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做一个胆小的人

        在童年时代，我极其想做一个勇敢的人，然而不是常常能够克服胆怯的。

         我们那里有一头喜欢顶人的牛，或者，照我们那儿的说法，叫做“铁人”的牛。它最不喜欢小孩子。只要一看见我，就低下头，挺着角，直向我的肚皮冲过来。我躲过它，逃到了可靠的地方——爬到墙垣上。于是它就在附近来回转，头微微地震动着，以示威胁，然后才慢吞吞地走开去。

           有一次，我没有注意到，它正在向我走过来。我回头一看，发觉它正站在一旁，眼睛睁得圆鼓鼓的，角也是直挺挺的。我叫起来了。我要想跳到大门的横梁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头牛眼看就要把我逼到墙垣上去了！我仔细一看，墙垣上正放着几根木棍。我就拉起了一根木棍，用尽所有的力，朝着牛的腹部打去。眼泪和恐怖不知道逃避到哪里去了！同时我还这样叫：

          “嘿，我现在来给你受用一下！”   

          牛吓得往后退，终于走开了。

         从这时候起， 我就不怕牛了。而且还老是去“攻击”它。

           有一次，在收割的时候，我们的附近失了火。等到村里的人都跑来的时候，火焰已经烧着两所房屋了。火很快就被扑灭。但是那叫声，骚动和火焰却使我吓得这幅样子：“火烧”这两个字，竟然长久地在我的心里唤起无意识的恐怖。过了几年，一条邻近的街道上忽然失火了。他们敲着警钟。我恐惧得要命，不断地打头，但这时父亲却叫道：

         “伊伐斯！拿一只小提桶来，提水去！”

         我拿起了提桶，跟着父亲奔跑，我一时倒忘却了自己的孩子的恐惧。

           当我六岁的时候，我就打算游泳。别的年纪大了一点的孩子，都在游泳了。我想，好吧，我也可以试一下的。于是我跳到村里的高洛伏契伏湖里去，但还没有走得一步头就沉没到水潭里去了。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在岸上了。这是邻人把我救起来的。为了这次大胆冒险，家里就给了我应得的惩罚。

           当孩子们这样挖苦我的时候，我听了觉得很苦恼：

           “怎么，‘突额角’，你也会游泳了吗？”

          我的绰号叫做“突额角”，取绰号是孩子们常常搞的花样。

           在这一年的夏天，我到底学会了游泳。

           每天晚上，当村人从田野中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就充满了喧闹声和马匹的嘶叫声。大一点的孩子把马牵到牧场守夜去。我羡慕地看着他们吆喝着跨上了马，把一片面包塞在怀里，然后向牧场驰去。

           我们那匹老牧马马希卡，是一个难以驯服的家伙。我在它四面兜来兜去，想要爬上马背。然而往哪里爬呢！它正用后脚乱踢，鼻子里呼嘘呼嘘哼着，于是我只好退开去。但最后，我到底达到了目的：我用一块面包引诱着马希卡，揪住了它的鬃毛，拉了过来，攀上了头顶。它拼命挣脱着，我差一点跌下来了。我的大哥哥跑过来，把我抱下来。从此以后，马希卡对我就有点不信任了。

        过了几天，一个晚上，父亲叫我过去，对我说：

          “今天你牵着马希卡到牧场里守夜去吧。”

          他拉过了那匹牧马，我好容易爬到它的身上，出发了。邻居一个叫耶莎的青年也跟我一起出发；他比我大，对骑马是“很有经验”的。

        我们到达牧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们放马去吃草，自己却走进茅棚里。

        茅棚就是在牧场上放马的人过夜的地方。那里通夜都燃烧着篝火：有的在烤火取暖，有的在烧着鱼汤，熬着脂肪，煨着马铃薯，有的却在讲故事。

         这时候，孩子们正在以火柴为赌注，在玩“二十一点”的牌戏，老人们却都已睡觉了。鱼汤的香味一阵阵散播开来。从牧场上传来了新鲜的空气，青蛙在池塘里哇哇地叫，马悉索地咬嚼着多汁是青草，夜鸟也在叫喊。

        篝火的阴影，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什么怪物。

        我知道，我正面临着一场考验。一向的习惯是这样的：新加入放马守夜的人要接受一种“洗礼 ”，这样就可以不怕狼和黑暗了。

        孩子们一看见我们，就跳了起来；老人们也醒过来了。他们引导着我环绕篝火走了几圈，这是守夜的规矩。后来，他们又给了我一个小铅桶，打发我到小河里提水去，同时吩咐我顺路察看一下马匹。

        在黑暗里走到陌生的地方去，这是很可怕的。然而要是不去，就显出了自己的不中用，给人家知道自己的胆怯。

        我记起了许多关于女怪和妖精的童话，然而在外形上，却不能露出我是在害怕着。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个恐怖是必须克服的。

        出发的时候走得很从容，但后来终于支撑不住，就用足力气拼命地飞跑。跑到了河边，研究就习惯于黑暗了，我瞩目四顾，倾听了一会，一个人也没有，一片寂静。于是我什么都不觉得可怕了。我提了水，慢慢地走向篝火那里去，使得水不至于泼出来，顺路我查看了一下马匹。

        茅棚里那个老人从我手里把小铅桶接了过去：

        “好小子，你提着满满的一桶水来了！看来你并不胆小。去查看了马匹没有？......在牧场里放马守夜，要特别小心，不要嘲弄同伴们，因为嘲弄到了你，你就要哭了。好，休息去吧

！......”

        我于是开始了茅棚的生活。

        我坐在篝火旁边，也烤着马铃薯。偶然有什么人站起来，走去看马匹去；有的裹了毛皮外套，躺在那里；有几个人在听故事，还听到一些吹牛的话。我吃一个饱，瞌睡征服了我，我就在听什么故事中睡熟了。

        ........每天晚上，我都牵着马希卡到马群里去。它真把我弄得够受！好容易牵它去守夜，可是却不容易牵它回家。但我却必须在黎明之前回到村里来，因为父亲一灶就得下田去。

        我为了要用面包引诱马，自己只好不吃了。可是它走到我的跟前，一下子把面包片抢去，马上掉头就走，用后脚乱踢着，怎么也不让你接近。

        有一次，我骑着马慢慢地从守夜的地方回来。我不敢让马希卡撒腿飞跑，因为这样会把我摔下来。走进村里后，突然从门里窜出一只狗来，它乱叫着冲到了马希卡跟前。马四脚跳了起来，迅速地奔跑。我害怕起来了，我紧拉住马鬓，嘴里叫着：“嘟！嘟！......”往哪里跑呵！马希卡根本不听我的话， 它疾风一样的在村子里飞跑着。好容易才把它制住。     

       从此以后，我就常常让它飞跑了。

      有一天，父亲从田里回来得很晚。等我牵马到马群里去时，天已经全黑了。我决定越过墓地，因为这段路比较短。我闭着眼睛骑马走过去——在以前，我已经听到过许多关于女巫和森林妖精的可怕故事了。回来的时候，我步行着走过这同一条路。走得很快，我害怕着什么东西。突然我看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好像火一样燃烧着。我吓得毛骨悚然，拼命奔跑：原来我是第一次在夜里碰到狼。在慌忙之间，我不会注意到，已经奔到墓地上了。我的冷汗直流，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我看见，在黑暗中又有一个高大的穿白衣的人走过来，他的长手挥舞着，正向我走来。来了，我以为僵尸要抓住我了！我的眼睛吓得闭了起来，不择道路，没命地飞奔。可是一种好奇心却驱使着我：“看一眼吧！”于是我抑制了恐怖，立住了，回过头去看：原来是一匹大白马在挥舞着尾巴。我笑起来：居然给马吓了。我便哼着曲子，不慌不忙地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