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修饰的明天

        当雨变得温柔的时候，我轻轻地把窗向外推了十厘米，湿冷冷的地面上映衬着红绿灯闪烁的灯光——大概是这朦胧的世界里唯一显出活力的事物。鲜有几滴雨水溅到窗户上，缓缓移了几厘米后便驻足在窗上，不愿打破这般祥和的氛围。屋檐的雨水敲击着窗台，透过玻璃后只听到犹如乐曲尾奏般渐行渐远的节律，恰好和着屋内音响放着的音乐。好像是《G弦上的咏叹调》？屋内另一侧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柔和的抚摸着每一处角落，恰与窗外灰蓝的天空交融——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却让在温室的我感到一丝丝久违的凉爽。

       在记忆中追寻我往昔的身影时，我总喜欢将自身代入这种氛围，仿佛回忆本身就是一张泛黄的胶底相片。那里的世界的每一处角落仿佛充满了一种朦胧的美。那种美无以言状，但的的确确有着魔力，令人心向往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那种美无可替代，那像是冬日哆嗦着打开门，温暖的阳光刹那间触及全身的温馨，又像是毫无提防便袭来的一阵芳香——对香味的感触恰与回忆相似。当一阵回忆以一丝梦幻般的乳色触过心灵时，那种感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心灵深处泛起一阵阵涟漪，酥酥地传遍全身。但当你想分享这种感觉时，你只可向别人叙述那件事。回忆本身给人的感觉却无法传达，正如你描述香味时，你可说：“那种熏花草的香味。”但这种香味具体闻起来怎样？到底怎样沁人心脾？纵使我们用成千上万的形容词，都难以透过字眼去触摸，不如面前一株熏衣草来得真切。于香味来说，我们可以拿香源来，可回忆呢？人毕竟是记忆与经历的混合体。记忆因阅历而独特，因而他人难有完全相同的感受，我便体会了言语的苍白无力。

        除开回忆，同样触不可及的还有人生旅途中或过去或将来未选择的道路。那样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金色的光辉洒满大地，我匆匆扫了一眼未选择的道路，但踏上了旅程，余生也常在梦里邂逅它，醒来后，便竭力在快速消失的梦境中想象那条阡陌的风景。我明白我在刻意的美化它，抑或一种修饰——人会本能的向往新鲜的事物。只要不至于被自己欺骗，因向往那修饰过的小道而抱怨现在的生活，那这种修饰倒也无可厚非。一个朋友梦想去德国留学，晚上关电脑时，会在世界时钟里看德国时间，如同触摸着那隔了六个时区的脉博。后来她如愿了，自然，倘若没有修饰，我们又怎样保持对未来的热情呢？

        前阵子翻看日记时，思绪回到去年秋季一段孤独的日子。心情很糟糕，唯一的消遣就是到教学楼人少的一侧看看风景发呆。我是通过日记知道那段时光很枯燥无味的，当我在主观上回想时，却想起黄昏时分走廊时柔和的光线；雨天那带给我慰藉的细雨，电线杆上立着的鸟儿，仿佛是陪伴着我……烦闷的情绪却难以找到，与日记里的截然不同。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潜移默化地给回忆也加了修饰——初衷只是给自己慰藉，不想却让自己活在过去，一味沉湎于过去，忽视了当下，结果今日所忽视的当下到了明日又成为触不可及的往昔。实际上褪下修饰的过去也没那么吸引人，事物总是等到失去才懂得珍视，当你回首往昔时，你代入的是现实中你的片段，不用为没写完的假期作业烦恼，也不必为未来忧愁，自然会认为因忆很美。但人是连续性的，因而这种美实际上虚无飘渺。

        我常常认为那种美游离于现实之外，现在看来仿佛是自己无形中打造的，但我有些不愿承认，我想那种修饰不应完全抛弃，一次周末前放学，我拖着疲倦的躯体走出校门，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在晴空之下形成一道道光柱，云朵从白到粉再到橙黄，与回忆的感受颇有些相似，内心刹那间有些触动。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是幸福的，至少此时此刻，沐浴在阳光之下，暂时抛下烦恼，只需真挚地微笑，感悟此刻的美。后来我大概知道，那是我学会了给当下一些修饰，那种心灵的触动十分真切，但稍纵即逝，幸福自然是持续性的情感，但我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莫过于领悟到自己幸福的一刹。因而我认为这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真实，它往往来得毫无征兆，不受主观情绪影响。从而我明白人应当学会一些自欺欺人，生活原本沉闷，倘不加一些修饰，怎样去热爱呢？当然，我们也应当明白这种修饰存在的必然性。这种修饰与其说是一种美化，倒不如说是善于发现事物本身的美好，譬如倚窗听雨，开一扇十厘米的窗，不会被雨水溅得太狼狈，却可以切实感到来自云朵的温度；风儿不会吹得你睁不开眼，只会温柔地掠过发稍；不会感到寒冷，却能体会至久违的凉爽——那个雨天我放学走回家，鞋子和袜子都被淋湿了，但这并不影响我对雨的喜爱——生活本就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们应为自己创造一些美好并去相信它，如同带着一脸纯真听着童话的孩子。如果直面惨淡的人生会淋湿大部分道路，那么对当下的修饰则构筑成了路旁一段段恰到好处的屋檐。

        又一年的秋天，风儿吹落歇在枝头的红枫，掉落的桂花慵懒地在水洼里打着转儿，南国的阡陌上，似曾相识的燕子飞驰而过，留下被夕阳句镶上金边的背影。时光荏冉啊，直到生命燃尽的前一天，照耀着的太阳都会为我们送上一个个没有修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