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鲜血与宽容
作者：Arana月色很美 （嘴叔）
编辑：大杨叔
差不多有两个月了，若昂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大理石宫殿。虽然也说不上什么不愉快，但是当他的幽灵朋友漫不经心地谈到末日战争，天盾骑士团，耶拉萨拉曼战役这些他从教科书上从未听过的信息之后，他觉得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这些东西显然不是毫无意义的，很显然它们影响了现在的世界的塑造，但是为什么没人提起它们呢？它们被刻意的隐瞒了，其隐晦程度之深显然达到了自己的老师也不知道真相的程度，那么老师的老师呢？说实话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人知道真相？如果一段历史被掩盖到没人知道，那么还能认为它存在吗？
不，至少在之前的数百年岁月里，有一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一直在那破落的神殿里保存着这些知识，也可能还有其他人，现在，这个数字+1了。
若昂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肉体仍然是那个毫无特点的农村男孩，但是他感到自己好像撕开了覆盖于整个世界的帷幕的一角，自己的精神已经到达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窥见的世界的另一侧，在那个充满迷雾的世界里，影影绰绰地有众多人影，虽然距离很远——地理上，或者社会地位上都是。但是现在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不懂的事情就不应该去考虑，这是老师曾经告诉自己的，若昂一度认为这种简单快乐的哲学是某种时代赋予人民的特质，毕竟大家都吃穿不愁，专注于最普通的快乐不好吗？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不像你的老师说的那么平静，那么这种被广泛宣扬的安贫乐道是不是就显得有点动机不纯呢？好像在刻意地剥夺大家的警惕和反抗精神。”幽灵的这句话在若昂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看着窗外在菜园子里劳作的父母和一如既往疯跑满身泥泞的三个弟弟，若昂嘟囔了一句：“可是就算这样我又能做什么呢？”从出生以来他生活的这个村子就一直被秩序和善意包围着，电视上连拿着武器的人或者任何攻击性动作都被新闻法管制而不能播出，人们温良得好像天使放牧的羊群，那些血肉横飞的过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抽象了，而且他这乡下地方都很难走出去的年轻人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满身泥泞，头发蓬乱的流浪汉推开没有安装锁具的菜园的低矮围篱踉踉跄跄地走向谷仓，那人看起来身上有伤，衣服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醒醒吧！他们都是骗子！总统！部长！还有议会最大党和平普吉斯运动！他们只是在等合适的时间屠宰我们！”流浪汉手舞足蹈，正在谷仓门口为绵羊剃毛的父亲站起来，困惑地望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怪异之人。随后脸上露出了在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会露出的标志性的善良微笑：“朋友，你累了吧！要不要进屋吃点东西？”同时将手中的工具放下，高举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你听我说！他们全是骗子！骗子！”流浪汉抓住父亲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
“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联系政府工作人员，他们会给你吃的和喝的，当然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在这……”父亲还没有说完，五官忽然拧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形状，他的嘴上还挂着标志性的微笑，眼睛却难以置信地瞪着插在自己心脏上的羊毛剪。
“你们这群该死的没有脑子的猪！都去死！去死！”发狂的流浪汉拔出父亲胸口的剪刀，冲向不远处的三个弟弟。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若昂下意识地想低头继续看书，肯定是自己眼花了，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三个弟弟的惨叫声迫使他再次抬头，他们只是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流浪汉将剪刀插进他们的眼眶和喉咙，在一阵撕心裂肺却不很长久的哀嚎之后彻底失去了生机。
像烂泥一样。
“妈妈！快跑！快跑啊！！！！”若昂大吼起来，这是真的！这不是幻觉！爸爸和弟弟们都死了！”
但是妈妈的反应和弟弟们一样，呆若木鸡，直到羊毛剪插入她的心脏。
若昂的吼叫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流浪汉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拔起剪刀嘟囔道：“原来还有一只小猪。”便向屋子这边冲来。
一声尖细的声响之后，流浪汉倒在了地上，他的膝盖被强激光烧出了一个大洞。
一群穿黑色制服的人冲了进来，制服了中弹的流浪汉。这是若昂第一次见到警察和枪。
之后的几天仿佛在梦游。络绎不绝的媒体记者挤爆了若昂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政府派来的心理咨询师和学校派来的老师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陪着他，跟他讲那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那个流浪汉有精神问题。
不，他没有，他可能状态不好，但是那双眼睛展现的是疯狂，而不是疯癫。
若昂这样想着。
终于，那个时刻到来了。
在电视记者的簇拥下，他被带着前往警局，流浪汉将要去附近的村镇接受审判，若昂可以不必去，但是在那之前法庭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希望若昂能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作为这个家庭唯一的幸存者对这个即将把牢底坐穿的可怜虫展现出宽容的一面，这样可以使他得到减免刑罚的机会。在全国的媒体面前。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若昂见到了那个夺去他一切的人。后面的班主任老师小声地提示道：“宽恕他，说‘仇恨不会获胜’，就像我教给你那样，若昂，你可以的！大家都等着呢！”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若昂沉默着。
周围的人群中开始有小声的议论。
终于。
“我希望你永远都被关起来！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你的灵魂一定要下地狱！而我永远都不想原谅你！”若昂忽然歇斯底里地喊叫道。随之而来的是现场的一片混乱。
“切断直播！快！这个小疯子都干了什么？”
“若昂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看看你的内心都是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宽容和博爱！”
“这孩子完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暴躁的人。”
“妈妈我害怕，我不想和若昂一个班了。”
“没事，他会被送去特殊学校的，你会安全的宝贝。”
……
若昂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摆脱混乱的人群回到家中的了，没有任何人来和他讲下一步要怎么办，也没有任何人打来电话。他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和排斥。
但是，虽然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一定要原谅一个毁掉了自己生活的人呢？
但是他完了。因为没有宽恕杀掉自己全家的人，他已经被周围的社会抛弃了。人们不会记得他的痛苦，只会交头接耳地对他指指点点，把他归类于危险的“仇恨犯”——在这个时代，仇恨本身就是一种罪，而无关其产生的原因。
若昂试着打了几个自己在学校最亲密的同学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的自己的痛苦和愤怒吗？
有一个。
“你真的说了那些话吗？当着摄像机？”幽灵脸色凝重地问道。
“是的，我……我恨死他了，我想要我的家人回来，我不想原谅他，至少当时不想。”若昂沮丧地回应。
“对于那些强迫你宽恕凶手的人，你觉得他们是对的吗？”
“不！不对！他们的亲人都好好的，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痛苦！只是想让我说他们想听的话！”若昂痛哭起来。
幽灵等了好一阵子，直到若昂稍微平复，才接着问道：“如果换了其他人，你觉得他们会宽恕凶手吗？”
“百分之百会，”若昂黯然回应道，“因为我们一直就是被这么教育的，仇恨是罪”。
幽灵叹了口气。
“那你要有麻烦了。”
“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所有的人都一样善良，一样温和，一样宽容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大家的确都很善良，还是因为那些看起来和大家不太一样的人都消失了呢？”
“警察会来逮捕我？”
“可能比那更糟，因为你造成的影响非常巨大，如果你没有因为仇恨而做什么错事以至于受到惩罚，那么仇恨是错误的这个基本信念就可能被动摇。虽然我还说不好到底会是怎么回事，但是应该最多到明天早上就会有动作了，等大家都忘了再来惩罚你也没有意义。”
若昂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那个平时自己上课无聊时用来看新闻的软件。
“仇恨言论少年邻居一家三口惨遭杀害，少年目前已失踪。”
“还挺快。”幽灵撇了撇嘴。
若昂惊恐地望着手机屏幕，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我更正一下，可能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幽灵指了指宫殿正门外，远处的山麓上一队车灯正在飞快地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