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空游·倘若】紫阳花——读书妖怪


作者寄语:这篇想表达的东西有很多,诡计采用的是常见的信件文字诡计,只是个引子。虽说如此,前后还是好好埋了伏笔,也还算是勉强像样了。
文章的核心还是一种存在于理想中的追求、大同。文章中的对照组有很多,博丽灵梦杀掉了正宗先生无法下手的吉吊八千慧,正宗先生最后杀掉了小紫难以动手的丈夫。这是武器的威力,如果没有武器的话,一切就都终归于零,即便再努力、再呐喊,世界还是那样。
但问题在于,即便动用了武器,最终的结果只是相似的翻版而已。灵梦看不惯畜生界的秩序,于是她杀杀杀,杀了个干净;原先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又重新建立起来,非人的规则是无法用武器限制掉的。正宗杀死了妓女们身边的累赘,可是这根本无法改变她们的命运;从根本上来说,这从生于骨子里的仇恨、阶级和倾轧,武器只不过是加速的工具而已。
规则难以对抗,悖论一直都在,“我”和正宗的童年,不过是具象化的戏剧。不论是放下武器还是拿起武器,都只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可以最终解决的问题,只是无限轮回的莫比乌斯环。

那已经不是帮派兴盛的时代了。自从博丽的巫女来到畜生界以后,一切就都变了样;不论是好的,坏的,美丽的,肮脏的,淳朴的,卑鄙的,一切到来的东西都使得畜生界变了样,一直到今天为止,这庞大的影响都没有消解干净。但那时候正是矛盾最为激烈的时期,那个时间——我和大哥一起,远远地在集市边缘目睹了那件事。
博丽灵梦坐在组长一直以来得意的铜制大椅上,高高兴兴地拍着手;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幕台上的好剧。
虽然曾是鬼杰组的一员,但一年到头来也难得见到几次;在普通组员们的心中,比神明和妖怪还要可怕恐怖的组长吉吊八千慧,脖子被套上了绳套,衣服被扒光,就那样被吊在一根木杆上。
虽然站得很远,但也能从中窥见组长浓郁的黄色毛发——在她的腋下,她的后背,包括她的下体。
我无法想象在那个时候,组长的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但动作很快。博丽灵梦拍了拍手掌。
于是绳套滑落,吉吊八千慧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持续了很短的时候,然后她眼皮上翻,露出眼白,脚下的地面滴答着黄色的液体。
周边围观的群众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叫好声。
我看了一眼大哥。他的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幅度颤抖着,整个脸色涨得通红,后背湿了好大一块。我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冲动;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慢慢的,慢慢的,也静静地拍起了手掌。
他的脸庞颜色灰里发白,像一块枯萎了的树木。
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让人意想不到,甚至让我觉得有些滑稽,有点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必须负责。”
无端的,他突然这样说。
但我不知道大哥究竟能做什么,能负责什么;时代已经彻底变了,短短几天,曾经不可一世的鬼杰组就好像是被倒掉的不可回收垃圾一样。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太快太快,而大哥手无寸铁,根本没有用来保护的武器。
“是我请来了博丽巫女。”
他又重复了一遍。
“……都是我害的。”
一
“今天的鸡蛋又贵了两枚,倒霉呀……老爷,你不觉得最近菜价上涨得根本没有道理吗?”
我在仔细核对账本的时候,突然听到“踏踏”的木屐声,赶忙转过身去。身后的门被哗啦啦一下子拉开,一个面色白皙的女人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重又梳理了两下头发后,慢慢走了过来。
“还在算账呀,老爷,”她笑嘻嘻地说,“财源广进。财源广进。就是今天的雨有些讨厌。”
这女人扭捏作态,又不是刚见面的时候,却还是这副模样;头发、衣服、包括整个身体,都带着一种柔软而咸湿的海水味。我不由得勾上了她的肩膀。
“小紫……”我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地说,“这不是七年前,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了吧?已经很久了。但你给我的感觉还是一样。”
小紫就装作很惊讶地尖叫了一声,一下子将我摆脱开来;接着她又摇摇头,揶揄道:“老爷呀。那不可是七年前,第一次见面的也不是您……那不是正宗先生吗。您和正宗先生一路失魂落魄地走来,最后到了这里。”
......是的。的确是这样。不过没想到她今天突然提起这件事。我一直以为她对于这件事讳莫如深呢。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大哥吗?他一天到晚想着什么,作为在童年时就跟随着他的我,明明更清楚吧。不可能会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大哥了。”
因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心中默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可怕。
如果大哥没有救下我呢……?或者,我那时候没有遇见大哥呢?
“老爷,我当然不如您了解正宗先生。您可能是正宗先生少数几个愿意开口说说话的人吧,他整天都是一副木头脸,这样不太好。”小紫回答道,可她说着说着,又带有着犹豫,“可是,虽说是这样,该怎么说才好呢……”
“近段时间以来,正宗先生明显帮助大家写信的意愿,提高了很多。热情好像一下子高涨起来了。”
是吗?大哥最近很有帮助那些动物灵……那些花妓们写信的热情,这倒难得一见。
这样一想,也很久没有去看大哥了。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他,陪他再说说话,免得他又苦闷乏味才行。这样想着,我也就走过过道,隔着窗户打量一下外面的世界。
原先倾盆一般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水滴滴滴答答,顺着窗沿一路滑落到地面。我观察着屋外湿润的土地,发觉不知何时,庭院里生长了许多蓝粉色、绒球模样的小花。这些花朵头上沾润着天空落下的雨水,还在轻轻摇晃着脑袋。
这些花朵依附着雨水生存。只有在像把天地给清洗一遍的暴雨过后,才能看见这群绒球般的小花;可它们一旦生根发芽,就不再喜爱暴雨了。它们低垂着头,期盼着涓涓的细雨,却又恐惧过于炽烈的阳光和清扫一切的暴风。
说到底,这些花朵也许不该出现。没有那样的糟糕天气,就没有它们的生命;可是它们又是娇嫩的、厌恶极端的。最重要的是,这些花朵无法选择。
不论遇见什么,都只能默默忍受。
“我去看大哥一趟吧。先不用做我的饭了,小紫,帮我准备一下出门的衣服……小紫?”
不知为何,这个平日里对我百依百顺、什么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的女人竟然没有回我的话。我不禁感到奇怪,找遍了整个房屋也没有发现她的踪影,直到过了一会儿,我气恼地站在门口,想着再见到她的时候,一定得狠狠教训她一顿时,突然听见了小紫呜呜咽咽的声音。
这声音我是不会弄错的。
因为她当初扑到我怀里,请求我保护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声音。
“小紫?”
我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那是房子的围栏处,摆放着一个老旧邮箱的地方。小紫一个人站在邮箱那里,手里拿着一封信,整个人若悲若喜,不停地发出这样的抽泣声。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抱住了她。和那时候一样。我深信自己能够安慰她。起码我觉得我能做到,我应该做到。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像火一样的地发烫。小紫虽然已经有二十五岁了,各方面的反应却还是少女时那样。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需要她。
慢慢地,她轻轻地说。
“老爷。”
“嗯。”
“我丈夫,他……可能病情真的撑不住了。”
她说着说着,落下眼泪来。我也无法想象小紫这时候在想着什么。嫁人的丈夫,逼迫自己来做这样行当的丈夫,被一辈子牵着的丈夫,总是病痛的丈夫,不同种族的丈夫,也许是爱着自己的丈夫,将自己同悲哀的命运绑在一起的丈夫。
我不清楚这是悲伤的心情。还是喜悦的心情。还是解脱的心情。
但小紫什么也没得选。什么也没得[3] 做。她没有对抗的武器。她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
这算是终结了吗?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想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或者是回去。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的。”
“我……”
她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神态已经不一样了。
“让我好好想想,好好考虑一下。老爷。”
二
我走在街上时,不由得暗自发笑。虽然嘴上说是要好好考虑一下,不过实际上,小紫很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帮我换好了衣服。但这次出门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我总会犯这样或那样的拖延症。
“老爷,请平安回来。最近,听说码头有杀人的匪盗,会将过路人杀死,剥成裸体,脸庞砸烂,丢到无人的树丛里。已经发生好几起了,您要小心,听说,受害者都是男性。”
她轻轻地说。
我哑然失笑。过路的匪盗?说真的,我在帮派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身手,可还没有生锈呢。如果真找上我,倒霉的应当是对方才是。
不过,如此看来,这样一个结果,对于小紫来说,总算是一个漫长痛苦的解脱了吧。我应当真心为她高兴才是。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大哥的话,他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大哥虽然郁郁寡言,却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把小紫托付给我……
这样想着,心里又有些复杂的情感。大哥为什么不自己照顾小紫呢?他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吗?总是由我去做,可是大哥,清清白白的,站在很高的地方。
他说的总是对的。他也的确有着一副慈悲的心肠。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包括七年前的事情也……
也许是他不愿意吧。我摇摇头,将这古怪的想法甩出大脑。无论如何,我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立场来指责无数次救了我性命的大哥。那个时候,作为在畜生界一名下贱到极点的流浪人类灵,我抢夺了动物灵的食物,还当街与帮派的成员打了起来;这并非无谋之举,事实上这是我计划好的。
那时候,我绝望到意识到就算侥幸偷走了食物,终究也无法长久生存下去;像我这样没有靠山、无人庇护的低等种族,就算像狗一样地讨生活,或是做一条下水道里最肮脏、最腐烂的蛆虫,依然不过是无人知晓而悲惨死去的下场。所以那时候我做好了计划,提前将身上仅存的一些食物吃掉,并且收集了街道上尖锐的玻璃碎片,假装成已经饿得神志不清的饥民,去偷窃食物。
那些平日里呼来喝去的帮派成员们看见我这副模样,就笑着上来,想要折磨我、羞辱我,让我以一种悲惨的方式死去,为他们满是恐惧和乏味的生活提供一些乐趣。我就装成是已经受不了了的样子,然后咬紧牙关,将藏在手里的锋利玻璃碎片狠狠刺进那家伙的胸口。
我要报复。我要对这个该死的世界说不。就算我死了,至少我也得拉几个人陪葬才行——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真的实施的时候,才发现原先的想法有些过于幼稚了;就算我刻意保留了一些体力,实际上,先挨上一点打以后,体力就没了大半,而且我细心磨砺的那块玻璃碎片实际上也不怎么尖锐,我对于杀人的技术更是一窍不通。最后的结果则是,我只刺中了那家伙胸膛上很浅的一部分,离心脏还差得远呢。可是那家伙马上就痛苦地嚎叫起来,疼得直哼哼;我听到这声音,觉得这愿望,也就满足一大半啦。以前可见不到这些不可一世的动物灵们受伤,最多最多,也就是鬼杰组和劲牙组抢夺地盘的时候,会死很多的动物灵。但那和我没关系,那只是丑陋的自相残杀罢了。
到了最后,只想着能再多听几声哼哼,以及少吃几下拳头就能快快进入永眠的我,忽然发现这些混账们的殴打停了下来。接着有人将我接走了,迷迷糊糊之间,替我擦洗了身子,换上了伤药,我躺在这辈子从未享受过的豪华木雕床铺上,还以为这就是天堂的模样。
太好了。果然那些苦都不是白吃的。
虽然平时一点也不相信所谓的神明,这时候又暗自侥幸。如果这里真是什么天堂、天界的话,可能之后我会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吧。
但是不是。和我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瘦削、形容枯槁、脸色苍白的青年。
“你为什么要杀死别人呢?”
“因为他们想要杀死我。”
“不对。”那青年摇摇头,拿出了那片带着血迹的玻璃,“这里被有意磨得更加尖锐了,甚至碎裂成了几小段。想要用玻璃渣子刺进别人的身体,让对方痛苦地死去,真是很残忍的想法啊。伤害他人是不好的。”
为什么这家伙能拿到我的凶器?我一下子恼羞成怒,于是大声咒骂起来。
“难道不是这帮畜生先想要杀死我吗?他们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推倒人类灵的店铺,课赋沉重的税款,想方设法地从无辜的人手中夺走生存必需品,仅仅因为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种族!因为我们的力气不如他们大!难道这样的谋杀不是每分每秒都在上演吗?你这个王八蛋,伪君子,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要伤害其他人,你为什么不去阻止那些家伙行恶呢?”
我越说越起劲,本来这也是一条捡来的性命,算不得数,何况对方的态度也不友好,未必不是那种想要细细虐杀人类灵的变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从心中起,甚至都带些哭腔,骂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那家伙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怎么了?”我好奇问道。
那家伙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你说得没错。的确现在是这样黑暗的世道。但是,大部分家伙都是不可理喻的野兽,既然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话,就应该……至少不应该这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我已经、已经很努力地在做了,我想要救下所有人,但是不行,不过,我们可以试着慢慢去做。我相信终有一天,大家都能讲通道理,认识到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可以相互理解。”
结果不过是伪君子的陈词滥调。要求我这样的绝对弱势方去宽容强势方。但是既然没有要杀死我的意思,我也就想继续活下去。
那是我和大哥的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差很差,如果不是能让我活命,我甚至有割掉他舌头的冲动;后来我才逐渐发现,原来大哥是真真切切这样想的。他救了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努力地供他们生存,并且东奔西跑,在鬼杰组内部,甚至到劲牙组去宣传他的那套众生平等的理论。
虽然客观来说,的确没什么用。只是一塌糊涂的幼稚,以及明明知道问题在那里,却什么也不愿做,谁也不愿伤害,非常爱惜自己的双手,以至于根本无法拿起武器的家伙。
鬼杰组内部的人都叫他小少爷。没有其他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是鬼杰组组长吉吊八千慧心爱的弟弟。据说大哥在童年时体弱多病,常常使组长担心,后来甚至得了一场几乎死去的大病。不过幸好,熬过这场病之后,就也茁壮成长了起来。
虽然动物灵看不起低等的人物灵,不过在动物灵里,反倒是越像人类的,越能体现出自身种族的高贵;这也许也是他们仇视人类灵的一个原因。人类灵天生就是人的模样,却这样弱小,这根本不合情理。
鬼杰组组长吉吊八千慧已经很像人类了,如果穿着包裹厚实的衣服的话,正面几乎只有两只角和人类有所不同;而大哥在衣服之外显露出来的[白璕4] 模样完全就和人类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这也被认为是大哥血统高贵的一个例子。但我知道真相。
大哥的身体上只有几条龟裂的疤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物灵的特征。
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类灵。
吉吊八千慧,应该也完全了解这点。
三
“老爷,您是来拜访正宗先生的吗?虽然很无理——不过,麻烦您稍微等一等好吗?最近杀人匪盗猖獗,还有很多人想要正宗先生写信,告知家人们自己平安。拜托您了。”
我向这风尘中的猫女点点头致意,示意自己不要紧的。谁又能想到这世界会出现这样完全倒转的变化呢?当初动物灵对人类灵作的恶,被全部[白璕5] 返还了过来。
从七年前,外界的博丽巫女来到畜生界,将这里所有帮派的组长一个个虐杀、吊死开始,这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先高高在上的动物灵一转变成了最低贱最下等可以被随意杀死的存在,而人类灵则完全翻转了过来,成为了这世界的主人。
虽然我认为这并不是大哥的错,甚至在内心心里,想着可能被这样对待,也是那帮动物灵应有的报应,可是,要是追根溯源的话,大概是无法跟大哥脱开干系的。吉吊八千慧组长原先只是由于和劲牙组的争斗,想要去外界找来一些合作伙伴、援军,来将对方一口气压倒;可是去往了那个名为“幻想乡”的世界的大哥,最终找来的,是他心目中,想象的,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武器”和“力量”。
博丽的巫女。
最后就演变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外界入侵与大屠杀。巫女带领的队伍杀光了帮派,也顺带杀死了许多人类灵;它们[6] 并不是大哥脑海中想象的,能够让双方心平气和、坐下来互相理解的武器、力量,只是一次纯粹的暴力,让畜生界流了不计其数的血。
当然,作为博丽巫女名义上的座上宾和引路人,大哥还是很受幻想乡方面器重,他平常带着的我又是个纯粹的人类灵,更能体现出大哥的觉悟;可是大哥脸色苍白、脊背流汗,对这样可怕的行为感到不知所措,慌慌忙忙带着我逃跑了。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悔恨。
“组长死了。都是我害的。”
也许他根本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尽管吉吊八千慧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可她在对待大哥方面又是毫无疑义的好,最纯粹的优待。不论如何,吉吊八千慧是在这个世界里庇护大哥的力量,结果他做了叛徒,将对自己最好的人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处死了。
“这是吉吊八千慧组长的报应。”
我说道。
“也许是这样。”他一脸绝望,“可是至少不该……不该是我……”
谁知道呢。我跟着失魂落魄的大哥,在畜生界里兜兜转转了两年,最后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滨海的小村庄,我在这里依靠着沿海的码头,做着小小的生意,仗着一股狠劲,倒也生活得还算过得去;大哥却一下变了。他本就是寡言的性子,这下平日里更难与人交流沟通,只是幸好他肚子里墨水颇多,所以就做做文书工作,当个文书先生来糊口。
这里是个繁华的码头。而水手们在漫长的行船后需要作乐,就也催生了繁华的花街。故而,在这个地方,发达的只有两个行业:贸易与卖淫。在这里卖淫的女子,大多都是原先动物灵家族里的大小姐——现在说起来有些滑稽,但事实就是这样。还勉强苟活的动物灵里,男人被当作戏弄和可以被随意杀死的存在,女人则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取金钱。她们不得不这样做。她们的家族需要她们出卖身体换来的钱,她们的长辈,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孩子,还需要这些可悲的钱财来生存。
我们就是这样见到小紫的。准确来说,是大哥发现了她的悲惨情况,从而救了她。小紫与一般卖身的动物灵不同,她是欲卖身而不得,这其中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是个人类灵。
她是个恰巧在博丽巫女来到畜生界前,被作为童养媳,强行嫁给一家已经破落了的动物灵家族的一个痨病鬼的人类灵。
小紫的亲人早已失散,她能够依赖的,不过是动物灵那边勉强的帮衬,可是博丽巫女到来后,这秩序就背反了;她所嫁给、所服务的痨病鬼丈夫,领不到每月的钱财,还需要她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去贴补家庭。
最后就变成这样。为了买药而不得不去卖身。被看出来是一个人类灵以后,就被她的同胞们嘲笑、唾弃,几乎要杀死她。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小紫被花街老鸨赶出去殴打的情景;这种事情太多太多,如果每次都要注意,我就没办法活到今天了。可是大哥偏偏那次发了慈悲心,拿出所剩不多的钱买下了小紫。
我问过大哥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他明明已经改正很多自己的幼稚病了。
他摇摇头说:“我觉得小紫跟我是一类人。所以我想拯救她。我想让小紫生活下去。”
我起初没有搞明白大哥话语间的意思。后来我也问过小紫,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去帮助那个本就应该死去的痨病鬼丈夫。
“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当时已经死掉了。”
“诶?”
“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当时已经死掉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对待我坏一些,也许我早就放弃,或者说一走了之了。可是他对待我挺好的,在博丽巫女还没有来之前。除了有很重的病以外,他就像个最普通的丈夫一样对待妻子。我……我没有理由离开他。我会自责的。”
我不知道小紫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她所讲的对待她很好,只不过是没有特别严厉的责罚而已。不过,这时候,我才搞明白,大哥言语的含义。
小紫的丈夫对她来说,就和对大哥来说的吉吊八千慧一样,都是没办法跨过自己心的家伙。
他们缺乏武器。这个世界没有正确的规则给他们。越是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正确,痛苦就越会如影随形地纠缠在身边。
也可以说是,自业自得的家伙。
可是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如果是大哥的话,也许是唠唠叨叨一堆没有用的大道理,然后让小紫坚定地意识到自己是对的。可是他是不会做出什么实际的行动的。他也许能想到这个办法,却绝对不会去做。他认为这是不对的吧。
但我不会在乎这些。我是个混蛋。
所以那时候,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只是抱住了小紫的身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让她明白事情的发展应该是什么样的。
小紫作为我的情妇。我会给她钱,我会供她生活,我也不想去管她每月定期把能用的钱都寄回给她那个痨病鬼丈夫,我只是个以钱易物的商人而已。
这一切都很公平。虽然很恶心,但却是公平的。
四
在我刚想进去的时候,一位长着兔子耳朵的女孩子从屋内急急忙忙地走出来,给我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歉!您……没事吧?真的,非常对不起!请您不要去守卫那里告状,我……我……”
小家伙似乎害怕极了,讲到最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听那些年龄大些的花妓讲的残酷故事听多了,将我也当成了会以此要挟这些动物灵女孩的流氓地痞……虽然不能否认这种事的确存在就是。
对方脸上满是稚气。感觉还不到十六岁。我眯起眼睛,现在形势已经这样艰难了么?
“不要紧的。”我温和地说,“你是刚刚请正宗先生帮你写信寄回去吗?了不起。”
发觉我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后,小姑娘一下子破涕为笑。她笑着说:“是呀是呀。像我们这种人,都是多亏了正宗先生帮忙。不然的话,哪里有能寄得出去的信件呢?就算是识字的动物灵也没办法私自寄信的,只能靠文书先生……幸好,正宗先生他人很好,每次只收几文钱就可以了。”
“喔?是寄钱回去吧。”
“对,是给我……爸爸,还有大伯,他们,那个,”她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之前腿都受了很重的伤。没办法走路也没办法干活,还需要很多钱来治疗。我要努力赚钱才行。”
所谓很重的伤,恐怕是七年前,闹得最盛的那段时间,被打断的吧。我心里想。不过我也懒得拆穿这些。
“你多少岁了?十七岁?十六岁?”
“没有!没有这么大啦,客人!”她挺胸自豪道,“我刚刚十四岁,这个行当……还可以做很久的。而且年龄小一点,也会有特别的客人喜欢就是。”
小家伙到后面的声音变小了一点。她大概也明白这是件羞耻的事,可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规则下,能够有愿意点自己的客人,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真了不起。”
我再次感叹。
“没有没有。唔,我要早点回去了。我才不想碰到那些强盗呢!”
她摆摆手,就这样子离开了。我心中带着丝丝阴霾。这不过是一个小号的小紫,而那灯火通明、彻夜寻欢的花街,又吞噬了多少性命呢?
没有人知道年老的妓女去哪里了。
不再去想这些,走进大哥小小的房屋内,见他握着笔,不知在想着什么事。
“大哥!”
我唤醒他,让他知晓他亲爱的小弟来看他了。他仿佛惊了一下,然后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干嘛这么大声……”
他抱怨道。
这时候我发现,大哥的眼角皱纹,包括他脸上龟裂的纹路,越来越深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仿佛老得很快,比我记忆中那种瘦削的美少年模样,要衰老太多太多了。现在说他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也不为过。
“找你聊聊天嘛。”我努力排除掉这有点悲伤的氛围,“你最近还在帮那些女孩子写文书?可是这里的文书先生又不止你一个,大哥你只收一点点的钱,从你这里把信寄出去,很遭同行嫉恨的啊。”
“本来就不值什么钱。”他低声说道,“如果不是一个人类灵的话,现在又算得了什么。我这样能帮助她们的话,至少世界能变得好一点点。”
“那当然是会变得好一点点——”
也许是听出了我话语间讽刺的意味,大哥不吭声了。过了片刻,他又讲道:“自然,我做的都是一些无害且无用的事情。我越是帮她们写信,越能明白这件事。这不过是帮助她们锁上牵绊,拉紧她们脖子上的套绳,让她们的生命永远都停留在这里,去给这个世界消耗掉。没有武器,没有武器去将这些绳子截断。”
“那也不至于,大哥你至少……”
“至少是在朝着反方向努力吧。我想,说不定,我们做得再多,还没有博丽巫女一个人对这里的影响大。她虽然杀了很多很多人,却让这个世界稍微干净了一点点。”
他看起来精疲力尽,我想大概是这庞大的文书工作消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是那样能同情和谅解别人的一个人,可他每天要不停地为妓女们写信,以及接到那些送给妓女,向她们诉说苦难并且要钱的信件,这巨大的沉重感会压垮人的。
“小紫的丈夫……似乎是坚持不住了。”
我说了这件事。按我的想法,这应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不论对谁而言,都可以算是解脱了;可是大哥这样遵守规则的人,必然是不应当露出高兴的神色的。不过,一反常态的,大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虽然笑得有点奇怪勉强,但真不像大哥啊。虽然不像大哥,他原先一些泥古不化的观点似乎开始变化了,我又有些为他高兴。
“走吧?”我说道,“刚下过雨。该出去走走了。老是闷在这里,心情不好,身体也不会好的。”
就一路在大哥小屋屋外的野道上行走着。这一周总是半天下暴雨,半天放晴,不知什么缘故,不过,幸而这雨水的滋润,许许多多的花朵都茁壮成长了起来。
最多最多的,依然是这些蓝色、粉色绒球般的无名小花。我大大咧咧地走过,大哥却很不忍心踩伤这些花的样子,悄悄绕过了。
我们说说笑笑,走到林间深处。
“分明是些很贱的花啊!有时候一场暴雨就出来好多,一次晴天就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是,大哥却认真起来。他慢慢讲道:“这些是出生在灾难后的花朵。因为在不幸中诞生,所以会蕴含着更大的力量。你看这朵相并相生的绒球花,粉色的这一部分,它的花语就象征着希望。”
“蓝色的这部分呢?”
大哥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扫向了绒球花朵丛的远方。那里有已经凝固了的血的痕迹。
沿着血线走过去,能发现一个被剥成裸体、脸庞被石头砸烂的男人尸体。
大哥第一时间报告了守卫。听守卫说,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的第四起案件了。
也是这个连环杀人事件的最后一起。
事实上,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蓝色紫阳花的花语。与象征希望的粉色紫阳花并生的蓝色紫阳花,它的花语是“背叛”。
五
我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会在守卫的房间里自杀。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认死理的人最大的特点,是对的就是对的,不对就是不对,他不会去冤枉别人,也决不肯承认自己做了不存在的事。
但大哥在看守所里自杀了,还以相当血腥的形式。按守卫们的话说,大哥用自己的脑袋拼命撞向墙壁,那力气大得不可思议。他的脑袋一下子碎裂了,像破碎的瓷器一样。
……怎么可能呢?
但事情就是这样。最初守卫们不肯放大哥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以为只是大哥作为第一目击者,加上是离这里最近的房屋居住者,要有多一些的事情来问他。小紫忧心忡忡地来问我到底怎么样了的时候,我还笑她,说你太过担心了,不如担心一下大哥暂住这几天吃得习惯不习惯。
说起来,这家伙这几天突然愁眉苦脸的,虽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无法对我隐瞒得住。这倒也挺奇怪的,按理来说,小紫终于得偿所愿,摆脱这该死的命运了,她应当开心才对。
“真、真的不要紧吗?”
不知为何,这家伙像是一下子慌了神。也许是她对于大哥的善举特别感激吧,我想也应当这样。
“不要紧的啦。不如想想,等大哥出来,让他怎么帮你回信。”
我安慰她。
“但是……”
小紫过度的担忧让我有些不舒服,使得我也有些不好的预感起来。过了三天,我也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放人出来?于是我特地花了不少钱财,去打通了守卫的关系,问到了内部的消息。
那家伙抽着水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连续有四个男人被剥成裸体面容砸烂死去,虽然都是动物灵,不过影响总归不好。这里最大的税收来源还是码头,行商跑商,出这种治安问题对生意人来说太坏了。所以就下了一定要破案的命令,可是没什么线索。倒不是其他,这些动物灵又没人管的,死无对证,谁知道是些什么人呀。本来正宗先生只是暂时关起来装装样子,给上级一个交代的,可是……”
他有意顿了一顿,是暗示要多加点钱。我连忙又塞了几枚银元过去,这家伙才满意地继续往下讲:“有妓女举报说,那几天里,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上门拜访过正宗先生,戴着掩人耳目的口罩,看不清楚脸。只有一个她们很确信,因为那家伙是个痨病鬼,就算戴了口罩也一路走一路咳嗽,偏偏,经过我们核查,你们发现的那具尸体肺叶损伤很严重,像是有痨病的迹象。据说是正宗先生这几天帮了特别多的妓女写信回信,所以那个妓女很自信,有人可以帮她证明。”
“但是,我们守卫也有不少人受过正宗先生帮助,本来打算作为胡搅蛮缠,不作为证据的,可是正宗先生他……听到了指控以后,非常平静地承认了罪行。他说凶手就是他,没有错。他实在无法生活了,所以要做剪径强盗。”
“那之后的第二天,正宗先生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撞墙自尽了。这都是些不方便外传的消息,会损伤正宗先生的名声,所以,也拜托您不要对其他人说。这样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我把剩下的钱也给了守卫。老实说,他讲的事实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只要稍微推理一下,就可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紫的丈夫,并不是病死的吧。
那恐怕是,绝望中的小紫,实在是想要寻求解脱,于是将丈夫写信骗出来,和大哥合谋,或是更糟糕一点,想要嫁祸大哥,想出的脱身计吧。
大哥会承认……吗?
我不知道。但我决定盯紧小紫的行踪。
六
小紫最近做事不再像以前那样严丝合缝了,常常会出现错误;我想那应当是心中有鬼的体现,所以每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都会刻意走过去,让她没有搞鬼的空间。总算,又过了四天,我佯装要小憩一会儿,而小紫一个人就偷偷地走了出去,我就在后方跟住她。
她似乎没有发觉我的跟踪,这也难怪;毕竟,我是在帮派里锻炼过这些本领的。她绕来绕去,最终走进了一个满是紫阳花的废弃庭院里。
我就也跟过去,刚一从小紫刚刚进去的侧门进来,便赫然看见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向我捅来。
那正是小紫。她双手握住短刀,眼睛紧紧闭住了,嘴里喊着:“死吧!拜托了,请您死吧!”我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握住小紫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虎口,让她主动将短刀松开。
灰色的短刀落到了地上,刀面上反射着蓝色的紫阳花。
小紫泪流满面,仍然喊着:“您为什么不能去死呢?您去死吧,我陪您一起离开。我们不要互相折磨彼此了。”
这样,我似乎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我紧紧抱住小紫,她还是那样,身躯微微颤抖,身体滚烫。和我第一次抱住她的时候一样。
“是我。小紫,是我。”
我轻轻地说。
她也意识到了来者不是她已经死去的痨病鬼丈夫,而是她的情夫。这真是可笑的事情,明明她刚刚还喊着要和丈夫一起死去呢。
……难道从头到尾,小紫都真的只爱着她的丈夫吗。我忽然这么想。
过了一会儿,小紫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于是,她拿出了新的信件。原来她之前收到的丈夫即将去世的信件并不是虚假的,只不过是几天后,她的婆家重又发信,告知她丈夫的病情又奇迹般地好转,只是还需要贵重的药物。她终于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去请大哥写信,请她的丈夫时隔多年,第一次来看看她。她表示要请这里的大夫来看看。
……这简直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陷阱了。小紫她的丈夫读到这样可笑的理由的话,想必马上就能反映出来对方想干什么吧。但这家伙还是拖着病躯过来了。
是自己也忍受不了这生命了吗?明明是为了延续的生命,却恰恰相反的,在吞噬身边人的生命力。
那么,既然小紫的丈夫早已死去,想必,这其中是大哥做了手脚吧。他作为帮忙写信的人,小紫只通过口述的话,他在其中添一笔、减一笔也很轻易,只是稍微改变一下时间,便可以将对方骗出来。采取模仿犯的手法,杀死一个等死的人,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又或者,根本就不是模仿犯,而是就像除掉小紫的丈夫一样,通过信件上的增添删改,把这些少女身旁的肿瘤叫过来割掉。也许已经做了很久了。
那之后,我请守卫特别调查了大哥房间里的信件堆,果然找到了其中模仿笔迹的信件;对于通过这种增添删减的笔法进行诱导杀人却丝毫不动声色的大哥,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怕。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做这种事的呢?他不是向来不赞同使用暴力的方法吗?
是被这巨大的绝望所压垮,最终使用了武器吗。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无数个小紫的悲剧,她们没有武器,需要有人去使用武器。
最后,守卫告诉我,发现了一封称不上信件的信件。似乎是写给我的,但最终没有寄出去。他把信给我了。
信
吾弟。
你找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会对我失望吧。
毕竟,我一贯的主张,一直戴着的面具,始终想要守护的理想,到了现在,都是骗子,都是谎言,都是些不切实际、毫无用处的东西。我最终把自己给否定了。
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行使自己的爱与恨,你可以用世界上所有的武器来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我却不行。你至今为止都认为我是个伪装成动物灵的人类灵吧?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当然,也没有人问我。我想这就应当不算做撒谎。希望你能谅解我的小小狡猾,可是,事实上,我既不是动物灵,也不是人类灵。
吉吊八千慧心爱的弟弟,在童年时期,就患了大病去世了;我并不是吉吊八千慧的弟弟,也不是与他弟弟长得相似的人类灵。我是吉吊八千慧去请求畜生界灵长园的神明埴安神袿姬所创造出来的,与她弟弟长相相同的人偶。
从一开始,我的性格、我的命运、我的人生就被那个神明设定好了。她把动物灵和人类灵都看作孩子,认为动物灵是力气大一点的哥哥,人类灵是爱哭的弟弟,两者之间的矛盾不过是兄弟之间的误会,所以她认为这个机会难得,就给我设定了让两者之间相互理解、和平相处的使命,并且,要和平,不可以使用任何武器。
我没有武器。我没办法使用武器。我谁也拯救不了。
我憎恨自己的造物主,恨得不得了;如果她爱我,她应当让我有一个糟糕的性格,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屈居于她的非自然规则之下——要让强者友爱弱者,要让弱者共情强者。
做不到。我越是拼了命努力往这方面去做,越能发现南辕北辙的绝望结果。我要是没有这样的心就好了!每日我憎恨着自己的言语自己的所说所想,每日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必须要承认,当时邀请博丽灵梦来到畜生界的时候,我的确抱有过她能让一切变好的幻想,不过那终究只是幻想。你知道的,吉吊八千慧组长被吊死了,劲牙组组长骊驹早鬼被砍头了,最后连那个每天沉迷做偶像,自称是个和平主义者的神明埴安神袿姬大人,也被那个巫女杀掉了。
一切都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死了好多好多好多人,秩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然后又重新慢慢建立。世界还是这样恶心。
不一样的是,神明已经死了,尽管失去了永远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几年的时间,但我终于不必尊崇她的意志,而能够行使自己的方法。
第一次见到小紫的时候,我觉得她简直和我一模一样;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因为脑子里遵守着这些条条框框,所以不停吞噬着自己的生命。这是道德,是善意,是责任,是应该,可是,唯独不是自己。
这个糟糕的世界,有太多太多这样,已经陷入沼泽中的人,要拼命拖拽着其他人,直到大家一起没入无底深渊。这并不是生命,而是一种恐怖。
我能够利用文字上的变动去杀死拖累他人的累赘。可是,在此之后应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以前我有很多正确的道理,却没有武器,现在我终于能拿起武器了。
博丽灵梦有最强大的武器,杀掉了她所有看不惯的家伙,可是,留下来的无非也就是这些玩意儿。新的罪恶,新的歧视,新的规则,新的恐怖。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彼此对调了位置。这不是兄弟。这是主人和奴隶,一个人做主人,另一个人就做奴隶。永远没有尽头。
我只想诅咒这个世界。我每天每天,都诅咒着这个世界;注定要有着各种各样规则的世界,南辕北辙二项背反的世界,拿起武器,狂砍乱劈一通,却仍然没有办法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有个真实的魔王就好了。如果打倒谁,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就好了。每天每天,都在幻想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那是不存在的。
我只有武器。除了武器之外,什么也没有。
如果有一天。
这个世界会好吗。
我将这封信烧掉了。我不愿评价信里的内容,只觉得沉重和感伤;码头和花街依然灯火通明,世界还是这副模样。
小紫离开了我。一年后,这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疫病,大多数人都没能撑到疫病结束,而小紫也是其中之一。
暴雨过去,阳光升起。我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方。
因疫病的尸体而堆积起来的乱葬岗上,开满了蓝色与粉色的紫阳花。它们只会生长在灾难、罪恶之后,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后头,总会滋生出新的希望来,然后这希望循环往复,重新变为背叛的花色。生命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不幸与希望间循环往复,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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