地址,白羽来到了人类村落附近的一棵大树前,从地里挖出了两个盒子。
这是“时光胶囊”,一种在几十年前从外界传入到幻想乡之中的玩意,多出现在情侣或者夫妻之间。
将回忆之中的重要之物锁在其中,等过上许多年再一起打开。
而打开眼前这两个一大一小的箱子的钥匙,就是老者给白羽的怀表。
「多年前的一天,妖怪之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外人的身影,而那个身影吸引了一个年轻天狗的注意。」
「她是来自于外界的人类,对于幻想乡的规矩她是一点也不懂。她听不懂我的警告,见到河里的河童还想下去把她拉到岸上。就像个傻子一样的。」
「就是因为她一直是这样的,所以我才没办法放下心来让她一个人在山里。我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希望能在她摔到的时候把她扶住。」
「我一直都可以扶住摔倒的她,只有那一次……我失算了。」
无尽的后悔,浓缩在这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最后的几句话之中。
少女并非幻想之人,对幻想的规矩完全不懂。一般这种外来者会在来到幻想乡几日之后因为各种意外而死去,她却在年轻的天狗和后来认识的人的帮助下成功活到了在人类村落定居的那一天。
她与一直在自己身后的天狗结为夫妻,并开了一间孤儿院。一切都顺风顺水的过着……
直到,她向一个河童委托了一项工程,通过她的河童好友。
“工程的质量奇差无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这是河童的作品,甚至还是那大名鼎鼎的河城荷取的徒弟的作品……”
风吹过,白羽坐在那棵大树下,轻声读出日记本之中的内容。
“……甚至极易引发火灾。”
河城荷取的徒弟……那位传奇级别的工程师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前段时间被授予最年轻的建筑大师的勋章的那个河童。
我要它们死在我的面前。
白羽回忆起黑雨的话。
如果这个时间胶囊的日记本内的内容属实,那么对于那个河童,以及她的师傅河城荷取,对于她们来说就是灾难性的打击。
不仅是她们所以的工程质量都会受到怀疑,甚至连她们作为河童的基本道德也会受到怀疑。
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抹黑,甚至抹杀掉与之相关的人,只因为委托方发现自己的工程并不过关。
白羽这样想着,把天狗的日记本放回,转身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即属于那个少女的箱子。
箱子里只有一件奇怪的衣服和一张纸。
衣服和照片上的是同一件,大概是来自于外界的衣服。
「不要怨恨,不要悲伤,不要再纠结于此事。相信自己所想相信的就好,相信对方精心准备的话语就好。」
纸片上,只有这样的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存在。」
如果可以通过只牺牲我这条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生命,来让所有被波及的人都能不受到伤害,那便是最好的。
“……自我毁灭者。”
一阵不自然的草丛抖动声传进了白羽的耳朵之中。
她站起身来,想确认是有什么在接近着自己。
下一刻,她的头被重物击中,倒在了地上。
梦醒·论坛
“十分抱歉夫人,但是您的孩子已经被确诊了。所以除了告诫您要时刻关注您孩子的行为以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孩子,答应我,请不要随便从我身边离开……”
“放心好了妈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的。”
但是……如果不再被需要,或者作为多余的事物妨碍到你了,我会自觉的离开,不会打扰你的。
……
“呕……”
在破旧的房屋内,白羽突然醒来,然后抱着放在床头的破水桶就是一顿狂吐。
“抱歉我这方面的技术并不是很好,”在她对面,是当时救了她的河童,也是那个少女好友中的那个河童,“只能勉强模仿梦貘的能力,还无法避免晕梦症的发作。”
“不用,就这样就足够了。”似乎是吐够了,白羽把桶丢到了一边,瘫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当欺凌者遇到有自我毁灭倾向的人,能有这样的收场那也是预料之中的了。”
“嗯?”
“我想起来,前辈以前在永远亭做实习报告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类的病人。当时还是靠着从地底请上来的觉妖怪才最终确诊的。”
白羽看向镜子,镜子之中的自己的一个眼睛只剩下一个空洞,然后她把这个空洞捂了起来。
“你还想继续推进这件事情吗?”河童走到白羽身边,将她头上的设备拿了下来,拿起纱布熟练地帮她缠上,“上一次,它们差一点要了你的命,而这一次,它们拿走了你的一颗眼睛。”
射明丸文大人,虽然我们也不期望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令嫒已经确诊了有人格分裂的倾向。根本原因不明,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她所遭遇的袭击正是诱因之一。
“十几年前,被揍到要死的人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我自己,”白羽说道,“而当时跟我一同前去,好心想帮我的青梅竹马,则没能活到第二年的春天。”
而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前辈,也是在此事上给予了自己大量非数据资料的前辈,那个十分擅长搜集资料和书写报道的前辈,也在几年之后,被人以“虚假报道”举报,丢了工作。
最后死在了小集团的乱斗之中,在她翻垃圾箱寻找食物的时候。
这几年来,自己身边早已没有任何人的陪伴。寻找资料也好,辅导也好,争吵也好,帮自己顶缸也好,都是自己做的。
深夜之中,只有一人独自前去茶水间倒上一杯咖啡,然后在其中一口喝完,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给自己倒上第二杯。
在医院的时候,用纸给自己剪出了一个蛋糕的样子,然后对着空气在那边自言自语。
真正的黑雨和前辈都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因自己的愿望而生出的幻象罢了。
是自己害死了她们。
所以要替她们报仇……
“但是说实话,作为文的孩子,再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吗?”纱布包好之后,河童一边把剩下的纱布整理收拾好,一边说道,“你有永远亭那边开出的精神疾病确诊证明,凭此你就可以完全摆脱这个漩涡。”
文的孩子……
不,我才不是她的孩子。
“我的母亲是被她害死的。”白羽看着河童说道,“正是因为她的那份‘正确’的报道,我的母亲才会被安上‘虚假报道’的帽子……”
本应该遵从事实来发表报道的天狗日报,却因为被河童们以设备为要挟,硬生生地转变成它们的宣传工具,变成了现在的新时代的天狗日报。
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应追求真实的记者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变成了依附于权势的工具人了。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去完成你的目标呢?传统的报纸之类的宣传工具早已不是你能够影响到的,就算是真实也不会被报道。”河童问道,“我只会看在钱的份上给你提供设备,但是我是不会出面的。”
钱,又是钱……
“既然无法从传统的渠道中取胜,那我又何必非要在它们设下的游戏规则之中与它们争斗呢?”
白羽拿出了手机,打开了草根论坛的页面,将它递给了河童。
“现在可是信息的时代。”
也是一个更加不用为自己的发言负责的年代。
既然从一开始就设立了不公平的游戏规则,使用各种卑劣的手法来确保自己能获胜……
那么也就别怪我掀桌子了。
也应该让你们也尝尝看了,所谓“正义的铁锤”。
白羽·黑雨
但是,如果你那样做了,那不就是违背了你最初的原则吗?
在准备好材料,准备摁下发送键的那一刻,白羽的手被拉住了。
白羽顺着手看了过去,是十几年前的自己。
“《震惊!最年轻的天才建筑师不为人知的过去》……这样的标题,你不觉得哪里十分熟悉吗?”
幻象拿过白羽手中的手机,将她准备发出去的文章的标题翻出来,然后将手中那份旧报纸和它放在了一起。
“你现在所要做的事情,与几十年前文所做过的事情有何区别?”
同样是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同样是自以为自己有审批他人的权利,便随意根据自己的喜恶编写报道,掺入过量的个人情感。
“妄想操纵舆论的人,最终会被舆论所吞没。明明有前车之鉴摆在你面前,为何你还是要去学她?”
我想看它们死,看着它们被正义的铁锤捶死……我要为前辈和黑雨报仇……
理由列举到一半,白羽突然感到无由来的恐惧。
“从什么时候开始,报道就变成了你实现某种目的的手段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追求一个事情完整的全貌,只是凭自己的喜恶只在一个方面上进行调查。”
作为记者,我们干的不是要把真正的真实展现给世人的工作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被仇恨扭曲了,想尽快为前辈他们报仇?
还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现在所想相信的一切倒头来都是假的,想尽快去将它坐实,让其他人无法推翻自己所相信的东西?
只有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消失了,那其他人也就无从再去寻求埋葬在时间之中的真实了。
再进一步,只需要给予想调查的人足够的警告,那慢慢的就不会有人来调查此事,事情的真实也就慢慢定了下来。
“这样的做法,又与袭击你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是啊,那又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使用网络就算是已经从其中跳了出来。
但是实际上呢?
自己依旧还在他人定下的游戏规则之中,像个小丑一样的追求一个不存在的正义。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从向往真实的‘白羽’变成了令自己无比失望的‘黑雨’了……”
过去自己的幻象逐渐变得模糊,然后变成了一面镜子。白羽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这个镜子中的倒影不是自己,是让自己失望的黑雨。
“作为记者,如果不去追求最真实的真实,那和胡乱编故事的小说家有什么区别……”
只依靠一些表象,再杂糅一些自己的理解,如此组合出来的臆想,能用于报道之中吗?
“正是因为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所以才需要有记者这个职业。”
克服这个障碍,去追求最真实的真实,并将它带到世人的面前。
“我所需要的是真实,要发表出去的也是真实,而不是我自己所期望所想去相信的真实……”
幻象中的镜子突然碎裂,然后落在地上化作一地的玻璃碎片,随即很快又消失了。
所以,仅仅只有那个少女这一侧的故事是不够的。
“嗯?怎么了?”
端着一碗汤,河童一进屋子就看见坐在桌子前发呆的白羽,于是问道。
“啊,没事,”白羽回过神来,接过了河童要递给自己的汤,“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小事,比起那些还困在过去的孩子们来说,你可好照顾多了。”河童说道,然后她看见桌子上的草稿,“震惊……嗯……原来你也会用这类语句啊……”
“不不不,这只是草稿罢了,”白羽赶紧把桌子上堆着的纸片全部叠了起来放到一边,“正式要发表的东西并不是这样的……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
“哦?什么事?”
我想知道,关于那件事情,也就是河城荷取的徒弟交付的工程,在当时河童那边是怎样看待的。
铃铛声响起,一艘艘纸船被放到河流之中,载着点点烛火漂向远方。
又到了盂兰节的时候了。
场外·阴谋论
“号外号外,最年轻的天才建筑家不为人知的过去。”
“震惊!天才建筑家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几天里,手机中各种小程序都在推动着这些消息。
而一切都源头,则来自于几天之前,出现在草根论坛之中,关于那名建筑师最早期的作品的一个疑问。
《使用此工程后会存在的消防隐患》
这是这个贴子的标题。这个贴子对这个设计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从受力结构,空气流通等等许多方面进行推导模拟,引用了大量其他成名河童工程师的论文和作品……
并以几十年前发那场火灾,作为例子来进行证明。
随即,就像苍蝇闻到了带缝的鸡蛋一般,无数的小程序都争相“报道”这个事情。
虽然热度炒起来之后,有很快下去了。甚至这个在草根论坛中的贴子也一度被删除了一段时间。
直到河童建筑集团官方将该贴子的内容整理并录入进论文库,同时删除了带问题的工程方案,撤掉了那位天才工程师的职位和称号,同时也将河城荷取的职位也降了一级。
此举一出,顿时网络上都炸开了锅。
“就算是作为同一种族,河童内部也存在各种派系的斗争。这点上,白羽她抓得可真的是准,你教的也太好了吧。”
在探监室内,河童和射明丸文对桌而坐。
“这可不是我教她的,我的水平可没有那么高。我的最高杰作也就是当时那份报道中的开头那可以抓住读者注意力的几句反问。”
“‘一同生活在这美丽的幻想乡之中的幻想居民’……那是你明明知道她并非幻想居民而故意写的吧?”
“虽然来自于外界,她有些时候不是比我们更加像是生活在幻想之中的人吗?笨得一塌糊涂,以为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是会带有善意的。”带着手铐的文说道,“比起这个,河取那徒弟是你的侄子吧?这样不去管他真的没问题吗?”
“算是他活该吧,倒是河取比较可怜,她完全是被她的徒弟给拖累的。”河童说道,“谁会知道,往常都会认认真真干活的他,在那段时间里突然就沉迷于各种聚会和宴会,疏于工作,甚至还说出‘为了你的破活我连昨天晚上的聚会都没聚成’这样的话。”
“哈?你也听到了这句话吗?”
“他当时喝了酒,根本收不住声音。而且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住在顶层的你都听得见,那更别说就在旁边的我了。”
在聊起当时的事情的时候,两人就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河童甚至从她随身携带的篮子里拿出了一瓶酒。
看上去是要好好喝一杯叙叙旧一样的。
“只是我也没想到,她真的认真了。”射命丸文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些失落。
“这点你们天狗或许很难理解,我也是勉强琢磨出她的心思的,”河童倒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推到了文的面前,“还记得她的工作速度就算是我们也很难跟得上,不是吗?”
“的确,我还记得,当时我们还在愁用什么材料坐地基的时候,她都已经给出了好几套方案了……”文接过那杯酒,放到自己身边,但是没有喝,“该不会是她觉得工期太长了吗?但是真没几个人能跟得上她的劲头去没日没夜的做事啊。”
“她从来没有因为我们做得慢而有所抱怨,甚至还给准备了不少小零食给我们,”河童喝了一口酒,“真正触碰了她的逆鳞的,大概是那家伙的工作态度。”
作品差可以包容,工期长可以等待,唯有态度问题无法让步。
“那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正好踩在了她最不能接受的雷区上?”
“那可不是,原本或许可能还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怎么说他。结果他蹬鼻子上脸,那我真的是没办法救他了。”
河童叹一口气。
“只是我们谁都没想到,她真的比任何人都在这方面固执,”射明丸文接着说道,“或许连那群老古董都没办法跟她相比。”
“毕竟这大概就想底线一样的存在吧,”河童继续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还自以为是的想给这个事件画上句号……”
“……”
“以为只要矛盾中心消失了,所有人把自己忘掉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回归正常,”河童又喝下了另外的一杯酒,“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
“看不出来,你对她意见还挺大的。”
“也看不出来,你不后悔当时的选择。”
“……”
两人对视许久。
一阵沉默后,文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它。
“算了,算了。听说河童那边因为这事还专门成立了‘质量检查委员会’,听说你还成为了会长呢,祝贺你高升啊。”
“也拜此所赐,你们天狗那边又收紧了报道的审核,接下来要用起来也就麻烦不少了。”
在白羽的推动之下,天狗和河童就设备问题进行了谈判,从此以后,天狗也有了能跟自主制造一些采访的设备。
而河童用设备作为筹码要挟天狗的事情也成为了历史。
“那请问,我们尊贵的检查会长,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吗?”文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但是依旧没有喝它的打算,“关于过去的那件事情,你与我都是当事者。”
我知道的,你也知道。
你不知道的,我也大概不知道。
“我只想知道……”
当年那份报道,是不是她要你写的?
就像她自导自演的那场火灾一样的。
“……没想到作为河童的你,比我这种天狗都喜欢阴谋论的东西啊。”
文笑着,然后最后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在你眼里,她或许是一个阴险的阴谋家。
在河童的眼里,她或许是一个畏罪自杀的懦夫。
在其他人眼里,她或许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但是在我眼里,她是一个用尽她认知内的所有办法,努力将所有人都推出那场漩涡的人。
虽然,她的能力是真的很有限。
“我是看着我的同事被淹死的,而那时的我还有身孕。我选择保全我和自己的孩子的生命,这样完全说得过去吧?”
当时我就在岸上,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沉下去。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只是死死地捂着她的孩子的眼睛,让她看不见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你大可以觉得是她自导自演了一切,甚至还编排了几十年之后的这场“闹剧”。但是我是不会给予你可以验证你的想法的证据的。
“我至始至终没有后悔我的选择。”
就算是因此失去了曾经的朋友,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送到了监狱之中。
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有人去做,才能让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
“你就不觉得你是被利用了吗?”
或许吧。
河童看着倒在桌子上的,逐渐没有了气息的文,叹了一口气,将桌子上的两个空酒杯都收了起来。
“说什么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好了……”
就算是有多么违背我的认知,我也想亲口听你们告诉我另一边的事实。
我去证实,那篇报道是她要求你写的,因为她要导演一出闹剧。
但我也想去相信,那篇报道是你为了自保才写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关于她的事情也是如此。
河童一个人离开了探监室。
在文曾经所待过的办公室之中,一直放在她桌位旁边的保险箱内,有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人类的少女,天狗和河童,5人站在一栋刚建起来的房屋前。
而现在只剩下河童一个人。
为什么要剥夺我去进行选择的权利?
尾声·无尽
作为记者,我们要力保所报道的一切都为真实。
而且是真实的真实,而不是自己想去相信的真实。
咖啡仍被放在桌子上,热气慢慢的向上飘着。
办公桌的另一角,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五个人的合照。
“在这个充斥着各种不负责任的发言的世界之中,想保持年轻时候的这个底线是越来越难了……”
亲手将纸船放入水中,白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在她的身边,放着好几只纸船,是给黑雨的,前辈的,还有当时照片上的那4人,以及在那件事件之后受到波及的牺牲者们。
文至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河童那场大火掩盖的另外的一个实情,而这也是她选择喝下毒酒的理由。
“那场大火,一个牺牲者都没有。”
那个少女,是在几十年之后,独自一人在人类村落边缘的小破屋内寿终正寝的。
“能做到这样的,也就在当年信息技术不发达的时候才能做到。”
而现在,是网络的时代了。
“网络的时代比以前更加的混沌。”
甚至有些“真相”在24小时之后就变成了谣传的假象。
而传播者们压根不会去在意到底那些“真相”是真实的,只急于摆明自己的立场,再抒发一下自己的态度和感想。
至于当事者到底会遭遇什么,并不是他们所关注的。
就算是事件的最后导致有人死去,也就是多打一句轻飘飘的“默哀”在屏幕上罢了。
“我现在或许可以稍微理解她的理由了。”白羽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最后的纸船,“所谓正义的铁锤,她或许早就理解了其中的恐怖。”
不分敌我的铁锤一旦落下,那么造成的后果就不是哪一方可以决定的了。最终往往都会演变成两败俱伤,甚至波及到围观的无辜者的结局。
而在网络的这个不需要负责的虚拟战场上,这样的铁锤会更加的残酷。
“想要用最小的牺牲来收场,只有将所有的矛盾焦点都积聚在一个人身上,牺牲掉那只替罪羊来平息此事。”
就像后来河童集团那边出现越来越多的“临时工”一样的。
如果错误都是一个人犯下的,那么铲除掉那一个单独的个体后,正义的铁锤也就会失去了原本的目标,也就不会再落下了。
“这在你的眼里或许是一本万利的做法……”
但是,
仅限在网络世代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薄如纸片一般的这个时代才适用的方法,而且一般还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嘭的爆炸声,从山的那边传过来。
“白羽前辈,我们刚刚找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河童集团那边的工厂又炸了。”
“行,等我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就去现场去取样。”白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这次我们可不能迟到哦。”
“对,可不能让她们再用‘临时工’的理由来搪塞过去了……疼!”
“你们啊,”白羽给自己带着的两个徒弟一人一个爆栗,“别在事情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就这么早下定论——虽然这的确是河童她们做的出来的事情。”
就算是追求真实越来越困难,吸引眼球的流水式捏造的报道越来越容易编写,我依旧不想放弃我曾经坚持过的底线。
一个记者的工作是将最真实的真实展现给世人。
而至于去相信哪一方,去审判哪一方,这些选择权则应该是交给世人去做,记者不能越庖代厨。
只为真实而去追求真实,为了真实而去报道真实。
不是为了去证实什么,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是为了报复什么,更不是为了获得什么。
这才是记者这个职业本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