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外
一
宁静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几辆车扑着灰尘行驶着,鸟鸣啾啾,树荫点点。李寸之左右张望,几乎忘记了自己出行的目的,直到书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才恍然一悟,跨步进去。书店门前的站牌凝望了很久,都不见他走出来。
阳光干巴巴地射进来,没有一丝生机。李晶伸了伸懒腰,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墙上一块金黄色的长方形亮斑,将窗帘拉得更加严实,顺便拿起手机划拉两下。她翻着今天的新闻,看了一眼时间,哟,她想,爸爸又泡在书吧里出不来了,正合我意。刷新几下,新鲜事倒是不少,竟然还有李晶所在城市的新闻。她急忙唤出文章开始读起来,是一场火灾,昨天发生的。
“端结路……爸爸不是去端结路的书店了吗?他应该看到了烧得黑黑的房子了吧,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通了,但声音并不熟悉。“您好,您是李寸之先生的家属吗?他发生了一起车祸,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请不要着急,他现在并无生命危险。”
海啸一般的恐惧瞬间压住了李晶,她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等了一会也没有答复,也可能是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抽泣,对方接着说道,“请不要着急,他并没有生命危险!请快去中心医院看看他吧。”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李晶没有动作,她在这盛夏的傍晚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夜幕降下,她终于回过神来,急忙赶去医院。好在医院位置很近,她很快就咨询到了李寸之的情况,然而其并不乐观。李寸之的父母,也就是李晶的爷爷奶奶在几年前去世了,而李晶就从来没记起过母亲的模样,这在她家是禁谈的话题。所以,现在能找到的、李晶了解的李寸之的家属,就只有她一人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手术出了问题,医院库里从来不缺的药物今晚刚好用尽,这样平常的日子居然空不出一个病床。焦急、等待、抽泣,医院冷冷的灯光让李晶裹紧了单薄的外套。
几天后,让所有人意外,又不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晶签了很多字,去了很多地方,和不同的人交涉了很久,又签了不少字,然后就从医院转移到了殡仪馆。
回到家,卧室床上的大兔子还在懒懒地躺着,书房的电脑还开着,还有一份文档尚未保存;客厅里半杯凉茶,厨房里半条火腿,一切照旧。李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脸上横竖的泪痕显得她狼狈不堪,红肿的眼睛让她的邻居差点没认出她来。她一躺下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醒。
消息传得很快。政府发短信称她可以每月领资助金;班主任电话关切,保证有求必应;几个要好的朋友也轮流安慰,但大部分人都没敢打扰她。又过了几天,外面的声音也平息了,李晶的家又安静了。爸爸以前教过我做饭,她想,我什么家务活都会做,他真是深谋远虑。想到这,泪水又想涌出来,但她努力地止住了。时间还在拖着她前进,别无他路,她开始独自生活。这一年,她上初二。
书房的电脑一直开着,没保存的文档也一直没有保存。
她学习依然很好,几乎没受什么打击。转瞬间,她就穿上了重点高中的校服,又在新校园度过了一年半的时光。高二的下学期,她开始有些跟不上了。她斗胆报了纯理,也顺理成章地进了实验班,不过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一个班级中游,现在来看依然有下滑的趋势。今日晚自习结束,她背着皓月和几本练习册走在回家的路上。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的话越来越少,只是埋头学习,也不与同学交往。
她有边走路边抬头望月的习惯,以为这样能与天上的父亲沟通一下,但从来都没有成功。今天的月亮很圆,在迷蒙的云雾间做一盏冷冷的灯。她试图看清那上面的环形山。忽的,眼睛左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急忙一躲。正当她准备看看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辆摩托轰鸣而过,正经过她刚才走的位置,她顿觉惊险。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是李晶吗?你是李寸之的女儿?你上高中?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用钥匙拧开门,打开客厅的灯,她一眼就看见了书房里仍然亮着的电脑。它中途因家里停电关机过一次,不过文档还在,李晶把它再打开放在那里,就这样一直到现在。她觉得文章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近前一看,原来是被滑动了一下,可能是自己找书的时候碰到了鼠标滚轮。她不太饿,但她今晚想吃个夜宵,来盘炒鸡蛋,她想,爸爸也很爱吃这个。现在再想到李寸之,她已经不会像初中时那样止不住泪水,而是只在心底有一点忧伤,当然,积累多了还是会哭一阵。
第二天,她在补作业的时候顺利地解出了之前不会的题,思路非常清晰,让她自己都很是惊讶。老师上课讲的内容依然很难,但她至少能勉强跟上了,笔记终于能看懂了。她与同学的交往无意间也多了起来。期中考试,她考得很不好,在班级下降了十几名,这意味着她在班级的位置马上就要被别人顶替。班主任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抽泣起来。
那天晚上也是一个明月夜,她坐在小区广场边的长椅上望着月亮。月亮时隐时现,现时也忽明忽暗。三月的晚风,不似刀样刺骨,也足侵人体肤。她坐了很久,感觉有些困倦,发寒了。这时,她忽然很想回家,正准备起身,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你别碰我!这里有监控!”她一转身,一个叼着烟头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少年好像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也好像根本没有理会,继续逼她后退。她想跑,但四下一看,又瞄到几个身影。
“这么偏的地方,哪有监控?”少年踩灭了烟。
李晶个子不高,但清瘦的体型仍然显得她很苗条,加上她五官端正,几次几乎被大家推选为班花,也有好几个男生和她表白,但都被她婉拒了。她盯着对面少年的眼睛,试图把他吓退,但适得其反,他笑得更开心了。我,我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吧,她想,准备拿出手机。她裤兜里摆弄几下,拨通了电话,正当她拿出手机的时候,少年忽然叫起来。
他先是感到了愤怒,然后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感觉有点呼吸困难,眼前有些忽闪,连路灯看起来都不怀好意,曾是战友的黑暗现在变成了恐惧的源头。
“兄弟们,咱们先走吧!下次再说!”说完他便小跑着溜了。他的“兄弟们”很是默契,都跟他跑了,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疑惑。她看着已经拨通的电话,看着远去的几个花花绿绿的背影,好似刚刚发生了一场荒诞剧,自己是个忘记离场的演员。她还是和警方说明了几个不良少年的情况,然后便赶回了家。
此后,她无论多晚回家,都没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但她再也没出来看过月亮。
高三,她选择了住校。她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而且很是显著。经过几次考试,她甚至成了学校的清北种子选手,被老师重点关注。高考的时候,她不负众望,裸分考入北大,在城里狠狠红了。她的历史被曝出来,这让她成了各大媒体网站的常客,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参与互联网的唯一方面就是找她喜欢的音乐,其他东西她不会碰,也不敢碰。
学校请她做报告,她欣然应允。
“……大家都已经对我的家庭状况有所了解,觉得我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其实不然。我觉得我的父亲每天都在陪着我,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三的时候,每当我累了困了,我总会很快地调整状态,而在以前我是做不到的。
大家一定不想听我唠叨这些,我来讲讲学习方面的建议。……”
“谢谢大家。”掌声雷动,她走下讲台,五年来第一次觉得身轻如燕,阳光明媚。
二
李寸之跨进书店,挑了几本自己想看的书,又挑了几本教辅,准备付钱、回家。他转身前往柜台,但身边的书架忽的不见了。他低头一看,手里的手提袋和地板都不见了。他一下子处在一片无色的空间之中。
别开玩笑,他想,该不会是我掉出了这个世界吧。
“你这样想也没错,你的确与世界分离了,永久的。”一段电脑合成音响起来,是英语。李寸之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它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我是你的研究员,接下来我会说明你的情况:你所在的地方只有空间,没有时间。”
他正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空间突然发生变化。他吓得想缩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四下一望,无色的空间变为亮白色,只在脚底方向上有一点微弱的黄色和一个深蓝黑色的圆环。
“这是时间投影图,我给你调的最长的时间线。黄点是太阳,圆环是地球,你可以把它想成延时摄影。现在我来根据你的理解能力给出一些解释。我们根据奇点方程推出的奇异推论中,时间是一种物质是最不怪异的一个。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思索如何提取时间。终于,在五年前,我们成功剥夺了十个原子的时间。它们立即检测不到了。后来,我们让金属块、电脑、一只小兔子分别消失。”
李寸之努力的把他的话记住。它们为什么会消失?
“好问题。从现在开始,你记住,你所想的一切我都可以听到,尽管提问。这些物品并不是真的不见了,只是我们观测不到了。打个比方,我们像是在一辆列车上,我们只能看到列车上的乘客。这是一辆特殊的列车,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消耗‘车票’,也就是时间。当物质耗尽了时间,它就该下车了。”
所以我是被你们抢了车票还强行踹下了车,李寸之想。他突然很愤怒,挣扎起来。
“您回不去了。我们已经安排您的投影被车撞死了。多言无益,在你身边有意识场激发头盔和时刻眼镜,这是使用说明,请您按照实验说明操作,否则后果自负。04,发放投影,然后解开力场。对了,你的编号是55,记得应答我。还有,意识不依附于时间,这点你要记住,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流。”
声音消失了。空间慢慢淡化出一个简单的房间,像是一个白色正方体外壳的内部。一角有一张床,床对面的桌子上放了那两样李寸之看不懂的东西。他注意到没有门窗,也没有光源,但房间就是亮的。
他开始捶打墙面,大声叫喊,然后跪在地上大哭。他睡着了。
不知多久后,他醒了。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他想起了05把他弄来的目的,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读实验说明,按实验说明戴好意识场头盔,它也是纯白色的外壳,设计简洁,除了几个按钮没有什么其他可交互的部分。按下电源键,指示灯闪烁几下,他突然头疼起来。眼睛一闭一睁,无边无际的陆离色彩和重叠杂乱的低语一下子灌入他的脑中,这些如洪水般把他刷成了空白。
他又醒了。房间依然不变。桌上多了一张纸条,“请先戴上时刻眼镜再启动意识场!”他疲惫地站起来,重新戴好仪器,启动时刻眼镜。
他在什么液体的流动声中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纷繁的颜色,但确实比第一次好多了。他好像目视了愤怒、怜悯和冷静,触摸到了大段大段的记忆。他一扭头,它们又都消失了。仔细地调整缩放和方位按钮,然后对比时刻眼镜此时给出的时间信息,李寸之终于滤去了所有的杂音,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讲一个古老的、不为人知的故事,血色、轰鸣和勇毅覆盖了整个视野。听完之后,他回味了很久,又转向另一个意识,接着大片大片的灰色就淹没了他。在什么意识也听不到、看不到的时候,他仿佛回到了无尽的虚空,凝视着那个无限重叠的圆环。
他开始犯恶心,那混乱的感官刺激让他迷乱,让他对这个意识组成的世界开始产生无边的恐惧。他看了一眼表,离他第一次戴上这个东西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而他现在摘下来了,并打算再也不戴了。
“你考虑一下你这样做会有什么代价。”合成音冷冰冰又突兀地响起。
李寸之苦笑一声,又戴上头盔。在他刚启动电源的时候,他注意视野右边似乎有一个白点闪烁了几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他完全感觉不到倦意——他终于弄明白他在指向法国某个街区的人们的意识。他开始扩大范围,忍受着一波又一波信息浪潮让他的头越来越疼。他一只手调方位,另一只手调时刻眼镜上的时刻条,又根据记忆筛查,他划过了中东(他听到了大量“石油”)、印度、西藏,最后确定自己已经前进到了广东附近。李寸之在无限多的意识中间穿行,他听过了万千个悲怆、欢喜、忧愁的故事。他在前进。
在视野中无尽的混色中,他又看到了一个微弱的、闪烁的亮点,它是纯白色的。一种强烈的意识要求他靠近那个白点。他从来没有计时间,也很少再去看表,倒不是因为没有意义。
研究员05凝视着屏幕,他在观测研究对象意识场的移动,而移动时长写着两百五十六小时四十八分。他开始有些自愧不如,想象着一个盲人只听靠声音从地球一端移到了另一端。他看不到55号对象的移动目标,也想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意识宇宙里如何能准确地前往某个地方。
李寸之感觉有些累了,但又充斥着成就感,他成功地移动到了白点近旁。他随意地拖动几下时刻条,发现这个白点总是在两点之间往返。他调高时刻精度,慢慢观察。他让时刻以正常速度前进,准备听听来之不易的故事,这大概是那个扯淡的05给我设定的目标吧,他想。
他看到了一朵灰白色的云,那灰白色的背景上闪烁几缕微弱的彩色。他摸到了忧伤,孤独和疲惫,和一点零星闪烁的,像几粒砂砾样的愉悦。终于,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熟悉的故事。
他发现自己落泪了,继而变成掩面痛哭。
他摘下意识场头盔,把它狠狠地在地上摔成了一堆零件。他愤怒地捶打着墙面,把桌子举起来砸向地板。他把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撕成了碎片,然后就开始用床架撞墙。他撞得整个屋子都在模糊变形,好像就要融化了一样。忽然,他静止了。
“你想干什么?冷静一点!”电脑合成音终于有了情绪。远处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他怎么做到的?他差点把我们功率最大的力场发生器击穿!”
我要杀了你,李寸之在心里愤怒地吼叫,你最好快点放了我。
“你先冷静一会,我会给你送一套新设备。你再敢这么干,就得永远活在自己的意识里面了,明白?”
李寸之一下子瘫在地上。他睡着了。
三
又是一样整洁的房间,还是两样东西放在桌面上。李寸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穿戴、启动、定位,那个淡灰色的故事又让他差点落泪。他仔细观察着这个意识,快速地拨动时间。
忽然,有一道黄色的刺一下子扎进了灰白色的区域,再看时,灰白色已经消失了,又只剩下了虚无。他浑身颤抖起来,拨动时刻条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他放下头盔。
“研究员!研究员!”他叫起来,也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听。
“我在,那个意识消失了,意思就是它死亡了,或者去了别的地方。还有问题吗?”
“能不能不让它死?”
“……不能,至少我不能。我还在列车上呢。”
“不行!你一定得想个办法,不能让我……让那个意识死掉!”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无能为力。”
李寸之一下子坐在了床上。我只要警告一下,或许就可以,他想,端起了意识场头盔。他记起了这东西摔成一堆零件时的样子,他注意到里面有个长条状的东西一下子甩了很远,好像它并没有和头盔相连。他找了找,还真有,在靠近耳朵的位置,是个天蓝色的板子,上面写着CED,他搞不懂,但他把它接在了头盔唯一的接口上。
“哎,你是不是忘了把意识发射装置拿出来了?”研究员05听到04问他。好像还真是,他想,抬头就看见了显示屏里李寸之戴的头盔上多了一个模块。他就要开全时空广播警告他不要再动作,这时他看到了李寸之的目光。他停下了动作。
李寸之又把“流星贯月”看了十几遍,也没能阻止其发生。他拍了拍CED,它嗡嗡了两声,又没了动静。他把它拆下来仔细观察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交互的部分,于是他又插回去,使劲按了两下,它突然发出了不同于前一次的咔哒声,一个蓝色指示灯忽闪起来。李寸之直接通过意识场接收到了使用说明,虽然是接收到了,但是他还是理解了好一阵子,准备好后就看到了视野中间多了一个小白点。他集中注意,按照说明开始组装意识。
就是一个警告,他想,很简单的。他调好时刻,然后就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发射”。视野正中的白点轻微闪烁了一下,灰白色的区域随之侧移了一点,那黄色又径直穿了过去,但这次视野只是轻微变绿了一点,然后又回到了灰白色。
我成功了,李寸之一阵狂喜,我救了她一次,等我出去了我得好好和她说说。
“你还在这愣什么神!赶紧把他定住!”研究员04闯了进来,把05吓了一跳,“他在发射意识,赶紧让他停!别忘了他可是全时间观测者!”
“别着急,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似乎在救人。而且,至今为止他是第一个能顶住CED的信息量并使它正常运作的人,我可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等你被他控制了你就知道了。”04也盯着屏幕,他也被吸引住了。
李寸之了解了很多事情,并决定尽可能帮帮李晶,现在他可笃定那团灰白就是李晶了。在04和05都分神的时候,他发射了几个问句,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看着灰云(他给女儿的意识起的名字)稍微黯淡了一点,心头一紧,不过它不久又恢复了原先的灰白色,并开始移动,随着大片各色意识云进入一个拥挤的空间。那个方位是重点高中吧,我记得,李寸之想,李晶真是厉害。他盯着灰云,调快时间进度,其颜色一有负面变动他就立即暂停,仔细读一阵子,用CED发点东西,再继续看。他仔细在脑中翻了翻使用说明,在“高阶用户”章节读到了建立长期意识链接的方法,于是他便在自己和灰云之间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桥。开放自己意识的使用权后,他瞬间感觉思维密度急剧增大。
李寸之开始把自己的知识编织成一个个小包裹发射出去。他又开始快速移动时刻条,中途不时发射几次。他将灰云准备出发去学校和回到家作为一天的起始和结束,在墙上刻线以计数。不久,研究员05注意到了他,并给他送了一大摞纸和几支笔。
“领导跟我说我只管研究好意识领域,送来的研究对象也都是底层的愚民,不值得同情,我看并不是这样。”05自言自语。“确实,55一定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可惜他回不去了。”04听到了05的细语,应答道。
又不知哪个时间点,李寸之看到了灰云被几团橙红色包围,灰色突然变黑,然后闪过几道红色。他一紧张,把时刻退回去,仔细读着橙红色的意识,脸色突然暗沉。
“他又要救人了,好像是同一个人,看好了。”05扭头看着04,04点一点头,轻抚滑下来的几缕发丝。
他把时刻暂停,然后尽自己最大努力聚精会神,为此他闭上了眼睛,想象着紫色,深邃、暗沉的紫色,他开始压缩它们,直到眼睛开始发疼。他又在外面包上一层火红,不过这是凭感觉的行为。他开始捶打这团压缩了的意识,把它捏成一道尖刺,尖锐无比。睁开眼,让时间恢复流动,仔细瞄准橙红色最深的一团意识,心中默念“发射”,但他其实已经可以不这样做了。
他看着一个紫色的点出现在橙红色的正中,接着数道紫色的尖刺贯穿了橙红,逐渐地,紫色扩展到了整片意识云,其边缘有些结晶化,李寸之感觉它要碎裂了,好在这并没有发生。旁边几个橙红色也都黯淡了,不一会便消失在远处。李寸之舒了一口气,抹抹额角的汗,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这样运用过脑力,有点超负荷。
“这!他在用意识攻击,并差点把那人意识抹消!”05震惊了,这绝对是一般的意志力做不到的事情。他自己也这样试过,只是能轻微的让人感觉不适。
四
李寸之最后一次抬起头来。他知道女儿“今天”高考结束了。他抬头只是为了看一眼墙上的刻痕,研究员给的纸笔他都拿去计算了。
四壁通白,其上,短竖线密密麻麻。
他低下头去,最后一次按下意识场头盔电源开关。
“他不会要自杀吧,05。”04担忧地看着显示屏,“他……他好像没戴时刻眼镜。”
05启动了控制力场,画面没有变动。他又打开了意识显示,发现李寸之的意识正在高速运动,让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甚至让两位研究员无法忍受。忽然,他停下了,眼前出现了两个挨得很近的意识,一个是雪白色,一个稍微有点紫色,不过白色的背景也清晰可见。04更加疑惑起来,就在她疑惑的时候,那团淡紫色变成了浅绿色。她忽然被恐惧裹挟,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准备冲过去拔掉意识场的电源。
沮丧,无边无尽的沮丧,瞬间淹没了04和05,04一下子瘫在地上无法动弹。同时,方圆一公里以内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沮丧和无力。
李寸之仍然没有抬头。这“几年”,他领悟到了不少东西。比如,他眼前的一团近乎透明的云正在前往一个指定的位置。到了,到了,他想着,发射了一个指令,然后腾一下站起来,看着墙上某个特别的地方,那是以前电脑合成音理应传出的地方,而现在……
墙面忽然扭曲了。他后撤一步,那扭曲正在扩大,空气仿佛在不停摇动。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棒样的东西,开始对着空气左戳右戳。最后,他摘下意识场头盔,摘下时刻眼镜,走上前去,把手伸到身前,碰了一下那团现在边缘散着微光的东西。一瞬间,那团东西消失了,而李寸之仍然呆站在这里,怅若有所失。
他编织好时间,就像他编织意识一样,把自己送出去了。
五
宁静的街道,稀疏的行人。几辆车扑着灰尘行驶着,鸟鸣啾啾,树荫点点。李寸之左右张望,几乎忘记了自己出行的目的,直到书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才恍然一悟。刚要跨步进去,他又犹疑了,走了出来,望了望太阳,然后傻站了一会。不过他最终还是想起来要干什么,跨进书店,挑了几本自己想看的书,又挑了几本教辅,付钱、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表情很是奇怪,一会拧作一团,一会微笑不止。回到家,他先是看了一眼电脑上还没写完的小说,又突然闯进女儿的卧室,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李寸之替自己对女儿说道。
天外又天外,李寸之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他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