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皋笔记》 清 杨风辉 (三)
画钟馗 竹禅和尚擅长画钟馗,而且他所画的钟馗特别通神;曾经有人求和尚画了一幅钟馗,他将和尚所画的钟馗供养在中庭,为何供养?因为是竹禅和尚亲手所画的。 供养这幅画,原本也没什么,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但在某天一个月光遍洒大地,寒星满天,凉风彻骨的夜里,主人看见一只巨大的鬼,此鬼大概六到七丈,有个巨大的口,獠牙森森然,眼睛如米斗大,灼灼发光,这巨鬼的身后紧随着无数小鬼。 鬼们跃过院墙来到屋前,张着大嘴,发亮的眼睛四下观看,家人都受到惊吓狂奔。尔时忽见一位头戴破帽,身穿蓝袍,留着卷曲乱蓬蓬的胡子的人出现,此人赤脚,一手持剑与巨鬼在庭院中打斗;二者战了约十分钟,蓝袍人砍下巨鬼的头,一脚踩着巨鬼,手持利剑割巨鬼身上的肉,并当场生吃巨鬼的肉,众小鬼一看,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蓝袍人随即紧追,又砍了四五只小鬼,也是当场生吃。 蓝袍人吃完他所杀的鬼后,转身,不见。惊魂未定的家人们个个目瞪口呆,等大家回魂后,急忙到中庭观画,看见画上的钟馗,口角间有血迹,这也太灵异了。这幅画现在还挂在夔门吴家中。 南皋居士说“竹禅和尚的画,在当时很出名,但此画能神通到如此,怎会是偶然。或许有别的精神贯注于其间吧,太灵异了。” 铁道人 有位擅长青乌术的黄生,他在当地颇为出名,凡人搬家或者家中有什么事,都会来向黄生请教。 某天,一位独眼跛脚,蓬头垢面,左手持一铁严瓢,右手扶一禅杖,禅杖上挂着铁尘扫,长得很怪异看似上门化缘的道士,他对黄生说了句偈言“先天后天,无极太极,识得其一,万事已毕。” 黄生感觉特怪异,将道士请进门,入座后,他问道人姓名,道人又说了偈言“来时一我,去时一我,不知有我,何所谓我。”黄生听道人所说的话,可以推测此道人已得道味,于是和道人聊起风水地理,道人说“即地是地,无地非地,不知乎天,安知乎地。” 黄生听了说“在理,那么有峦头理气的说法吗?” 道人说“何所自来,何所自去,不知其来,安知其去。” 黄生说“地理知识,弟子已经知道不少,敢问克择是不是应验?” 道人说“无吉非凶,无凶非吉,不知其凶,安知其吉。” 黄生想再追问道人,道人在他面前“咻”的不见了。此次遭遇,黄生似乎悟到了什么道理,再不在人前谈论地理。因为不知道道人的姓名,见他随身所带的物品都是铁所铸造,因而称其为“铁道人”。 南皋居士说“风水地理的说法,很多学者多属于不了解其中玄奥的迷信,道人却寥寥数语道破;堪为风水地理学的上乘禅啊!世间那些妄谈风水的人,该醒悟了。” 鬼打石记 茂州的南边道路旁屹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硁窝大小不等,有些痕迹还是新打的,当地人称为“鬼打石”。 以前有位好事的人,将牛溲马粪涂在硁窝里,用以验证传说是否真的;第二天再去看,发现涂马粪牛溲的硁窝,凿打的痕迹是新的,马粪牛溲已经不见了。听说有人夜里经过此处时,能听到鬼在凿石头的声音。 当地的凌云生很好奇,某天他四处寻找隐蔽的地方,想躲到里面探个究竟,经过这块石头时,在上面题了一绝,说“馄饨乾坤一凿开,道旁终古费疑猜;补天胜得娲皇石,留与人间作怪来。”夜里凌云生睡觉时,梦见一位穿戴古时候衣冠的人,对凌云生作揖后,说“我姓石,在这里住很久了。昨天您赠送我一诗,如今特来相谢。”凌云生在梦中恍恍惚惚不知道怎么回事,便与石先生交谈,发现他谈吐风雅,于是向石先生打听鬼打石的事。石先生听了大笑说“天下事,有很多是无法解释的,这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说完,石先生高声吟咏说“千劫万劫磨不磷,千石万石打不碎;有生一十二万年,磨荡乾坤铸兴废。”凌云生听了,拍案叫绝,也因而从梦中惊醒,从梦中醒来的凌云生心里知道石先生就是石神。 天一亮,凌云生便前住石头处观看,石头上出现新鲜的凿痕,昨天所题的诗不见了。 南皋居士说“鬼打石,名字不雅,也未见有书籍记载,但确实有这样的事;也算是一件奇闻吧,真的无法理解,好吧我们就以不理解来理解他,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 无头鬼 某生在大幕府当差,所以对幕府里面的一些事很熟悉,有四川按察使聘请他到幕府任职,按察使将幕府的一切事交由某生裁决,某生乘机中饱私囊,为了钱财颠倒刑狱,不到数月便非常富有。 某生有一位好友叫张生,一天他来府署拜访某生,由于久未见面,某生办宴席招待张生,张生也因此留在府署某生的房间过夜。他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有人打开房间门走了进来,张生以为进了盗贼,便悄悄掀开一点点床帏偷看,入目的是一个无头人,此人手里提着一个人头,向床的方向走来,张生吓得急忙钻进被子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敢喘气,期间他仿佛听有人说“不是他”,而后听到脚步声朝门外走去。张生等脚步声消失后,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无头人已经离去了。张生不敢睡了,坐在床上到天发白。 第二天,惊慌失措的张生赶紧到某生家中告别,某生的家人向张生说“某生已经暴死”,张生惊问什么原因?某生家人说“昨夜四更时候,某生肚子痛上茅厕,途中遇到一个无头人,无头人一手提着一个人头,一手持铁棍击打,某生被击倒在地,无头人铁棍不停的锤,锤得某生七孔流血而死。死前只听他大呼饶命。” 这件事是张生到我住处亲口对我说的。 南皋居士说“某生为了中饱私囊颠倒刑狱,被他冤枉的估计不止一只无头鬼。这种无头鬼,是厉鬼中的厉鬼,听到‘不是他’三字,也令人寒心,不可不引以为鉴。” 产奇记 有位姓田的人家,他老婆好几次生出怪物。 一次她生下一个男孩,此男孩的头像猫,啼哭的声音也象猫叫,田氏见生下这怪物,便杀了这男孩埋到土里。几年后,田氏老婆再次生产,这回生一个正常人的头的婴儿,但头以下确是蛇身,婴儿正脸没有鼻子眼睛,就一张六寸多大的嘴,但在其脑后生了三个耳朵三只眼睛,哭起来声音象驴叫唤。田氏见了再次要杀这婴儿,邻居急忙阻止,并劝他说“你老婆接连生了怪物,这孩子肯定是带着冤来出生的,如果你再杀了他,那就是冤上加冤,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田氏听从了众人的劝告,决定将婴儿养大,婴儿几天后自己死去。 南皋居士说“田氏的老婆接连生了怪物,小孩肯定是带着冤出生。还好有邻居相劝说‘如果再杀了,那就是冤上加冤。’但他为何不教田氏行善,来化解呢?呜呼!这真的就是邻居。” 克梗克梗 有人经常来往于拉布郎寺作贸易,某天他在半道道旁见到一具骷髅,便童心生起,将海椒塞到骷髅口中,然后问“克梗不克梗?”其间这人好像听到有人回答说“克梗克梗”。 克梗不克梗,是当地语,就如汉语的“辣不辣”;克梗克梗,就是汉语的“辣啊辣啊”。这件事之后,此人经常听到有人说“克梗克梗”,而且是走到哪听到哪,他害怕了;赶紧对着空中说“克梗克梗,您为何要对我作祟,我以前是和您开玩笑的,您现在经常在我耳边克梗克梗发声,是怎么回事?”尔时这人听到有人回答说“我的骸骨在那儿已经暴露多年了,悲风旷野,我这魂魄何处是归宿;荒草空山,没人替我收拾骸骨埋葬。你见了该同情我的遭遇才对,没想到你还有这份闲心开我玩笑?我将在你身旁克梗克梗你一辈子。” 这人很恐惧,急忙到遇到骷髅的地方,找到骷髅以及其他散落的骸骨收拾在一起,找个地方埋葬。当天夜里,他梦见有个人来向他道谢,从此再没听到克梗克梗的声音了。 南皋居士说“人都有恻隐之心,见到无主骸骨暴露于道旁,不但不体恤,反而游戏羞辱,这种人该被鬼谴责。” 东方生 有位叫东方生的楚地人,曾经有回他泛舟洞庭湖,忽然起了一阵风,舟被风吹到某住所。 东方生见住所里有二位女子,二女风姿绰约,神采清华,看着不像是人间女子。其中一位吟诵说“津桥春水浸红霞,醉倚阑干眼界赊;二十四桥明月夜,花为四壁船为家。”另一位吟诵说“六十顷荷花田,月光如水水如天;春潮带雨晚来急,棹拨波心唱采莲。”吟咏完后,二人相视而笑,说“今晚的月光明亮,微风习习,景色极佳,我们到水心亭看风景如何?” 二女子说完,携手而去。东方生心想“人间哪里能见到如此风雅的佳丽。”因而悄悄尾随二女子,女子停步他也跟着停步。二女子登上水心亭观望,此时的洞庭湖无波平阔,云水苍茫,月映湖面,水天一色。 不一会儿,忽然响起一声霹雳,湖水一阵喷涌,从湖中涌出一虎头龙身狮尾,长大约数百丈的怪物,此怪物昂首有天地一半高,它长啸一声,水天似乎被震裂,为之翻滚,澎湃不止,东方生被惊呆了。二女子跃入澎湃的水中,攀住怪物的鳞片而上怪物的背,骑此怪物冉冉而去。 东方生之后将所遇的怪物和女子的情形问了很多人,大家都不知道人为何人,物为何物。 南皋居士说“天地太大了,奇奇怪怪的事很多,可说是无所不有;东方生所见到的,是妖怪呢?还是神仙?唉...我也不知道。” 莫丐 有位姓莫的乞丐,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莫丐自己说能知道自己的三世。 他说自己最初生在一姓张的人家,因为逼嫂嫂再嫁,嫂嫂不肯,他便杀了嫂嫂,霸占财产。嫂嫂到阴曹地府告状,冥司将我拘去,审讯后查得嫂嫂所说据实,冥司很生气判决说“张某因为贪图财产,逼嫂嫂再嫁,嫂嫂不从,他便将嫂嫂杀死,霸占财产。罪恶昭彰,法所不宥,应按照冥曹现行的刑律,判图产杀人罪,依第九章,第十一条、第十三条,以及第三章,第二条、第八条的规定,数罪合并判斩决,而后转生为异类两劫,以示重惩。”判毕,当场宣读,张生叩头求饶恕。之后张生被押解到市场斩首。 张生转生为蛇,心想“自己被罚为蛇,虽然是异类,在草丛里伸缩自如,也不是很苦。”某天是大晴天,我便爬到道路晒太阳,舒服得伸长身子。就在此时有人推着车子过来,他见有一蛇横卧道中,此人大胆,奋勇向前,我因躲避不及,被碾成两段。死后被鬼卒押解到地府,冥司察看了旧案,于是判我转生为猪。 这家主人对我很好,饿了给吃的,吃饱了就睡,每天没什么事,我觉得甚至比当蛇还爽;于是得意不止,吃好睡好;身体也因此越来越肥,主人见了很高兴。冬至到了,主人叫来屠夫,我这下明白我要被杀了,于是用尽力气让自己不出猪栏;屠夫见了,觉得这么下去耽误时间,直接走入猪栏,操刀把我杀了。我心想“哈,两世异类已经满了,该转生为人了。可不知道要托生到哪个人家?”正踌躇间,见二鬼卒过来,将我押解到地府听候发落。 第二天,冥司升堂,问我说“你知罪了吗?”我急忙叩头言谢,说我知道忏悔了,从此改过自新,不敢再造孽。冥司于是判决说“张某刑罚已满,但他所造的孽还未完全消除,姑且念他知道忏悔,可脱去畜生的皮,转生为人,但贫苦一世,穷来折磨他。”判决完后,冥司说“来啊,把他身上的畜生皮剥下来。”鬼卒牵着我到一处,将我绑在铁柱上,开始剥我身上的皮,因为太过疼痛,我大声叫唤,有一鬼卒说“看他这么痛苦,这块就不剥了。”另一鬼答应说“好吧”,于是便把我杀死。我呢,便投生到莫家,一脚留蛇皮,一脚留猪皮,你们看就是这里。 以上是莫丐有回在市场乞讨时,自言前世奉劝世人。 南皋居士说“幽冥这类事,缥缈难以证实。我最初不相信阴曹地府有法律,现在听到莫丐的述说,乃知幽冥森严,不可不畏。”