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庄园

豪门婚宴竟是谋杀大戏?我只不过是谈了个地主家的儿子为什么一切就变得现实魔幻了起来?点击看新婚夫妇携手摧毁家业 甜蜜恋爱!

一星期之前。
我坐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顶楼餐厅,耳边是悠扬的协奏曲,眼前是谈了将近一年的男朋友,周身是香气沁人的玫瑰花。
嗯。马上就要变成未婚夫了。我想。
他叫达诺·K·罗斯艾尔德。我们的相遇、相知、相恋并不是我想要着重讲的内容,我们的这些经历与大多数普通的情侣别无二致,并无波澜地携手走过了一年。
“……我歌唱白天,我歌唱月亮,
“歌唱大海,歌唱时间,歌唱所有的星辰,
“歌唱您白天的嗓音,以及夜晚的肌肤。”
他在用法语念着一首十四行诗。我也从未感受到法语是如此的迷人。
“如果您愿意,我的整个生命都是属于您的。”
他将这句颇赋文学性质的话作为结束的语句,我好似感觉到我的心也因他的温柔的话音而收束。
“所以,”达诺起身,右手不忘将西装扣扣上,左手接过侍者递来的玫瑰花,从长桌的另一侧向我缓步走来,在我右侧三步远的位置站定,继续道:“我尊贵的小姐,您愿意接受我的生命吗?”他将庞大的花束托举在我的面前,串在正中间那朵玫瑰花上的钻石因灯光闪映而璀璨耀眼。
于是我听到了我轻声的回答:“我愿意。”他清浅的笑容随即扩大,笑得眉眼弯弯。我接过他捧来的玫瑰,伸出左手,浅笑着等待着他为我戴上他精心挑选的戒指。
他将我和我胸前的玫瑰花束捧在了一起,贴着我的额头轻阖双眸喃喃低语,感叹着他的幸运和喜悦,也感受着我翻涌的激动和爱意。
“我现在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
“好啊。”
我早就知道他家里八成是有矿,既然他未曾提及他的家庭,我也自然不会多问。直到我从直升机上下来看见眼前连绵的群山和恢弘的庄园,我将八成直接提到了十成。
这庄园怕是有一座矿还不行,看起来是得千八百座矿。
踏进庄园大门的那一刻,一声“ladyship”传来,我一顿,只见一口标准英音管家前来问好。我点点头,看向达诺,等他给我介绍。不过他没有,只顾拉着我登上代步车,向庄园中央的主体建筑驶去。
我本以为会受到他父亲的不屑或母亲的刁难,毕竟这是豪门嫁娶的标准模式。出乎意料,他的父母极为和蔼,妹妹也十分活泼,拉着我闲聊,气氛融洽。达诺始终坐在我的身边,静静听着我们几人的交谈,时不时插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或是笑笑、点头。他腰背笔直,活似是他在见家长,而不是我来见公婆。
晚餐时,我得知婚宴就定在了后日。我惊讶地疑问是不是太过紧张,达诺的母亲轻轻笑道:“达诺是个自主思考的成年人,他所作出的正确决定我们都会给予支持而不是反驳和指点。后天也并不是很紧张,毕竟我也想让如此完美的媳妇儿早些过门儿。”说完她对我眨眨眼,拍拍我的手,又道:“去吧孩子,早些休息,明天让达诺带你参观庄园。”
听到“完美的媳妇儿”几个字,我断定我的脸颊定然红透了,胡乱点点头,跟着达诺去了夫人特意为我准备出来的房间。
一路上达诺未发一言,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只当他是紧张或是兴奋,也未曾在意他的沉默。
他领我进了门,坐到床上。我开始在卧室中转了起来,参观起墙壁上的装饰画。是一副庄园的晨景图。
半晌,达诺开口道:“这是罗斯艾尔德的老宅,或者可以叫它玫瑰庄园。”
我点点头以示听到,视线仍胶黏在那副晨景图上。
“你早些休息,明天我带你看看庄园,晚上亲戚就会过来。”他轻轻走到我的身边,揽过我的肩膀,道:“好看吗?”
我拉过他搭在我肩的手,点点头,笑道:“是啊,你画的?”
“不。不是我。是我的婶婶。她和你一样,也是一名画家。”他拉过我离开那副晨景,走到床边坐下。
“是吗?那我明天可要和你婶婶好好交流交流啦。”我没想过达诺还有热爱油画的亲人。
我话音未落便看到达诺有一瞬恍惚,随即轻声道:“没有机会了。她在一年前…嗯…过世了。”
“那还挺可惜的。”我唏嘘一声,想要换掉这个话题,便道:“明天早上我应该几点下楼才合规矩?”
达诺重新笑道:“不用担心,明天我来叫你。好了,洗漱用具都在卫生间里,我的房间就在你的隔壁,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晚安,祝我的夫人好梦。”他在我的发顶轻轻吻了吻。
“晚安,我亲爱的先生。”
第二日也就是如同达诺先前说的那般,参观庄园,招待亲友。这座庄园是真的十分华美,罗斯艾尔德家族的亲友也是真的很多。问了许多好,我不由得向达诺感叹罗斯艾尔德家族的人都如同这座庄园一般精致漂亮。我还见到了达诺提到的那位叔叔,他没有带女伴前来。
彼时我正在前院中观察那一丛丛盛开的玫瑰花,心想着等忙完这一阵就把这景致画下来。
我正研究每个玫瑰的长势,达诺的叔叔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与我交谈道:“听达诺说,你是一名画家?”
我站起身来,笑着点点头:“画家不敢当,应该叫作画师。”
“水彩?写意?”
“油画。”我回答。
那一瞬间似乎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表情:“如果有机会,我真希望能够欣赏到你的创作。” 然后向我道了别。
“当然会有机会的。”我向他挥挥手,随后继续研究我面前的这一片玫瑰,直到达诺重新找到我。
许多人名记得我有些糊涂,达诺捏了捏我的手,安慰道:“累了吗?放心,真正亲近的只有几个人,剩下的不需要你记住他们名字。”我看向达诺,笑笑:“还好,不是很累。明天结婚,我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你就当它是……是普通的宴会好了。我来应付。”我看出达诺也有些不自然,有些好笑,心想:你自己也紧张反倒来安慰我。
达诺领我走过玫瑰庄园的每一角落。主楼的长廊两侧挂满了历代家族成员的画像,全是大幅的全家福。有的作画时间相去甚远,有的也不过是三两月,最新一幅时间停留在一年前。作为主修油画专业的我不由得啧啧称奇,驻足于一幅幅画像面前拔不开腿,欣赏着光影的转换以及色彩的运用,顺便感叹一下罗斯艾尔德家族优良强大的基因。
我发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玫瑰庄园里的人大多不用电灯,分布各个角落花纹精致的银质烛台透露出一种古朴奢华的贵族气息。
我走在主楼幽黑的长廊之中,前后皆不见底。心中惶恐,我疾步而行,最后几乎跑了起来。长廊仿佛毫无尽头,就连两旁的成员画像也从未重复,不断闪现出新的面孔。
我喘息着惊醒,入眼的是一片温柔的橙色暖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结婚的前夜会做这样诡异的梦。
希望这不是一个坏兆头。
我起身准备下楼喝点水,经过达诺的房间无意间听到虚掩的房门内传出他与他父母的交谈声。
“他们已经都来了。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可是她不应该遭受……”
“没什么可是。没什么应不应该遭受。这是罗斯艾尔德家族的牢笼。”
“真的就没有办法能够破除这个该死的……”
“达诺!慎言!”
……
“我们希望一切都结束之后,她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了。”
达诺好像还要说什么话,我却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我猛一回头,看到了达诺的妹妹举着烛台站在我的房间门口。
我轻轻松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杯子朝她晃了晃,开口道:“下来倒点水喝啊。”
“哦。”她点点头,不再言语。
烛火映着她白皙的脸庞,明明灭灭。我又想起来刚刚那个离奇的梦境,看此景象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也不再理会她,快步下楼倒水。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达诺的妹妹已经离开了,达诺的房间门也被阖上,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紧贴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是谁?——八成是我。
“遭受”什么?——不知道。
“牢笼”又是什么?——不知道。
我越想越感到奇怪,先前因梦境产生的怪异感又重新令我有些不安。我忙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手中冰凉的玻璃杯磕上了我的嘴唇,我大口吞咽了杯中的水,决定什么都不想,翻身上床准备重新入睡。
但实际上很难。
脑中的混乱终抵不过劳累一天的疲倦,我还是睡了过去。
婚礼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盛大得惊人,宾客多得出奇。但大部分宾客就在午宴结束后便离开了,仍然留在庄园里的姓氏都是罗斯艾尔德,正如达诺所说,并不是很多。我们共进了晚餐。
天全黑了。夜色浓重,月光皎洁。
换下我繁重的礼服,正准备去找达诺,一名女侍向我道:“夫人,先生在前厅等您。”
我正疑惑为何达诺会在前厅等我,女侍便示意我跟着她走。距离并不是很远。
女侍将我引到一扇双开的门前便离开了。我轻敲后推门。
晚宴处的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达诺的叔叔,妹妹,父亲母亲,伯父以及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姑姑和她的丈夫及一个女儿。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看。我见此景,楞在了门口。
屋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外面的月光。每人的手中都握着一盏烛台,昏暗的屋子中所有的人都陷入沉寂,脸上没有一星笑意,只在不断跳动的火光中显示出凝重与戒备,我与达诺结婚给庄园带来的喜悦丝毫不见踪影。
达诺就站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半晌伸出手拥我进入怀中,将他原先擎着的烛台塞入我的手中,扯了扯嘴角,声音略微嘶哑:“欢迎加入罗斯艾尔德家族,我的夫人。”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笑笑,扫过众人的面孔,最后又盯住了达诺的脸庞,想要得到什么讯息,可是徒劳,他们不再开口。
“我的孩子,坐吧。”达诺的母亲牵过我的手,领我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轻抚着我披散的头发:“我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我下意识地看向门侧落地钟指示的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一刻钟到九点。
什么意思?“非常抱歉但我……”
“嘘——不要说话。再等一会儿。”达诺的妹妹向我走来,脸上带着似凝重又似怜悯的笑意,她纤细的食指抵住了我的嘴唇。
前厅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既然大家都有心当哑巴,我也不再打算开口询问些什么,只是以疑惑的神情望着达诺,但他好似在躲避我的目光,从偶然的视线交汇我却感受到他的不安和焦虑。
终于,古老的落地钟发出九点的第一声鸣响。原本站着的人全都绷直了身子,原先坐着的人都“腾”地站立起来,我迟了一秒,也不例外。紧张的意味不断加深,在安静仅余钟声的空气中弥散开来,仿佛一张扯紧了的弦,下一秒便会立即崩断,然后弹得靠近之人鲜血淋淋。直觉告诉我现在与达诺并肩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快步走到了达诺身边,一把扯过他的手。
悠长的钟鸣响完了八声,紧张的氛围达到了极点。
终于,在第九声钟鸣刚刚破出一个音,达诺将我一把推出了前厅门外,大声喊道:“跑!不要离开庄园!也别让他们找到你!”
我已经对已发生和未发生的一切毫无头绪,只得紧紧抓住先前达诺塞给我的烛台,按照达诺的指示用尽我最快的速度逃离前厅。
在我潜入黑暗的那一刻,我看到达诺伯父的两个儿子向他飞扑过来。我脚步一住,达诺的妹妹突然手持泛着银光的餐刀向我发疯似地冲来,一瞬间我对达诺的担心全部化作了对殒身的恐惧,鞭笞着我向黑暗中不停奔去。
我应该已经把达诺的妹妹甩开了。杂乱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我抵着冰冷的墙壁,仿佛突然间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像一团混了水的泥向下滑去。走廊内每隔十步有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光并不起到多大照明的作用。面前只有跳动的烛火和我倒映在地上的朦胧的影子。恐惧如同藤蔓般不断蚕食着我的内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只不过是和一个地主家的儿子结了婚,怎么到了庄园里面就变成豪门恩怨追杀大戏了?!
达诺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定知情,但他瞒住了我。
他的亲属们也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照这个架势看,我应当是具有生命威胁的。毕竟没有那个新娘子下了酒席就会被小姑子拿着餐刀追着扎,也没有那个新郎官刚刚脱下婚服就被堂兄弟拳脚相向。
原来刚见面时的和颜悦色不过是假象,这么一比来看什么给你钱离我儿、婆不死媳不活什么的都是过家家,真正的狠人,从来不在恶战之前表露迹象。
思及此我顿感绝望。我一个外人,两天前才刚刚来到这么一偏僻的地方,地不熟是其一,人还生是其二。不过这已经不是人生不生的问题了,而是我的丈夫骗了我,我的婆家想要杀了我。
你说我不过是一个才嫁进来不到一天的新媳妇儿,对我不满意明讲、谈不拢咱就散伙,有多大仇多大怨上来就玩儿这么刺激?
我突然就想到了前一天晚上达诺房间里传出的交谈声。
好像他们是想出我不备攻我不意、打算一击致命,不过达诺到最后反了水。
看来爱情还是顶点用的,说不定哪天就保了命呐。我一阵感叹。
我正胡乱想一气,猛然听到男士皮鞋跟轻轻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什么思想也吓没有了,剩下的是有一个魂儿在摇摇欲飞,下一秒就得从我天灵盖冲出去。
生死面前,爱情都是狗屁。保命要紧。
好像我们就隔了一个拐角。我伏在墙壁上,准备他一探出头来就拿烛台给他致命一击,你们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我这儿都要闹出人命了还得让我礼仪相待,好没道理。
好像那位看似并不是很机灵。在距我一墙之隔的地方站立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远。
确保他离开之后,我探过头去瞅了一眼,根据背影判断,应该是达诺的叔叔。
躲过一劫。紧攥着我心脏的手似乎放松了些许。
我打算离开这个走廊,躲得再偏僻一点。脑中浮现出达诺前一天领我参观的庄园路线,当时还疑惑他怎么净挑犄角旮旯的地方带我走,想来一定是预料到了眼下境况。
虽然你很混蛋,但还是要感谢你。我默声道。
于是我摸到了最偏僻的阁楼。阁楼的走廊内没有点灯。好像在黑暗之中人的所有恐惧都会被无限制地放大,而你只能看着一个个隐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张牙舞爪却无法用光明给予自己勇气去驱散他们。
清冷的月光透过花纹繁复的窗在地板上勾出缠绕蜿蜒的影子,我左手持着银质烛台,右手紧攥着腿侧的裙子,在昏黑的走廊里屏息穿行。耳畔除了砰砰砰的心跳,就只有我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双开门的房间。我轻舒一口气——这已经是顶楼了,房间里有人的几率应当不大。手指刚贴上冰凉的把手,转动,一只有力的手从门后伸出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未及惊呼我便被拖进门后。门重新阖上,悄无声息,若不是烛台咣啷一声砸在地上,翻滚几圈,跳动着的微弱火苗陡然熄灭,夜晚还如同先前一般宁静。
房间内很黑,那个人影把我抵在门上,捂住我嘴的手渐渐撤离。尽管没有灯光,我还是熟悉到能够辨别那个身影。是达诺。
“达诺?”我轻声道。
他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随后轻轻转开门把手,探出身去将摔落在地板上的烛台捡起来,然后摸进屋内,关门反锁。
他在后腰处摸了摸,应该是从兜里拿出了一个打火机,重新点燃了蜡烛。橙色的火焰立即充斥了整个房间,我也因得看到达诺的脸。
看起来他没有受伤,只是头发有些乱,领带早已抽掉不知扔到了哪里,衬衣的袖口被解开,挽了几道,露出他一截手臂和我送给他的那只玫瑰金的腕表。
已经十一点半了。这一家奇葩闹了两个半小时了。
确认他无大碍之后我在房间里转了转。这个房间并不是很大,看起来像是个被废弃了的书房,各式各样古老的书籍挤满了书架。我从书桌后面找到两把小椅子,用裙摆摸了摸上面的灰,登时灰尘飘扬直冲冲往我鼻腔里涌,我侧侧头,屏住呼吸静立一会儿等灰尘散去,一手拎一个返回了达诺面前。
达诺还是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我将椅子轻轻落地,坐了上去,未发一言。
达诺似乎对我的平静十分诧异,盯了我半晌,也坐到了椅子上。
然后就是沉寂。我也不着急开口,只是盯着我的白裙子。右侧大腿边的布料被我攥出了皱纹,前面的裙摆上沾满了刚刚擦拭桌子留下的灰尘。
我丝毫没有逼迫达诺开口或者是大吵大闹的意思。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达诺应该是不想瞒我,现在的沉默只是一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其次,我是真的没有力气质问他;再者,如果我们情绪过于激动吵得沸反盈天,那么不出分钟就会被瓮中捉鳖。就这么短短两个半小时我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没进鬼屋反倒在庄园里看见了形形色色的鬼。
约莫过了能有五六分钟,达诺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嘶哑的音节:“对不起。”
我静静地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又是一阵沉默,我对达诺开个头藏全身的做法感到有些不满,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他忽地抬起头来,那双深邃的灰色眸子紧紧注视着我,烛光在我们二人之间摇曳,在他的眼睛里跳动。
“罗斯艾尔德家族并没有那么风光。”他缓缓道。“你知道我们先祖是怎么发的家吗。”
我?一个学艺术的从哪知道这种东西?
“虽然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我并不能科学合理地解释所发生的事情。所以你权当故事听。”
我轻轻点头,示意达诺可以开始了。
“罗斯艾尔德本家在珐国,18世纪末期在革命中顺势而兴。德纳尔·罗斯艾尔德,从一名木匠学徒,用了十八年时间成为了一名呼风唤雨的公爵。他对政治十分敏锐,每次决策都能够避过灾祸,从未失手。政局变幻无常但罗斯艾尔德家族始终不倒。人们都说是德纳尔睿智犀利,但实际上这些丰功伟绩都是他同一名巫师做的交易。”
我皱皱眉,心道:还真是充满魔幻主义色彩的发家史。
达诺看见我攒起的眉心顿了顿。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那名巫师的名姓无法考究。他帮助罗斯艾尔德的目的也无法考究。我从各种记载中只能得到一条消息,那就是罗斯艾尔德家族受到庇佑所应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为新成员的献祭。”
我被他这几个字绕了个糊涂,歪歪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推测,巫师和德纳尔所做的等价交换,应该是‘如果一朵新的玫瑰在庄园里出现,必将昭示着另一朵玫瑰灵魂的永别’。”他指指我背后的墙,我回头,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中,我看到墙壁上赫然刻着这样一句法文。
Si une nouvelle rose venait à apparaître au château, elle annoncerait la fin de l’âme d’une autre rose.
如果一朵新的玫瑰在庄园里出现,必将昭示着另一朵玫瑰灵魂的永别。
先前并未注意,但我确实在玫瑰庄园许多地方看到了相同的一句法文。
我并未做声。
“主楼长廊的画像。”他盯着我的裙摆,说道。“那就是历代罗斯艾尔德家族在献祭后存活下来的人。”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昨天参观主楼长廊时全部的疑点都在这一刻明晰:
为什么作画的时间并不固定?
为什么全家福中每个人的神色并不和乐?
为什么有许多人在前一幅出现而在后一幅却消失不见?
我心中发凉,哑声道:“所以,‘为新成员的献祭’指的就是…一个人的死亡?”
达诺点点头,并未出声。
我继续发问:“所以在婚宴后,留下的人就是为了这一场厮杀?”
“可以杀死一个家族原有成员,也可以杀死那名新加入的成员。”
“所有的人都对新成员保密?”
“是。”
“新成员最容易得手?”
“……是。”达诺闭闭眼。
我静默了一会儿,后突然站起来,双手迅速掐住达诺的双肩:“所以你知道,你把我拉进深渊?你疯了吗?”
“我……”达诺嘴唇翕动,哑声无言。
我轻笑一声,松开达诺的肩膀,回到我的座位上:“嗯,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杀了我你们一家就自由了。”
“我不会的。”达诺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坚定道。
我双手环胸,挑眉:“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达诺不语。约莫五分钟过去,我道:“既然我不想让你死,你不想让我死,你又心软不愿结果你的亲人,那我来当恶人。”我向达诺伸手:“刀给我。”
他不动。
“你想怎样?就一直这样耗下去吗?”我嗤笑一声。
“我想找一个更加完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他正色。
“怎么?你想解除这个牢笼?”
达诺点点头。
我盯了他一会儿,随后低头三两下宽大碍事儿的裙摆撕了个干净,拿过烛台向大门走去。
“别去!”达诺低吼道,向前几步抓过我的右手腕,我猛地一收手挣脱出来。
我死盯着达诺,试图传递我的怒火,达诺重新揽过我的肩,环抱住我,制止我向门外冲的行为。
正在僵持之际,我分明看到书架后人影闪动。
我一愣,伏在达诺耳边,轻声道:“书架后面有个人。”闻此,达诺全身即刻僵硬,他把我护在身后,转身看去。
人影从堆叠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后走出。是达诺的叔叔。
达诺立马呈现出攻击的姿态。他的叔叔双手擎起,笑道:“不必这么紧张,我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
达诺皱起眉头,与我对视一眼。
他叔叔旁若无人地在先前达诺的位置上坐下,开口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家族史了解倒是不少。梅琳达刚嫁进来的那时候我只知道有场厮杀。很可惜,她成为了陨落灵魂的玫瑰。”
我稍感疑惑,扭头看向达诺。
达诺以口型示意我:“那幅画的作者。”
“你刚刚说‘找一个更加完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他偏偏头问道。
“是。”达诺回答。
“嗯……好。不愧是罗斯艾尔德的下一任家主。”他浅笑道,眸光流露出对达诺的赞许。“信心可嘉。但是很遗憾,目前来讲,除了死亡,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似是颇感可惜,又含怜悯。
“所以,罗斯艾尔德就只能这样陷在牢笼里?”达诺一字一顿。
他不置可否。
达诺阖起眼睑,长吐一口气。
达诺叔叔转头偏向窗外,像是在欣赏夜月之景。半晌,用念情诗一般的语气轻声念道:“玫瑰生长在庄园而无法逃离,庄园却可以摈弃玫瑰独自湮灭。”说罢,他便从我们二人身侧擦过,手刚贴上把手,转头看向我,开口道:“你对于艺术的天赋异禀,”他笑道,仿佛透过我在看着他殒身的爱人。“就像当年的梅琳达一样。”
言罢,他开门走出了房间。
我后怕先前没有发现达诺叔叔就与我们藏匿在同一间房屋,也庆幸达诺的叔叔没有像其他成员一样疯狂。
达诺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遥远悠长的十二声钟鸣在耳畔响起,达诺如梦方醒。他牵起我的手向房间外而去:“在为新成员的献祭中,每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是规定的厮杀时间,为期七天,七天之内一定要得出结果。现在,我们是安全的。走吧,先回去再说。”
我将信将疑,滞下了脚步。
达诺苦笑道:“是真的。相信我。”
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一个人,我们悄悄摸进达诺他自己的房间。
“……我去睡沙发。”洗漱完后,达诺拉开柜门。
我一听十分来气,回头瞪了一眼他:“什么毛病?刚结婚就分床睡?”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口试图辩解什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上前两步扯过他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床上丢。
“别说话。睡觉。”说完我就关掉灯翻过身去。
我身后的人好像是轻笑了一声,揽过我的肩膀拥我入怀。
突然我问道:“恕我直言,你们这样不会永远没有新成员加入吗,怎么繁衍后代?”
他顿了一会儿,然后失笑道:“总归有人运气好,能够躲过这一劫。也有的时候确实需要新成员的时候,有人会选择自我牺牲。”
我撇撇嘴,不再说话。
一夜无梦。
早晨我睁眼便见达诺左手曲起,右手绕着我一绺头发。见我醒来,他咧嘴一笑:“醒了?走吧。”
我把在他手中打转儿的头发收了回来,坐起身来:“我应该表现成什么样儿?”
达诺眯眯眼睛:“不用给他们好脸色。”语气恶劣。
我失笑:“不用装一装家庭和睦了?”
他似乎极为惊讶地看向我:“谁不知道这点破事儿,还有什么好装的。”
下楼便见餐桌前已坐下了几人。我和达诺拉开椅子,未发一言。
早餐丰盛,餐桌上的氛围似乎是昨晚的优化版,但依旧如一潭死水般沉寂。每个人都安静地用餐,所闻不过刀叉碰撞瓷器的声音。
整一天我们二人都窝在房间里,只有饭点才露面。达诺的母亲多次欲言叫住达诺,但他仿若未闻。
太阳从东边拖拉到西边。晚八点五十。达诺示意我下楼。我们向前厅走去。
“今天晚上怎么办。”我问道。
“我觉得我叔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把他绑到西北角的房间,你在那等我。”达诺低声笑道。“今天只能暂且再苟一个晚上了。”
我撇撇嘴,不再出声。打开前厅,如昨晚一般的氛围再次向我扑面袭来。我顿时脚步有些僵硬,达诺看出我的不自在,捏了捏我的手,抬步向前。
如出一辙的剧情再度上演,我在钟鸣的最后一声快速冲出房间,向西北角的房间冲去。
我轻轻转开把手又轻轻阖门,一声略带笑意的“Bonjour”的问候差点把我问丢了魂儿。我猛地转头,看见达诺的叔叔正端坐在书桌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回以戒备的微笑,掐着自己的手心试图冷静下来。
“过来坐吧。”他指指旁边的沙发,示意我坐下。
我心想来都来了,他如果要想杀了我那局面肯定不是现在这般安详,于是便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架起了腿等着他再次说话。
大约沉默了五分钟,他开口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
“刚刚的打算是把您绑到这里,”我耸耸肩膀,“不过现在我们也没有Plan B。”
他挑挑眉:“你们还真觉得我能给你们提供什么切实的帮助?”
“自然。”我轻笑道,“‘如果一朵新的玫瑰在庄园里出现,必将昭示着另一朵玫瑰灵魂的永别。玫瑰生长在庄园而无法逃离,庄园却可以摈弃玫瑰独自湮灭。’这段文字倒是意有所指。”
他在我极度冷静的目光中顿了顿。我能感到他眼睛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所以,玫瑰被困顿在庄园里,但庄园可以被玫瑰蚕食。”我轻轻念道,偏头向雕花窗外看去。月光时有时无,约莫是天上云彩作祟。“您觉得,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如何?”
他轻声笑道,眸光赞许:“不愧是艺术家,思维敏捷,头脑清晰,富有诗意。”
“您过奖。”我转过头来,谦虚笑笑。
“毁灭庄园的玫瑰也会被毁灭所扰。”他笑意不减,不假思索地继续道,“也就是说放火的那位勇敢的玫瑰,也会死亡。”
我装出来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就是所谓的方法!代代辈辈的厮杀驱逐已经将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家族内里变得破败不堪,所有的亲情也都能在特定的时刻转化为刺向亲友身体内的利刃。
你想毁掉这座牢笼,那么你要作出牺牲。大家都能逃出困境,而你却只能在此殒身。
“以前……没有人成功过?”我涩声问道,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有的人为了家族甘愿牺牲。”他敛了笑容,“但罗斯艾尔德家族的辉煌便会就此毁于一旦。”
原来还有这一点。需要有人甘愿做出牺牲。还需要整个家族的人理解他所作出的牺牲,放弃家族世世代代的辉煌。
“所以,它很难。”他似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摆摆头。“短短时间内想到这个程度,果真不错。”
“现在,听我讲讲故事吧。”
“那名巫师叫撒拜拉·克劳恩,或许他就是撒旦的化身也不一定。在那个时代,巫师是需要供奉的,他们会从供奉中得到奖赏。撒拜拉同德纳尔所做的约定就是这个——撒拜拉完成德尔纳的夙愿,德尔纳为撒拜拉提供供奉。”
我默默地看着他,崇尚无神论的我听到这种解释实在是忍不住白眼。“虽然有些魔幻浪漫主义,但所有又记载的文字都这样叙述,这个诅咒也的确存在,我只能这样解释。”他看到我不耐的神情,解释道。
“德尔纳去世之后,他的儿子又继续与撒拜拉缔结合约。就这样代代延续,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我嘴唇翕动,还未发声,他继续道:“我年轻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深入了解什么东西,等到我与梅琳达开始筹备婚礼时才真正意识到这座牢笼的可怕,可惜,悔之已晚。于是我就想着从任何可获取的资料中获得信息,但是并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结果。”他顿顿,“达诺和我不同。在我近乎失智的时候,达诺也开始了他的研究。不过他一直背着我。他了解的方向很对,推测的未知也很准。我比他多知道的,仅仅是我今天同你说的这些。”
“梅琳达死后,我无心研究任何东西,索性在每一场厮杀之中保命遁逃——我没动手杀过一个人。”他似是颇为骄傲的点了点头,向我道。
“一个人失去了灵魂就如同行尸走肉,梅琳达死后,我觉得我也近乎此了。”他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一朵枯萎的玫瑰会将真正睿智的玫瑰驱赶在外,继而将所有黑色的玫瑰拉入火焰之中。”
“啊。两朵鲜艳的玫瑰。”他张开双臂,颇赋感情的用法语吟诵道,“枯萎的玫瑰甘愿寻找他的爱人,继而奔赴所向往的灵魂。”
他在门处站定,转头笑道:“达诺应该马上就要过来了。时间十分宝贵,祝你们好运。”说罢他便拧开把手出了门。
我盯着门,一瞬有些恍惚。
正如他所言,达诺不过两分钟便进了屋,进门便看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愣了一愣,向我走来,把我抱进了怀里:“怎么了?魂不守舍。我没有看见叔叔,今天晚上也只能作罢了。”他似乎是颇为挫败。
“……不用了。”我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哑声道。
他好像没有听清,双手把着我的肩膀,将我推离一段距离,疑惑地看向我。
我闭了闭眼,道:“现在抛下你的一切疑惑与不解,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不接受反驳。”
他摇摇头,瞳孔一瞬紧缩,紧张道:“……你不会……是想让我……杀了你?”
我白他一眼:“做梦!我怎么可能那么无私。”
他松了一口气,又揽住了我。屋子里一瞬寂静。
达诺叔叔应该不是在骗我们。
一朵枯萎的玫瑰会将真正睿智的玫瑰驱赶在外,继而将所有黑色的玫瑰拉入焰火之中。
他真的会这么做?
但现实并不允许我思考过多,我只能选择赌一把。
我扯过他的手,拖着他向外走去。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一把捂住了嘴巴。“听我的。不许唱反调。”
我扯着他冲过长廊,走过大厅,越过花园,来到了停车坪。
他被我的动作吓呆了,急忙拦住我在小屋里翻找钥匙的动作:“厮杀期间不能离开!你忘了吗?”
我拨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不许唱反调。”
他似是被我的严肃吓了一跳,又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我挑了一辆性能极好、加速度极快的跑车,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看见达诺还神色异常地待在原地,我摇下车窗,朝他低吼:“上车!”
他顿了几秒,最终听了我的话。
我踩下了油门,阿斯顿马丁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庄园外冲了出去。达诺立马回头,看向瞬间移动到几十米外的庄园。
我听到一声如同闷雷般的乍响。
今夜没有月光。我们头顶上的夜空漆黑一片,可是庄园那贴近地平线的天幕却全然不是那样。后视镜内,我看到一片猩红,就像鲜血四下飞溅。火炭灰随着温凉的夜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如果一朵新的玫瑰在庄园里出现
If a new rose appeared in the manor
必将昭示着另一朵玫瑰灵魂的永别
Ce sera sans doute un adieu à l’âme d’une autre rose
玫瑰生长在庄园而无法逃离
Les roses poussent dans le domaine et ne peuvent s’échapper
庄园却可以摈弃玫瑰独自湮灭
Le château, quant à lui, pouvait se débarrasser de la rose et l’annihiler seul
一朵枯萎的玫瑰
Une rose flétrie
会将真正睿智的玫瑰驱赶在外
La véritable sagesse de la rose
继而将所有黑色的玫瑰拉入火焰之中
Puis, il tira toutes les roses noires dans la flamme
啊。两朵鲜艳的玫瑰。
Ah. Deux roses vives.
枯萎的玫瑰甘愿寻找他的爱人
La rose fanée cherchait volontiers son amant
继而奔赴所向往的灵魂
Et, ensuite, à l’âme à laquelle on asp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